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妇一见老公公连眼珠子都红了,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吓得都不敢哭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答道:“金玉本来困了,可他一直不肯睡,吵着要等公公回来,儿媳哄了他半晌才睡着。儿媳把他放到炕上,叫奶娘看着,只是去沐浴一番,等儿媳再回到卧室时,就看见奶娘昏倒在地上,金玉他……他不见了!呜呜……”
李黑疼得心如刀割,他是跑了一辈子江湖的人,一听儿媳这么说,心中便有了分寸,他知道,这事儿绝不会是人贩子的干的,人贩子少有跑到人家直接偷孩子的,再说李家是什么地方,不说是龙潭虎穴吧,也不是什么人都敢闯的,能跑到李家打昏奶娘,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了一个孩子离开,岂能是偷鸡摸狗之辈?
李黑知道,对方的目的一定不是孩子,而是冲他而来的。只是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要钱,便散尽家财也无妨,只要保住他的大孙子。怕就怕对方是为仇而来,那他的宝贝孙子可就凶多吉少了,在水上混了一辈子,李黑这双手也是沾过几十条人命的。
李黑只急得心口发热,好像一口血都要喷出来,这时一个宅中护卫蹬蹬蹬地跑进来,大声禀报道:“黑爷,小郎君……小郎君……”
李黑如猛虎一般扑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领子,颤声道:“金玉怎么了?”
那人手指外边,气喘喘地道:“有……有个人抱着小郎君回来了。”
李黑霍然扭头望去,就见一条极魁梧的汉子,在宅中十几个打手的包围下,迈着稳稳当当的步子走过来,怀中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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蛟龙会第一副会主严世维沉着脸回到家中,顺手解下长袍交给迎上来的侍婢,一边走向内室,一边解着腰间革带,心事重重。
他本来是第二副会主,一向陪着会主坐镇长安,地位上排第二,实权的话,比排位在他之下的三会主君如颜其实都要逊上一筹。
结果,李黑因为儿子死了,交出了他的权力,于是他一跃成为蛟龙会第一副会主。
漕帮之中,最重者只有漕拳和漕口,这是帮主的左膀右臂。君如颜掌漕口,李黑掌漕拳,他这个第二副会主的地位就尴尬的很。能够接掌漕拳,他欣喜若狂,可是李黑从他爹那辈儿就掌漕拳,父子两代经营数十年,心腹众多,根基深厚,如今李黑虽然交出了大权,可是对这些江湖好汉依旧有着极大的控制力,他严世维这个漕拳舵把子当的名不符实。
经过一年多的苦心经营,他才掌握了一定的实力,拉拢到两三百人成了自己的心腹,就是今日想要依仗武力吞并顺字门的那些人。文会主有意吞并顺字门时,他拍着胸脯包揽下来,他本以为对付一个顺字门轻而易举,谁知却丢尽了蛟龙会的面子。
今晚议事,他本来主张立即还以颜色,召集蛟龙会的人马踏平顺字门,可是依旧掌握着蛟龙会大部分武力的李黑却极力反对,这分明就是有意想看他的笑话。
要驯服那些桀骜不驯的江湖汉子,凭的是手段、靠的是威望,李黑削他脸面,就是不想真的放权。他奶奶的,他孙子还在吃奶呢,这个老不死的究竟想干什么,难道还想撑到他孙子长大成人,再把漕拳舵把子的位子夺回去?
严世维沉着脸色绕过内室,一抬头,忽地怔住。
灯光下,一个国字脸、浓眉如墨的大汉正坐在桌前灯下,严世维每晚睡前都会喝一碗乳酪,此刻,丫环端来放好的那碗乳酪正端在那个大汉手中,有滋有味儿地品着。
那人抬起头,一双锐利有如鹰隼的眼睛盯着严世维,微笑道:“严会主才回来么?我可候你多时了!”
