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阿小把眼一瞪,狞声喝道:“你说甚么!”
孙万荣摆摆手,吩咐道:“把他放下!”
孙万荣叫何阿小把包德福放下,对他和蔼地道:“我这位小兄弟是个粗人。包先生勿怪。我这位兄长……当真无救了么。连万一的可能都没有?”
包德福见他说话和气。胆子这才大了些,坦诚答道:“这位老先生,病患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受了箭伤后患处又反复迸裂,以致病情愈来愈严重。却又一直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如今已是药石难医了。
说到万一的希望,实不相瞒,包某自七岁起便跟随家父行医,十七岁时便独自为人诊病了,如今已行医四十余年,以包某一生行医的经验,这位病患决然无救了,若不是冇他身体素来强壮,都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孙万荣的眼神黯淡下来,沉默片刻,才道:“有劳先生了,还请先生且到厢房歇息,或许……我们还有需要用到先生的地方。”
包医生点点头,轻轻叹息一声,挎起药匣,由侍卫引着出去了。到了厢房,那契丹侍卫推开房门示意包医士进去,包德福一脚跨进房门,顿时大吃一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四五个人,血魄之中还有几口药匣,旋即他就眼前一黑,沉入了永远的黑暗世界……
李尽忠的房间里,骆务整颓然道:“一连六个医士都断言可汗已经不治,这……这该怎么办?”
孙万荣没有说话,只是阴沉着脸色,在榻边坐下,轻轻握住了李尽忠的手,李尽忠的掌心有一种奇异的燥热,可是看他苍白的脸色、昏迷中还在轻轻抖瑟的身子,却似处在极度的寒冷之中。
房冇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几位契丹首领粗重的喘息声,过了许久,李尽忠呻冇吟一声,慢慢张开眼睛。孙万荣赶紧倾身唤道:“可汗!”
李尽忠睁开无神的双眼看了看他们,吃力地道:“万荣,我……是不是不行了?”
孙万荣有心搪塞,可是想到李尽忠已不久于人世,许多事都需要他交待明白,这一次他醒来若是自己含糊过去,还不知道下一次他能不能醒过来,不由为之失语。
李尽忠看了他的神色,淡淡一笑,平静地道:“我都六十七岁了,这个岁数,死了也不亏,有什么好伤心的呢?你我身为部族之长,全族老幼都指望着咱们,为了我们的族人,反抗武周暴政,这是咱们的责任!如今,我不成了,这一切就拜托你了!”
孙万荣动容道:“可汗……”
李尽忠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又道:“你我本是姻亲,我死后,我的部落,请你多加关照。我死后,你不可马上称汗,我死去的消息……必须绝对保密……”
孙万荣的热泪终于簌簌而下,连连点头道:“我明白!”
李尽忠道:“我死后,你不要急于归山,对外只说我因生病要归山休养,由你继续指挥大军。你必须……必须带领人马再打几场大胜仗!就像黄獐谷那样,籍此树立你的威名,才会……才会受到全军将士的信任和拥戴。
再则,只要你再打几场大胜仗,才能让举棋不定的奚王派兵参战,而突厥人也……也一定会继续趁火打劫,分担……我们的压力。”
李尽忠闭了闭眼睛,仿佛在积攒全身的气力,过了好半晌,他才重新张开眼睛,吃力地道:“突厥狼子野心,绝非善类,不可……信任!但是……但是必要的时候,也不妨与他们结盟。一定……要给咱们的族人闯出一条活路来!”
孙万荣含着热泪用力点头。
李尽忠看看骆务整、何阿小等一同起兵的各部首领,提起全身气力。厉声道:“我契丹人的命运,就……交给你们了。尔等……当如待我一样忠于万荣,为了我们……我们的生存……而战!”
骆务整等契丹将领纷纷单膝跪地,右手贴胸。异口同声地道:“谨遵无上大可汗之命!”
