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逝琴寥黑水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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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逝琴寥黑水寂-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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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羽身上仍旧裹著阿鲁罕的披风,即使已经弄脏,沾满了泥土,但却仍可见那火红的颜色,仍可见那属於金人的款式。
宋国部将打量著徵羽,只是有些惊讶,但他看出了徵羽并非一位金人,而是一位瘦弱不堪的宋人。
虽然,他身上裹著一件金国将领才会披的披风。
“怎麽回事?”另一位部将打扮的骑兵前来询问道。
“是个流民。”第一位骑兵说道,然後他解下身上携带的干粮丢给徵羽。
徵羽接住了,捧在怀里,但却仍旧没有开口。
“你做什麽?他身上的披风是金人的披风。”部将冷冷地说道,用马鞭打掉了徵羽怀里的干粮。
“带回去。”部将严厉地下了命令。
********
毕竟同是宋人,徵羽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刁难,他吃了点食物,换了套干燥的衣服,被带到了这支军队统帅的帐篷里。
那是一个威武冷峻的年轻男子,用著深沈而洪亮的声音问徵羽从哪里来,身上怎麽会有金人的披风。
徵羽跪在地上,憔悴的脸上,见不著一丝神采,他遭受过苦难,这位宋军统帅并非看不出来。心里恐怕也是知道这是个金人丢弃的宋囚,只是他身上那件金国将领才会穿著的披风,让他不解。
“你们是否要追击金军?”徵羽翕动干裂的唇,从喉咙里挤出的是这麽一句话,他的声音嘶哑而虚弱。
“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宋国统帅威严地说道。
“两天前,我离开了金人的军队。”徵羽喃喃地说道,他眼神忧郁地看著宋国将领,他知道的,其实他知道,这确实是追击金军的军队,而且,为国左勃极烈後方护翼军队之一就是完颜阿鲁罕的军队。
以前,阿鲁罕的军队也不时的遭遇到宋军袭击,但规模与这次相比都太小了。
“你是个宋囚或是只是个金人走狗?”宋国统帅端详著徵羽,虽然他不认为眼前这个瘦弱不堪的人,会是个罪大恶极的人。
“我…没有做过任何卖国的事情,虽然,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
徵羽俯身於地,身子轻轻地颤抖著。身上,仿佛尚残留著那个人的气息,但内心却真实的知道他不该迷念与沈沦,这是种罪孽。
“起身吧,站起来说话。”宋国将领显然没再当徵羽是个罪人般看待,只有遭遇到这场战乱伤害人,才会有如此的悲恸,失去亲人,失去了家园,像浮萍一般的游荡於世。
徵羽缓缓站了起来,他看向宋国统帅,脸上的悲恸已经不见,仿佛转为更为深切的痛楚与绝望。
“我能告诉你的,并不多。”徵羽低低地说道,他知道,他是个从金军里出来的宋人,这个宋国统帅想要获得一些信息。
“总该知道你呆的那支军队的统领是谁?”宋国统帅问道,他收到军令,他追击的可能就是这个宋人呆过的那支两天前离开的金军。
徵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随後呢喃著:“阿…鲁罕…完颜阿鲁罕…”仿佛是在轻轻的呼唤,那个男人的名字。泪水,却不知不觉的划落了。
“…大约有两万士兵…骑兵可能有七千…他是金兵主力军的後翼。”
泪水,已经爬满了那张憔悴不堪的脸,徵羽每说一句,心都仿佛被割了一刀。
“将军…我有个恳求,可否…让我随军?”徵羽抬手摸到脸上的泪水,挣著双痛苦的眼睛看著对方。
