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江楼却沉默不言,依旧一动也不动地看著他。
对於恨绝离的一切,他或许不到了若指掌的地步,但十年不间断的暗中相助却也著实让他知道了不少───恨绝离那些年做过的事、去过的地方、甚至是曾和哪些人有过交情,他都略有所知。
至少,他很确定恨绝离不曾结识西域人,更不可能有让他得负起责任的人出现,若真要说的话,他唯一听过恨绝离说要负责的对象,也就只有……思及此,江楼眼神一黯,看向白的目光也越显复杂。
这种事没有说谎的必要,即使真说了,也很容易就会被当事人扯穿,那麽就是误会了?还是有其他原因…?江楼心中忐忑,半晌才又开口:「对於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这个…其实我就只记得一句话。」白顿时笑得尴尬,江楼也不迫他,就只静静地等他继续往下说,可白却就此打住,一副企图用笑来蒙混过关的样子。
───没办法,如果那一句真的是恨绝离对他说的话,那他在别人面前重述一遍不是很奇怪吗?何况现在他面前的人还是小闷,那感觉就更怪异了!白决心打死不说,江楼反而先开了口。
「你昨晚喊过我的名字,和那一句话有关吗?」江楼的嗓音平稳,却潜藏著隐隐的期盼,他很想知道,恨绝离是否曾在其他地方提及过他。
「小闷吗?」白一脸疑惑,「还是喊你小默、小木头?」
「…都不是,是我真正的名字。」
不料,白反而瞪大了眼睛:「那你叫什麽名字?」
「………」所以无关吗?江楼默默转头,便继续往前走,心里有难掩的失落。
白匆匆跟上,就边迫不及待追问:「小闷,我昨晚什麽时候喊过你的名字啊?」
「你睡觉的时候。」
这麽说…真的是小闷特地把他带回去的?还在他房里待了一夜?嘿嘿,小闷果然不像外表看起来这麽冷嘛!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确实不晓得小闷真正的名字,怎麽会在睡梦中喊出来?白百思不得其解,不禁问:「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叫什麽啊,会不会以前我们见过面,只是我们都忘了?」
「不可能。」江楼淡然而乾脆地回道。
「为什麽?」
「你的颜色太奇怪,如果以前见过,我会有印象。」然而在见到『夔』之前,他确实没有见过白发红眼的人,因此江楼此刻格外地确定。
「颜色…?」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自己头发眼睛,忍不住抓著一绺雪色长发就颇为抑郁地抱怨:「小闷,你说话非得这麽惹人厌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到一半,江楼忽然顿住。奇怪,他怎麽感觉此时的对话莫名熟悉?似乎在很久以前,他也曾和恨绝离有过这样的对话。
一股奇异的感触油然而生,一个和夔有著相同发色眸色与能力的人,丧失了过去的记忆,唯独记得恨绝离说过的一句话,甚至在无意识中喊过他的名字,偏偏这个人来自西域,应该不存在於他或恨绝离的过往中才是……
见小闷又恍神了,白只得放下自己的哀怨,拉著他的手就往一旁的摊子走去,「算了,反正我这是天生的,想改也改不了,还是吃饭先!」
白点的东西很简单,几颗馒头、几盘小菜,就足以让他吃得津津有味,比起西域三餐离不开鱼的饮食,他反而更锺情於东域简单而美味的小吃。
江楼虽然也在桌子的另一端跟著坐了下来,却丝毫没有动筷的打算,反而遥望著满是人潮的大街,始终若有所思的模样。
吃到最後,就连白也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将佐料夹得满满的馒头,眨也不眨地看著眼前一身黑衣的黑发男人,对方那双蓝眸里的黯然总是抹不去,也让人难以猜透他的思绪,孤寂得彷佛下一瞬便会隐去身影,再也不见踪迹。
等白回过神时,他的手已经越过桌面扯住了男人的衣袖,他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虽然说不清是为什麽,但他却有一种感觉───小闷即使为难,但应该还是会顺著他的意思,陪他吃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随时会离开的样子。
