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将怀揣密信的高力士送到殿外,伸手解下自己的流云百福玉佩,塞到高力士手中,说道:“公公冒险传讯,救我父子于危难之中,大恩大德,小王无以为报。这方玉佩,是小王的一点心意,请公公收下!”
李隆基被软禁在东宫,日常根本没有什么月俸,这块玉佩还是他当年被驱离王府,关进东宫时身上佩戴的东西,是他仅有的几件财物之一,如此李隆基衣襟破旧褴褛,甚至还不如高力士。
高力士哪里肯收他的东西,连忙推辞不已。
李隆基诚恳地道:“这点东西,哪值得公公冒死传讯呢;这点东西,又哪能买得小王一条性命?小王把它赠予公公,只是把它当成一件信物,来日我父子若能重得自※由,绝不会忘了今日高公公的援手之恩,如果公公看得起小王这句承诺,还请把它收下!”
高力士犹豫片刻,将那方玉佩小心地收入怀中,向这个与他年岁相当,气质沉稳的小王爷长长一揖,恭声还礼道:“如此,奴婢谢王爷赏!”
李隆基点点头,看着高力士转身向外行去,眼中有一抹不同寻常的意味。他年纪虽小,但是种种磨难,使他远比同龄少年要成熟的多,他已经开始注意抓住一切机会拉拢可用的人了。
……
伊水河边,粼粼水面上的鱼漂陡然一沉,杨帆手腕急急一提,一条银光闪闪的肥鱼便活蹦乱跳地跃出了水面。杨帆麻利地把鱼提到面前,摘了鱼钩放进鱼篓,又上了一条鱼虫,将丝线一甩,投进河水,平静地道:“既然万事俱备,那就动手吧!”
任威立在他的身后,恭声道:“是!以宗主所见,该由何人先行发难?”
杨帆手提钓竿,淡然答道:“武承嗣心思狡诈,轻易是不会咬钩的,还是叫太※子的人先动手吧!”
“是!”
杨帆回头道:“太※子那边的人已经被皇帝杀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人都十分隐蔽,连我们也很难确知还有哪些人是忠于太※子的,趁着这次机会,正好盯住那些冒出头来的,再顺藤摸瓜,看看平素都有哪些人与他们交往密切,一起盯起来。这些人,今日是友,来日未必不可能是咱们的对头!”
“遵命!”
任威长长一揖,转身离去!
翌日早朝,武则天刚就派兵往辽东平叛的事情向兵部侍郎姚崇过问了一下调派的进度,便有侍朝小太监上前禀报:“陛下,监察御史纪履忠求见!”
监察御史的官职不高,没有资格上朝伴驾,不过他们是御史,若是要弹劾什么人,却可以随时上朝见驾,因此满朝文武一听有御史求见,立即就明白这是要弹劾大臣,文武班中不免有些骚动。
武则天略有些诧异,吩咐道:“宣他进见!”
纪履忠年愈六旬,已经是一位老臣了,虽说京中六七品的官员多如牛马,这朝中大臣能认得的寥寥无几,但是纪履忠这一辈子都在御史台,而御史台是监察百官的,所以在这个衙门久一点的官员,朝中权贵就没有不认识的。
纪履忠官声清廉,甚得朝野敬重,以往被他弹劾的,还没有一桩捕风捉影、查无实证的事情,而且此人向来不阿附权贵,一心只为朝廷办事,连武则天对这个耿忠老臣也甚是敬重。
片刻功夫,旨意传下,纪履忠大步走上殿来,众文武一见纪履忠手捧朝服、官帽,身穿一身葛布袍服,尽皆有些发愣。
武则天眯起一双老花眼,看清了纪履忠的模样,心中也有些奇怪:“老纪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想告老还乡不成?”
纪履忠目不旁视,走上大殿,向武则天弯腰一礼,武则天忍不住笑问道:“纪卿,你不着朝服,如此上殿,所为何来?”
纪履忠道:“老臣今日上殿,要弹劾京兆尹来俊臣!老臣知道来俊臣素得陛下信任,在朝廷中权柄极重,今日若告不倒来俊臣,老臣来日必遭他毒手。是以,免冠除袍,白衣弹劾,若是告不倒他,老臣情愿马上辞职还乡,老死林泉,从此再不参予朝政!”
