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蛮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忽然脚尖一踮,那只似乎粘在脚尖上的皮球腾空而起,直向苍穹飞起,她这一脚也未见如何用力,竟把球踢得如此之高。
这一手,恰与当日杨帆在洛水河畔的球场中线上击球入网的那手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一个用手,一个脚罢了。能使出最大的力量,未必能抽射出最强劲的一球,光凭蛮力,很可能这力量就由球体本身来全部承担了。
谢小蛮一脚踢飞皮球,闪目便向这边望来,就见一个身披大红袈裟,岁数却年轻的不像话的俊俏和尚正贼兮兮地看着自己,顿时心中老大不悦,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她没有认出杨帆。
在古代典籍记载中,记人本领最高的,是一个叫应奉的人,并由此留下了“半面之交”这个成语。传说应奉记忆力惊人,有一次他去拜访一个官员,可是那位官员不在家,当时车夫只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应奉只看到了那位车夫的半边脸。数十年后,再次相见时,应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谢小蛮当然不是这种奇人,虽然她不是一个脸盲症患者,但她的确不是一个善于记忆别人面孔的人,那晚杨帆隐在树梢之下,光线黯淡,小蛮又不会刻意去打量记忆一个小贼,如今这个小贼剃了光头,穿了袈裟,与当晚的形象相去太远,她就认不出来了。
至于童年时的形像,与现在就相去更远了。那时候,杨帆面黄肌瘦,蓬头垢面,鼻青脸肿是他最常见的脸色,妞妞就更不用说了。两人境遇改变太大,充足的营养、优渥的生活,再加上武功的习练,衣着的打扮,使得他们无论形体相貌还是精神气质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何止是女大十八变,男子从一个儿童成长为一个青年,生活环境又有着天渊之别,那形貌变化也是翻天覆地的。妞妞不知道眼前这个色兮兮的臭和尚就是她众里寻他千百度的阿兄。杨帆更是打破头也不会想到,这个长得水灵灵、俏生生的小女卫,就是当年那个鸡窝头、小豁牙,好丑好丑的妞妞妹子。
这时,那颗似要直入云宵的球从空中坠落下来,落处正在杨帆身前三尺,以谢小蛮的控球能力,岂能不知球的落点,看来她踢球入空之时,就选择了这个落点,有意吓一下这个目光很无礼的臭和尚。
聚拢到谢小蛮身边的一群宫娥目光刚刚向上一扬,杨帆就察觉有异了,一抬头,看见那球凌空落下,杨帆双足一顿,一双罗汉鞋一弹即起,整个身子旋转而上,那一袭大红袈裟因为他的疾旋仿佛一朵从水里绽放开来的红莲,刷地一下向四下里铺展开来。
杨帆一脚飞出,正中那枚皮球,球应声飞出,化作一道长虹,贯入“风流眼”中。
“风流眼”就是球门,这球场左右各立了一道球门,球门的形状仿佛一个牌坊,只是要比牌坊矮了许多,球门用漆了红漆的木料做成,两边有云纹的飞檐,中间顶端还有一个带尖的圆球,有些西域建筑的风格。
其下就是球门,有一人多高,与现代的球门相仿,但是根据不同的打法,并不是所有的球都要贯进这个球门才算得分。这个球门上方不是一道横梁,而是两道横梁,在两道横梁中间,有一个小一些的球门,其形状就像一些古代花园墙壁上的开窗。
这个孔洞就叫“风流眼”,有些难度较高的比赛,球要贯进这个球洞才算赢,而要射进这个“风流眼”,可比射进下面那个大些的球门要难上几倍。杨帆这一记凌空抽射,准确有力地直贯球门,而且他身在球场一侧,由于倾斜的角度,更增添了射门的难度。
一时间,那些眼见这一幕的和尚、宫娥,都不禁喝起彩来。
杨帆虽还没有同真正的强队比过蹴鞠,可是这些日子的了解,也大致清楚了自己蹴鞠的水平,所以他看到这位曾经见到过的女宫卫,就知道她必定是大内的蹴鞠高手,一会儿同大内高手较量球技,此人很可能是自己的一个强劲对手,所以有意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谢小蛮见到他这一脚抽射,目中也不禁泛起一抹异彩:“好个和尚,倒是不能小觑他了!”
