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静平郡王府前滚到大街,再滚进小巷,然后滚进淫声浪语的烟花巷,这种地方哪是郡王跟国师这等人该来的。
高明跟在后头,脸色越来越白。若那人真的在这种地方,这、这不就毁了主子心中完美情人的形象吗?
而静平郡王灰白的脸色在见了周围的荒淫景象变成铁青,最后那玉佩滚进一家怡红院,直往一个人脚边而去,然后停在那人脚边后就再也不动了。
只见那人头发半白,已喝得十分醉,眼茫嘴歪,酒色掏空身子似的散发一股腐臭气,两颗门牙疑似因打斗被打断,撑个肥软的肚腩,捡起那块玉,眼睛一亮,急忙擦个干净。「这块破玉拿去当铺应该能当点银子,到时就能找个红牌来伺候。」
他嘻嘻直笑,笑声十分恶心,静平郡王站在他面前,再也止不住发颤的身躯。这个丑到不行的男人究竟是谁?
他不可能是成元吧,因为他竟连自己送过他的玉佩都不记得。
他犹记得当年,成元拿这块不值钱的玉佩送他时,羞惭地说自己无银少产,只送得起这样的礼物,他满怀欣喜的收下了,然后回送的是价值千金的玉如意,还有请一流师傅做的轻暖衣物,担忧他身无长物,还在衣物里塞了无数金银,恨不得把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奉上。
「成元吗?」
「成元?」那男人抬起头来,一脸困惑,随即像想起来,满嘴酒气的喔了一声,「那是我十多年前混市井时的名字,那李家寡妇既俏又辣,张家嫂子也是风骚入骨,而我年轻英俊,攒钱多容易,那郡王府的公子被我甜言蜜语一哄,别说身子,就连金银财宝都献出来,那一票吃得我身形走样,再也没那么容易骗到人了,是说,那些养在府里、不谙世事的公子还真是大肥羊呀。」
静平郡王身子簌簌抖着,脸色甚至比刚才躺在病床上还要灰白,高明差点以为自家主子会在这里暴毙断气。
魔傲一点也不同情,反倒还哈哈大笑,语带讽刺。「这人这么丑,你还念念不忘,脑袋有毛病呀,竟还说要他带你一起走,要我,死也不会跟这种废物走的。」
阿狼直爽,也不懂替人留点面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静平郡王的脸转瞬间已经变成通红,他愤怒的一脚踢倒桌椅,另一脚踩碎那块破玉,吼叫着一路冲回郡王府。
那声音之刺耳、语调之气愤,神情之激动,像个疯人般。
高明哭道:「我是叫你来救我主子,不是叫你来逼他死的。国师,你太过分了。」
「我有什么过分,明明就是你主子……主子是个白痴,怪不得你也是,竟以为我跟阿狼……哈哈哈——我释怀了,白痴主仆,原来如此,唉,主子眼光差,怪不得奴才也不如何,哈,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了。」
高明气得跺脚,旋即追着一路嚎叫的主子而去。
月季看他志得意满、拍手叫好,含笑问:「既然成元还活着,那到底是谁在喊冤?」
咦?这又问倒魔傲,他眨着眼睛。
阿狼也这才想起,静平郡王府总管上门的来意。
如今已证实冤魂不是在妓院里过着放荡生活的成元,那——
究竟是谁?
话说,静平郡王一回到郡王府,不只鬼吼鬼叫,还几乎把自己房间给拆了,到夜半,听到那喊冤的凄凉声音,更气得他差点噎气。
要不是这声音让他误会,勾起他的心事,他怎会见到那个恶心透顶的成元,以往美好梦幻的初恋,竟是对方诈财骗色的手段,他怎会那么愚蠢,在那个猥琐肥胖的成元嘴下,成了一只大肥羊。
他拿了把利剑冲进闹鬼的地方,怒吼,「给我出来,管你是真鬼假鬼,总之给我出来!」
那闹鬼喊冤之处位于灶房,静平郡王对下人向来和善,从未轻易打骂,纵然灶房都是婢女出入,也未听过有自尽的。
但自从女儿出嫁,带走大部分的年轻婢女陪嫁之后,这叫冤之声开始夜夜出现,一些迷信的婆子不是吓得病了,就是怕得辞了差事,到最后整座郡王府空荡荡,连个婢女都看不见。
「可恶,你给我出来!出来!」
「冤呀!冤呀,我——好惨哇!」
空灵的声音回荡着,声声凄厉,震荡心神,就是不见人影,静平郡王气到几乎捶胸顿足。
而他回府后也不求死了,本就是心病作祟的他,愤怒得几乎毁了屋子,加上大声叫骂,耗的是什么?