武则天一听拂然不悦,斥道:“纪卿言辞太过无状!御史监察百官、风闻奏事,掌持国家刑宪典章,以肃正朝廷,这是皇朝给予的权利,无论所言是否有确凿实据,谁能加罪于你,来俊臣又何曾如此跋扈过。你尽管放胆直言吧,凡事都有朕给你作主!”
纪履忠声若洪钟地道:“臣谢陛下!陛下,臣弹劾来俊臣,乃万国俊、黄景容等酷吏屠戮流人、逼反边荒的幕后主使!臣再劾他以凶残为奉法,往从按察,害虐人心,曝骨流血,为数甚多,冤滥之声,盈于海内。
臣三劾来俊臣,被贬同州期间,威压同僚,强索其妻,占为己有,聒不知耻,民怨沸腾!臣四劾来俊臣,在同州判官任上,收受富绅贿赂,竟以官库之粮判于原告,论罪当斩。臣之所劾,桩桩件件,或有人证、或有物证,绝非诬告,还请陛下明察!”
纪履忠一番话掷地有声,满堂顿时为之哗然。
竟然有人敢弹劾来俊臣,这无疑戳中了满朝文武的兴※奋点,只是……告来俊臣?
没有人看好纪履忠,有些对他颇有好感的官员,看着他时,已经满脸悲悯,似乎已经看到了这老纪悲惨的未来。
武则天素知纪履忠老诚持重,轻易不会弹劾官员,一旦弹劾官员,必定握有实据。
御史台一班人在南疆大兴冤狱,为得是重新让朝廷重视他们的作用,这一点武则天早就心知肚明;而来俊臣嗜好人妇,她在后宫也听五郎和六郎笑谈过,如此想来,恐怕纪履忠所弹劾的罪状是样样属实了。
武则天手下如今得用的爪牙已经不多了,着实不想再拿这只听话的看门狗开刀,一时间不免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接下此案。若是不接,纪履忠连告老还乡的架势都摆出来了,如此明显的袒护,岂不有乖人主纳谏之德,让百官笑自己不公么。如果接下来,纪履忠若是当场拿出真凭实据,那来俊臣治是不治?
来俊臣一听有人弹劾,只得按照规矩,免冠除帽,站到文班前列,垂首听参,心底里咬牙切齿,暗暗盘算着如何还以颜色。
武承嗣见女皇神情犹豫,心中暗凛,登时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原打算先让别人出头,观望一番风色再决定自己的进退,如今急于探察姑母对立嗣的态度,可顾不得那些了,马上向凤阁舍人张嘉福递了个眼色。
张嘉福一见主子授意,便出班奏道:“陛下,朝野间早有议论,说来俊臣以酷刑峻法妄言人罪,以致满朝文武畏不敢言。今纪御史既弹劾来俊臣,还望陛下应天顺人,严查此案,有罪还是无罪,查过之后,才能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臣附议!”
张嘉福话音刚落,马上就有天官府赵乾、考功员外郎崔湜等多名官员出班附和,武则天无奈,只得吩咐道:“来俊臣闭门听参!关于纪履忠弹劾来俊臣一案,着令秋官衙门进行查勘审判。纪卿可将一干人证物证转交秋官衙门,告老还乡一事,休再提起!”
……
“原来纪履忠是太※子的人,这老头儿藏得倒深,若非如此,咱们还发现不了呢!”
回城的路上,杨帆一边逗弄着两个孩子,一边对任威道:“这把火已经烧起来了,各方面都会全力以赴。趁此机会,我们要弄明白都有哪些人属于哪一方面,全部记录在案,从此严加监控!”
