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刚刚从军时,就被分配到了金吾卫,成为引驾仗的一名大角手,当时就是朱彬做他上司。后来杨帆到了百骑,与他再不从属,彼此也就没了来往,在宫里偶尔看见这位对他百般刁难过的老上司,只是淡淡一点头,彼此从不多言,想不到今日他竟主动搭讪了。
杨帆还以为对方见自己荣升郎将,有意修复关系,便站住脚步,点点头道:“原来是朱都尉,久违了!”
朱彬嘿嘿冷笑两声,一脸妒意地道:“二郎年纪轻轻,已然升至禁军郎将,这前程不可限量啊!咱们这些旧日同僚说起你来都羡慕得很呢,只可惜咱们一个个五大三粗的,长得不够俊俏,没有待诏好言、公主劝婚,也没有内宫里的韦总管帮腔,叫圣人看着喜欢呢,要不然啊,我真想去西域溜达一圈儿,回来就能升官。”
旁边一个扛戟的侍卫嘻皮笑脸地道:“都尉这话也就是说说罢了,去了一趟西域,丢下几十个兄弟的性命,用兄弟们的血染红自己的前程,靠献媚于女子,求取功名利禄,这么无耻的事情,都尉怎么干得出来呢?”
朱彬捧着肚子,呵呵地怪笑起来,其他侍卫也都笑得阴阳怪气。
杨帆正一肚子烦闷,听见他们这么说,忍不住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地道:“我说这位大哥,我又不是草船,你的贱用不用往我这儿发呀!”
那人腾地一下胀红了脸皮,嚷道:“嗳!我说你这人怎么听不出好赖话呢?一句玩笑话你也开不起,怎么翻脸就骂人呢!升了官就不把旧同僚放在眼里了是吧?杨郎将,在下是金吾卫的人,可不归你管着!”
杨帆冷笑道:“话是人说的,屁也是人放的,说话和放屁一样,都是一口气而已。你说没有侮辱在下,那就没有好了,在下还有事,告辞!”
朱彬伸手一拦,沉着脸道:“杨帆,你太过份了吧!看你高升,大家好意相贺,你怎么恶语伤人呢,你也太不把我朱彬放在眼里了吧?”
杨帆踏前一步,与他面对面站着,微微俯身,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地道:“没错!我是没把你放在眼里!杨某只在意我在意的人,而你,从来也不在这个范围!”
杨帆说罢调头就走,朱彬气得脸皮子发紫,浑身哆嗦地道:“这个人……这个人怎么竟如此无耻!如此没有风度!”
杨帆扬长而去,已然走出好远,朱彬才扯着脖子,冲着他的背影咆哮了一句:“姓杨的,你别得意的太早!”
朱彬说完,对左右人道:“这还真是官升脾气长啊,我好言道贺,倒挨了一顿狗屁呲,你们大家可都看到了,他姓杨的是如何的小人得志,这也太不像话了!”
几个扛着大戟的士兵连声道:“就是,就是,都尉不必生气,何必跟这等小人一般见识呢,公道自在人心。”
杨帆平时没有这么大的火气,如今正烦躁不安,偏偏又碰上朱彬冷言冷语,如何还按捺得住。他也懒得理会那朱彬再说什么,大步直奔宫城的玄武门,刚刚走到一半儿的功夫,迎面又碰上了高公公。
高公公见到杨帆,笑容满面地道:“二郎,恭喜啊!”
杨帆心中苦笑,也只好站住脚步,拱手还礼道:“高公公!”
高公公呵呵笑道:“先得高官,再得娇妻,人生美事,一朝如愿,老公也替你欢喜得紧呢,咯咯咯咯……”
杨帆吱吱唔唔的正想应付两句就走,高公公忽然踏前一步,低声道:“未时三刻,‘金钗醉’天字号雅间,有人相候!”
