虽然我一直没有好脸色,克伽居然还每天跑到飞天殿来白蹭饭。那天他来的时候,我正在大殿里看排舞,他站在外头没进来,后来问我,里面是在做什么,我坦白说是给辉月献寿,弄个小节目。他愣了一会儿的神,居然一句讽刺的话也没说,倒让我意外。
这些天他都不遗余力要让我对辉月死心的。
不说就不说好了。
“明天……天帝也来?”我紧张得要死,天帝,一听就是很厉害的大人物啊,绝对重量级。
不由得我不紧张。
他看着我笑:“做什么这么害怕,他又不吃人。”
白他一眼。
你当然不怕。
我可是怕得要死。
“你要好好想清楚了……时间可不多了。”他拉着我的手。这两天他总找机会跟我拉拉扯扯,说是希望跟我培养一下情绪,以免来日我更紧张:“还要提请辉月殿下为你成人吗?”
我翻翻白眼。
当然不可能了,如果他会同意为飞天成人,早一千年就同意了,至于弄到现在这样子嘛!再说了,我见都没见过他,对他的印象也仅止于才貌不凡,但是对飞天极其冷酷无情。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原来的飞天可能做得出,我可是万万做不出的。
可是这个成人礼……
真叫我头痛,看着眼前这个称得上英姿勃发的克伽,我却对他一丁丁点儿那方面的意思都没有。
这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三五天怎么也不可能培养出,足可以让我和一个陌生男人上床的感情啊!
一想到……要和他拥抱……哆嗦一下。
也许要亲吻……浑身打颤……
想到要裎裸相对……觉得牙发酸……
还有,他要把他的XX进入我的OO……
恶寒……
想得我胃里暗涌作呕,一把甩脱他的手。
“你看……这几天跟你说的话都没听进去啊!”他也不以为意:“那你趁着今天再想想吧,想好想不好,明天总之是要来的。”
我苦笑,简直是肉在砧上任人摆布啊。
我能怎么样……
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
好象我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
如果猪会说话,那被宰的前一天晚上,牠会说什么呢?不知道。
飞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又,能做得了什么。
更衣上床的时候,飞天抱着被子蜷成一团。汉青手里拿着玉拂尘,站在床前呆呆地看着。
“殿下……您不要怕成这样子啊……”汉青也是很无奈地小声说。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心里闷得慌……”飞天抱着膝盖,声音闷闷地。
“殿下歇了吗?”舟总管的声音在外面问了一句。
汉青应了,“还没有。”
舟总管衣袂翩然走了进来,长长的头发束成一把。飞天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去。
“殿下不必惊怕。”他在床沿坐下轻声安慰,“天帝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假若殿下要与克伽将军多培养些默契,想必陛下会准许。”
“我……我就不想和克伽,完全是个陌生人……”飞天老老实实讲出真实感觉,“一想到要和陌生人……觉得都要吐出来了。我根本不想行什么成人礼,太荒唐可笑了。”飞天把头重重埋进曲起的膝盖中。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恍如落水时候,那种巨大的、要灭顶的无力感。尽力挣扎也看不到生机,只能等着窒息一步步地来临。
“殿下……”舟总管轻轻叹息,“面对未知的事情,谁都会害怕,但是不会因为害怕,明天就不会到来。一件事如果真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为什么不能勇敢面对,并且试着去接受?”
舟总管口气真婉转,飞天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句痞痞的人生格言。说人生就像强奸,不能抗拒,那就好好享受。虽然舟总管表述得文雅,但与那句粗俗话基本上意思是一样的。逃是没法逃,可是要他去接受……真的是强人所难的一件事。
汉青走到了寝殿的一端,正在逐盏熄灭那琉璃灯盏。舟总管端端正正地坐着,只看到他一个侧面。修长优美的颈项,顺滑的乌发有一绺散垂在那雪白的脸侧。灯影幢幢,看起来有一点……亲近。不像白天那样清冷遥远,现在的他看起来很亲近。
不知道为什么,飞天突然觉得心跳得很快。有句在心里闷了两天的话,突然就从舌尖上吐了出去。“舟总管……你帮我成礼好不好?”
这句话彷佛是一道锋锐的尖刺,舟总管猛地转过头来看。飞天被自己吓得呆住,没有想到会说出来。舟总管那么美丽而优雅的一个人,他根本……不敢碰他一片衣角。可是,居然说出来了。飞天脑子里一片空白,可是居然又重复复了一遍:“你帮我成礼,好不好?”
