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李译来了,李译还拉开了障子门儿。
所有的客人和尾随进来的“金钗醉”掌柜,都亲眼目睹了这样一幕情景:
杨帆正容端坐,双腿盘膝,面前一张几案,案上有酒有菜,还有一口他携来的长剑。
他们心中比天上的仙子更美丽更尊贵的太平公主殿下,跪坐在杨帆侧面,双手捧杯,以最谦卑的姿态向他敬上美酒。而杨帆只是伸出一只手,用两根手指去拿那只杯子,这……完全就是最尊贵的主人与最卑微的女奴一般的关系。
即便是以这样的姿态敬酒,太平公主的身姿依旧美得无懈可击,依旧优雅端庄、高贵大方,但这一切,看在众人眼中,都只能更加烘托出杨帆在她面前的主人地位,这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直到李译反应过来,“哗啦”一声拉上障子门,外面所有的酒客依旧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这些可怜人固然是早就知道杨帆与太平公主关系“不同寻常”了,但是……这是太平公主的面首么?
尊贵的公主殿下,在他面前是以女仆自居的啊!
“当啷!”
不知道是谁手里的酒壶摔到了地上,在地上滚动两圈,洒了一地酒水。
有人手里握着筷子,却没有挟菜,只是虚空做了几个挟菜的动作,便把空空如野的筷子伸到嘴里,这时才发现筷子上根本没有东西。
有人急急回头,想问问伙伴,以确认自己不是眼花,或者正在作梦,但是当他看到同伴同样一脸痴呆的表情后,就知道不用再问了。
“什么事?”
太平公主看到一脸震惊的李译,却没有半点惊慌,等杨帆接过酒杯,她才轻轻抖了一下大袖,端正了颈项,转向李译,高贵而优雅地问道。
“啊?哦……”
李译赶紧闭上半张的嘴巴,快步走到太平公主面前,弯下腰去,对她附耳说了几句。
“什么?”
太平公主镇定从容的神色终于不见了。
她的唇轻轻抿起来,唯有此时,那张娇媚的面孔上才恢复了几分大多数女子脸上一辈子也难以具备的刚毅果决的神情。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太平公主用冷静的声调吩咐,但是杨帆却听出了那平静之下暗藏的恐惧和惊慌。
李译欠了欠身,倒退着走出去,这一次他学了个乖,障子门只拉开一线,身子一退出去,就又赶紧掩上了。
李译刚一退出去,太平公主脸上惊慌的神色就有些掩饰不住了。
杨帆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太平公主紧紧抿着嘴唇,过了半晌,才轻轻抬起头,看向他,泪光莹然:“我的母皇,向我的兄长下手了!”
杨帆微微一皱眉,忽尔失声道:“太子?”
太平公主低声道:“昨日,韦团儿告举,说是在东宫发现有人暗中行厌咒巫术,母皇派内卫随韦团儿搜遍了太子宫,在太子妃刘氏和侧妃窦氏房中发现了符录和咒人的木偶,上边有母皇的名字。”
杨帆紧盯着她,问道:“然后呢?”
太平公主道:“然后,母皇命人抓走刘氏和窦氏,一顿棍棒,活活打死!有太子宫内侍及宫娥,检举说刘氏与窦氏行巫术咒杀天子,乃是得了太子的授意。今天上午,母皇命来俊臣入宫,赴东宫查办此案!”
太平公主咬着牙,凄凄冷冷地笑:“来俊臣主审,呵呵……太子哥哥……完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章 屌丝的逆袭
杨帆皱起眉头道:“怎么可能,太子一向……”
“懦弱”两字几乎脱口而出,杨帆忙又忍住,改口道:“太子一向孝悌,岂会行此弑母之举,这……分明是有人诬陷。”
太平公主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母皇相不相信,母皇又如何打算!”
