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方道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在外面逍遥了大半年,所到之处如王侯一般,荣华富贵、财帛女子,无不尽情享用,如此过了大半年,也该回朝缴旨了,这才恋恋不舍地回来。
他一路还盘算着,见了皇帝就说炼制长生不老药的药材还缺几味主药不曾找到,等开了春再继续南下逍遥,谁曾想还没到洛阳城,就被朝廷派来缉捕他的人生擒活捉了。
什方道人这个江湖骗子也光棍的很,一听此案是由来俊臣负责,他就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活下去,为了少受折磨,还不如早早自己了断。
在这一点上,他这个跑江湖的可比刘思礼、纂连耀那两个当官的要清醒多了,刘思礼和纂连耀相信了来俊臣的鬼话,为了活命,不知攀咬了多少故旧好友,结果等到咬无可咬的时候,还是被来俊臣推出去砍了头。
不过因为河内老尼的自缢,派去捉拿什方道人的人加强了看管,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自杀,便假意温顺,使看管他的人渐渐放松了警惕,等到把他押到洛阳附近的偃师时,什方道人才找到机会成功自尽。
三个主犯逃了一个,死了两个,这令来俊臣异常愤怒,什方道人和胡人摩勒都没有什么弟子部下,而河内老尼所谓的弟子都是青楼妓女,而且大多是半掩门儿,所以才想托庇在河内老尼门下逃漏税赋,这些女人压根没接待过大官巨绅,如何扩大他的战绩?
这时候,洛阳府司户参军李镜突然如有神助地冒了出来。
洛阳府很少有人知道李镜有个堂兄是太平公主府的管事大太监,毕竟自家出了个阉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但是人人都知道这李镜不仅油滑狡诈,而且颇有能量,所以才能从一个贫家子而入仕,直到成为洛阳府的司户参军。
李镜向来俊臣提供了很多重要信息,来俊臣按照李镜提供的情报,果然陆续抓出了许多依附三神棍大肆敛财的大鱼,虽然这些所谓的大鱼对来俊臣来说还只是小鱼小虾,因为他们大多不是官场中人,但是在洛阳府,这些人也算是财大势雄很有地位的人,比如洛阳最大的济春堂药店,分号都开到扬州去了。
来俊臣眼下正缺人用,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很有破案天赋的属下欣赏极了,很快他就对现任的洛阳府录事参军事李颇离暗示了一下,李参军马上乖乖找个缘由送礼托人调离了原任。
一直以来,托人送礼往高处升、往好地方升的常见,平调到小地方的却少见的很,李参军偏就弄了这么一出,以致很多人都认为他一定是在原任上捅出了什么大篓子,或者索贿受贿什么的被人抓住了把柄,才用这种方法避祸。
一般来说,官场之中,除非生死大敌,鲜有赶尽杀绝的。如果对方主动服软主动让位,你还不依不饶,那就不免要让其他同僚齿寒了,所以这种手段是避祸的最佳方式。可怜李参军何曾被人抓住什么把柄,只是来府尹想让他走,他不敢不走罢了。
随后来俊臣马上亲自请旨,任命李镜为洛阳府录事参军事,统辖六曹,成为洛阳府自府尹、少尹之下,实权在握的三把手。
(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二章 朽木难雕
杨帆是在皇宫大火的第十天才知道纵火者是薛怀义的。
薛怀义把他纵火的事情当成了一件功绩、当成了一个无上的荣耀,得意洋洋地说给他的弟子们听,他的弟子们也是有样学样,把这当成了他们师父极了不起的一件大功绩得意洋洋地向外炫耀。
武则天虽然从宫廷里把这个消息严密地封锁住了,却没想到当事人自己把它泄露了出去,只是此事现在还只是在坊间市井里传播,尚未传扬到上层人士耳中。
杨帆这些天一直在利用来俊臣的尖牙利爪摧残姜公子在洛阳的最后根基,全力以赴之下,竟未注意到这个与薛怀义有关的消息,直到第十天刑部班头儿袁寒登门探望,杨帆与他聊了一阵儿,才听他无意中说起此事。
杨帆一听便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竟是薛怀义干的,宫里对这个消息虽然讳莫如深,他不动声色地送袁寒离开之后,马上备马,直奔白马寺!
