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完颜阿鲁罕的居所,一直沈默的徵羽才对罗枸杞开了口。
“谢谢。”徵羽说,他不在乎他伤得有多重,他只是想离开。
“你伤得很重。”罗枸杞停下了脚步,一脸严肃的看著徵羽,他不明白何以徵羽到现在还在忤逆那个金国蛮子,他早该学乖了不是。
“无所谓。”徵羽淡然说道,他那一脸冷冰的模样,让人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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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枸杞的药房里住了两个人,另一位就是徵羽见过的青衣男子,名字叫柳杏林,父辈也是御医,且与罗枸杞的父亲是好友,只是在四年前一同与罗枸杞被金人掠来。其实也不算是掠,应该说是被宋王室当是进贡的物品一起送来的,因为金人那次索要的东西包括宫廷大夫和一尊宋珍贵的针灸铜人像。
一手拿著一张热膏药的柳杏林走了一间偌大的房间,站在床旁,对床上的徵羽冷冷说道:
“自己贴。”
接过热膏药,拉开衣服,徵羽随便敷了起来,两张都敷好,才又将衣服拉好,平躺下来。
对於柳杏林冷冰的态度,徵羽并不以为然,每个人有不同的境遇,或许这也只是他的天性使然。
看著徵羽自己随便贴完膏药,柳杏林并没有立即离去,他站在床头,看著徵羽。
“内脏应该没受伤,只是有严重的内出血,敷两天就能见效。”
柳杏林淡然说道,罗枸杞之所以说得那麽严重,显然是有意的。
徵羽平躺著,看了眼柳杏林,并没打算答腔。
“都只是皮毛之伤,那金国大将对你还真是爱惜。”柳杏林再次扫视过徵羽的脸,悠悠说道,话一说完,人便走了。
徵羽并不明白,像罗枸杞和柳杏林这种在金人中待久的人,是如何看待像他这样的人?不过,他也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他,他就是一个金国将领的泄欲对象,卑贱到了极至。
在柳杏林迈出房门的时候,罗枸杞正巧端了碗粥和一个馒头走了进来,柳杏林与他打了个照面的时候,倒是罗枸杞去问候他,不过他不大理睬。
“杏林说话一向尖酸刻薄,而且痛恨完颜阿鲁罕。”刘杏林走後,罗枸杞才说道,应该是听到了柳杏林最後说的话。
徵羽有些不适的爬起了身,看著罗枸杞将食物摆放在床头。
“哦。”徵羽淡然应道,拿起馒头就吃了起来,他确实是吃不惯金人半生不熟的食物。
“四年前,杏林算是宫里最年轻的御医,尤其精通针灸学。正巧有天金人讨要针灸铜人,铜人是到手了,金人也准备离开了。不过其中一位金国将领说单是针灸铜人根本没有用处,还需要懂针灸学的大夫及其书籍。”
罗枸杞平淡讲述,他看来很了解柳杏林的事情。
“完颜阿鲁罕?”徵羽不以为然的说道,他倒是知道完颜阿鲁罕了解不少汉文化,这点或许远胜於其他的金人。
罗枸杞点了下头,表示正确。
“就因为这样?”徵羽觉得故事似乎并不只是如此简单,就因为如此而痛恨完颜阿鲁罕显然有些牵强,毕竟决定送谁出去的是宋皇帝。
“不是,完颜阿鲁罕杀了杏林的父亲,就为了几本针灸的书籍。”罗枸杞平淡说道,仿佛是这种事情他屡见不鲜一样。
“原来是如此。”徵羽淡然说道,他虽不了解这个金国蛮子,却也知道他掠夺成性,而且嗜血。
“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爱嚼人舌根?”一个冷冰无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柳杏林抱胸站在门口,身上背了个医箱,正在斜视著罗枸杞。
“呃。”罗枸杞搔头,对著柳杏林讪讪笑著。
“还走不走?”柳杏林冷冷说道,他都不看徵羽,毫无疑问他远比罗枸杞来得不近人情。
罗枸杞无奈起身,跟随著柳杏林离开,他们得去军营治疗伤员。
於是这两人就这样一起离去,只留下沈默的徵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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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羽腹部的淤血如同柳杏林所言,敷了药,第二天淤血就消退了。