杨帆一怔,诧异地向高公公看去,高公公微微一笑,说道:“沈公子向二郎问好!”说完退了一步,向杨帆拱了拱手,高声道:“呵呵,二郎先忙着,等到大喜之日,老公少不了也要随一份厚礼以示庆贺的,咯咯,咯咯咯……”
他拱手时,抱住右拳的左手小指轻轻在掌背上点了三下,又向外微微一翘,再度点了两下,这正是沈沐与杨帆约定的接头暗号,杨帆不由一惊:“原来这高公公,竟是沈沐的人!”
※※※※※※※※※※※※※※※※※※※※※※※※※“二郎长得不够俊俏,横眉立目,歪瓜裂枣儿?”
“那倒没有,他挺……俊俏的……”
“二郎人品不好,吃喝嫖赌,不务正业?”
“那也没有,他这人……为人品性很好啊!”
“二郎不学无术,没什么本事?”
“瞧你说的,人家一身艺业,怕是你我都比不上呢,没有真本领,能在西域立下这么大的功劳?”
高莹把双手一摊,道:“那就奇怪啦,人生得俊俏,人品好,又有真本事,现在还做了将军,这样的好夫君打着灯笼都难找啊!大家把婚指给了你,你不知道宫里头多少女儿家伤心,多少女儿家羡慕呢,我都馋得流口水,你还不情不愿的。”
小蛮白了她一眼,双腿微微一屈,抱住了膝盖,把下巴搭在膝盖上,痴痴地想了半晌,幽幽地道:“我想来想去,是没想出他有哪儿不好,可就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从心眼里不自在。”
高莹气不过道:“你有什么不自在的?他未娶,你未嫁,又是一个挑不出毛病的好男人,你还想怎么着?”
小蛮茫然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那种感觉……”
她忽然扬起眸子,望着高莹道:“如果,大家指婚给你……”
高莹眉开眼笑地道:“好啊好啊,求之不得。你也知道,人家垂涎二郎很久了,嘻嘻……”
小蛮无语,嘟了嘟嘴道:“你收敛一下成不成啊,你这是当着我的面说,你喜欢我的丈夫,是不是?”
高莹白了她一眼道:“你不是不想要么?”
小蛮负气地道:“要不要是我说了算么?我心里头怪不自在的,却又说不出哪儿不自在……,我是说,如果大家指婚给你,把你配给高初,你啥感觉?”
高莹一呆,茫然道:“你说什么胡话呢?高初?那个笨家伙是我亲哥哥好不好?这怎么能比?”
小蛮认真地道:“对呀,我就是这种感觉呀!嗯……我说不出来嘛,我这么说吧,比如说大家指婚,把我赐给你,那你什么感觉?”
高莹失笑道:“你和我都是女的,怎么能成亲?你越说越不像话了。不过呢……”
她勾起小蛮的下巴,扮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儿,嘻嘻笑道:“如果我是男的,能有你这样娇媚可人的小娘子,我一定高兴得整晚都睡不着觉了。”说着,还把眉毛很邪气地扬了扬。
小蛮打掉她的手,没精打采地道:“人家就是这样的感觉呀。一直当他是兄长、是朋友来着,突然就成了自己的男人,真的是……好别扭……”
高莹转到她身边坐下,语重心长地道:“总比找个你只见过一面,什么脾气秉性、为人作派全都不了解的陌生人就入了洞房好吧?小蛮啊,你就不要纠结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有多幸运?”
小蛮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高莹,问道:“我很幸运么?”
高莹点了点头,很用力地点了点头,眸中浮起一抹淡淡的忧伤与惆怅。
她是真的喜欢二郎呢,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六章 合纵连横李令月
未时刚过,杨帆穿着一身便服,缓步迈进了“金钗醉”酒楼。酒博士殷勤相迎,根本没有认出他是曾经锦裘胡帽,扮过西域商人的那位客人,做买卖的虽然记性好些,时间毕竟已隔得太久。
杨帆道:“我约了人在天字号雅间见面。”
酒博士道:“客官里边请,你约的客人还没到呢,你先坐着,请!”