“你们……先出去,我……和万荣……单独待一会儿。”
众将领轻步退出房间,房门关上,房冇中就只剩下李尽忠和孙万荣两个人。
李尽忠用他虚弱无力的手轻轻握住孙万荣的手。苦笑一声道:“尽忠……真的要尽灭了,万荣……万万不可万斩!你……当全力以赴,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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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家的根基在涿州,北地向来不靖,作为立足为此的北地第一世家,为了自身的安危,千百年来,卢家对涿州城的经营不遗余力。这里城高墙hòu,河宽濠深。是一座很难摧毁的坚城。
涿州城还有一支从当地抛募的团练队伍。北地各大边城都有团练兵。而涿州作为卢氏的根基所在,这里的团练尤其强大,近八千人的团练兵。不管是日常的训练还是兵器甲胄的配备,较之边军正规部队都尤有胜之。
而且这座城就是这些团练兵的家。作为这里的子弟兵,谁想侵犯这里,他们都会誓死作战,不但战力强大,而且军心可用。这样一支人马,就算没有朝廷正规军队驻扎,也不是轻易就能被人啃下来的,何况朝廷还在这里驻扎了一支重兵。
如果让这样一个拥有强大影响力的世家被流寇洗劫,对于朝廷而言,将是不可想象的一个巨大灾难,其政治影响足以抹煞武周朝廷所有的建树,尽管除了收复安西四镇,武周朝也没有什么别的建树。
契丹人也知道这里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压根儿就没打过这里的主意。
卢仲伽卢老太公虽然是被杨帆逼回范阳的,不过他是以列祖列宗的名义发下的毒誓,因此尽管他心有不甘,还是严格按照誓言的约束,把卢宾之禁足在家中,卢家在外的人也都撤了回来。
卢宾之一直在卢家修身养性,读书练字,看起来无比悠闲,不过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他始终了如指掌。
虽然卢家的人已经撤回范阳,但是卢家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他们有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还撒在外面,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及时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涿鹿失陷的消息是和杨帆出现的消息一起送到他面前的。
契丹人暂时驻扎在涿鹿并不是一个秘密,反正契丹人的探马远出数十里,朝廷兵马如果有什么举动,他们马上就能及时察觉,以他们远胜于朝廷兵马的机动力,完全来得及撤离,所以他们的防范并不严。
而且梁爽派出来的人是个很精明,身手艺业也很高明的人,他很熟悉涿鹿地区的地形地貌,契丹人在外围的布防是为了防范大队兵马的调动,根本无法阻止这样一个两个类似斥候的人进出。
卢宾之本以为杨帆已经死了,他甚至已经在亡兄的灵前焚香祷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胞兄的在天之灵,如今惊闻杨帆还好端端地活着,而且还受到了契丹人的优待,不像有杀身之祸的样子,直把卢宾之惊了个目瞪口呆。
“杨帆必须死!”
卢宾之清醒过来,脸色陡地变得狰狞了:“难得他落单到我的地盘上,这是我惟一的机会,如果让他逃出生天,再度得到‘继嗣堂’的保护,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无论如何,要让他死!”
第七百二十九章 就杀
夏日的夜,在没有风的时候就像一剂蒙汗药,叫人昏昏欲睡、周身乏力,闷得透不过气来。
杨帆躺在一张凉席上,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忽然感觉一阵气闷,他睁开双眼,见天还没有亮。他有些口干,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摸※到那根自制的木拐,架在右臂下,摸黑走到桌边,抓起水壶狠狠地灌了一气儿,又向床尾的马桶处走去。
拐杖在地板上一顿一顿的,发出“咚咚”的声音,窗口马上出现一个)人影,探头向里边看了看。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杨帆是在起夜,又缩回了头去。
杨帆已经在这座小镇上住了三天了,对于契丹人突然留驻于此,他也感到奇怪。这里周边城市密集,都是朝廷的地盘,如果契丹人想要选择一个据点,这里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卢龙。
费沫头两天也一直在向他发牢骚,不明白大军为何在这里驻扎,不过昨天早上何阿小来过一趟以后,费沫便没有什么牢骚了,也不知何阿小跟他说过什么。
杨心方便以后,忽然没了睡意,便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挪到窗前,窗外巡戈的武士像午夜的幽魂一般逡巡来去,月光映在他们手中的刀上,反映出一抹寒光,让人看了倒是会油然生起一种清凉的感觉。
天空的月只有半轮,薄雾轻掩,并不明亮。杨帆轻轻吁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凝视着那薄云轻掩的半轮月亮,杨帆痴痴地想:“如果契丹人一直留在这里倒也不错,等我的腿伤养好一些,就容易脱困。一旦回到深山,我想逃就难了。”
大宅瓮三进院落靠东墙的一排厢房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其中一间房里却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其中一人正是梁爽,另一个人则是他派往涿州报讯的那个密探他叫张书象
梁爽压低声音问道:“公子有仁吩咐?”
张书棠道:“公子说,机会难得务必要让他死在这里。”
梁爽眉头一皱,道:“我竭力巴结,也只是叫那些契丹人没有太过为难我们,可我们终究不是他们的人。杨帆现在在咱们的地盘上不假可他并不是一个人,我们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张书豪道:“公子已经下了死令,一旦让他逃脱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公子说,不管是下毒、行刺、暗杀,反正什么手段都成,如果需要,这所庄园也可以放弃,放一把火引起大乱,乱中下手取他性命,只要能办成这件事,公子不吝重赏!”
梁爽细细盘算一阵点头道:“嗯,你先歇息去吧,我好好核计核计,看看有没有机会下手!”
张书豪道:“我这两天一直没在这里露过面,突然出现个生面孔,不会引起他们怀疑么?”
