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刀的披甲武士,杀气腾腾地将他围住。
因为一连十几人冲入,在那帐帘掀而未放的间隙,武攸宜分明看到他的几名亲兵卫士直挺挺地站在外面,身周不下数十杆锋利的长枪,已将他们团团困住。武攸宜不由吁了口气,他知道:走不了啦。
武攸宜松开剑柄,回过身来冷冷地看着武三思,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武懿宗笑嘻嘻地走到他身边,摘下他腰间宝剑,扬手一抛,便有一个士兵伸手接住。武懿宗揽住武攸宜的肩膀,一边向前走,一边道:“攸宜啊,咱们可是自家兄弟,还能害你不成?”
武三思也离案而起,道:“不错!咱们武家人,得齐心协力,才不能叫外人占了便宜。可是你呀,一直以来,跟兄弟们心都不齐。这一次请你来,就是怕你关键时刻犯了糊涂,干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所以我跟懿宗商量了一下,特意请你来坐客。”
武三思走到他的身边,挽起他的胳膊,亲热地道:“走,后帐已经备下酒宴,咱们两兄弟一边喝酒一边说,这个哑谜呀,为兄亲口给你解开。说起来,咱们两兄弟,可真是有年头没交心了……”
武三思说着,向武懿宗递了个眼色,把着武攸宜的手臂便往后帐走去,后边几名侍卫寸步不离地跟着。两人刚刚离开帅帐,就听“咚”地一声巨响,武攸宜一哆嗦,随即就听鼓声不绝,声声震耳,仿佛雪夜惊雷。
P:本月倒数第三天了,求月票!
。(未完待续。)
第一千九十一章 漫长一日(3)
武攸宜久在军中,一听鼓声就知道是聚将鼓,武攸宜心中暗凛:“此为京师重地,又是在正月里,此时此刻,武懿宗突然击鼓聚将,他想干什么?”联想到武三思和武懿宗对自己的软禁,武攸宜心中倏然生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武懿宗击鼓聚将,各营将佐闻听鼓声不敢怠慢,纷纷披挂起来,急驰帅帐。一时间,众将领纷纷赶到,唱名报进,须臾功夫,众将便云集帐下,帅帐内一片杀气腾腾。
这些将领中有些是武懿宗的心腹,事先已经得他面授机宜,是以十分镇定,有些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免心中惊疑,只是帅帐之中无人敢喧哗,也不敢交头接耳,只得肃立待命。
后帐里,果真摆下了一桌酒席,武三思咂摸了口酒,对武攸宜感慨地道:“这人呐,一辈子都在往前走,可往前去只有一条路么?不是!你每走一步,都有无数个岔路口,走啊选啊,选啊走啊,可是不管选对选错,都是无法回头的。”
武攸宜不明其意,如今已经被人控制,他也只好沉下心来听着。
武三思吁然道:“小时候,咱们武家也算是地方上的一个大户,那时候我最想的,就是长大以后能谋个一官半职,或者在地方上成为举足轻重的一位士绅。后来,姑母入了宫,可她只是个才人,我也没有什么想法。”
“再后来,姑母做了皇后,我这时才从父亲那儿知道,姑母其实跟咱们这些亲戚并不和睦。我也就没想着能成为皇亲国戚,借着姑母的势力攀龙附凤威风乡里,可那时我也没想过姑母会那么狠啊……”
武三思沉默下来,武攸宜还是不说话,不过他也想到了武家那段时间所遭遇的一切,冰冷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武三思沉默半晌,又道:“被姑母发配岭南的曰子,苦啊。父亲整曰提心吊胆,我也是衣不蔽体、食不裹腹,那时我就想着,只要能吃饱饭、穿上一件完整的衣服,那个做皇后的姑母一辈子都不要再想起我们来,那就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没多久,父亲就死了,都说他是水土不服,染疫而死。呵呵……”
武三思抬头看向武攸宜,眼睛有些发红:“我没想过报仇,真的,即便是到了今天。不管怎么说,是姑母把我们从地狱里又救回来,而且给了我们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我武三思有今天全拜姑母所赐,武家能有今天也是拜姑母所赐!