一时间,谢小蛮瞧着杨帆,目光凛凛,隐隐地也泛起了战意!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双璧人
“十七啊,好功夫!哈哈哈,这一记球射的当真妙极!”
杨帆踢了一记好球,大师兄弘一也觉得脸上甚是光彩,他大力地拍着杨帆的肩膀,夸张地笑着,故意把他的声音送得更远,让更多的宫娥秀女们听见。
“小蛮姐,这些和尚是哪里来的呀?”
一个小宫女凑到谢沐雯身边,小声问道。谢沐雯打量着那些和尚,道:“除了薛师,还能有谁把这么多和尚领到宫里来。”
小宫女吃惊地道:“他们这是做什么来了?是要做一场大法事么?”
谢沐雯失笑道:“你呀,异想天开。你想知道,去问问不就行了。”
“好!”
小宫女答应一声,就向弘一、杨帆一班人那儿跑去。
“喂!你们这些和尚,到这里来干什么?”
小宫女叉着细细的柳腰,凶巴巴地喝问。这小姑娘年纪不大,约摸十四五岁,生得很是俏丽,有些天生的娃娃脸,虽然瞪着杏眼、一脸不悦的样子,看起来依旧甜美可爱,所谓宜喜宜嗔,就是这般模样了。
弘六把胸一挺,把腰一插,鼻孔朝天地道:“久闻宫中有许多蹴鞠高手,我白马寺众今日入宫,就是与你们较量蹴鞠来的。”
弘六此言一传,登时引起一片哗然,对面的宫娥们交头接耳,兴奋异常。看样子,她们平素困在宫中真是闲闷极了,有点乐子找比什么都欢乐,当然,这也是源于她们强大的自信,每一年上元灯会的蹴鞠大赛,一向都是她们夺冠的。
白马寺的和尚进宫找虐来了!
越来越多的宫娥秀女听说了这个消息,纷纷向这里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向别人询问着,一俟得知消息属实,马上兴奋起来。
此时,薛怀义已经见到武则天,把袖在怀中的《大云经疏》呈了上去。
那些大德高僧,平时本就擅长似是而非的偈语,这回为了这份《大云经疏》,他们牵强附会,炮制出了大量的类似偈语和预言的东西,充份发挥他们的想像力,把《大云经》中可资利用的每一句话都发挥利用起来。
武则天认真地看着《大云经疏》,见他们以《大云经》为依据,不断地分析研究,竟然得出了弥勒佛祖转世女儿身,当主人间世的结论,甚至在一些偈语中直接点出了弥勒佛祖的转世女儿身姓武,不由大为欣然。
“阿师真是没有辜负了朕的期望!”
武则天笑吟吟地把《大云经疏》放下,对侍立一旁的上官婉儿道:“你先收着,择个吉时再把《大云经》和《大云经疏》制颁于天下,到时各州各府的大寺庙务必收藏一本,并令各地高僧升座讲法!”
上官婉儿答应一声,武则天又对薛怀义道:“此一举,阿师功不可没。这《大云经》,共有几人参译?”
薛怀义道:“有三戒、三瘦、三山、法明、圆池等九位大德高僧一同参译。”
武则道:“好!加上阿师,共计十人,朕赐你十人每人一领紫色袈裟,一只银鱼袋,以示嘉奖!”