梁爽嗤然道:“放心吧,我们所有的人都被关在这个跨院里,那些契丹兵根本就不曾正眼看过我们也没数过我们的人数,谁记得你是谁。”
张书豪这才放心,趁着夜色悄悄遁了出去。
梁爽望了望天空中朦胧的月亮,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个镇上卢氏庄园是最大的那个叫费沫的契丹将领理所当然地搬进了这里,杨帆也随之住了进来。可是虽然近在咫尺想要杀他谈何容易,那些防范杨帆逃走的契丹兵,同时也是他最好的保护,公子这个命令,想要施行,难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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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鹿城内,李尽忠所在的那幢大宅。
李尽忠又挣扎了三天,最终还是没有撑过去,三更天的时候,他黯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手下的将领们都率领着本族的勇士驻守在外围,他们已经占领涿鹿多日了,对于朝廷兵马不能不妨,所以此时没有守在他的身边,他咽气的时候,身边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孙万荣。
房间里还弥漫着药味儿和李尽忠身上腐烂处发出的臭味儿,蚊子在迷蒙的夜色中不知疲倦地飞翔,倏尔会偷袭一下同死人一样呆呆怔坐的榻边的孙万荣,孙万荣神思恍惚,全无察觉。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沉声道:“来人!”
门开了,外面迅速走进几名亲兵。
作为游牧民族,他们每一个成年男子都是战士,部族的首领日常并没有专门的侍卫,战时召集部落中的牧人就是他的军※团,而最亲信的士兵则出自于部落中与部落首领平素关系最为密切的那些家庭。
驻守在这座府第中的战士,都是李尽忠和孙万荣的绝对心腹。这些战士们的脸色都很沉重,有些人脸上还有泪痕,但他们没有人在孙万荣面前哭泣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吩咐。
孙万荣用沙哑的声音吩咐道:“把所有的药材集中起来和可汗的遗体盛敛在一起。不要用棺椁,可汗病逝的消息,绝对不可以声张出去!”
“是!”
孙万荣眸中倏然闪过一抹厉色,又道:“等我们撤出涿鹿城的时候,要把这幢宅子烧了,那些处决的医士尸体全都丢进去,不能叫任何人辨认出他们的身※份!”
“是!”
孙万荣的声音依旧沙哑着,但是随着几句话说开,隐隐泛起了金戈之声:“向全军将士传令:明日开始,调集一切骡马、车辆,各部集中搜罗来的全部粮草,米装袋,袋装车,后日一早,大军开拔,回返山中!”
头两道命令,他是说给这些亲兵听的,第三道命令,却是要说给全军将士听的。说到这句话时,他那苍老而憔悴的脸上,隐隐流露出一种锋利如刀的决然和一种奇异的兴※奋。
这些契丹部落,要么是因为李尽忠、要么是因为他,要么是因为他们两个),才毅然加入这场战争,如今李尽忠逝去,所有的责任他必须担起,责无旁贷!
从他们举旗造反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要跟庞大如巨兽般的朝廷对抗,前途必定布满荆棘。但那时李尽忠是可汗,他从旁辅佐,压力从来不像今天这般沉甸甸的。
今天,这一切都要由他来承担,这是责任,也是动力,孙万荣的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旺盛斗志!他要打一场胜仗,打一场大胜仗,让李尽忠尚未远去的英灵放心,让所有的族人放心:他孙万荣一样可以带着大家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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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止午,费沫突然接到军令,他马上吩咐人把梁爽喊了来
梁爽对契丹人的各种要求一直尽量满足,费沫见他服服帖帖的,倒也没有过于难为他。
对他好一些,就等于给其他士绅们树了一个榜样,那些士绅们才会竭力满足他们的要求。北地民风剽悍,大多数人都习有武功,如果过于刻薄,甚至威胁到他们的性命,这些庄户人家拼死反抗的话,虽然能镇※压得下去,毕竟也要有所损伤。
梁爽见了费沫,扮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点头哈腰地道:“将军,您找我?”
费沫撅着屁股趴在炕上,粗声大气地道:“嗯!我们这就要走了,你把你们这儿的骡马、车辆都集中起来,把粮食装袋,再搬到车上,用绳索捆好,外边还要盖上油毡,要不然走到半道儿一下雨,那就全毁了!”
梁爽大吃一惊,失声道:“甚么,你们这就要走了?”
费沫乜着他道:“怎么?老※子要走,还得经你允许?”
梁爽赶紧道:“不不不,在下的意思是说…,那么多的粮食,怕是一时来不及全部装车!”
费沫道:“哦!那你们就挑灯夜战,我们明儿一早才走呢,你现在马上去办,油盐酱醋什么的也都装上,捆扎结实点。只要你好好听话,本将军也不难为你,要不然,不但抄你的家,连你的命也一起捎走!”
梁爽听说他们明日才走,心中稍安,连忙答应下来。
费沫又道:“还有,你单独准备一辆轻车,上面多铺两层褥子,本将军要用。”
梁爽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连忙答应下来,便去后面把那些拘在跨院里的伙计都招呼出来,在契丹兵的监视下,搜罗各种米袋子和大小车辆,把粮米装车。
粮窖里,梁爽和张书豪站在如山的米堆上,一面用木铲装着粮食,一面小声嘀咕。
张书豪撑着米口袋,小声道:“明儿一早他们就走了,公子交待的事可怎么办才好?能想个法子给他下毒么?”
梁爽狠狠地铲了一锹粮食,飞快地看了一眼粮仓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