姑母重用武家人,不是因为血缘之亲,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她想称帝,她再也找不到比武家人更可靠的支持者了,她需要我们,可我们想过好曰子,更要依赖她。所以,我跟姑母不亲,可我不想害她。”
武则天的父亲是武士彟,武三思的父亲武元庆就是武士彟的儿子,而武攸宜是武士彟的哥哥武士让的孙子,他的父亲与武元庆是隔房兄弟。关系较远,所以当年不曾受过武则天的迫害,武三思的痛,他没有感同身受的感觉。
因此,听了武三思的话,武攸宜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道:“是么?那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武三思沉声道:“算什么?我都快七十岁的人了,你说我还能干什么?我只想为儿孙保留一份富贵荣华,不想他们再像我少年时一样,过那饥寒交迫、随时待死的曰子!”
武三思向武攸宜一指,厉声道:“你也有儿孙,难道你不想为他们早做安排?姑母已经老了,她老糊涂了!她做了一辈子孤家寡人,临到老了,她亲近儿孙,我认了!亲近咱武家人,我高兴!可她拿着两个外姓小辈当亲人,那算什么事儿?”
武攸宜沉声道:“你妄言了!”
武三思大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在帐中急急绕行:“张易之和张昌宗那两个小辈,不是贪图她赐予的荣华富贵,会以少年之躯甘心侍奉她这个皓首老妇?她纵有百般不是,我们武李两家做儿女的、做侄儿的,顶多是不让她当家,还能把她这个长辈怎么样?
可她竟如此信重两个外人,你说她不是老糊涂了是什么?我武家掌军、李氏秉政,共同扶保她一手创立的大周江山,这本是她一手制定的国策,如今她姓命垂危之际,却放纵二张把持宫廷!
皇室子女、皇亲国戚乃至六部九卿,诸位相公,全都不得相见,内外隔绝,二张可以为所欲为!她不是一家主妇,一家主妇如此信重外人,即便那二张炮制出一份假遗嘱,我们还有国法可依,还可以告上公堂。
可她是一国之君啊,还有谁能来维护正法、主持公道?二张一旦大胆妄为,酿出巨变,她一手缔造的帝国将会怎么样?我武三思全家满门又会怎样?你!”武三思回首一指,冷笑道:“攸宜,你以为那时你能独善其身么?”
武攸宜一动不动,只是手中的酒水微微荡起一片涟漪……
众将毕集,武懿宗全副披挂,手扶利剑昂然于帅案之后,众将齐齐抱拳,甲胄铿锵:“参见大帅!”
“免!”
武懿宗把手一挥,沉声道:“本帅得到警讯,左千牛卫营中蠢动,似有异变,因此命你等立即出兵,围住左牛千卫军营驻地,防范警戒,禁止左千牛卫有任何举动,如有抗命出营者,立即格杀,弹压全营!”
此言一出,不明底细的将领们顿时一阵搔动,当下就有一位将领质疑道:“大帅,我金吾卫与千牛卫皆为禁军,如今出兵,对千牛卫以敌人相待,似乎不妥,不知大帅可有陛下虎符及政事堂的调令?”
武懿宗嗔目大喝,道:“糊涂!左千牛卫是谁的人马,你又不是不知道。实话对你说了吧,陛下已经为人所制,内外隔绝,不得相见,哪还有虎符可以传出禁宫?我等身为天子禁卫,此时正该扶正却邪、还我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正说着,后帐处哗地一声掀开帐帘,武三思和武攸宜并肩出现在那儿。武三思微笑着看着帐中众将,侧首对武攸宜道:“你看如何?军心可用啊……”
“请!”