严世维惊骇的目光从那人身上又落到横亘于桌上的那口长剑,惊呼一声,急急便退,大叫道:“来人!有刺客!快来人!”
随着严世维的一声大喝,府上打手纷纷闻警而至,手持棍棒刀剑向卧室里扑去。卧房内噼啪轰隆、乒乓作响,桌椅破碎的声音,什物抛砸的声音、拳掌相交的声音、兵刃碰撞的声音,叱咤喝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喀喇”一声,木画屏上也被桌子破碎的一角砸破了一个大窟窿。
仅仅片刻,暴风骤雨般的声音便停止了,卧房里一片寂静。严世维站在堂上,四个持刀护卫将他团团护在中间,耳听着卧房内寂然一片,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去!看看里边怎么样了?”
严世维心惊胆战地推了推身前两个护卫,两个护卫攥着刀,硬着头皮绕过屏风,环目四顾,只见卧房内一片狼籍,闯进去的七八名打手有的趴在榻上,有的软绵绵挂在帐顶,有的头下脚上地倒挂在梳妆台上,有的压在满地木屑上,还有一个倚着屏风坐在地上,一个个全都晕迷不醒,而那闯进卧房的大汉却不见了。
“副会主,那……那人不见了!”
两个护卫如见鬼魅,又惊又怕地盯着室内,生怕那人妖邪一般突然从一片虚无中跃出来。
“不见了?怎么可能!”
严世维这间卧室,唯一通道就在堂屋这边,里边既没有小门也没有窗户,偌大一个活人怎么可能就不见了?
严世维急急冲过去一看,室内能打碎的都打碎了,帷帐也落在地上,确实没有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四名侍卫和严世维怔怔地看着房中,严世维突然打个冷战,失声道:“莫非……莫非是什么妖魅邪物?”
旁边一人探头探脑地往狼籍不堪的卧室里看,对严世维道:“这里边有妖魅邪物么?那副会主该请个道士来做场法事。”
“放屁!你……啊!”
严世维怒不可遏,正要扭头喝骂,忽然发现说话的那人根本不是他的侍卫,那个侍卫不知何时已软倒在地,不省人事。站在那个位置好奇地向卧室中打量的,赫然就是方才从卧房内消失的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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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的时候,蛟龙会君副会主的家门被人急不可耐地敲响,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之后,君如颜急匆匆地走出家门,带着数十号明火执仗的打手赶往文会主家。
半路上,正遇到从另一条巷子里出来的李黑,李黑也带着几十号人,两个人碰面并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冷竣地点点头,便合作一路向文会主家赶去。不一会儿,严世维也出现在镇上,带着几十号打手,一个个阴沉着脸色,脚步匆匆而去,方向也是文会主家。
早起的人发现了异样,马上联想到了昨天蛟龙会吃的那个大亏,难道……蛟龙会把他们向顺字门发难报复的时间定在了今天凌晨?
好奇和兴奋像一只叫春的猫儿,挠得他们心神不宁,他们纷纷知会左邻右舍,一个个眼巴巴地等着,但是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他们也没见到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杀奔顺字门,却得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蛟龙会会主文长兴……死了!