“焚毁万象神宫的竟然是他?这是真的还是流言?如果是他,旁人不知道,婉儿没有理由不知道,怎么宫里竟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来?”
只是转念一想,杨帆就苦笑起来。
他已经明白婉儿对他封口的原因了。
以婉儿对武则天的了解,恐怕那火刚起来时,她就知道女皇已经起了杀机。
婉儿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做什么呢,如果他无心理会此事,那么这件事就跟他毫不相干。如果他有心去救薛怀义,动了杀机的人可是皇帝,杨帆势必要跟天底下最有权势的那个人对抗,婉儿会让他为了薛怀义冒这样的风险?
更不要说,婉儿对薛怀义一向的观感……杨帆到了白马寺,只见进进入入有许多官员,杨帆不禁暗暗震惊,不知道这里又出了什么事。
他现在停职在家,今日来白马寺只是穿了一身便袍,出出入入的那些官员与他也没有一个相识的,杨帆便硬着头皮往白马寺后院走,越往后走,进进出出的官员越多,很多人肋下还挟着卷轴一类的东西,行色匆匆,步履匆忙。
杨帆到了后院四下一打量,恰看见一浊和尚正坐在西山墙下晒太阳,屁股底下垫个蒲团,微阖双目,似在养神。
杨帆一看就知道,这位和尚又在向他的三清道祖默颂道经了,做了这么久的和尚,他倒是对太上老君痴心不改。若是在房里颂道家经卷,叫其他师兄弟们听见颇为不妥,所以他每日做功课都是出来找个地方。
杨帆走过去,本想等他作完了功课再问问情况,不能贸贸然去见薛怀义,不想一浊和尚身披僧袍,颂念道典,心里也有点虚,一俟察觉有人靠近,马上停了功课,睁开眼睛。
“啊!二郎来了!”
一浊和尚连忙站起来,向他稽首行了一礼。
杨帆还礼道:“大师少礼,薛师可在,这进进出出的许多官员,都是做什么的?”
一浊和尚道:“薛师在方丈禅房里,这进出不断的官员,都是工部和礼部的,为了重建明堂和天堂而来!”
杨帆这才恍然,难怪这么多官员进出,他一个人都不认识,原来是他从没打过交道的两个衙门。
杨帆点点头道:“明白了,我还担心出了什么事情,那么不打扰大师继续做功课了,我先去见见薛师!”
杨帆向一浊和尚行了一礼,便向方丈禅房走去,一浊和尚盘膝坐下,弹了弹额头,嘟囔道:“我念到哪儿了?”
翻着眼睛想想,只好从头念起:“上药三品,神与气精,恍恍惚惚,杳杳冥冥。存无守有,顷刻而成,回风混合,百日功灵。默朝上帝,一纪飞升,智者易悟,昧者难行。履践天光,呼吸育清,出玄入牝,若亡若存……”
方丈禅房里,到处铺的都是图纸、礼部和工部的官员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的公事房,那种繁忙杂乱劲儿,堪比当年薛怀义聚齐十大高僧研究《大云经》的场面。其中尤以将作监大匠萧冷最为繁忙。
那时匠人阶层虽整体来说地位低于士农阶层,不过真正有本事的匠人就像如眉大师那样的教坊司大供奉一样,是极有身份地位的。萧大匠身为匠作监大匠,乃是从三品的朝廷大员,一二品都是虚职,三品就是实权官员的最高级别了,他的官职地位着实不低。
可是这位萧大匠此刻也被薛怀义指挥的团团乱转。
薛怀义盘膝坐在榻上,面前有酒有肉,喝得正痛快:“没那么费劲儿吧?要我说,明堂和天堂就用原来的图纸,稍做一点改动,留出九鼎和十二生肖神像的位置就成了。其他规制图案全都不变,压根用不着你们礼部跟着掺和。”
薛怀义端起碗来猛地灌了一大口,乜着萧大匠又道:“老萧啊,你也不用太操心,规划好了立即施工,这边先建着,关于九鼎和十二生肖神像的大小、模样,你们再慢慢商量,只要先留出地方就行了,用不着先都商量定了。”
薛怀义把重建明堂和天堂当成了他和女皇重归于好的一个契机,非常上心,还没等出了正月,就把工部和礼部的相关人员都叫了来,开始筹划重建。
他正唾沫横飞地指点着,忽见门口出现一人,站在那儿不动,这禅房门口进出的人虽多,却少有站在门口的,薛怀义定睛一瞧,立即两眼一亮,哈哈大笑道:“十七……嗯?”