任威答应一声,把杨帆的吩咐迅速传达了出去……
自刑部接手调查来俊臣以来,太※子李旦的人,魏王武承嗣的人、太平公主的人,乃至张昌宗、张易之一党,纷纷搀和进来,口诛笔伐,弹劾不断。
有关来俊臣的罪行本就罄竹难书,如今想要整他,罪名自然信手拈来。
来俊臣依例,本来只是闭门听参,但是随着他的罪行不断增加,武则天也保不住他了,只得吩咐把他抓进刑部大牢,这一来,弹劾来俊臣的人更是每日激增。
只过了两日,卫遂忠又在武三思的授意下,出面作证,说来俊臣曾经酒后狂言,以石勒自诩。
石勒是后赵皇帝,最初只是一个奴※隶,后来从奴※隶做了将军,再后来又从将军成为了皇帝。来俊臣一开始是个泼皮,如今做了大官,自诩石勒,那不就是想要谋反做皇帝么?
可怜来俊臣哪知道石勒是谁,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更不要说石勒的生平了。只是如此一来,来俊臣的罪名是层层加码,终于奔着死去了。
但是,武则天依旧没有处死来俊臣的想法,这得益于来俊臣得罪的人太多,就因为他得罪人多,所以武则天相信许多弹劾都是出于私仇。而正因为来俊臣得罪的人多,她相信来俊臣只能依靠自己。
至于谋反,武则天只能付之一笑,谁谋反都有可能,像来俊臣这样的人谋反,天下间有谁会追随他?
谋反的罪名一向是借武则天的手铲除政敌的最有力手段,几乎屡试不爽,可如今就连这个罪名都奈何不了来俊臣,而且告发人还是来俊臣曾经的心腹,饶是如此,武则天都不信,这个来俊臣还真成了一只打不死的小强了。
面对皇帝如此淡泊的反应,武承嗣更加害怕了:“这么多罪名,皇帝都不想杀来俊臣,莫非皇帝真想借他的手,铲除本王、铲除所有阻碍梁王登基的对手不成?嘉福,孤王如今该如何是好?”
杨帆的书房里,杨帆也在就此事对他的心腹发问:“任威“观天部,那边对此事有何主意么?”
任威道:;“观天部,的人仔细研究了多年来被女皇除掉的人,他们发现只有四种人是女皇帝最想杀的人。第一种,是和女皇有积怨的人,而这种人,在女皇登基以前,就已经杀光了;第二种,是不听话的人,来俊臣显然不是;第三种,是对皇位有威胁的人……”
杨帆接口道:“来俊臣显然不可能对皇位有什么威胁,武承嗣授意卫遂忠给来俊臣安上这么一个罪名,根本就是弄巧成拙。”
任威道:“是!第四种,就是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继续留着,反而会影响女皇权威的人!”
杨帆略一沉吟,道:“显然,只有这个办法才能除掉来俊臣了。那些平素身※份隐蔽,实则分属于二张、武氏和太平公主的官员们都已经摸清了?”
“是!”
杨帆微笑道:“那好!那么现在就着手,让来俊臣成为过街老鼠吧!”
第七百一十二章 舍得一身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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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一碧万顷,微风带着醉人的春意,轻轻拂过红花绿柳,拂过青山绿水,拂过殿宇楼阁,拂过市井巷陌。朝野间对于来俊臣的抨击和弹劾一浪强似一浪,就像一场场春雨后,开始显出几分凶意的洛河水。
对来俊臣的弹劾,所有的参与者不管是处心积虑,还是脑子一热,只要已经参与了的人,就无法回头。来俊臣这一遭若是不死,他们就得提前给自己准备好棺材了,这个时候,有进无退!
而朝野间早就对来俊臣又怕又恨的人,也在不断在推波助澜,他们或者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直接向皇帝痛陈他们对来俊臣的仇恨,却可以把他们的态度渲泻在酒桌上、青楼里、市井间,而这最终也会传到皇帝耳朵里。
丽春台,百花盛开,整日都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张昌宗和张易之替武则天又找来了许多年轻俊俏的少年,充斥了她的后宫。不过,武则天对于这些俊俏少年大多只是尝尝鲜,她最宠爱的始终是这两个张姓少年。
张昌宗和张易之陪着武则天漫步在花丛中,蝶飞莺语中,张易之也用柔和的仿佛黄莺一般的声音对武则天轻声细语着:“这个来俊臣,已经招惹得天怒人怨了。陛下念着他昔日立下的功劳,对他很是爱惜,可他种种倒行逆施的作为,却玷污了陛下的英名!”