在房间里躺了两天後,徵羽便起身走动,房间昏暗,而徵羽想见见阳光。
罗枸杞与柳杏林居住的矮房,其实就是一处药品储藏室,其中最大的一间是存放药物的地方,一间做了这两人的寝室,而其它几间则是给病人居住的,徵羽就是住在其中一间,里边除徵羽外,并无其他的病人。
矮房里,空寂一片,似乎并无人在。
徵羽四处走动,来到药房,见柳杏林在配药,并不见罗枸杞。
柳杏林只略抬了一眼看徵羽,就又低头自顾忙,全然当徵羽不存在。徵羽却走到柳杏林身边,看他配药。
“你找罗枸杞的话,他在营地。”柳杏林头也不抬,冷冷地说道。
徵羽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沾了一下桌上配置成一份份的药粉,他沾的是黄色的药粉,散发著怪味,却将它像胭脂一样涂抹在唇上。
他的举止让柳杏林有些愕然的抬起了头。
“你知道那是什麽吗?”柳杏林问道,徵羽的举止确实怪异。
“硫磺。”徵羽轻启了下唇,他只是看一眼就知道了。
“有毒性。”柳杏林补充了一句,但他话还没说完,徵羽就轻舔了唇,那动作像个孩子。
“不是剧毒。”徵羽淡然说道,他不像罗枸杞或柳杏林那样是出生於医学世家,但是他博学嗜书,知道的并不少。
“你想毒死自己的话,有多种办法。”柳杏林冷冷问道,他打量著徵羽,徵羽脸上的伤痕还没有褪去,嘴角尚带著淤血,何况他脸色惨白,看起来有些悲惨。
“如果是毒死别人?”徵羽平淡地说道,他扫视著角落里的木柜,每一个抽屉都写著药物的名字,但那只是些温性的草药。
柳杏林严刻的看著徵羽,显然有点吃惊,然後又低头配起了药。
“他杀了你的父亲,你从没有想过报仇?”徵羽问,很淡然。已经无从知道他这个念头何时出现在他脑子里,或许是刚进来,看到桌上的那些硫磺的时候。
“你能做什麽?”柳杏林冷哼,他不可能没有想过,只是都无从下手而已。
“你做不了的。”徵羽淡淡地说,他比谁都更接近那个金国蛮子。
“在他碰你的时候?”柳杏林尖锐的问?他怀疑,他与完颜阿鲁罕打过交道,他知道此人的底细,想伤害到他,根本没那麽容易。
“在我找到机会的时候。”徵羽拿起袖子擦去了唇上的硫磺,他表情竟如此平和。
“你也会死。”柳杏林平缓说道,只是看著徵羽。
“你梦过蓝天和鸟吗?”徵羽问,他幽幽地说道。
“我从不做梦。”柳杏林冷冷说道,但他终於离开了桌子,走进角落里,从一口带锁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小药瓶。
“水银。”柳杏林将他摆放在桌上,那三个字念得一点表情也没有。
“谢谢。”徵羽伸出手,拿走了小药瓶,将它揣入怀中。
他安然地离去,就仿佛他没来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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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的寝室,激切的琴声,弹的是《广陵散》,有著份毫不儒雅的张狂,那显然是当年嵇康在刑场也没能弹出的狂妄。
徵羽也弹不出,即使第一次在金人面前弹的时候,他表达出的也只是悲愤而不是张狂。
夜已深,烛光映上窗纸,琴弹到最後,也已由张狂变为缭乱,并且最後嘎然而止。
完颜阿鲁罕将双手移离琴身,端起放置在一旁的酒杯,远离了书桌。
他从不暴饮,他有著良好的习惯,事实上,他从不沈溺酒色。
他虽算是出身王室,但血统并不纯正,他凭著的是武艺高强与敏而好学,而从众多完颜部的子弟中脱颖而出。
十二岁那年,这个金国蛮子第一次接触到了汉文化。一位被掠来的年轻宋人,成为了他们这些王室子弟的夫子。
他很纤瘦,白皙,五官柔和,清秀,举止儒雅,充满了韵味。他安全不同於金国的男人,不同於他们的粗野,高大与嗜血。
他还有张琴,他从不弹,不在他们面前弹。
很奇怪的是他很用心的教这些根本坐不住的蛮子少年们识汉字,即使根本没什麽人听进去,如果不是碍著当时金太祖的严刻要求,这些金国纨!早都溜光去骑射胡闹了。
他说:有教无类。
他说:金人与宋人一样是炎黄子孙,只是习俗不同。
有一天,他那些不听话的学生中,有一位十二岁的学生问了他携带在身边的那张琴是什麽东西,他弹了一曲。其他学生都起哄走光了,只有这位学生留下来听完了音乐。
他说:这是《流水》,是出自汉人名曲《高山流水》的。
他还讲了个关於知音的故事,关於《高山流水》的由来。
学生粗蛮的说:不是还有《高山》吗?