感觉衣袖忽然被拉住後,江楼一愣,随即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只见白不满似的瞪著自己,然而江楼却不晓得原因何在,反倒是白迎上他困惑的目光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顿时一惊就蓦然收回了手。
而那原先不满的情绪也瞬间消逝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尴尬不已的神情,半晌,白才指著他一开始就递到小闷桌前的馒头,讷讷问道:「那个,你不吃吗?」
「…我不饿。」
「…喔。」白默默地继续咬他的馒头,一边偷偷盯著小闷不放。
唉,这感觉真的好奇怪啊!可就算觉得不对劲,说到底,他们两人也才刚认识没多久,小闷这样疏远的态度其实很正常的,不是吗?白不禁沮丧地想著。
吃完了早饭,说是要找恨绝离,但究竟要往哪里去找,白一点头绪也没有,之前从陆久那边得到的消息,主要就是老家和云舟这两条,现在都找过了,他就再也没半点线索了。
领头胡乱走了好一会,白才假咳了一声,开口试著问:「小闷,你知道恨绝离卸任後去哪了吗?」
闻言,江楼沉默良久,迟迟无法亲口说出恨绝离早已逝去的真相,可即使他再怎麽不愿面对,也抹灭不了残酷的事实,何况面对眼前这满身是谜的男子,他想,让白见到『恨绝离』後,或许会让对方想起些什麽、进而得到解答也说不一定。
他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人和恨绝离究竟是什麽关系……於是最终,他只能低声说道:「我…带你去见他。」
去见一个,曾经是恨绝离的人。
作家的话:
祝大家世界末日快乐!哈哈~XD
☆、行舟43【逆天】
一听见小闷亲口说要带自己去找恨绝离,白当然立刻点头如捣蒜,深怕小闷下一刻就反悔似的,抓著男人的手就迫不及待地要对方赶紧带他去。
江楼默默地低头看了他抓著自己的手一眼,虽然没多说什麽,身体却自动拉远了彼此的距离,随後便带著人瞬间移转到夔的所在。
白原先以为抵达的地方应该会是某处的深山野村、或是城里的屋宅,然而等他定睛一看,却发现眼前尽是一片氤氲蒸气,精雕细琢的玉石梁柱更彰显出了皇室的奢侈华美,这让他当下不禁惊愕地想:恨绝离该不会卸任之後,就跑去当皇帝了吧?!
江楼也没想到这次会遇到这种场景,毕竟他以前都是见到夔出现在南域的神庙附近,鲜少碰到对方出现在其他地方,但此刻从这个房间的建筑风格看来,却像是东域的皇宫。
虽然依夔能役使雷电的能力来说,他的确能自由进出宫殿而无人能阻,可难道夔真的把皇宫当作客栈一般,随意来去了…?
江楼微蹙著眉,由精致的屏风後方走出,旋即迎上独自占据偌大浴池的人的目光。
即使在沐浴时忽然被人撞见,夔的嘴角仍旧维持著那一抹冰冷微讽的笑意,丝毫不改慵懒姿态浸泡在温热的水中,从容优雅地倚在池边朝来者抬眼一望,俊美的眉目流转间顿时有说不出的邪魅蛊惑。
见状,江楼的眉宇却皱得越紧,同样的一张脸,若是依照恨绝离的个性,绝不可能露出这样的神态,这也让江楼不自觉地回避了视线,下意识排斥眼前所见。
「我还以为要过几年才会再见到你呢,毕竟…」夔似乎没有出浴的打算,语气也十分轻缓温和,然而当他说到一半时,却猛然打住,连嘴角始终噙著的笑意也骤然消逝───只因他蓦然瞥见了从江楼身後走出来的男子。
和现在的自己一样的雪发红眸,似曾相识的容貌……一切的一切都让夔当场震惊得无法恢复冷静。
江楼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却不知缘由,就连白也一脸莫名奇妙,随後就不爽地朝那个盯著自己不放的人反瞪回去,而瞪得越久,他就越不禁觉得:怎麽浴池里那个人的长相总让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但是当夔毫无预警地在他面前现影,甚至隐含怒意地伸手扣住他的下颔时,白著实随之一愣。怎麽连这个人都有和他一样的移转能力?白这一愣,就忘了自己下巴被对方掐在手里、而且对方还未著衣褛的这件事。
「你为什麽会有我的脸?!」夔毫不掩饰杀气地沉声逼问,如此近的距离,他就越发觉眼前这张脸和自己原本的容貌十分相似…不,是和自己初能化作人形时的模样几无二致!