武则天心生不悦,蹙眉道:“朕有些乏了,回吧!”
武成殿上,武则天召集一班宰相,商议派遣哪些将领出征讨※伐契丹,新晋宰相王及善硬生生把话题扳到了来俊臣身上,肃然进谏:“来俊臣凶狡贪暴,国之元恶!此人不去必定动摇朝廷!”
武则天拂袖而去,她要杀一不人或是保一个人必须由她自己来决定,她不想给宰相们一种优柔寡断的感觉。
刑部由陈东负责对来俊臣的审理,外有每日不断的告举,内有卫遂忠这个一直追随在来俊臣身边的亲信揭发关于来俊臣制造的冤假错案,以及他假公济私的作为,陈东发掘的越来越多。
这些案情进展报到御前武则天大为震怒。
尤其是前吏部侍郎,如今的工部尚书钱朝军曾受来俊臣所嘱,先后将其党羽百余人任命为天下各州府县的巡检、县尉、判官等职,这么多的来俊臣党羽执掌了地方司法部门,从而为他陷害官员、炮制罪证、罗织罪名提供了便利。
当初来俊臣之所以在武则天面前状告他人,告一状准一状,正是因为他这些看似详尽而真※实的证据。武则天怒不可遏,立召钱尚书入宫,当面诘问。
这钱朝军自知难免干脆把心一横,爽快地答道:“臣有负陛下,该死!然臣乱了国法,罪只及于臣一人。来俊臣得势时,一手遮天,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臣若得罪了他冇必有灭族之祸。臣,宁愿灭一身,不愿灭一族!”
武则天听罢,默然不语久久方怅然立起,缓缓步回后宫竟然没有再追究钱朝军的责任。消息传出,不管是张党、魏王党、太※子党还是公主党,尽皆振奋,他们知道,在铺天盖地的讨※伐之下,女皇终于有了舍弃来俊臣的想法。
梁王府,一派笙歌曼舞。
左补阙张说即兴赋诗:“梁王池馆好,晓日凤楼通。竹盯罗千卫,兰筵降两宫。清歌芳树下,妙舞落花中。臣觉筵中听,还如大国风。”搏得满堂喝彩,武三思也是听得得意洋洋,心中大悦。
武三思赐了张说一筋美酒,笑着夸奖几句,便对近前的光禄丞宋之逊低声道:“魏王近日不知为何,对来俊臣不遗余力地进行打击。魏王是孤夺取皇储最大的劲敌,他之友即我敌,他之敌即我友,孤想对来俊臣伸一伸援手,你看如何?”
宋之逊立即正色道:“万万不可!此事不仅仅是魏王之事,大王一旦伸手,那就是与全天下为敌了。依臣之见,要么旁观不语,若要伸手,也只能落井下石,切不可逆天下大势而动!”
武三思抚须沉吟有顷,缓缓点头。
整个形势,对来俊臣大为不利,被拘捕于刑部大牢的来俊臣所受的看管并不非常严密,或者是狱卒惮于他的狠辣,生怕这一遭他不死,等他出狱,自己便要大吃苦头,因此对他绝无苛待之举。
每日,来府家人为来俊臣送饭,都可以直入狱中,亲自送达来俊臣之手。这种情况下,来俊臣想向外通些声息易如反掌,可是来俊臣苦思冥想,放眼朝野,竟是找不出一个人来可以托付。
路,早已被他走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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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恐来俊臣不死的人不只是张党、魏王党、太※子党、公主党和并无首领组织,但是见有机可趁而趁机下手的庐陵王一党,还有一个太常博士吉顼。
吉顼当初把听说的纂连耀、刘思礼谋反的消息密报了来俊臣,来俊臣独揽其功,反而试图把吉顼也当成叛党铲除,吉顼因此对来俊臣恨之入骨。
当朝野掀起一片对来俊臣的讨※伐浪潮时,吉顼一直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但是并未插上一手,并非是他惧怕来俊臣,怕归怕,可是自从他以告发纂连耀、刘思礼造反第一人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