最先发现文会主之死的是文家八姨娘和九姨娘,文会主的八夫人和九夫人是一对孪生姐妹,原本是跑江湖卖解的,后被文会主看中收为婆娘,文会主最喜欢让这对孪生姐妹侍寝。
昨夜是这两姐妹侍候枕席的,今儿天蒙蒙亮的时候九姨娘要起夜,这才发现睡在她们中间的文会主已然死去。文会主无伤无痕,寿终正寝,享年,四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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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七章 各怀异心
蛟龙会总舵就是文长兴的家,灵堂已经搭好,只是因为消息才刚刚传开,除了提前得到消息的三位副会主以及各路管事,还没有吊唁的客人。
管事们聚在灵堂外议论纷纷,对于文会主的暴死颇多疑虑,三位副会主和少会主文斌则在客厅中议事。文斌身穿麻衣,头裹白绫,两只眼睛哭得都红肿了,三位副会主却异常地沉默。
文斌嘶哑着声音道:“我爹身体那么强壮,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就死了?此事一定有古怪,昨儿顺字门里来了一位高手,凭她的武功,想置我爹于死地易如反掌,此事一定跟她脱不了干系。”
三位副会主依旧沉默着。
李黑默默地想着心事,他到现在也忘不了昨夜孙儿失踪时惊怖惶恐的心情以及失而复得的惊喜欲狂,他还记得当他把心肝宝贝的小孙子抢回怀中,喝令手下将来人拿下时,来人那干净俐落的身手。
“我能带走你的孙子,又当面交还给你,我就可以再次把他带走。李会主,如果你希望你的孙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能给你养老送终,最好识时务些!”这是那个身手惊人的大汉举手投足间便打倒了所有人后对他说过的话。
“你想要老夫做什么?背叛蛟龙会?”
“呵呵,我想做的事,其实和你个人的利益没有一点冲突。李会主在想什么,我清楚。你想给你的宝贝孙子留一份家业,让他衣食无忧,不管我做什么,你的这点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而且,我会给你更多!”
“……,把受伤的人抬下去,嘴巴都闭紧些,不许透露半点风声,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把你全家丢进渭水喂王八!这位壮士,请书房叙话!”
想着昨夜与那人的一番交谈,李黑默默地吐出一口浊气。
严世维也在默默地想着心事。
“严会主,蛟龙会是文家的,永远都不可能变成你的,这一点,你没有异议吧?”
“那又如何?”
“贵帮的漕拳掌舵,现在明着是你,其实还是李黑,这也没错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
“如果,一边是死,一边是掌握更大的权力和财富,你选哪边?”
严世维从回忆中醒来,轻轻抬起眼皮,扫了一眼李黑和君如颜,两个人都沉着脸一言不发,除了帮主这两个人就是蛟龙会最大的话事人,可今天两人都出奇地保持着沉默,这和两人一贯的作派大不相同,莫非……
严世维心中一动:“莫非……他们两个昨夜也见过什么人?”
在昨夜正欲扑向美娇娘,却被人凌空抓住,轻而易举就能置其于死地之后,君如颜根本不相信文会主是暴毙,可文会主如果是被人杀的,偏还看不出一点动过手脚的痕迹,那动手的人也未免太可怕了。
昨天为顺字门解围的人是个姑娘,昨夜闯进他卧室的人却是一个壮汉,这些人究竟什么来路,究竟有多少人?疑惑之中,那个人对他说的话也在他心头不断徘徊。
“君会主,你是蛟龙会的漕口,是读书人,江湖上的打打杀杀跟你没关系。你在官府那边有门路,这就是你最大的本钱,只有握着这份本钱,没有蛟龙会,也有白龙会、黑龙会重薪礼聘,你没必要跟着搅风搅雨。
我们江湖人做事简单的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如此而已。君会主在官面上有人脉,降得住这些靠水吃饭的江湖人,可降不住我们这些身份不明飞檐走壁的江湖人,这一点,想必你也明白。”
“你的意思是?”
“你跟严世维、李黑不一样,他们是世世代代靠水吃饭,而你是有功名的人,如果你有幸做了官,外放他乡,这个漕口掌舵你就做不成,又或者你失去了官方的人脉,这个漕口掌舵你一样的交出来。你在蛟龙会挂这个副会主,只为求财。只要你肯与我们合作,我们也是需要你的,和官面上的人打交道,我们这些江湖人可做不来,还要靠你君孝廉!”
“你想要我做什么?”
“现在什么都不需要你做,明天,你甚至还可以依照你们事先的商定进一趟城,听听那位楚参军的说法,你该怎么做,等你拿定了主意咱们再谈,可好?”