因为唐朝时以服色入官服,出家人的袈裟颜色便做了限制,紫色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穿的颜色,所以不管是哪家佛寺的高僧,都不可以穿紫色袈裟,而今,武则天赐之十人每人一领紫色袈裟,这是前所未有的礼遇。
薛怀义心花怒放,连忙稽手致谢。
武则天笑吟吟地道:“阿师有心了,赐你一领紫色袈裟,朕还嫌这心意轻了呢。”
薛怀义赶紧道:“怀义是个粗鲁人,也没别的心思,只想着怎么能让天后您高兴,怀义心里头就高兴了,这经疏既能称了天后的心意,那是最好。不怕天后笑话,来时路上,小宝怕这经疏难入天后法眼,心里还很是忐忑呢。”
武则天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朕有些乏了,想回寝宫歇息一下。阿师随我来,把这《大云经》好好的与朕讲上一讲,清静清静心神。”
薛怀义赶紧道:“是,怀义遵旨。哦,前日,怀义曾与天后说过,要带白马寺僧众来,与宫中蹴鞠高手过过招儿,如今他们正在观象台下的蹴鞠场上等着,天后您看……”
武则天道:“婉儿,上元将至,宫中精擅蹴鞠的人现在陆续开始习练了吧?”
上官婉儿欠身道:“是,一些身有职司的人,婉儿也尽可能的让她们交结了差事,尽量抽出时间参与习练,以期上元节时,再为宫中夺得蹴鞠魁首,如今蹴鞠球员已基本聚齐。”
武则天微笑道:“阿师令白马寺僧众苦练蹴鞠,是想哄朕开心,难为他一番心意了。你去,叫咱们宫里的人且与白马寺僧众较量较量。”
“婉儿遵旨!”
上官婉儿躬身答应一声,轻轻退了出去。
薛怀义一直单掌合什,恭立在那儿,候得上官婉儿出去,便赶紧上前一步,轻轻搀住武则天的手臂,猴急地唤道:“天后……”
武则天娇嗔地白了他一眼,由他伴着,往寝宫去了。
※※※※※※※※※※※※※※※※※※※※※※※球场上,围拢过来的宫女们对白马寺这群和尚好一通嘲弄,那个娃娃脸的小姑娘翘着下巴,不屑一顾地道:“就凭你们还想跟我们较量?真是天大的笑话,每年上元,我们大内蹴鞠都是要夺冠的,你们都没资格入宫比赛,居然还好意思跟我们较量。”
这一下正说到白马寺僧众的短处,弘六红了脸道:“那是因为……因为……好男不跟女斗,各方人马都让着你们,不然你以为就凭你们一群女人的花拳绣腿,也能夺个魁首?谁信啊!”
小姑娘大怒道:“谁说是有人让着我们的?小蛮姐,来,咱们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晓得咱们的厉害。”
弘六翻个白眼儿,道:“你这小丫头好大的口气,你是何人,敢对我们这么说话?”
小姑娘洋洋得意地道:“本姑娘敢这么说,是因为本姑娘有这个本事!本姑娘叫兰益清,宫中女卫,你记清楚喽,一会儿咱们脚底下说话,看我不打你们个落花流水!”
马桥对杨帆道:“兰益清,这名字真好听。名字好听,人也好看。”
杨帆白了他一眼道:“弘十八大师,人家可是宫中的女卫,你没指望的,还是收了这份凡心吧!”
马桥“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可能追求这样的女孩,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叫兰益清的小姑娘,清新可人、纯真甜美,宛如一枚刚刚吐露香气的杏子,甚是合他脾味,难免心生仰慕。
弘六跟兰益清拌嘴的时候,上官婉儿已离开集仙殿,向后苑赶来。
她刚刚出了集仙殿,迎面就看到一个少年文士模样的人姗姗而来,这人头戴一幅幞头巾子,身穿石青色的锦纱袍,革带束腰,眉红齿白,风度翩翩,定晴一看,却是扮了男装的太平公主。
上官婉儿站住脚步,微微一揖,含笑道:“公主,今日怎地有暇入宫?”
太平公主一见是她,不由轻呵一声,微笑着迎上来,问道:“婉儿,你在这里啊,阿娘可在殿上么?”
上官婉儿道:“天后身子有些疲乏,现已回寝宫歇息,听一听经文,静静心神。”
太平公主一听便知就里,“哦”了一声道:“如此,我就回去吧!”