即使是双生子,世上也很难有外表一模一样的人存在,更何况他的真身是龙,人类的相貌不过是他随著力量的提升而得到的虚像,就算力量越强、外表就越完美这是不变的定理,但也不可能有两个人幻化出相同的形象,除非是刻意为之的伪装……
他真正的身体应该早在数千年前就被毁掉了,此刻却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眼前,他怎麽能不惊疑愤怒?夔血眸微眯,收紧了掐住对方下颔的手,正想以力量试探那形体的真假时,却不料那人忽然反抓住他,一阵雷光突炸,他的手就猛然被震开。
雷电本就是夔的专属能力,这点小雷小电虽然多少会影响到他现在这个身体,但基本上来说还是伤不了他半毫,而白见状,更是反射动作似的连忙躲到小闷身边避难。
等白想到小闷似乎从头到尾都没什麽反应後,这才抬头一看,却差点因此而吐血───小闷竟然以满是痛惜的目光望著对方刚被他用雷震开的手腕,重点是对方还没穿衣服!
这让白更加不爽了,从一旁的屏风上扯下一件外袍後,就硬是甩给对面那毫无羞耻心、又莫名对他发怒的人,还不忘喊道:「我天生就长这样,而且我们长得根本就不像,少乱迁怒别人!」
从见到眼前的人同样会使用雷电後,夔早就冷静了下来,不只接过那件外袍随性穿上,甚至恢复了一贯的微讽笑意,目光灼灼地直盯著对方说道:「我明白了,的确不是长得像不像的问题,而是你那个身体原本就是我的。」所以,才会有相同的外表、相同的能力……
但那个身体究竟是如何被重塑出来的?又是谁会有如此逆天的举动…?拥有这种力量的人不多,夔的脑海里最先闪过一抹飘逸脱俗,却也让他一辈子求之不得、弃之不舍的修长背影,随即被他自己嘲弄似的否决後,这才接著想另一位同样名列於四时之龙中的一员。
比起像他和相柳这样直接被划分为凶兽一类,始终隐居在西域的烛龙也因其亦正亦邪的处世态度,加上与应龙不相上下的力量,而得以由上古存活至今,若要说现今还有谁能有这样逆天的能力,大概也只有烛龙了吧。
只是他当初和烛龙的交情并不深,对方又怎麽会为他重塑身体?何况是在重塑後反而将那个身体给了其他人,这种怪异的举止让夔怎麽想都无法理解。
夔在一旁迟迟理解不了,白也同样在听见那句『你那个身体原本就是我的』後,就打结似的在脑海里无限循环,一时间僵硬得作不出任何回应。
呃、依他现在对所有事情的了解,难不成是他的身体曾跟这莫名奇妙的人有过关系…?想起他最初醒来後唯一记得的那句话,以及小闷说要带他来找恨绝离,结果就遇上这人的前因後果,白最後再将那句话跟面前的人搭在一起,他只觉得自己晚上肯定会作恶梦。
即使再怎麽不愿面对真相,白还是不得不忍著因想像那画面而引起的一阵恶寒,硬著头皮向对方确认:「那个,所以…你就是恨绝离?」
不料夔闻言後,却只挑了下眉,回答得十分暧昧不清:「你说呢?」这种问题问江楼不就晓得了?他现在的心绪全放在思考烛龙的动机上,哪里还有心情去理会其他的事,没一会就自顾自地消了踪影,另寻一处清静的地方。
「就是不知道才会问的啊……」见对方连声招呼都没打就直接走人,白不禁不满地抱怨了下,旋即就满怀希望地转头看向另一个在场的人:「小闷,他应该不是恨绝离吧?」
始终沉默待在一旁的江楼,或许是唯一在意白究竟是谁的人了,比起取回自己的身体,夔看来更关心是谁重塑了那个身体,而身为当事人的白,现在则只想知道谁是恨绝离……