她看着杨帆,凄然道:“如果……,母皇相信这件事,或者她已下定决心彻底清除李唐遗嗣,那么,我李家就彻底完了!宗室已经杀光,如今唯余母皇的两个亲子,今天若是太子倒了,不用母皇动手,百官揣摩母皇圣意,庐州那位阿兄也必然不能幸免,李唐宗室,至此一扫而空了!”
她闭了闭眼,又缓缓张开,噙泪道:“欺夫、灭子、杀孙,屠灭夫族满门,做皇帝,就要做到四大皆空么……”
杨帆见她颓丧若斯,不禁大皱眉头,道:“皇帝心意尚不可知,你何必如此绝望?”
太平公主凄然道:“若非出自母皇授意,谁敢如此陷害太子?就算武承嗣和武三思,虽觊觎太子之位久矣,也不敢用这般疯狂的手段!”
杨帆摇头道:“既然你还牵挂你这位兄长,就该尽你所能去帮助他。至少,你该先弄明白韦团儿告举太子,是否是皇帝一手策划,你在宫中应该有些耳目,打听这个消息不是很难吧。”
“不错!我至少应该先弄清楚,这是否母皇的意思!”
方寸大乱的太平公主眼睛陡地亮起来,她感激地看了杨帆一眼,轻轻偎到他的身边,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身体,把下巴轻轻搭在他的肩上,脸颊摩挲着杨帆的脸颊,柔柔地道:“小帆,帮助我……”
如此情景之下,杨帆何忍再推开她,只能苦笑道:“杨某区区一个郎将,若非蒙你搭救,现在已经做了来俊臣刀下之鬼,我能帮你什么呢”
太平公主轻轻摇头,低声道:“帆郎何必妄自菲蒲,你能帮我的很多很多!所有我能够得到的,都不需要你来给予我。而所有我无法得到的,只有你能给我呀……”
这句话说得缠绵悱恻,荡气回肠,杨帆犹在咀嚼太平话中之意,太平公主两颗情泪轻轻滴落在他的肩头,已然离开他的怀抱,转身向外走去。
障子门拉开了,太平公主片刻不停,快步向“金钗醉”外走去,酒楼中所有酒客登时屏息肃然,默默地看着这位美丽的公主仿佛一只轻盈的蝴蝶般飘出大堂,然后又把目光齐刷刷投向雅间。
雅间的障子门儿开着,杨帆盘膝坐在席上,沉默有顷,轻轻端起面前满满一杯葡萄酒一饮而尽,酒杯重重一顿,扬声唤道:“酒家,会账!”
众人顿时倾倒……
……
杨帆也离开了,他刚一迈出“金钗醉”的大门,酒楼里便轰然一声沸腾起来。
“想不到啊!想不到啊!原以为杨帆和武驸马遭遇,会是一场大好戏,没想到武驸马竟然怂了。本以为太平公主驭夫有道,可是看方才那架势,真正厉害的还是杨郎将啊,真是……真是驭女有道!”
“驭女有道有什么了不起?了不起的是,驭公主有道啊!”
“嗯嗯嗯,大唐第一人呐……”
众酒客大点其头,兴奋不已。
什么?
怎么没人愤怒谴责?
这是什么年代?这个年代,武则天可以侍奉两代君王,继而又纳面首,却能成为皇帝,得到众多人杰臣服的年代;这是李隆基父纳子媳,却能得到李白“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和白居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倾情歌颂的年代。
这是胡风盛行的年代,唐人本就崇拜向住浪漫的爱情,要不然也不至于把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改编成编成织女私会情郎,榻上缠绵之后,又取笑牛郎不解风情的戏码了。
他们先见了武攸暨的窝囊,再见二人如此坦然,不但生不起半点鄙夷,反而羡慕欣赏的不得了。
杨帆的名字终于家喻户晓了!