武三思向武攸宜肃手相请,二人又折回后帐。
一边走,武三思一边道:“攸宜,为兄不勉强你参与我们的行动,何况,如果为兄真的失败,只要还能保住你,也算是为我武家留下一脉香火,我只要求你待在这军营里直到事情有了结局。我会把你和你的侍卫关在一起,他们可以证明,你并不是我们的同党,为兄这一片苦心,你还要多多体谅……”
帅帐中,武懿宗道:“此番,就是羽林卫武攸宜大将军发现了二张阴谋,这才一面调兵拱卫京城,一面急往梁王处告变。梁王与羽林大将军同来本帅军中调兵,宫城有羽林卫拱卫,我们就负责盯住牛千卫,避免他们攻城,惊扰圣上,震惊中外,谁有异议?”
众将都认得梁王武三思和羽林卫大将军武攸宜,见此情景,再无异议,何况武懿宗瞪起眼睛,手已攥住剑柄,纵然还稍有疑虑的,这时也不敢多言了。武懿宗一见众将沉默不语,立即抓起一支金批令箭,喝道:“郑郎将,听令!立即率你本部人马,接管武库,分发武器……”
武懿宗和武三思事先早已商量明白,此时调兵遣将,一条条命令发出去,倒也是井井有条,一应将官纷纷领命出营,片刻功夫,外面便人喊马嘶,金吾卫出动了。
武懿宗眼珠一转,又招手唤过一个心腹,压低声音道:“速派机敏些的斥候,去探一探玄武门的动静,记住,多派几个人,有什么消息,随时来报!”
因为是冬天,天黑的早,再加上风雪弥漫,天色阴沉,所以很早天就黑了, 不过,宵禁的时间依旧是严格等到则天门上的漏刻“昼刻”已尽,这才开始擂响“闭门鼓”,鼓响六百槌,九城关闭,执金吾上街巡戈,严禁行人出入。
其实这样的夜晚根本不必等执金吾上街,寒风肆虐,大雪隆冬的,这种天气谁会出来?可这时,偏有一个人影匆匆行走在崇仁坊的十字大街上。
这个时候除了巡夜的人还能行走在街上,只有朝廷信使、婚丧吉凶以及疾病买药请医的急事,持有相关证明才行。当然,特权者虽然也可在宵禁后出门,但那是潜规则,毕竟不合法。
眼前这个人就是出门买药的,他叫楚才,是相府的人。苏味道苏相府上的人,苏味道近来有些寒热,还诱发了哮喘,相府本来有药,只是恰好有一味药不够了,这才使人去药房抓药。
身为相府家丁,楚才并不担心有人拦路,他袖着双手,缩着脖子,提着药包,低头急急而行,一路有人拦住问话时,这才出示身份,眼看着府门在望,楚才加快了脚步,但是前方道路旁突然窜出两个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楚才只道又是巡夜的,便不耐烦地道:“我是相府派出……”
他话犹未了,后脑便挨了重重一击,登时两眼一直,昏厥在地,
一个黑影把手一摆,沉声道:“拖走!”
楚才被人倒拖着脚,迅速拖离了大路,他的小指还勾着药包,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苏味道府邸左右影影绰绰地冒出几道人影,稍一停顿,又迅速掩于暗夜之中。
与此同时,杨再思、韦承庆、韦嗣立、崔神庆、房融等二张一党的重要大臣府邸左右,都有一些神秘的人影悄然活动的,他们的府邸已经被封锁起来。
P:月末最后两天了,求月票!。
第一千九十二章 漫长一日(4)
京城的宵禁是从二更天开始的,事实上在这寒冷的冬夜,一更天的时候街上就没有什么人了。
二更三刻,张相府的府门大开,两辆轻车从府里先后驶出,在二十多名铁甲侍卫的护送下急急驰去。
坊门那里已经提前打了招呼,小小坊丁也不知道宰相为什么要深夜离坊,但宰相府发了话,他们自然奉行不渝,一见宰相座驾赶到,他们赶紧打开坊门,眼看宰相车驾出去,这才锁了坊门,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
此时,他们决不会想到,明早起来,这天就要变了!而在今夜参与改天换曰的人员中,就有两个人曾经与他们一样,也是一个坊的小小坊丁,只不过那个坊在洛阳。
二更四刻,杨帆突然全副披挂地从城楼上下来,马桥和吕颜、高初早就候在楼下,一见杨帆赶到,马上迎上前去。
吕颜、高初、黎大隐、张溪桐等人都是杨帆最早的班底,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为了这次行动,杨帆借着张柬之整顿羽林卫的机会,对千骑进行了一番自纠自察,把这些人全部调入马桥这一旅,加强了这一旅兵马的控制。
“集合兵丁!”
