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担心、对,担心他出来了能去哪?”
阿铭闪个眼神,转头看高香莲。高香莲晓得他的意思,于是坦言高府内幕:“金沧人都听土司的,土司却还得听阿嫫的。阿嫫和土司本来就各有所向,如今阿容哥爱上个……只怕土司也保不住他。如果不能继任土司位,只怕阿容哥很难安安生生呆在金沧。”
阿各吉建议:“干脆也送他们去蜀中。”
阿铭无奈摇头,中原民风严谨不如金沧随性,更难以接受两个男子的恋情。
高香莲敏感地问:“哪个还去了蜀中?”
事已至此,阿铭也不再隐瞒,低声解释:“年后我发现木俪对阿容的态度有变,就起了戒心。我阿爹也老练,暗中去小石桥跟阿筌家人通了气,后来木府邀请校场娃娃走马帮,我乘机送阿筌家人去了蜀中,我在那边故友较多,阿筌爹他们善打铁制竹,生活不会艰难。”
“阿铭哥,你既然早有准备,就该跟阿容哥通个气。”
阿铭无声叹息。那是因为我们心底还谋划着捧高容当土司啊!
34、34、反正是赖定他了 。。。
算千算万,却没算到阿容少爷用情至深,竟然直接跟土司硬碰硬,没救出阿筌还把自己搭进黑牢,更可惜了我阿爹的锦囊妙计,只怕从此再派不上用场。这个年纪的娃娃,硬是难以度量,一个阿筌一个高容,都是那种为了心底的执念可以不管不顾的人,他们俩,还硬是遇到一起了。
“阿莲,我们确实大意了。阿容少爷一向识大体,没想他一旦用情却如此热血。”不得不说,佩服!
“阿铭哥,要不让他们进藏?北胜州过去是阿蓝姐的地盘,他们应该安全。”
阿各吉一听进藏就尖叫:“不行!”又不是唱曲子,小曲好唱就年年唱,逮耗子还不在同一条道上下笼子呢,巧妹和阿蒙已经进藏了,阿筌和高容绝对不能把战火引过去。
阿铭也点头:“进藏必经丽江,不好瞒木家。”
高香莲歪头想了想,迟疑道:“要不出永昌往南走?那边不属于明朝廷,有几房高家人在那里做买卖,阿容哥过去应该能相互照应,只是一路上有瘴气毒雾,扎实危险。”
阿铭沉吟半刻郑重点头:“那就做去那边的打算。出了金沧都是明军地盘,我反而好行事。瘴气更不可怕,我阿爹早年走马帮有秘药。”
阿各吉见有了妥善安排,开始摩拳擦掌谋划:“听说那边炎热多雨,我去准备些草鞋蓑衣。听说阿容少爷酒量好,可要备久汤?还有酱菜、砂糖、糯米粉……”
阿铭无奈苦笑,转头问高香莲:“阿莲你咋过来的?”
“啊对,我该回去了。是管家的内弟送我来,他和马车等在村外。”
35
35、35、后来的后来的后来 。。。
高香莲从角门潜进高府,管家媳妇看到她进来,长出口气,忙拉她在柴火房换上小姐的衣服围腰,又服侍她重新上妆戴首饰网头巾。
两人收拾妥当去花园里走一遭,就见木俪急匆匆过来。
“阿莲,你说是回房歇一歇,怎么又跑出来?”
“阿俪哥一回来,我就有主心骨了,也躺不住,就让阿嬢陪着来看看花。”
管家媳妇忙陪个笑低头离开。
木俪见四下无人,凑过来揽高香莲。高香莲眨眨眼吞下反感,假装看鱼弯身晃过。
“阿俪哥什么时候回校场啊?”
“还要几天,阿容这样我也不放心。”
“阿铭师傅可回来了?”
“阿铭一路带队进藏,恐怕要到端午后才回得来。”木俪揪揪她的耳垂,亲昵地笑,“怎么?不满意我天天去校场?以后我就早出晚归,可好?”
“其实以前有阿容哥陪我,我也不觉得闷……”
“阿莲,我就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
“可是阿容哥?”
“是啊,我刚才去求了土司,土司已命人把阿容接回府里歇养。”
“太好了。那阿俪哥你更不能离开府了,阿容哥只跟你好,你得陪着他?”
木俪温文一笑:“这几天恐怕是。”
“我去看看阿星哥。”
“好——咦,你不看阿容哥反去看阿星哥?”