曾经,人们关心的只是太平公主的红杏出墙,至于杨帆……,谁会在乎他是谁?一件公主殿下的用具而已。
现如今他们竟然知道高贵美丽的太平公主在杨帆面前竟然是曲意奉迎、以女奴自居,这可不得了。即便是原本鄙夷杨帆堂堂男儿为人面首的,这时态度也为之大变,对他钦仰羡慕已极。
原来坊间对他还有些许的诟语,这时也一扫而空,谁敢再说他半点不是,马上就会有人跳出来打抱不平,呸那人一脸唾沫:“不要说让太平公主在你面前以女奴自居,你有本事叫公主殿下多看你一眼就算你本事!没那个能耐?你就少放屁!”
事儿还是那么点儿事,不过谁主谁从、谁上谁下,在人心目中的观感便截然不同。
这是屌丝的逆袭!
太平公主的老爸和老妈都是皇帝,她的哥哥也曾经做过皇帝,所以全天下的男人在这位尊贵的公主面前都算是屌丝,于是杨帆在一夜之间,成了普天下所有屌丝男人心目中最为敬仰最为羡慕的大丈夫!
※※※※※※※※※※※※※※※※※※※※※※“不是母皇的意思?”
太平公主回到公主府,马上派人与宫中取得联系,在她得到了详尽的汇报之后,她终于确定,在太子宫厌咒一案爆发前,她的母亲并不知情。太平公主顿时松了口气,既然这不是母亲所授意,那么她的兄长就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尽管此事并非母皇一手策划,现在事情已经发作,以母亲的心性为人,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也不会吝于冷酷地除掉他。要想救出兄长,救出李氏的希望,该如何着手?
太平公主在房间里急急地踱着步子,苦思许久,她又仰起头来,望着屋顶的承尘静静地站了一阵儿,面上焦灼的神色渐渐被冷静所取代。她转过身,平静地向内管事周敏问道:“可有办法与东宫取得联系?”
周敏摇了摇头,道:“公主,此事很难。皇帝已经封锁了东宫,没有皇帝手谕,任何人无法出入。而皇帝的手谕在来俊臣手上,本来,咱们还有韦团儿这个最大的内应,但是现在告举太子的就是她,她岂会帮咱们与太子沟通?”
太平公主轻轻扼着手指,让那指节一根一根地发出轻微的“响声”,又沉默片刻,她缓缓说道:“看守东宫的是内卫?”
“是!”
太平公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喃喃地道:“内卫,内卫……,婉儿……,我得见她一面!”
周敏担心地道:“公主,你现在不宜进宫,皇帝连太子都已有所猜忌,你此时进宫,只怕会引火烧身!”
太平公主“嗯”了一声,道:“那么,就请我们这位上官待制出宫一唔!”
……
郑府。
整个洛阳,甚至整个大周,只有这么一座府邸是以女主人的姓氏命名的。
虽然上官家族已经不再似当年一般受到严厉的迫害,但是在名义上,上官氏毕竟还没有得到平反,上官两字是不能写到门楣上的,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一座郑府,以上官婉儿母亲姓氏命名的府邸。
在一个连女皇帝都可以出现的年代,虽然以女主人的姓氏命名一座府邸有些不合礼数,却也没有遭至什么非议。当然,这也与上官婉儿如今的身份地位有关,正如公主与驸马的府邸一向是叫公主府的,而不是驸马府,当女人的身份高贵到了一定的地步时,世俗的礼数和规矩对她们就失去了约束力,男人也会觉得理所当然。
郑夫人病了,病的很重,据说“妙手回春”姜业淳姜大医士为她诊治过后都觉得非常棘手,如今干脆住在了郑府,专心为郑氏夫人诊治。
百善孝为先,这条规矩可是自古至今最为人所看重的,即便是皇帝也是如此,尤其是皇帝正经历着亲生儿子用厌蛊巫术试图咒杀自己的事情,对这个孝字尤其看重,所以上官婉儿只向她一说,她就慷慨地答应下来,允许婉儿回府探望。
郑府后花院,上官婉儿的闺阁绣楼。
尽管婉儿在这儿住过的时间一共也不曾超过半个月,可是她既然是郑府的少主人,既然她依旧是云英未嫁身,这座绣楼就理所当然为她留着,而且每天都有专人打扫。
上官婉儿回到郑府,便急急赶到后宅探视母亲的病情,但是仅仅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她就悄然出现在自己的绣楼,除了郑府里最亲信的几个家人,其他人都以为此刻上官婉儿依旧在郑氏夫人的“病榻”前。
“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上官婉儿不卑不亢,说不上亲热,却也并无敌意。太平公主救了她的情郎,却也趁人之危,迫她发誓离开了杨帆,她能保持这种态度,已经是很有君子风度了。
太平公主对她的态度显然早有预料,不过现在情况紧急,她也顾不上跟上官婉儿客套或者试图修复关系,她开门见山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焦灼地道:“我想见太子,或者,叫我的人能够见到太子!宫里没有人比你的力量更大,只有你能帮助我。”
上官婉儿沉默了片刻,眉梢轻轻地挑起来,双眸凝注在这位昔日的闺中好友脸上,冷冷地问道:“见太子?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你知道吗?我能帮你,但我为什么要帮你?”