酒博士把杨帆让进天字号雅间,布了四样干果,一壶开水,体贴地替他拉上了障子门儿。
门儿一关,杨帆就长长地叹了口气。来到这里,让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天爱奴,当初他们在这儿曾经联手算计过柳君蟠,如今坐在这里,往事历历,依稀在目。
外面传来满是异域风情的胡乐,他走进来时两个妖娆的胡女正在台上扭腰摆胯,妩媚生姿。杨帆脑海中想起的,却是天爱奴的那一曲“胡旋”。
婉儿是他所深爱的女人,阿奴是深爱着他的女人,可他最后要迎娶的却是第三个女人,老天真是太会戏弄人了,弄得杨帆哭笑不得。
他知道,小蛮对此也是满心惘然,看她当时的表情就知道了,他这近二十年的人生岁月中,离奇的际遇已经太多太多了,可是在他看来,却没有一桩有比今天这件事更离奇的了。
听着胡乐,痴痴地想着,不知不觉便到了约定的时刻,门口传来两个人的对答。其中一个人是酒博士,酒博士笑哈哈地道:“里边请,就是这间,与你有约的那位客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随即一个微微有些低沉,却如洞箫般温婉磁性的声音道:“知道了,退下吧!”
一听这个声音,杨帆就霍然抬起了头,惊愕地向门口望去,障子门一开,一位年轻文士正站在那儿,头戴幞头巾子,身穿石青色文士长袍,腰束革带,唇红齿白,气质高雅,宛如一位风度翩翩的王孙公子,赫然正是一身男装的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妙目一转,看到杨帆盘膝坐在坐榻上,登时也是一怔,神色间显得非常意外。她定定地凝视着杨帆,微微地怔了那么一刹,眸波微微一闪,便露出一抹了悟地笑意。她把手中合起的折扇向后挑了挑,便举步迈进了房间。
杨帆看到,在外面还有几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颌下无须的中年人,个个身穿暗红色的箭袖武服,头戴黑色朝天交角幞头,正是时常伴随在太平公主身边的那几个擅长角搏相扑的妇人。
障子门儿又拉上了,太平公主负手立于门边,折扇在后腰处轻轻地敲打了几下,启齿一笑,姗姗走来,在杨帆对面坐了下去,微笑道:“原来是你!沈沐相中的那个人,原来就是你啊?呵呵……,是我糊涂了,本该就是你,还能有谁呢!”
杨帆没有理会她的问话,看着她白里透红,凝脂般娇嫩的脸颊,沉声道:“我没有想到,约我相见的人竟然是你!哪怕是现在看到了你,在我看来,那个人也不该是你!”
太平公主妙目流盼,似笑非笑地道:“为什么不该是我,只因为我是一位公主?呵呵,公主,有时候什么都不是!”
杨帆的手上做了几个动作,太平公主笑吟吟地道:“二郎,你和我,还用得着验证什么么,是你认不出我,还是我认不出你。”
她双手一扶几案,身子微微前倾,脸上攸然透出一抹恨意,低低地道:“你就是化成灰,我也不会把你认成别人!”
她这一靠近,一抹淡淡的幽香便沁入了杨帆的口鼻,雪白的领口更是露出了一抹丰盈雪白的痕迹,杨帆不着痕迹地仰了仰身子,沉着脸道:“既然你我是同道,往昔的事不要再说了,我们还是谈正经事吧!”
“啪!”
太平公主一掌拍在案上,咬牙切齿地道:“什么才是正经事,我要谈的就是正经事!你也知道理亏呀,不敢与我理论!”
“胡说八道!我有什么理亏的!只因为我没答应做你面首?”杨帆针锋相对,也霍地一下迎了上去,一双剑眉凛凛扬起,厉声质问:“所以你故意拆散我们,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好心!”
两个人的鼻尖几乎都顶上了,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太平公主忽然婉媚地一笑,缓缓地坐回了身子,云淡风轻地道:“小蛮可是一位漂亮姑娘呢,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呵呵,杨帆,你还真是好本事呢,连我都不能不佩服你了。婉儿冰清玉洁,守心如玉,居然……就把一番情意全都给了你!”