江楼忆起曾在白房里见过的玻璃棺,思绪有些飘乎,才边慢慢回答:「…身体是。」
「啊?」
作家的话:
嗯,所以说其实世界是公平的……你占了我的,我也要占了你的!(喂)
☆、行舟44【线索】
约定的相伴一日,仍未结束。
打从亲眼见过『恨绝离』,白就显得十分无精打采,和小闷离开东域皇宫後,更是连走在热闹的大街上都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没办法,他实在太失望了。
总觉得见过之後,不仅没有找回以前的记忆,反而让事情更加复杂,按照小闷的回答来判断,就等於那个人的身体是恨绝离的,而他这个身体则是那个人的……
如果那个人说的是真的,那自己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才跑到这个身体来?而那个人又是谁?为什麽小闷会用那麽在意的眼神看著那人被雷震开的手腕?!
比起前二项,其实白对小闷的反应更耿耿於怀,若不是因为小闷当时既没阻止、也没保护的意思,他真要以为小闷喜欢那个人了!
一想到这,白就忍不住想试著从小闷身上看出点端倪,没想到这一转头偷瞄,却没看到半个人影。
呃,小闷跑哪去了?白疑惑地四处找了找,这才终於看到小闷停在糖葫芦的摊贩前面,正盯著那一串串红豔欲滴的果子发呆。
嗯,没错,的确是在发呆。白望著那不理会摊贩招呼声、完全沉溺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实在是不晓得该怎麽说他…想吃直接买不就好了?
「老板,给我来两串。」白走到小闷身边後,就随即买了两串糖葫芦,将其中一串递给身旁的人的同时便也自己咬了一颗,有些口齿不清地说:「喏,别客气。」
江楼回神看向他手里的糖葫芦,却迟迟没有伸手接下,反而低声问:「这个,叫什麽?」
「啊?这个?」白晃晃手里的糖葫芦。
江楼点点头。
「这叫糖葫芦…你该不会从没吃过吧?」白顿时觉得小闷也太可怜了,身为东域人,竟然没吃过糖葫芦这麽好吃的东西!
「很久以前吃过一次,只是不知道这叫什麽。」江楼出生的年代战乱饥荒不断,连饭都吃不上了,自然更不可能吃得到糕点甜食,後来虽然当了几百年的守门人,但他对吃并不执著,也没去关注过现在的人吃些什麽,於是很多小吃他都没嚐过、也叫不出名字。
恨绝离当初给他的那一串糖葫芦,是他对甜食的唯一印象,对他而言,那是很奢侈、很美好的味道……让人不忍破坏那份记忆。
江楼最终还是没有伸手接过白手中的糖葫芦,这让白不禁感到格外失落,似乎就连原本嘴里咬著的冰糖山里红都没那麽好吃了。
唔…可是还是不甘心!白一口气将剩下的糖葫芦全咬碎吞下肚,就气势汹汹地站到江楼面前,手一挥,便以空竹签指著对方说:「小闷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刚才那个家伙?」
刚才那个…夔吗?江楼有些不解地望著他,但仍然摇了摇头,当作回答。
没料到小闷会否定得如此乾脆,还用这麽困惑的眼神看著自己,白的气势顿时就弱了下来,连举著竹签的手都垂下不少,只凭著一股明显不足的底气,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