看着舟总管的时候,他的心情总是很平静。他说话举止总是淡淡地,像是青绿的湖水,温柔的和风,蓝的天,柔软掠过的云。这个念头飞天平时根本不敢在心里一想,偶尔冒出个头来,就急急地转去想别的。没办法……这样的丑陋,他什么也不敢说出来。可是,如今竟然脱口而出。
飞天脸上火辣辣的,可是眼睛却盯着他看。已经说出来了,就没必要再强迫自己不去面对。
飞天看着他的面孔,很认真地在看。他有很秀丽的眉,浓而郁,还有明亮又深邃的眼睛,深也远,脸部的轮廓出奇地美丽,不是那种女性的柔和,有棱角的,线条分明。但就是让人觉得美丽,说不出来的一种美。看到他的时候,总是会想到美好的东西,像是连绵的山峦,青黑如黛,延延无边;还有遥远的、渺茫隐约的歌声,让你觉得,那声音像幻觉,而生命本身也更像是一个幻觉。
“很抱歉,殿下。”
他说,很抱歉,殿下。飞天看着他美丽的嘴唇开合,一字一字听得很清楚。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并没有再作解释。飞天愣愣地点了点头。
汉青走过来,躬了躬身,”殿下,请早些安眠,明晨要早起。”
飞天嗯了一声,舟总管站起身来,汉青放下帐子。他们脚步轻巧地退了开去。
飞天抱着被子,陷在柔软的锦褥中。意料之中,甚至不需要理由。他只是说,很抱歉。不可以,不需要理由。因为拒绝这荒唐的请求,不需要理由。在他说出口的时候,就预备好了被拒绝,甚至在没有说出口的时候,已经知道要被拒绝,所以才一直没有说。
飞天身子慢慢缩了起来,手脚都蜷着,握着拳,可是手心里什么都没有想。外面有微弱的灯火,空旷的飞天殿里,只有他自己。
天很黑,但很快会再亮起来,明天一定会到来。飞天的命运,会走向一个什么样的方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还以为自己会难以成眠,但是飞天仍然很快地睡着了。
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飞天睁开了眼。好像同之前的几天没有什么不一样,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并不是世界末日。
衣服是前几天同那些舞服一起订做的,大红色的,衣摆不像其它的衣服一样直拖到地上,前后两片,长度只及脚踝,但是袖子非常宽,腰带也极长。衣料像水一样滑,可也不失挺直,穿在身上极舒适。
“殿下这衣裳……见天帝陛下的时候,可得换一件。”汉青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一句:“我把殿下正式的礼服都包好带着,殿下记得要入席的时候,一定要换。”
“知道了,你都说三遍了。”飞天伸手在他鼻子上掸了一下。
飞天迈步向外走的时候,汉青在一边还是说个没完。“人都已经集结好先出发了,衣服都是备好的,鞋子也都试过了很合适,殿下说的,为了美观而让他们暂时全束起头发,我也已经吩咐过了。殿下前天让我找的笛子,我找了十三支,长短音色各个不一,可是殿下昨天没来得及试,等下我们在车上殿下可以趁空试一试,看到底要哪一支。其实照我说,殿下练习时用的短笛就很好,音色很悦耳。虽然……殿下真的要吹么?杨公子的箫技绝伦,我们也来吹管乐,似乎有些……”
“少点自知之明?”飞天笑了,停下脚看看他,“吹得不好,就不能吹了?技巧当然比不上他,但是曲子保证他没听过。
“对了,昨天最后一次排练你没看吧……要是看了,可能不会劝我了。要说呢,其实我这个节目就在于独特二字上,精致不精致,那是另外一回事。”
汉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还是提醒,“殿下记得入席时一定要换礼服。”
站在大门口的石阶上,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映得飞天身上那件红衣服似火般耀眼。风从脚底卷上来,吹得衣带广袖飘飘摆摆。
忽然有人从身后抓住了他的肩膀,吓了一跳。“舟……舟总管?”飞天有些口吃,他干嘛突然……
舟总管目光从来没有这样凌厉过,定定看着飞天,手劲好大,抓得他臂膀生疼。“我……一时失仪,请殿下别介意。”他慢慢松开了手,转过头去。
可能他也……紧张吧。“好啦,出发吧。”飞天有些故作轻快地说:“我还真想见见辉月殿下的相貌呢,人人都说我喜欢着他,可是我居然连他长什么样子还不知道呢,多可笑。”
汉青板着脸,“殿下,这个笑话一点不可笑。”
“嘻嘻,是么……”飞天搔搔头,“最近没幽默感哦……这个生日庆不是晚上才开始么,我们不如吃过午餐再去啊。不可以么?那,早去也有早去的好处,嘻嘻,辉月殿今天应该有难得一见的美食吧?”飞天两眼放光,“有没有琼浆玉液、不老蟠桃……”
“您这都是些什么和什么啊……胡说八道。“汉青为他紧了紧腰带。风刮得衣袍猎猎有声,带子有些滑散了。
“正席当然有难得的美食。不过白天基本上没人有心思吃东西,都在预备着晚上的庆生会呢。不光上界,妖界和灵界都应该会有人来,辉月殿下人脉一向广,处事平和,上次生辰庆上,来了好多他界的人呢。我们早些去看下场地,再把您那支节目熟悉一下,别临时场地不凑合了。还有呢……殿下闲了就把您的笛子挑一挑,其实照我说,您常用的那支就很好啊……”