杨帆双手扣住桌沿,掌背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绷了起来,忍了半晌,才缓缓坐回去,咬着牙道:“你与婉儿一向友好,她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她没有!你有!”
太平公主又忍不住了,像头母老虎似的扑上来,瞪圆了一双凤眼,不过她马上就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忙又坐回去,摆出一副极优雅的样子,道:“你们的胆子也真大呀,亏得你们行事隐秘,也只有我这样的有心人才发现得了,否则一旦让我母亲知道,你们两个……,哼!”
太平公主眉梢轻扬,妩媚地瞟了杨帆一眼,悠悠地道:“你该感激我,没有让你泥足深陷才对。”
杨帆厌恶地垂下眼帘,沉声道:“我不想再跟你说这些东西,谈正事!”
太平公主掩口轻笑,道:“好啊,你说谈什么,那人家就跟你谈什么好了,反正你从来也没把我当成一位公主,既然你只当我是一个女人,女人当然该听男人的话,你说是不是?”
她的眉眼,一片妖娆,杨帆沉着脸只作未见,沉声问道:“圣上本就有意对西域用兵,倒是狄公等人以为得不偿失,建议放弃西域。所以,在这件事上,我们不能谋求与狄公合作。武氏族人也是一力主张对西域用兵的,可这兵权又不能落在他们手上。
我们既要促成圣上对西域用兵的决心以收复安西四镇,又得防备着武氏趁机攫取西域兵权!我带来了一个人,这个人证,可以证明丘神绩为了促成朝廷出兵,并搞垮娄师德,攫取西域兵权,有意纵走突厥奸细,并让他们携走了边塞的重要情报。据此,当可扳倒武承嗣一派,这件事,看来是要由你出马了?”
李令月温文尔雅地摇头:“不妥!你别看我母亲是以女子之身作了天子,她可并不喜欢别的女人也参与政事。我可是不止一次得到母亲的告诫,不许我插手政事呢。再说,我的势力刚刚组建起来,现在还不是公开与武氏一别苗头的时候。”
杨帆微微一皱眉,道:“此事既不宜让狄公参与,你又不能出面,那么该由谁出手?”
李令月道:“这个么,我同几位幕僚仔细商量过,倒是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只是具体如何运作,本来是要等你来了,才好与你仔细商量的。不过我来的时候,并不知道与我共谋大事的那个人就是你,现在看到是你,我倒马上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她一本正经谈事情的时候,神态认真,侃侃而谈,杨帆倒不觉得厌恶了,听到这里,忍不住微微倾身道:“什么万全之策?”
李令月嫣然道:“自然是保证发兵西域、兵权又不致旁落的万全之策!”
杨帆道:“愿闻其详!”
李令月道:“喏,你看,狄公在朝政大事上与我们利益一致,都是反对武氏专权的,所以他是我们的盟友。然而在对待西域一事上,他与我们的看法又是相悖的。狄公是当朝宰相,如果他跟我们唱反调,我们的力量就会薄弱一些,两边一旦闹翻了,又会让武氏得利。”
杨帆点了点头,李令月见他态度终于没有那么恶劣了,心中欢喜,又道:“而武氏一族呢,从长远来说,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单就西域一事来说,出兵方面,他们是我们的盟友,争夺兵权方面,他们是我们的敌人,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在这两方面都为我们出力呢?”
杨帆眉头一皱,道:“那怎么可能?”
李令月神秘地一笑,道:“为什么不能?”
杨帆道:“计将安出?”
李令月骄傲地挺了挺胸膛,虽然她身着男装,这一挺胸,还是显出了胸前饱满丰盈的形状,杨帆的目光忍不住又落了下去,盯在桌上的干果盘上。
李令月轻轻哼了一声,将那四个果盘摆开来,一边放了一个,另一边放了三个,说道:“远的先不去谈,只说眼下。眼下,赞成出兵的是我们和武氏一族,对立一方只有狄公,如果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