宋夫子却收起了琴,没有再弹奏。
他说:这不是我弹的部分。
宋夫子教了这些纨!子弟差不多一年的识字,直到有一天,宋夫子被杀。
他的死是那麽简单的事情,就只是被杀了,因为有天宋国使者前来求和,金太祖叫他在宴上弹琴,他弹了《广陵散》。宋使者吓白了脸,而金太祖杀了这位不知好歹的琴师。
宋夫子十三岁的学生,在其教书的书房里翻找到了一本乐谱,这年少的学生当时看不懂,但他拿走了它。後来又来了一位宋国夫子,畏畏缩缩,规规矩矩,却再没有教出些什麽。
将酒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完颜阿鲁罕将琴放入了琴袋中,挂在了墙角。
第一次见到徵羽的时候,那种感觉确实是很像,同样的纤瘦、秀美、白皙,带著张琴,性情却也出乎意料的刚烈。
只是徵羽不同於往昔那一人,他更为真实而可信,有血有肉,不是往昔的一个飘渺记忆。
他碰触得到他,听得到他的喘息,他占有他。
第七章
四天後,在脸上的淤伤尚未全部褪去,徵羽便自觉的回到了完颜阿鲁罕的居所。
那是一个黄昏,完颜阿鲁罕人并不在居所,徵羽默默地走进寝室,坐在了床边,看著空荡的大木床。房间里有他熟悉的属於那位金国将领的气息,即使他人并不在,但这气息总是存在著,让徵羽感到窒息。
书桌上摆放著琴,酒杯,半开的书籍,这就是这几天晚上,这个金国将领悠闲消遣的东西了。
徵羽离开木床,走到书桌,坐下,端起空酒杯,端详著。这是个制作粗糙的木制酒杯,甚至没有上漆。
没有上漆的酒杯会渗进液体,只要液体干了,并不会留下痕迹。然则水银的味道想来定然是奇异,不可能接近酒味,而且只是那麽点渗进酒杯纹理的毒液,未必能有效的毒死这样一个强壮的男人。
机会只有一次,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
徵羽很清楚这点,他手揣著那瓶小药瓶呆坐在书桌前,直到夜幕降临。
完颜阿鲁罕回寝室地时候,已经是凌晨,比平时都来得晚。
他脚刚迈进门槛,就看到了琐窗前,月光下的徵羽。
头发仍旧用布条系了个髻,即使完颜阿鲁罕每次都会动手扯下他的发带。
四目相对,徵羽淡然,而完颜阿鲁罕则是专注。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明亮,寝室里并不昏暗,甚至三米之外的完颜阿鲁罕可以清晰的看到徵羽脸上的淡定。
就在护卫进来点灯前的这一小会儿,徵羽是看向完颜阿鲁罕的,当房间里的两盏高脚油灯都被点燃时,徵羽已经离开了原先的位置,站在了窗口前,背对著完颜阿鲁罕。
他之所以回来,只在於他知道一天後,这个金国蛮子会将他叫回来,所以他更喜欢自己回来,而不是被要求。
他之所以回来,只在於无论他多想逃离身後这个金国蛮子都是徒劳,他没有选择。
夜风吹拂著徵羽过长的发带,徵羽只是望著窗外,并不打算对视面前的人。即使冬夜的风寒冷无比,而徵羽并没有了那件能御寒的羔裘。
完颜阿鲁罕并没有理会徵羽,他取下帽子,脱去了披风,揭开外袍开襟的带子,像往常一样。
在对方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徵羽仍旧站在窗口,始终没有回过头,但徵羽知道这个金国蛮子一返回寝室就会做的动作,粗野的将身上的繁琐除去。
“还有糜粥吗?”当徵羽回过头平缓说道时,完颜阿鲁罕正走向书桌。
他没有吃晚餐,而他不开口的话,完颜阿鲁罕也不会去问他是否吃过晚餐。
金国将领抬头看著站在他身侧的徵羽,看著他那苍白脸上尚未完全消褪的淤青,看著他在窗口旁迎著风站著。
完颜阿鲁罕没回徵羽,但他起身离开书桌,走到门口,跟站在门外的护卫吩咐了一句,才又走了进来。