是体力与精力呀!
所以中午饭多吃一碗,晚上饭多吃两碗,虽然整天横眉竖目,但是等死之心消失殆尽,回想当初的求死真是笑话一桩,照那国师刻薄又讽刺的话来说,就是他——
呜,他真的是个白痴呀!
为一个诈财骗色的烂人,苦思十多年,最重要的是,这烂人现在的模样有够丑,丑到他都想撞墙。
只要想到当年自己含羞带怯、日日期待会见情郎时的羞涩情状,再对照那贪财好色的丑男人,他就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高明本来还怪魔傲说话难听,想不到自家主子经此刺激,饭多吃了几碗,生龙活虎的发泄怒气,气色也因此好了许多。国师真是用心良苦呀,铁定是为了让主子重新振作,才故意说些话激他,没错,记得就连他身边的黄脸少年也这样说了——
「悲愤会让一个人更加想要活下去,悲伤则会消磨人的意志,一心求死而已。」
唉,国师真是大慈大悲,连身边的人说话都这么有哲理,听得他老泪纵横。
隔两日高明上国师府负荆请罪。
魔傲急不可耐的问他,「那到底是谁喊冤?」
高明一脸错愕。这……他若知道,还用得着费尽心思的进国师府求救吗?
所以他又把喊冤声出现的地方、时间重新说了一遍,而且再三保证,自己在郡王府里当差三十年,从未发生主子欺奴打婢的事。
这下魔傲也茫然了,倒是月季一怔之后笑了出来。
「郡王府内是不是没有婢女?要不然就是剩些老的仆妇?」
高明点头,「是呀,年轻的婢女都是从小跟小姐一起长大,有着深厚感情,郡王又不纳妾、不收进房,所以那些婢女全都跟着小姐嫁过去了。」
「你回郡王府时带上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请她在灶房里洗个澡,今晚就不会再有喊冤声了。」
「啥?」高明以为自己听错了。
「洗澡?」阿狼听到姑娘洗澡,毕竟年纪还小,竟红了脸。
「这什么鬼?」最后一句是魔傲瞪着眼睛问的。
第七章
月季笑着解释,「民间传说,天帝最后一个儿子喜爱窥看女色,所以天帝就叫这个儿子管理灶房,等女子入夜在灶房脱衣洗澡时,他就可以放心尽情的看,料想是你家没有年轻漂亮的婢女,灶王爷受不了,便天天叫冤喊惨。」
「哪有这等事,这个神明也太、太不像话了吧。」
阿狼一直以为神明是高高在上的,一听到有这样的神明,不禁嘴巴张得都吞得下一颗鸡蛋。
魔傲则半信半疑,唤来府里一个美婢,让高明带回静平郡王府。
为了印证月季的话,魔傲三人当然也跟着去了,一入夜,所有人都避离灶房,唯独魔傲还待在里头。
那美婢受命脱衣,但英俊魅人的国师在一旁看着,她扭扭捏捏,脸都红了,身上的衣服无论如何都脱不下来。
「快脱呀!」急着知道结果,魔傲催促。
「国师大人不回避,奴家……羞、羞涩。」那美婢还以为他对她有意,羞答答道。
「羞什么?舞衣比你亮丽百倍,我也等闲视之,你——呃……」没好气的说着,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语气一顿。
对呀,舞衣美艳无双,媚骨如柳,能让男子为之销魂,那样倾城倾国的女子,他都不放在眼里。
为什么看着月季那排骨似的胸口,他就像饿了大半天的狗儿,垂涎三尺的啃上去。
尤其是对那两枚粉嫩的茱萸,他更是含在嘴里流连的逗弄啃咬,每每直到月季扯着他的头发,说他要破皮了,他才不甘不愿的往下吻去。
他正浮想联翩时,一道低哑的声音也急不可耐的催促,「对呀,快脱啊!」
那声音平空出现,美婢吓得尖叫,急忙掩住衣衫拉开门扉而逃。
那低哑声音夹杂哭嗓的叫喊,「别、别走呀!我只是想要看你洗澡而已啊——」
魔傲走向灶台,一手就扯出那声音的主人,只见这人其貌不扬,蒜头鼻,嘴唇也肥肥厚厚的,一双眼睛泪汪汪的,盯着那跑出去美婢的背影,一边看还一边擦口水。
「咦,你怎么捉得了我?唔,你不是人?」