门口那人急急打个手势,转身便走了,薛怀义纳罕不已,挠了挠光头,对萧大匠粗声大气地道:“你们先忙着,佛爷出去散散心!”
薛怀义搂起散袒的僧袍,趿上衲鞋,踢踢踏踏地出了禅房。
杨帆正在阶下候着,一见薛怀义出来,也不说话,只向他打个手势,继续向前走去,薛怀义纳闷地跟在后面。
西山墙下,一浊和尚睁开右眼,瞄了他们一眼,哼哼唧唧地继续念:“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杨帆引着薛怀义一直走进清净禅林,这才站定脚步,回过身来,静静地看着薛怀义。
薛怀义笑道:“十七,何事这般鬼祟?”
杨帆道:“我听坊间传言,焚毁明堂和天堂的,是薛师?”
薛怀义怔了一怔,哈哈大笑道:“不错!这件事你也知道了,呵呵,为师一怒之下……”
杨帆静静地凝视着他,截断他的话头,道:“当今皇帝长女安定公主,据说是在襁褓之中被她的亲生母亲扼死,薛师以为,此事是真的么?”
薛怀义一愣,皱起眉头道:“十七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杨帆道:“请薛师回答我!”
薛怀义挠了挠头皮,道:“那个……都是坊间传言吧,不是说,小公主是被王皇后掐死的么?作为生身母亲,女皇帝怎么会杀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杨帆点点头,又问:“先太子弘,在合璧宫觐见当今皇帝陛下,随即暴卒,据说是被当今皇帝下毒鸩杀,薛师以为,可信么?”
薛怀义还是不明白杨帆的意思,讷讷地道:“这个……,朝廷不是说,李弘是暴病而卒的么,应该……应该和皇帝没什么关系吧?”
杨帆笑了笑,又问:“先太子贤,被发配巴州,后被皇帝勒令自杀,可有此事么?”
薛怀义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下意识地摩挲着脑袋道:“那是……那是丘神绩错会圣意……”
杨帆紧跟着问道:“先太子贤的两个儿子,也就是当今皇帝的两个亲孙子,被当今皇帝下令用铁鞭活活打死,可有此事么?”
薛怀义脸色难看地道:“十七,你究竟要跟我说什么?”
杨帆道:“还有皇帝的四位堂兄发配地方不足一年相继水土不服暴卒、皇帝的长嫂被鞭笞而死、皇帝的胞姐韩国夫人、甥女魏国夫人觐见今上后未及出宫便即暴卒,皇帝的儿媳,也就是当今太子的太子妃和侧妃被杖毙……那些被一家一家铲除掉的李唐宗室我就不提了、那些为朝廷立下赫赫功劳的文臣武将们我也不提了,我方才说的这些人都是皇帝最亲的人,除了其中少数几个曾对皇帝权力有过威胁,其他的对皇帝完全没有什么影响!
论起亲疏远近,他们都比薛师你和皇帝亲近的多,薛师,他们如今都已成为一缕亡魂,你什么时候会暴卒或者因为有人错会圣意、因为水土不服、因为种种乱七八糟的原因而死呢?”