他返回了书桌,拿了书桌上的那卷看到一半的兵书,上了床。
“把窗户关了。”躺靠在床上,完颜阿鲁罕再次抬头看了眼仍旧站在窗前的徵羽,终於又用平日一贯的口吻说道,命令的口吻。
徵羽关了窗户,离开了窗户,坐在了书桌前,他根本不想接近床。
“过来。”完颜阿鲁罕头也不抬的说道,声音很平淡。
“我等粥。”徵羽平缓回道,曾经他是不去在乎食物的,但他没必要饿坏自己。
“过来,我不会说第二遍。”完颜阿鲁罕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头看著徵羽,那对鹰般的眸子里带著几分不满。
徵羽离开书桌,走到床边,突然开始脱起了衣服,一件又一件,最後是赤裸的站在完颜阿鲁罕面前。
完颜阿鲁罕一脸的阴鸷,他冷冷看著徵羽,看著他面无表情,赤身裸体的站在他面前,像具木偶一般。
他要的不只是肉体,而是更深层次的东西,作为一个粗野的掠夺者,他索要的东西是否太多了?
然则,完颜阿鲁罕鹰般的眸子里并没有暴戾之气,那本该呈现的怒火在聚集的最初就消散了。
完颜阿鲁罕的目光落在了徵羽平坦的腹部,那里的淤血已经消失,暴力的痕迹已经消逝。
他收回目光,抬头阴冷的看著徵羽。
“你还没吃够苦头?”冷冷地说道,没有暴戾,但阴冷无比。
然则徵羽却没有理会完颜阿鲁罕的怒意,他抬手,扯下了发带,放下了头发。一头长发披在了他消瘦的肩上,橘黄的灯光下,五官秀美的徵羽给人一种性别暧昧的感觉。
“你要的,不就是这具身体?”徵羽蔑然说道,他厌恶他命令他,他憎恶他的支配,更无法原谅他的侮辱与掠夺。
“哦,除此,你还有别的东西给我?”完颜阿鲁罕无比残忍地说道,他不会动手打徵羽,至少今晚不会。
“有。”徵羽轻笑,他看向完颜阿鲁罕的眼神甚至带了几分轻佻,显得诡异非常。
“死亡。”徵羽轻启唇,吐出了这两个字眼。
完颜阿鲁罕轻嗤,他如此的不以为然,不在於他不相信徵羽的憎恨足於对他有杀心,而在於身边人有杀心他根本就不以为然。
伸出有力的双手,将徵羽拉入怀中,冷冰的身体,冷冰到没有温度,让人感觉不到活著的气息。
“看来,你并不知道我杀不死。”完颜阿鲁罕牵著徵羽的手,将徵羽的手按在自己胸膛的心脏部位,那地方有一个很大的伤痕,而心脏在有续的跳动。
“据萨满说,世间能带给我死亡的只有时光。”
完颜阿鲁罕不羁地说道,他并不信萨满巫师,只在於自己一向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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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来,身边躺著这个男人,就仿佛一切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而他确实也熟悉这个男人的身体,气味,习惯与及更私隐的一切,这本应该是这个金国男人的发妻熟悉的一切,而不是他这样一个同性。
从金国男人的身侧爬起,昨晚的欢爱留下的不适很轻微,几乎感觉不到了,这或许也是名叫“习惯”的这种东西在起作用吧。
徵羽起床的时候,床上的金国男人也醒了,当徵羽越过他那健硕的身体急忙下床险些踩空时,金国男人有力的手扯了他的手臂一下。
两人对视时,徵羽别过了脸,他不想看他,他鲜少真切的去看过他,他不想他留给他太过鲜明的影子,这样他可以肆无忌惮,毫无一丝情感的将这个影子抹灭掉。
徵羽下床穿衣的时候,金国男子也下了床,著起了衣服,而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