那人傻愣愣的问,似乎直到这时才稍微从那美婢的小蛮腰及俏臀中回神。
「你就是灶神?就是你在叫冤?」魔傲问。
灶神神情哀苦道:「对,我是一个神,但干得这么窝囊的神也只有我了,我英明神武的爹叫我当灶神,闲时记录人们说的闲言闲语,大家都知道,女人就爱在灶房嚼舌根,所以我就选了这郡王府的灶房当落脚处,因为这儿人口简单,没啥大事,不用写什么记录,日子过得既轻松又快活,而且这里的婢女一个比一个美……」
他本来说得两眼发光的,忽地话语一顿,又苦下脸来。
「哪知道郡主嫁了之后,那些婢女……呜,我歹命呀,我才搬来这里没一年,那些婢女就全跟着郡主嫁了,会在这里洗澡的只剩胸部像布袋、臀部大得像水缸的婆子,看她们在我面前洗澡,我就眼睛像有针在刺的痛苦,日子过得这么惨,我能不喊冤叫惨吗?」
这种屁事也叫惨?魔傲不屑。「那你干什么不搬家?」
「呃……」他表情更愁苦了,「因为没看到年轻漂亮的女人,我就像没吃饭一样,全身软绵绵的,连这灶房的门都跨不出去。」
「所以只要有年轻漂亮的女人洗澡给你看,你就不会成天喊冤了?」
「是呀,但是我实在饿太久了,麻烦找个天香国色来,补足我的精神。」这小子能把他揪出来,肯定不是人,说话也不必拐弯抹角。
「刚才那婢女就长得不错,我再唤她进来。」
那灶神的蒜头鼻都红了,一手拉着他的衣袖,感动不已,「恩公呀,您真是个好人,以后我一定会报答您的,一定。」
让烂神报答,他魔傲还没落魄到那种地步。他嫌弃的拉开他的手要唤人时,灶房的门已经开了,月季手拂灰衣的走进来。「事情办完了吗?」
「哇呀——」
刚才哭哭啼啼的灶神忽然跳起来,缩紧圆滚滚的肚子,背脊挺得像竹竿一样,两眼发直,口水直流,比着月季方向,就像被鬼迷了心窍般。
「如此冰肌玉骨、出尘脱俗、清新高洁之人,别说人间,就连天庭我也不曾见过,我、我要他洗澡给我看。」
魔傲怔了,月季则侧身看着发话的男人。
灶神呼呼喘气,「嗯,你应该是人,是人就好办了。」
他语气一换,连表情也换上一脸的正经。「吾乃灶神,是天帝最疼爱的么子,吾观汝印堂发黑、面色青黄,近日必有灾难,吾因与汝有缘,特来相救,汝只消每日在灶台前以绿叶洗身月余,必能避灾除祸、运势大转……」
灶神长袖飘飘,满脸颇有仙气的指示,只因这招屡试不爽,他已经使得炉火纯青,足可上戏台,演大戏来着。
可惜他还没把话给说完,魔傲已经迅如疾雷的一拳揍向他,魔傲额际青筋毕露、一脸凶相,气得简直要发狂。
「你要月季洗一个多月的澡给你看?你活腻了,找死!」
「呜哇,你怎么说打就打,我可是神明,你知不知道得罪我,我能降灾下祸让你过得苦不堪言……」
他的威胁被魔傲一记重击腹部的拳头给截断,他弯下腰,差点连肝肺都吐出来,但魔傲还没打完呢。
他大腿疾抬,正中他胃部,手肘粗暴的往下,打得他脊椎差点断成两截,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一通乱打。
魔傲一边打还一边怒吼:「想看月季洗澡?呸,连我都没看过,轮得到你吗?癞虾蟆也想吃天鹅肉,我就淹死你,看你还能看谁洗澡?」
他扯着狼狈不堪的灶神的头发拖出灶房,往后头水井而去,一手将他压进水里。
灶神衣衫全湿,呛得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大喊饶命的跪地叩头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偷看别人洗澡,求你别杀我,别杀我呀!」
他被吓得尿裤子,那股尿骚味终于让魔傲停手,捏着鼻子倒退好几步。
灶神浑身发抖,呼吸急促,身为天帝之子,他第一次被人修理得这般惨兮兮,果然如他老爹说的,人间好混,多少凶神恶煞是人间出身,罩子要放亮点,别惹到不该惹的人。
「哼,算你捡回一条命。」
想占月季的便宜?