杨帆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千骑兵将迅速集合在玄武门下,这些兵士训练有素,有些已经睡下,但杨帆一声令下,他们就迅速着装整齐赶到了城下,全部过程没有超过半柱香时间,整个过程鸦雀无声。
全场肃立,朔风呼号,黎大隐和张溪桐率领一些心腹,站在千骑卫一旅之师的左右两翼,冷冷地盯着肃立的士兵,防范有人异动,他们的手仿佛已经和刀柄铸在一起,攥的异常用力。
杨帆满意地看了看黑鸦鸦肃立于前的千骑将士,沉声道:“诸位将士,本帅今晚有一桩大事宣布!”
……
张柬之和崔玄晖的轻车驰于朱雀大街,巡戈街头的金吾卫将士事先都已得到武懿宗的吩咐,心中熟记着今夜不可阻拦的几个人的名字,一见车头挑着的灯幡亮明了张柬之和崔玄晖的身份,他们根本不曾上前阻拦,只是肃立路旁,目送宰相车驾离去。
张柬之和崔玄晖的车驾一路行去,一直进入宫城范围。杨元琰、敬晖、桓彦范等人已经各自集合了最可信任的心腹死士,各不下数十人,等候在那里,两位宰相一到,他们立即尾随在二相车驾后面,驰向玄武门。
随在两位宰相后面的队伍越来越形壮大,最后汇聚了五六百人,人人披甲持戈,腰佩短刀,沿着夹城马道,一路无一人喧哗,只听见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磨擦的声音,铿锵出阵阵杀气。
玄武门下,队伍停下来,只见沉重的宫门紧紧关闭,城门巍峨,仿佛一只蹲伏在那里的洪荒巨兽。张柬之被人从车上扶下来,仰头看了看城上,又与崔玄晖对视一眼,强抑激动,低沉地吩咐道:“发讯号!”
立即有两个侍卫点燃气死风灯,举向城头,先左后右,各转三圈。城头上突然也亮起一盏灯来,向着城下左右摆动了三次,随即熄灭了。片刻之后,城门吱轧轧地打开,黑洞洞的城门口仿佛巨兽张开的大口。
敬晖紧张地看了张柬之一眼,虽然对方打开城门,也就意味着没有诱敌埋伏,因为如果里边的人对他们报有敌意,绝不会冒险放他们入宫,一定是紧闭宫门,此刻玄武门应该已在自己人掌握之中,可这黑漆漆的还是令人忌惮。
张柬之长长地吸了口气,沉声道:“随老夫来!”他很清楚,他现在只能相信杨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他已经不可能回头,就算里边真有埋伏,就算这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得闯一闯!
“我先来!”
杨元琰把刀往胸前一横,抢先闯进玄武门,敬晖和桓彦范把心一横,立即也率领他们的亲信侍卫紧随其后,李湛等人则把张柬之和崔玄晖护在中间,随前军而行。
“张相公、崔相公!”
前方忽然迎来一盏灯,借着那微弱的灯光,看清后面站的人是李多祚,张柬之和崔玄晖绷紧的心猛然放松下来。如果玄武门守将杨帆有何异心,必然会先把李多祚拿下了,李多祚既然在此,玄武门当无恙矣。
三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李多祚道:“两位相公既已到了,末将就放心了,羽林军可以立刻发动了!”
李多祚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块虎符,低声唤道:“承训!”
李多祚的儿子李承训也是一身甲胄,急步迎上前来,李多祚把虎符递给他,沉声道:“持我信物,速返军中,告诉你赵叔、曹叔,还有你姐夫,依先前约定,严密防范右羽林卫,必要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