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上,众人宽坐,皆着轻袍,杯筹交错,谈笑宴宴。
如果有人看到此刻聚集在太平公主身边的这些人,而且知道这些人都是太平公主的门下客,那么他一定会暗暗吃惊,太平公主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网罗了如许之多的朝臣,其中不乏手握重权的大臣。
得益于李尽忠、孙万荣之反和突厥默啜可汗的入侵,再加上武氏子侄在战场上拙劣的表现乃至于愚蠢的行为,武则天对由武氏子侄继承江山已经彻底绝望,她毫不怀疑如果她真的把帝位交给她的侄子,她就一定会步秦始皇、隋文帝的后尘。
虽然她还没有公开表态要立李氏子孙为皇嗣,但是在政策上已经做出了微妙的调整,许多李唐旧臣包括一贯公开表态要忠于李唐的官员得到起复,太平公主也利用这种宽松的政治环境,拉拢了大批官员,她的门下人才济济,如今俨然已是一个小朝廷了。
太平公主浅酌几杯,颊上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让这朵“洛阳牡丹”显得愈发美丽,以致众门下都不敢直视,以免为其丽色所慑,露出丑态,惹人耻笑。
太平公主放下酒杯,笑盈盈地道:“如今朝廷之发展,于我们大大有利。只是母皇的心思一向难测,且变化多端,很难说会不会因为河北事态的平息,母皇再度改变主意,不知诸位对此有何良策?”
崔缇轻抚胡须,故作潇洒地道:“殿下,陛下如今之所以有如此作为,是因为契丹的李尽忠和突厥默啜相继以此为借口兴兵作乱,陛下深知人心所向,大势不可违逆,这才起复李唐重臣,以邀天下人心。
但这只是外因,如今外因已了,近期已不会再生战乱。而且,以外敌兴兵作乱的方式,虽有益于我们的发展,却不免伤了国家的元气。外因已不可用,也不宜用,那么,我们现在为何不从内因着手呢?”
太平公主双眸一亮,倾身问道:“大郎所言内因……是什么?”
第七百六十七章 吹皱一池春水
崔缇朗声道:“愚以为,我们现在应顺应时势,继续扩大李唐一脉的势力。只要我们的势力能够在朝廷上形成一股最大的力量,为了避免出现身后之乱,陛下就只能继续坚持以李唐宗室为皇储。”
宋之逊微微蹙起眉头,反驳道:“大郎所言固然是个道理,实则是行不通的。朝中现在的情形是,二张一派、梁王一派、魏王一派,狄公和姚崇、魏知古又分别属意于相王和庐陵王,整个朝廷,除了少数坚持中立的顽固派,已被各方派系瓜分一空,哪还有力量让我们争取?”
太平公主颔首道:“之逊所言不错,其实对本宫来说,不管是忠于相王还是忠于庐陵王,都是我李唐一脉,不管他们之中谁更壮大,对本宫来说都不是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即便合我三方之力,也不足以同二张、二武相抗衡。”
凤阁舍人韦嗣立马上正色道:“公主此言差矣,正因为我们弱,所以才要合。公主一心为大唐江山考虑,可相王派和庐陵派各有私心,岂能处处同心协力?能争的人,即便相王派和庐陵派也在努力,公主也不可放弃!”
崔缇也道:“不错,权力掌握在别人手中,终究不如掌握在自己手里。有些人虽然忠于李唐,却也难保没有个人私欲的念头在里面,唯有公主,身为李唐宗室,凡事才处处为江山社稷打算,所以,即便是相王派和庐陵派有意的人物,我们也不可以放手,该争必争!”
太平公主点头受教,道:“太平受教了。本宫原只是担心若是参与争夺,会让二张、二武从中渔利。可二位所言不无道理,为了避免大业未成、同室操戈,本宫不会轻易放弃的。”
太平公主明确表了态,崔缇才绕回正题道:“朝中势力既已瓜分一空,我们何不另僻蹊径,从别处着手呢?若是引入活水,注入新血,并且尽力网罗到公主门下,那不就能够打破目前的僵局了么?”