宋国统帅只是惊愕得看著徵羽,无法知道他是对徵羽提供的信息,还是他那一脸的泪水,那痛不欲生的模样感到惊愕与不解。然後,他点了点头。
“谢谢。”徵羽呢喃。
几日里所发生事情,已经让他感到精疲力竭,他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但走出这位宋国统帅的帐篷时,徵羽终於崩溃般的瘫倒在地上。

随军前进,却不再是熟悉的完颜阿鲁罕的军队,而是宋人的军队。徵羽知道,他不该跟随宋人军队,他这时最好的去处,是回去宋人的城市,远离战场。
但他离不开,每跟随这支军队前进一步,他就觉得自己离完颜阿鲁罕更接近一步。
他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做,他不知道他想看到什麽,宋军的胜利?金军的败仗?他全然不清楚,但即使在陷入了混乱之中,他却一直知道他挂念那个男人,甚至是因此感到恐惧,那是种莫名的恐惧,却又是钻心的。
*************
整整三日,徵羽都跟随著宋国军队,他们几欲追上金兵,夜晚驻扎在野地。
徵羽无从知道军情,只是士兵的士气高涨,从士兵的谈议中可知宋军的主力军已在镇江拦断了金兵的主力军。
徵羽无法像周身的宋人那样兴致勃勃,他笑不出来,他有种感觉,这次的大战,将是最大规模的,无从知道本来如散沙的宋人如何聚集了如此庞大的军队,但只要宋皇帝还存在著,大宋子民就不会放弃希望,国家会仍旧存在。金人的失误,在於他们不了解汉人对王室的敬慕,是如同在敬慕神明,他们没能扼杀汉人最後的希望,将之置於死地,以後也将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徵羽知道他应该感到欣喜与高兴,可他高兴不起来,他知道,那个男人,可能将无法全身的退回金国。
他曾经憎恨他恨不得他死,但人的情感是多麽的复杂与微妙,他现在竟希望他没有离开他的军队,他仍旧与他在一起,住在那间帐篷里,一起用餐,一起入眠。
可内心,却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切早在他离开时,他与他之间的情份与牵绊便都割断了,一切都结束了。

天未亮时,营地便升起了炊火,士兵用完了早餐,便都列队前进,战场将在一片宽阔的旷野,敌方军营想必也严阵以待。
徵羽走上高地,目睹著宋军前去,他终究还是希望宋军获胜,无论与他们交锋的到底是金军部队里何人掌管的军队,即使是阿鲁罕的军队。
他曾说过,除了这世间的时光,没有它物能杀死他,徵羽想相信。
徵羽在高地静静坐著,这里并看不到战场,但能听到远远传来的鼓声与拼杀声。
昨晚宋士兵兴致勃勃说的话语,宋的主力军拦截了金的主力军,也就是国左勃极烈的军队,而这支宋军很显然是抄後方去的,攻击的是後翼,那也包括阿鲁罕的军队。徵羽很清楚这点。
从清晨静坐至黄昏,远远看到宋军大获全胜一路凯歌归来,徵羽望著天际的夕阳,只觉那夕阳如血色一般猩红。
下了高地,徵羽只是失魂落魄的朝战场的方向走去,与凯旋而归的士兵而过,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残阳最能衬映打战後的战场,战死的士兵鲜红的血与晚霞呈一片,分不出彼此。
徵羽在死尸堆里跌跌撞撞的走著,他不想知道他在找什麽,即使他的目光确实在寻找著。
尸体里有金人的,也有宋人的,绵延数里,皆是一片死亡的世界。
布鞋与衣服的下摆都满是血迹,何况被尸体绊倒了几次,连脸上也沾染了血迹。
在金人那燃烧成灰的营地里,徵羽看到了横七竖八的金人尸体,主军帐篷已经被烧得见不著具成模样,但帐篷外有一具没有了头颅、一身将军打扮的尸体。
那是被砍杀後,士兵为邀功而斩去的金国将领头颅的尸体……
熟悉的皮甲,甚至连那件著在皮甲里边的丝绵紬都如此的熟悉。
他曾经帮他系过那件丝绵紬,弯著身将衣带一一的系上。
他的身体,尚残留著他的气息,只需双手环胸就能感受到。
阿鲁罕…
阿鲁罕…
徵羽呢喃,一句又一句。
心脏仿佛被人掐住一般,被挤出了血,欲呕出胸腔。
血,红色的血,没有气息的冷冰尸体。