这死灶神,亏他认错得早,不然绝对揍他揍到连他老娘都认不出。
「呜,多谢恩公,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再也不敢摆出神明的派头,还自称「小的」。想必这人就是老爹说的「不能惹的人」,他得长眼点。
月季拋了块白巾给他,摇头无奈道:「擦擦吧。傲傲,回去了。」
灶神拾起白巾,擦了脸上的鼻涕、眼泪,然后凑在鼻端,用力的吸了好几口,一脸陶醉。这帕子好香呀。
魔傲见状,手已变为厉爪,好像随时要放出残厉的毒咒,那灶神瞧他再次暴怒,抖了下身子,哀怨识相的把白巾放下。
「不能看月季公子洗澡,那、那可以给我一条——月季公子的亵裤吗?」灶神色胆包天的说了惊人之语。
「你——」魔傲脸色遽变。
他马上掌嘴,「对不起,恩公,我随口说说而已,您别生气。」他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生怕他又怒掌袭来,把自己给打个半死。
「月季公子气质独特,一定深受恩公疼爱,我了解,我非常了解,这是小的珍藏之物,可以外服内用,保证恩公满意,月季公子也会满意。」他奉上一只瓷瓶。
「哼,算你有眼光,知道月季的好,也明白我跟他关系匪浅。」
这灶神色迷迷的眼光令人讨厌,但他一眼就看出月季的天香国色,比那高明眼色不知高明几十倍。
而这瓷瓶也不知是啥玩意。
魔傲拔开瓶盖一闻,就一股馨香飘出似乎没啥特别,但看灶神涎着脸讨好的笑着,他猜想一定另有名堂,不如就收下吧。
阿狼还在一旁探头探脑,似乎对瓷瓶很好奇,那灶神一见阿狼,也知他不是人,低声嘀咕。
「恩公好大的胃口,连兽类也吃得下呀。」
他从袖里又拿出一个木盒,一样涎着脸笑,但是这回比较卖弄了,他挤眉弄眼的呈上去。
「恩公,这东西更难得了,对兽类特别有效,给他闻闻,他就会发情的扑上,恩公的三人行保证回味无穷、销骨蚀魂……」
「三人行?我跟阿狼,还有月季?」为什么又是阿狼?魔傲突然一脚踢翻他,「你这满脑子肮脏思想的烂神,给我下去醒醒脑吧!看能不能清醒些。」
灶神被他给一脚踢进水井里,在水里载浮载沉,要不是月季叫人捞起他,他恐怕真的要死在井里。
这下他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也不敢胡乱喊冤。
只是心底对月季的倾心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原来月季公子不只气质出众,更难得的是心善仁慈,他一定要追随他、保护他,纵使中间隔个恐怖的恩公,他也不退却,因为真爱往往要经过试炼。
于是过没三日,国师府搬进新住民,就住在灶房里,听说偶尔会显现神迹,告知哪里有钱捡,或是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