韦嗣立不悦地道:“大郎。你就不要卖关子了,你且说说,如何引入活水?”
崔缇道:“女皇登基以来,多用武氏诸王及武氏女婿为祭酒(大学校长),这些人大多轻佻不文。所任用的博士、助教亦多为朋党亲戚,这些人不务正业。十年间。京城各处府学俱已荒废。
现在,王公大臣子弟不再科考,只能以荐举入仕。可是这些年来武氏专权,能够受到举荐而入仕的不是武氏子弟也是依附于武氏的人。如果我们能够向皇帝进谏,大力整顿国学,禁止官宦子弟不经科举而入仕。那么……”
崔缇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微笑着看了众人一眼。
宋之逊抚须沉思片刻,点头道:“愚意,此计可行!大臣子弟。家教严谨,纵不入学,也勤学不辍,较之那些新贵家子弟不可同日而语。如果杜绝他们的荐举之路,让他们走科考的路子,凭着他们的才学,可以入仕的必然多为旧臣子弟,如果我们再能提前筹谋,夺下祭酒、博士的位子,这些天子门生自然就会成为我们的人。”
太平公主精神一振,可她想了想,又觉得此计不够缜密,便道:“这个主意虽好,但是有个问题……”
太平公主还没说下去,管事李译便悄悄走进来,打断了她的话。
李译对太平公主附耳说了几句,太平公主的双眸顿时一亮,仿佛夜空中璀灿的一双明星。
“二郎回来了!”
太平公主心中喜悦,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到杨帆的身边,可是转眼看到面前这些正在议事的门下,太平公主心中炽热的情火又淡了下去。她强行捺下心中的冲动,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已经知道了。
等李译躬身退下,太平公主转向众人道:“我们继续。本宫担心的是,以母皇的精明,此策一旦献上,母皇不会发现不了其中的奥妙,如果母皇发现我们别有所图,必然不会答应!”
韦嗣立想了想,建议道:“臣倒是有个法子,我们可以另寻一件事情作为进谏的主题,以之吸引陛下的注意,把整顿国学当成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塞进去,这样既可以隐瞒我们的真正打算,而且陛下即便不同意第一件事,也容易在第二件事上点头。”
帝王有帝王心术,高官有驭下手段,而以下侍上的人也自然有他们的聪明智慧,韦嗣立所言正是一些下官和臣子为了能让自己的政谏得到通过,而摸索出来的一些方法。
太平公主点点头,表示认可,随即希冀地看向众人道:“那么……我们以什么事为掩护呢?”
崔缇双掌一击,振奋道:“吾有一计!”
太平公主一双妙目马上定在他的身上,欣然道:“大郎请讲!”
崔缇道:“自垂拱以来,受周兴、来俊臣等一班酷吏诬陷的官员及其亲友,至今流离坎坷,未加原宥。而今,这班酷吏已经垮台,业已查明他们任职期间大兴冤狱,我们可以据此为由,要求朝廷对此重新审理,以争取天下人心。至于整顿国学,可以附于此事之后,相信不管是皇帝还是朝野,关心的都只会是第一件事!”
太平公主拍掌大乐:“大郎此计当真不错!就这么定了,嗣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太平此时真的很愉悦,也很充实。
少女时期的她,最大的追求就是寻一如意郎君,白头携老,举案齐眉。经过薛绍之死的惨痛打击和李唐宗室一一遭受迫害及自己的婚姻交易等惨痛经历的惨痛经历,少女时期美好而纯真的愿望已经支离破碎,太平再也不复昔日天真了。
杨帆的出现,对她漂萍般的感情是一个新的寄托,如果她能嫁给杨帆,成为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或者她人生的重心会重新回到少女时期最大的梦想上来。但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奢望。
虽然精诚所至,终于得到了心上人的爱,可她的婚姻已经葬送,而且不可摆脱,卿卿我我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是人生的全部,不能跟她所爱的人结合,家庭与子女也无法成为她生活的重心,陷于苦闷之中的太平现在终于找到了另一种寄托。
与人斗智斗勇、精研谋略。虽然她不在朝堂,却可以悄然影响着朝堂上的一切,大权在握,是一种让人飘飘欲仙的毒药,一旦尝到其中味道。很少有人还能摆脱它的诱惑。有时她不禁会想:如果她的权力能更大一些,如果她强势的母皇已经不在。那时又会怎样?