红色的,还有火炎,熊熊烧炙著他的心,像那日吞噬他亲人的火焰。
他曾以为他的心,在那最初的一夜已经死了,这一生再也不能感受到如此的撕心裂肺。他曾以为,他再无可以失去的东西,他已经一无所有,无论是谁都再也剥夺不了他任何的东西。
可并不是如此。
那日,他跨上马,冷冰的决裂离去。那日他也扯下自己的披风,抛入他的怀中。
可笑的,只是他,他从未表露过一丝爱意,他始终否认对他的情感。
他为世俗的牢枷困住,他抛弃不了家仇国恨,他放不下身段。
报应啊…
报应啊…
徵羽跪倒在地,眼眶里一滴泪水也没有,仿佛干涸了一般,人到极度绝望的时候,其实是不会再有任何反应的吧。
那个黄昏,他就如同雕塑一般,始终没有动弹过身子。

夜幕降临了,皑洁的月光挂在树梢,徵羽静静俯在那具无头尸体上,任由对方身上的血染上他白色的衣襟。
阿鲁罕,抱住我好吗?你的身体总是很炙热,从来不是如此的冰冷。
如果我说我爱你,是否太迟了。
如果我死了,是否就不会如此痛苦,我是真的,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再也没有任何奢望了。

清晨,当被分配来收埋尸体的士兵,看到俯在一具尸体上的年轻男子时,他们以为也是死尸,但那男子抬起了头,幽幽地看著他们。
士兵先是被吓了一跳,但随後为对方那不人不鬼的模样感到迷惑。
“他的头…在哪里?”徵羽幽幽地问,他轻轻抚摸过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脖,没有血色的脸上一片的平静。
“头?这是?”士兵端详著那被年轻男子护住的身躯,见到了那具尸体是金国将领的打扮。
“这不就是那金狗古乃的尸体吗?”其中一位士兵说道。
“呸,不就那二虎子捞了个大便宜,一刀给砍死了,那头也给剁了,”
士兵中有人骂咧道。
“古…乃?”徵羽放在尸体脖子上的手收了回来,放在了心口。
“不是他…不是他…”徵羽愕然,许久,泪水从他的脸上划落。他细细的打量著自己陪伴了一夜的尸体,虽然体格很像,但那确实不是阿鲁罕,阿鲁罕的身体更为健硕与修长。
他本该知道的,那个人的身体,他是如此的熟悉,他们有过多少的夜晚的体肤相亲。
只是昨日黄昏,当他见到这具尸体便失魂落魄,以至失去了心智,无法辨认现实与梦魇。
是啊,他该知道,他不是个如此容易死的人,更不可能会被人如此对待。
阿鲁罕,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离开这具尸体,疲惫不堪的徵羽露出了苍白的笑容。
他还活著,他终究逃过一劫。
***********
被子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迹,每次匕首搅动一下,血液便沿著胸膛流向盖住下半身身躯的毯子。
罗枸杞吃力的用刀挑出了深入胸口的羽矢,矢矛断在里头,取出来的过程,就仿佛是历经了地狱一回。
然则,那男子却一直保持著清醒,即使一脸吓人的惨白,却没有吭过一声。
“虽然伤口很深,但不会有生命危险。”罗枸杞边包扎边平淡的说道,他也很吃惊,如果这箭再偏几分,他就是神仙也救他不了,那是心脏的部位。
“那不是致命的部位。”略带虚弱的声音冷冰无比,只有疲倦的表情透露出他的伤势。
“只有光阴能杀了我,其它的都不能。”这後面的话,听了让人不禁惊愕於对方的霸气。
罗枸杞并不在乎他救的是怎麽样的男人,大夫的天职是救死扶伤,他只烦虑於还有一堆伤员等待救治。
“忽鲁,元帅刚送来命令。”乌野脖子缠著带血的布条,手里拿著份文书。
“古乃那边的情况如何?”阿鲁罕略抬了下头,一脸的冷淡。
“古乃已战死,几乎军覆灭。”乌野神情哀穆,而哀伤之中又有担虑。
“元帅丧子,恐怕要责怪忽鲁。”乌野将文书递给阿鲁罕,不安的说道。
“他该责怪的并不是我,而是他那中了埋伏的儿子,带领的两万士兵,几乎全成了陪葬。”
阿鲁罕冷戾地说道,他当时也受到包围,总不能不顾一切带领全军前去救一位冒失又轻敌的将领,而问题是,如果他不突破包围,回防死守主军後翼,只怕国左勃极烈的主军防线就此垮掉,只要宋人将他们死死围住,一一攻破,他们非得全军覆灭不可。