文斌激愤地说了半晌,空旷的大厅里只有他的声音回荡,他终于感觉到了那种令人不安的宁静,他有些惶惑地看着这三位副会主:“黑爷、君叔、严叔,你们怎么说?”
严世维现在是漕拳掌舵,三大副帮主中排名第一,结果却被文斌最后一个叫到,心里登时便是一阵不舒服,他开口说道:“贤侄不要激动,会主之死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如果我们贸然对顺字门动手,那就理亏了。”
“理亏?”文斌听的张口结舌:“在这灞上,拳头大就是道理,蛟龙会除了面对比他们更强大的帮派时,什么时候跟别人讲过道理?现在漕拳掌舵严世维居然说到了理亏!”
更令他惊讶的是,一向与严世维不合的李黑居然也开口附和他的说法:“没错!严掌舵说的很有道理,少会主不必操之过急,如果此事确为顺字门所为,咱们总要讨还公道的,不过……在此之前,咱们先要摸清对方的底细。”
文斌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心中一阵阵地恐慌,转而又问君如颜:“君叔,你怎么说?”
君如颜的嘴角微微一抽,平静地说道:“贤侄还是先到外面张罗丧事,答对各方吊客吧,当务之急,是先把帮主的丧事料理好。我一会就去城里见楚参军,探一探这顺字门的深浅。”
文斌一股怒火油然升起,他紧攥双拳正要反对,李黑和严世维已双双站起:“君副会主所言有理,就这么办吧。”说完,不待文斌回答,三人已不约而同地转身向外走去。
文斌怔然看着他们的背影,一股寒意袭上心头。客厅四周廊壁上挂了大副的白绫,被风吹得荡漾不已,整座大厅里只剩下文斌一人,看他那苍白的脸色,好像他才是该被操办丧事的那个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三个老家伙想干什么?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攸然涌上心头,但是马上就被他排除了。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们觊觎他的帮主之位。
漕帮的特殊体制确保了它的稳定,很难被人篡位。
一则,漕帮并非一家独大,还有其他各家漕帮在,你对外人怎么横都可以,但是在内部,你敢不顾上下尊卑、欺师灭祖,那是要受到所有帮派摒弃的,除非你有凌驾于所有帮派之上的势力,不用看他们脸色。可是自从隋朝末年顺字门拆分,就没有一家漕帮能独霸江湖。
再者,漕帮内部一文一武,漕拳和漕口谁也离不了谁,又相互制约着,帮主之位只有一个,漕拳和漕口又是仅次于帮主的地位,把对方捧上位而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谁会做?所以漕拳和漕口永远不可能合作,
再者,文家不只在帮内有极大势力,在帮外还有助力,天鹰帮帮主的女儿刚跟他订了亲,天鹰帮的势力并不比蛟龙会小,有这么一个强力的老丈人相助,帮里谁能翻得了天?想到这里,文斌便沉住了气,慢慢地走出去。
君如颜今天回城,要从长安司录参军楚天行处探探顺字门的底儿,同时还得报丧。蛟龙会的重大变故当然得报与楚参军知道,至于吊唁是不用指望的,楚参军不会去。
他们这些漕帮弟子与黑道绿林道不同,在黑道和绿林道眼里皇帝就是个屁,他们干的买卖本来就是与朝廷为敌,但漕帮不同,他们的饭碗攥在官府手里,他们可以在相对封闭的漕帮圈子里为所欲为,但是在官家人眼中,他们也是予取予求的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经过启夏门的时候,君如颜勒住了坐骑,抛开漕帮这道身份不谈,他也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出入城门没有哪个门丁守卒敢刁难他,但是此刻正在大队兵马进城,他只能停下来候着。
络绎不绝的兵士看样子是长途跋涉而来,从战马兵器、军服式样来看,又不像是普通的驻军。君如颜正看着,队伍中便出现了许多身着衙门公服的差官,再之后还有几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