少女时期的武则天如果不是入了宫。而是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大户人家,那会怎么样?也许她会把乡下的农田、城里的店铺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她最终不过是一个精明的家庭主妇。
人生有无数扇门、门后有无数条路,每推开一扇门,每踏上一条路,都是不可预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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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这是今天送来的……”
侍卫统领任威捧着厚厚一摞案牍。正打算向杨帆介绍一下都是哪些需要他批阅的东西,杨帆已然板起脸道:“我刚回来,身子乏了,明天再说!”
“呃……。是!”
任威答应一声,杨帆便迈着四平八稳的老爷步,一步三摇地走开了。任威沿着碎石小路往回走,绕过几丛修竹,忽见前方藤萝假山处娉娉婷婷地站着一位姑娘,正痴痴地望着一丛盛开的鲜花发呆。
任威站住脚步,笑着向她打了声招呼:“古姑娘,还不歇息么?”
古竹婷抬头看看天色艳红的一抹霞光,纳罕地道:“天还没黑,这么早睡得着么,你这是在做什么?”
任威道:“我拿了些东西请阿郎过目,可阿郎说一路劳顿,身子乏了,今晚需要歇息一下。阿郎一路跋涉下来都觉得乏了,古姑娘身为女儿身,倒是依旧精神奕奕!”
古竹婷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呀,真是个没眼力件儿的白痴!”
望着古竹婷飘然而去的纤影,任威翻着白眼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怎么白痴了。
古竹婷走出花园,来到侧院小桥旁时,情不自禁地扭头望了一眼不远处那浓绿丛中一角朱红的飞檐,忽然想起了在突厥的毡帐里和东行的勒勒车上与杨帆相拥而眠的情景。当时寒冷疲倦已然麻木,倒也不觉什么,此时想来,却有种心旌摇动的感觉。
晚风徐徐拂动着水面上的荷叶,也曳乱了她的芳心,她的脸颊热起来,身子的某处产出酥麻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她忽然有些怀念那个男人的怀抱和他的鼾声了。
……
杨帆负着双手,一步三摇地踱进了后院,看看左右没人,忽地喜上眉梢,当下一个箭步,便闪向小蛮的住处。
“阿郎!”
正在葡萄架下闲坐聊天的桃梅和三姐儿看见男主人,连忙起身向他问安。
杨帆没想到葡萄架下还有两人,赶紧稳住身形,向她们慈祥地笑笑,和蔼地道:“哦,是桃梅和三姐儿啊,人说女大十八变,真是一点不假,这才大半年不见,你们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哈哈哈……”
桃梅和三姐对视了一眼,神情有些古怪。眼前这位仁兄颌下光溜溜的,不要说白头发,连胡子都还没有一根,扮长辈实在是勉强的很。
杨帆咳嗽两声,尴尬地摆手道:“没事了,你们歇息去吧!”
两个小女子莫名奇妙地离开了,杨帆斜着眼睛窥视她们,二女刚一转过花丛,他便猴急地搓了搓手,跟偷桃的老猿似的,佝腰塌肩、双手垂前,轻提脚尖,鬼鬼祟祟地窜进了卧房……
第七百六十八章 老子大不易
杨帆跟作贼似的窜进房间,闪目观瞧,但见厅中空空,并无一道人影。
杨帆赶紧回身掩好房门,垫步拧腰,一个箭步窜进卧房,身子刚一闪过屏风,两眼便是一直。
麻姑献寿的青铜灯树映得满室通明,小蛮早已躺在榻上,锦衾齐胸,只露出两痕雪白圆润的香肩,肩头有细细的一道红绳,敢情只穿了一个肚兜。
蓦然看见杨帆作贼似的闯进来,小蛮顿时张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哈哈!知我者,小蛮也!到底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阿奴就没有这般自觉!”