“但是忽鲁,元帅必然不是这麽想的。”乌野有些担虑,他们即使安全的返回了金国,但有此过节,元帅必然是要仇视他们的忽鲁。
“随他去。”阿鲁罕冷嗤,他对国左勃极烈终究是有些不满,也不在乎两人会结下梁子。而现在金兵的处境堪忧,虽然突出包围,但如果宋人再大规模的进攻,能不能活著回去还是个问题,其它的,他暂时也不在乎。
乌野见他们的将领如此便不再说什麽,随後便退出了。
罗枸杞包扎完伤口,便也收拾起东西,背起药箱准备离开,离开前吩咐了句:
“伤口虽不碍事,但需静静调养几日,不能骑马。”
那麽深的一口子,如果裂开感染,那就不只是单纯的刀伤,命保不保得住都成问题。
“宋人进攻时,你何以没逃?”阿鲁罕看向罗枸杞,冷冷的问了一句。
他只是好奇,既然身为一位宋囚,何以不在混乱中逃跑。
“我不认为当过金人军医,还能在宋人那里得到活命的机会。”
罗枸杞平淡地说道,他自为自己而活,也一直没在乎什麽家仇国恨。
“你倒是识时务。”阿鲁罕一直觉得罗枸杞与徵羽是不同的两个人,主要的地方,大概在於此。
“命都没了,名誉之类的又有什麽意义。”罗枸杞平淡地说道,他失去了全部的家人,所以他将自己的命看得比什麽都重,而徵羽却不同。
为何今日没见到徵羽,不知道他是逃了,还是在混乱中被人给杀死了。
罗枸杞想到此,不免有些难过。
“或许,死了也罢,他与我不同,所以对他而言这样的生活恐怕是活生生的炼狱。”
罗枸杞只是在走出帐篷的时候,低声呢喃,他大概没想到阿鲁罕会听到,并且知道他说的是谁。
炼狱是吧,不过,他已经摆脱了。
回到自己的族群中,徵羽大概如鱼得水吧,那本来就是他的渴望的东西。

只是阿鲁罕有些不明白,何以自己在激战中,身中一箭时,在那一刻,想到了徵羽在那夜里哽咽的声音。
他曾想过留下他,但现在看来,让他走是正确的。如果今日,徵羽仍旧在他军队,在那样混乱的场面下,他只怕无力去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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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江一役,金兵损失惨重,兵折过半。恐怕也只有阿鲁罕所带领的那支军队,损失较少,而这也正是国左勃极烈对其不满的地方,因为他认为阿鲁罕当时是有办法援救古乃的军队。
阿鲁罕受的箭伤极其严重,而且由於是匆忙的撤军途中,他并没能得到休息,且终日骑在马上长途奔波,伤势曾一度恶化,最後痊愈的时候,他人已经回金国的都城会宁府。
宋军大胜这最关键的一战,举国欢呼,虽然失地尚未收回,只是守著半璧的江山,却毕竟逃过了金人的铁蹄。悲惨的是北方的汉人,在沦落区里,遭受异族压迫。

徵羽跟随著军队,前往江宁,没有了战乱的城市,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与繁华。
徵羽身无分文,曾在街头游荡过,露宿街头。
抵达江宁的第四天,徵羽路过一间书院,一位年轻的男子喊出了他的名字,徵羽抬起了头,认出了对方,只是淡淡的笑,唤了句:“谢伯父。”
父亲生前结识不少知交,都是当时的名士,徵羽自然也认识了不少人,只是没想过会在异地遇到一位曾居住於汴京的长辈。
“徵羽,真的是你?”中年人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穿著一身干净的丝绸衣服,看著眼前穿著粗布衣,模样憔悴的友人之子,竟热泪盈眶。
“谢伯父,确实是我。”徵羽仍旧是那样清淡的笑容,他并不为自己一身的尘土,颠沛潦倒的模样感到羞愧。事实上,这是一场战争浩劫後的平静与安详,演义了多少的破镜重圆。昔日的纨!,今日却为乞儿的,比比皆是。徵羽只是看淡了命运,知道并非只有自己遭受的这些苦难,并非自己承受著这样的战争伤痕与悲痛。
“徵羽?你爹呢?你家人都在哪?”谢灵抓住了徵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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