“汉青,算我拜托你,你说了一上午,都不渴啊!快歇歇吧,别再说话了……小心嗓子会哑。”
汉青忙着系衣带的手停了停,抬起头来,一张雪白的脸在阳光下似会发光,“殿下……您今天……”下半句话却咽了回去,低头继续整理衣带。“殿下即将要成年了,汉青等着殿下顺利过了这一关……将来,殿下要为我成礼……可以吗,殿下?”最后两句话,他说的声音很低。要是风再大点,就把他的声音全盖过去了。
飞天低下头,看着单膝跪在面前的汉青。他的黑发只是松松地挽着,大风吹得发丝在风中四散,与那红色的衣带一起缠绞飞扬。细白的指头颤抖着要把衣带结起来,却一直系不起。他没有抬头,就是这样固执地一意要去系那条带子。红与黑交映得那样鲜明。飞天觉得这颜色鲜明的一刻,会被记许久。即使到很久之后再想起来,这一幕也不会褪色。
“等我……过了这一关之后,如果你还是这个想法,我答应你。”
汉青一下子抬起头来,眼中水气蒙蒙,随即又飞快地把头低下去,“汉青先谢过殿下。”
恍惚中,一滴闪亮的水滴,落进那火红的衣襟里,似真似幻,转眼间消没不见。汉青手指重又灵巧起来,将飞天腰间的丝带打了一个美丽的衣结。
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不知道今晚会面对什么,但他一定要去面对。
坐在备好的车里前往辉月宫殿,车子摇摇晃晃,飞天把汉青准备的笛子挨支拣出来试音。从最长的试到最短的。最后试的是一支晶莹的月白色短笛。音乐清亮又不尖细,空灵却不脆弱,和他想象中应该有的音色最相近。
“就这一支了。”飞天笑着说。
汉青答应了一声,拿出预备好的佩饰丝縧系在一端,将那短笛装饰得更加精巧漂亮。
把玩着那凉滑的流苏丝穗,舟总管说了句:“这就到了。殿下是先去与辉月殿下招呼……”
“不用吧……”飞天有些情怯。对于这个闻名已久的辉月殿下,一想到马上能见到他,却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天帝陛下的车驾应该也到了,既然先不见那就都不见。我先去与岳总管打招呼,就说殿下亲自排演节目,等晚上正席时再晋见。汉青先领殿下去休息,顺便看一下场地。”
飞天被安置在一间客舍,汉青带着人去看场地。他们舞步已经极纯熟,现在要做的只是根据场地调整下队型。他不过是在舞蹈的间隙里吹一段曲,去不去看场地倒是无关紧要。
舟总管说要排演不过是客气话。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情怯吧。
飞天有些茫然。这几天从来没有这么闲过,他脑子里一直乱纷纷的。
晚上……一切近在眼前。
飞天懒懒地推开窗子向外看,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可是却照不进心里。如果是真正的飞天,他今天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他会怎么面对这一切?不是他,却又是他。
飞天无意识地摩挲手里的短笛。非竹非木,非玉非石,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笛子,精美无比。这是飞天不熟悉的陌生世界。但却又是他要面对的,一个真实的世界。
那天飞天决定要吹一段曲的时候,舟总管教他运气呼吸,飞天才发现原来他可以不歇气的,把一支曲由头吹至尾,一口气都不用换。
原来这真的是一具天人的身体……好大的肺活量!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这里如此美丽,如此真实。他想要在这里生存下去。他有想要保护的人。汉青也好,舟也好……飞天希望他们能生活得自由而幸福,也希望自己的生命,可以顺利平安。想保护他们……也要保护自己……所以,得面对这一切,接受这一切,他需要力量,必须变强。
他将笛子慢慢举起来,挨在唇边,轻轻地吹响。曲调随性而宛转,像是一阵风,在原野上吹起绿浪。有要保护的人,所以必须要面对前路。
汉青遥遥挥手,“殿下,我们是第四个出场……现在得到大殿去了!”
飞天应了一声,翻身出窗子。身子凌空的一瞬间,心像是脱笼之鸟。惶恐也好,害怕也好,抗拒也好……都抛掉吧。一切,只有向前。
第五章
汉青把一个极单薄精巧的面具扣在飞天的脸上。像是化妆舞会的面具,盖住了上半边的脸,露出口唇和下巴。飞天就着镜子仔细看了看那个面具,上面浓黑重彩绘着奔放四散的花纹,居然有像京剧里的大花脸。
“我以前就戴这个?”
“嗯。”汉青退几步看着,“还好,挺合适的。既然殿下要吹笛,所以面具下面是要改去的。”
大殿比飞天想象中还要大得多,比一个标准的足球场地还要大。殿堂的华美,廊柱的整肃,壁画的清雅……还有穹顶上那如星月生辉的琉璃灯盏,次第亮起。空远的殿堂,渐渐被晶莹华彩点饰,流光溢彩。远远地石阶一直向上延伸,上面有几案锦垫。汉青指给飞天看座次,那是神将的位置,想必今天会来许多的人,所以席次竟然有一百多席。
再向上看,石阶一直上去的尽处,是个敞轩,华丽精致,却显得十分大器。汉青压低了声音,天帝、辉月、星华还有飞天,将坐在那个位置上。
“殿下,我们刚才看过了场地,队型要稍稍拉长一些,乐师和鼓手靠东墙坐,殿下是和他们一起进入殿心,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