太平公主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等着我。那么……,我们来谈谈交易吧……”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一章 以进为退
太子宫外,已在内卫的警戒包围之中,太子宫内则遍布御史台的差官和衙役,虽然还没有人限制太子的自由,但是太子早已自闭在寝宫之内,连一日三餐都是由人送进去,绝不肯外出一步。
他正心惊胆战地等候着母亲的发落。
太子是储君,储君有自己的政事殿,这是专门用来接见东宫属臣的所在,朝廷公卿有事见太子时也在这里会唔。李旦做皇帝时也依旧住在这里,当初武攸暨等人就是在这里软硬兼施,迫他逊位于武则天的。
如今,这里就被来俊臣当成了他的公堂。“公堂”之上,来俊臣巍然高坐,堂下跪着十多个侍从,这都是太子身边的亲信内侍。
来俊臣让判官王德寿高声宣读了太子的罪状以及太子妃刘氏和侧妃窦氏身边侍从们的供词,便朗声道:“太子的罪行,或者瞒得过任何人,但是绝对瞒不过你们这些侍候在他身边的人。
按理说,作为太子的侍从,太子谋反,你们也要被斩首的,但是依我大周律,犯事涉谋反,一告即承者,可罪减一等,那么你们就不用死了。这是你们活命的唯一机会,现在,你们招拱吧!”
十几名内侍跪在殿上,沉默不语。
来俊臣静静地等了片刻,哑然失笑道:“好啊,没有人招?那么,本官只有用刑了!”
一名内侍壮起胆子辩解道:“来中丞,太子实不曾有半点反迹……”
来俊臣把惊堂木一拍,喝道:“来啊!每人先杖二十棍,用刑!”
这里是太子宫,来俊臣不能把御史台里那些奇形怪状的刑具都搬来,而且眼下他自己也不干净,虽然急于立功,解除自己的危机,这时候他也更怕贻人口实,所以用的只是杖刑。
但即便只是杖刑,却也不是轻易便能承受的。十几个内侍被摁倒在地,噼噼啪啪地打起板子来,政事堂上顿时响起一片惨叫,来俊臣的目光在众内侍的脸上缓缓移动着,他不相信这帮没卵子的太监就那么有骨气,一个肯招的都没有。
太子李旦头两天还故作平静,以示心怀坦荡,但是随着来俊臣入宫问案,他终于沉不住气了,这两天他自闭于太子寝宫,连房门都不出,心中惶惶,嘴上起的全是水泡。
他想祈祷,求列祖列宗保佑自己,可是他现在连跪下祈祷都不敢,他担心这会被人当成自己正在诅咒母皇的一条罪名。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上为刚刚死去的刘氏和窦氏悲伤了,他连自己的性命业已难以保全。
“太子……”
蓝飞儿悄悄闪进寝宫,轻声唤道。
“滚出去!”
李旦勃然大怒,丝毫没有因为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