杨帆见状心花怒放,笑言道:“娘子当真识情知趣,原来早已在此等我了!”
杨帆话音刚落,从锦衾中便“嗖”地钻出一颗小脑袋,惊讶地看着杨帆,奶声奶气地道:“爹爹!”
杨帆伸向锦衾的手蓦然滞在空中,愕然道:“思蓉?”
紧接着从小蛮身子另一侧又嗖地钻出一颗小脑袋,惊讶地道:“叠叠!”然后他就咧开嘴巴,开心地笑起来:“叠叠也来,捉迷常!”
“啊?”杨帆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能一口塞下两颗鸡蛋,他吃吃地道:“你……你们这两个小家伙怎么在这儿?”
杨念祖没心没肺地笑,咧着大嘴道:“听娘亲讲故事,捉迷常。”
杨帆颓然耷拉下脑袋,小蛮瞧见杨帆的神情变化,忽然“噗哧”一笑,眼波盈盈地向他一横,颊上泛起两抹娇羞的红晕,那种妩媚的少妇美姿。再衬着那雪嫩粉腻的肌肤,当真是春色无边。
思蓉瞪着一双大眼睛,很警惕地看着杨帆道:“爹爹来干嘛呀?”
杨帆吃吃地道:“我……天色不早了,我来睡觉啊!”
“不要,娘亲要陪我睡!”
思蓉马上抱住了小蛮的脖子,另一边的念祖见状,忙也扑上去抱住小蛮,骄傲地扬起下巴,向杨帆宣示着他们的领土主权。
杨帆很没底气地向一双儿女解释:“可我……本来就是睡在这儿的呀。你们两个小淘气,不是一直跟奶娘睡的么?”
思蓉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傲娇地扬起头道:“人家早就断奶了。”
“嗯!断奶了!”念祖用力地点头。
杨帆苦笑一声,在榻边坐下来,努力地想了想,决心通过谈判来解决领土争端。他谆谆善诱地道:“阿爹应该和阿娘一块儿睡觉的,本来以前就是的。后来呢。爹爹出门去打仗,阿娘才把你们接过来。现在爹爹回来了。你们就应该回去跟奶娘睡了!”
思蓉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转,疑惑地道:“你骗人!我怎么不知道?”
杨帆道:“那时你们两个还小,当然不记得了。”
思蓉想了想,又把小蛮的脖子抱紧了些,撒娇道:“我不管,反正人家就要跟娘亲一起睡!”
念祖跟屁虫似的嚷着响应:“我也是!我也是!”
杨帆低声下气地哄道:“你们两个要乖喔。你们听话,明天爹爹就带你们去南市玩,给你们买好多好多好吃的,还有好玩的。”
念祖吞了口口水。看向思蓉,思蓉瞪了他一眼道:“大笨蛋,娘亲也可以给咱们买啊!”
念祖恍然大悟,马上表明立场:“我不换!”
眼见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杨帆瞪起眼睛,凶巴巴地道:“你们敢不听话,信不信老子把你的屁股打两瓣?”
念祖指着他嘎嘎大乐:“叠叠是大笨蛋,屁屁本来就两瓣嘛!”
杨帆泄气不已,一直笑看父子斗法的小蛮忍住笑道:“好啦好啦,蓉蓉乖,小宝也乖,爹爹回来了,要跟娘亲说点悄悄话,你们两个小淘气今晚和奶娘睡,要不然的话,爹爹一生气,明天又要走了。”
杨思蓉和杨念祖闻言大喜道:“好啊好啊,那让爹爹走吧!”
杨帆听得好不伤心:“我这爹当得……也太失败了吧?”
小蛮幽怨地瞟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道:“看吧,整天不着家,连闺女和儿子都跟你不亲了!”
杨帆叹了口气,本来只是假意伤心的,这时心中真的生起了几分伤感。他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