薛怀义的脸色腾地一下红了,旋即又变得纸一样白,他愤怒地嘶吼道:“十七,你究竟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番话,只要落入皇帝耳中,你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杨帆道:“我知道!可是薛师会去告举我吗?”
薛怀义勃然大怒:“放屁!你忒也小看了薛某,你明知道我不会做那小人!再说,我又怎会不明白你这么说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
杨帆又一次截断了他的话:“所以,我今天才来直言相告!薛师,你大祸临头了!”
薛怀义哈哈大笑起来,摆手道:“危言耸听!危言耸听!十七,你的好意,我明白,可我跟他们不同,我没得罪过皇帝,我只不过是烧了两幢房子而已,皇帝富有天下,会为此恼恨我么?我可是她的男人……”
杨帆也怔住了,他没想到这个冯小宝居然会这么天真,饶是他口才了得,可面对这么一个混人,他也无从开口了。
(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三章 泼皮、朋友
一直以来;杨帆遇到的人都很聪明;有些人只需他说半句;自然就能领会下半句;像宁珂那样智近于妖的;甚至不用他开口;就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杨帆实在没有遇到过像薛怀义这样幼稚而又执拗到极点的人,以致他费尽唇舌,最后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跟薛怀义交流下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如何交流才能让薛怀义听得懂,进而明白他现在的处境是如何的凶险。
薛怀义见他浑身都在发抖,不知道他是被自己的榆木脑袋给气的,已经控制不住想要狠狠揍自己一顿,还以为他是为自己担心急的,反过来还好心安慰他:“好啦!洒家知道你这么想,也是为洒家担心。你放心,这番话虽然叫旁人听了去那是大逆不道,在洒家眼里,却也没有什么,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绝不会叫第三人听了去!”
杨帆慢慢仰起头来,一副无语问苍天的模样,他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向这头犟牛解释了。
杨帆离开白马寺的时候,已是欲哭无泪!
他败了,败给了薛怀义的蠢!
薛怀义坚定地认为,他是武曌的男人,一个与他同床共枕十多年的女人,怎么可能为了两幢房子狠下心来杀死她的男人?一夜夫妻百日恩,就算她移情别恋,也不可能伤害他,帮他遮掩焚毁明堂和天堂的事实,依旧把重建明堂、天堂的重任交给他,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十七,你来啦!”
杨帆正垂头丧气地往外走,正好弘一弘六一帮人从外面进来,一个个满身酒气,不知去哪儿刚快活了回来。
一见杨帆的脸色,弘六便摆手让众师兄弟们离去,只留下弘一和他,与杨帆关系最亲密的两个人,小心地问道:“十七,怎么了?”
杨帆看见他们,苦笑了一下,有些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迟疑片刻,才把他的担心说出来,只是,这一次他就不可能用那么尖锐的质问了,那番话也就只能说给薛怀义听听。
弘一和弘六听了,神情立刻紧张起来。
杨帆道:“也许……是我错了吧,毕竟这只是我妄自猜测,不过……”
弘六沉着脸道:“我觉得十七说的没错,大师兄,你怎么看?”
弘一用力点头:“我也觉得,十七有此担心,那就一定有问题!”
杨帆大为意外,他没想到费尽唇舌地摆事实、讲道理,始终不能让薛怀义转过弯儿来,他只是说了他的担心,一点分析解释都没有,这两位师兄弟居然信之无疑,看来聪明人还是有的啊,杨帆对自己的口才不禁恢复了一点信心。
不料弘一接着道:“十七弟是什么人?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咱们这帮子师兄弟,就是一帮混人,包括师父他老人家在内,真正凭自己本事闯出名头来的,还得是十七。你看十七那出息,在军中、在刑部、在吏部干的那些大事,我一直就服十七,十七这么说,那一定错不了!”
杨帆一呆,没想到弘一这么相信他的话,并不是因为他的分析有道理,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