上官婉儿忙唤住她,笑道:“公主既然来了,何必急着就走,薛师带了一班弟子进宫来,说是一直苦练蹴鞠,要参加上元球赛,与咱们争一争这蹴鞠魁首。现在先要与我禁中的蹴鞠高手较量一番,婉儿正要去安排人手和他们较技,公主若是无事,不妨同往。”
太平公主听了,不屑地道:“薛怀义手下,不过是一群泼皮无赖,他们能有什么蹴鞠高手?”说归说,还是随着上官婉儿往后苑去了。
后苑里,两下里还在斗嘴,一帮宫娥叽叽喳喳说得众泼皮和尚还嘴不得,忽地有一个宫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嚷道:“小蛮姐,益清妹妹,你们不要吵了,上官待诏来了,待诏说,叫咱们与白马寺众较量一杨呢。”
谢小蛮奇道:“上官待诏也知道这事儿了?”
那宫娥道:“此事已得天后允准,上官待诏就是为了此事而来,喏,你瞧!”
那宫娥向后一指,众人都随她目光看去,就见两位白袍公子,正肩并肩地立在场地一侧。
有人便叫道:“呀!太平公主也来了。”
杨帆听了凝神看去,只见场地另一边并肩站着两个人,俱着一身儒服,唇若涂朱,鼻如腻脂,肌肤细腻,白里透红,往那儿一站,宛然一双璧人。若是两人换上女装,怕是西子飞燕也不过如此。
仔细瞧她们容貌,记得左边娇艳些的那个正是当日在洛水河畔偶遇的太平公主。
至于另一位清丽润透的玉人……杨帆依稀记得那一日在洛水河畔也曾见过的,当时她就在太平公主旁边,原来她就是上官婉儿。杨帆实未想到自己费尽心机想要见的人,当日在洛水河畔却是早就见过了,只是对面不识,直到今日才识得她的庐山真面目。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猿意马
上官婉儿并未走近过来,她对薛怀义面子上虽然恭敬,骨子里也是非常不屑或者说是厌恶的,此刻薛怀义不在,对他手下一班人上官婉儿自然更不用给以颜色。
上官婉儿远远地对谢沐雯扬声道:“小蛮,你等且与他们比上一场吧。我与公主就在这里观战,用心些,可不要弱了咱们宫里的名头。”
说话间,便有一群小太监抬着扛着各色物什过来,屏风锦障一拉,转眼间就布置出一个围帐雅间模样的地方,然后放了两张绳床。这绳床与胡床一样,都是从西域传过来的,名字里虽带个床字,其实就是椅子。
这种高脚靠背带扶手的椅子,同后来的太师椅、圈椅有些相似,自汉代就传入了中原,但是一直无法成为居室家具的主流,不过在外面时,贵人们也不能不认同这种家具比中土的传统家具更加适用,至少在军中,胡床(马扎)已经非常流行了。
这宫里面也备了绳床,一般是皇室成员在殿外举行一些盛大活动时,传统坐具太过低矮,便会动用这种西域传来的家具。绳床放好,在两张绳床中间又摆一套几案,随后热茶鲜果、冷盘点心便一一摆放上去。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一左一右坐了,先接了湿手巾擦手拭面,然后又接过热奶酪,拈起葡萄干,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模样。这派头,这排场,宫里头除了天后,也就这两个人能摆得出来,就算那位皇后娘娘也没有这么拉风。
一见太平公主和上官待诏都在赛场边坐了,想要观看比赛,谢小蛮虽然根本不把白马寺这帮和尚看在眼里,也不禁抖擞了精神,众宫娥女卫摩拳擦掌,都想参加比赛。兰益清振臂动员道:“姐妹们,打起精神来,叫白马寺的和尚们,晓得咱们姐妹的厉害!”
谢小蛮与她们平素切磋,谁的球技好赖,心中都有数的,便点名选出了九个伙伴,加上她,正好凑成十人。谢小蛮至此依旧没把白马寺这群和尚放在眼里,匆忙之间,也没有刻意去把球踢的最好的人都找来。
起码,太平公主和上官待诏就是一等一的蹴鞠高手,她们两个就没下场。但是谢小蛮还是把在场这些宫娥女卫中球技最好的人都选了出来。这十人中,除了她,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