“阿星哥若不是伤透了心,也不会动这么大火气。堂堂土司老爷的憋屈能冲给哪个?我去陪陪他。”
“阿莲你懂事了。”
高香莲不敢看木俪,疾步跑开。
踏进土司院子,只见土司孤零零坐摇椅上,四月天已经很暖和了,他的腿上却还搭着羊毛大氅。高香莲感觉眼底酸酸的,忙咬舌忍住,这家里哪个不可怜?顾不得那么多了。
土司见她进来,撑起身子招呼:“幺妹子来了!来人,拿个软垫来。”
“不用不用,我喜欢坐草墩。你们下去吧,我跟阿星哥说说体己话。”
土司笑眯眯地揽过幺妹,感叹道:“这家里,只有我们阿莲最懂事。”
高香莲紧张地看着院门,等所有人都出去了,才转向土司:“阿星哥,你一直说我是最淘神的。”
“你就喜欢花点小钱买点姑娘家的小玩意,比起他们几个……阿星哥最疼你。”
高香莲本还想顺着话意冲几句,对上土司若无其事的表情,忽然就烦了。事情已经如此,哪个不晓得哪个的心思,何苦再装?
高香莲抚着土司皮包骨的手背,细声道:“阿莲今天来,是请阿星哥放阿容哥一条活路。”
“他好生生躺在房里,憨姑娘说什么死啊活的?”
“阿星哥何苦瞒我,阿星哥的苦处阿莲都晓得。”根本不用挤眼泪,泪水自然就夺眶而出。
土司慌忙哄她:“不哭不哭,胭脂都哭花了,我家阿莲最好看,不哭不哭。”
“胭脂花了算什么,我心疼你,也心疼阿容哥啊!”
“他可吃东西了?那娃娃就是犟,跟我也闹脾气。可不敢给阿嫫晓得。”
“如果不是阿容哥,现如今闹脾气的是我。”
“什么?”
“是我先认识的阿筌,阿容哥怕我走阿蓝姐的后尘,去找阿筌说事,结果,他自己却陷了进去。”
土司一下蒙了:“你咋会认识那个野娃娃?”
关于阿筌和高容是如何相知相恋的,高香莲不清楚,她干脆把阿铭和高香莲的故事拆分组合搬到自己身上,反正事实只有那两人晓得,她也不怕穿帮。想起过年时在高容院里偶遇阿筌,她暗暗叹气,阿筌那嘶哑的声音,哪里还有千感林阿哥的亮炫和月亮街小阳雀的清丽,也不晓得他的嗓子受了什么伤,如今又遭囚禁,日后可能恢复?遗憾的是,不管他可能恢复,自己再无缘听到他的曲子和弦子了。
土司一听“千感林”就头大,暗暗决定回头让人把那破林子烧了,惹出多少祸事啊。“那憨娃娃的祖上是金沧琴师,想必他也能弹一手好三弦,难怪小姑娘容易动心。”
高香莲打蛇随棍上,哀怨地哭道:“没错,我从不晓得有人能把三弦弹得那么好。可如今他爱的是阿容哥,我只能退出。阿星哥,为什么高家女人都没法得到真爱啊?”
高星被哭得心烦意乱,又不好把高香莲骂出去,只得耐着性子哄:“你既晓得,就安安心心跟着阿俪,不要再东想西想。”
“可我也爱着他啊,如果阿容哥放手了,我就去找他。”
“你疯了!咳,咳咳……”土司才发现,这幺妹一点不比幺弟省心,不愧是双生子啊,居然能爱上同一个人。“阿莲你听我说,你跟阿俪是从小订了亲的,你才出生阿三耶就算出你的姻缘在北边,你不要乱讲动心思。”
“可我是在千感林遇上他的啊,阿三耶也说人算不如天算,千感林娘娘要做主,阿三耶能有什么法子?”
土司看高香莲冷静应对,也冷静下来,眯起眼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高香莲杏眼圆睁,满眼泪花闪着霸气:“要嘛给阿容哥和阿筌一条活路,要嘛就等着我毁掉木家的婚约。”
“阿莲本事大,晓得要挟阿哥。”
“你们都把阿容哥往死路逼了,我这要挟算什么?要说我使手段,还不都是这个家教的?”
“滚出去。”
“阿莲明日又来请安。”
高香莲拉起手巾优雅地抹干眼泪,起身行个礼施施然出门。
土司无语望天,阿爹啊,咋给我留下这么一帮弟妹?
高土司踏进老夫人佛堂,暗吸口气。这段日子老夫人一直在佛堂闭关,连高宣从大理回来都不得见面。其实她什么都晓得吧,最厉害还是她。
“难为土司深夜还来。”
“多日不见阿嫫,扎实挂牵。”
两母子冲着闲话,老夫人是不会让气氛冷下来的,从圣山封赐说到自己做法事如何灵验,终于让土司身体有所好转,东拉西扯一通,说到两人都口干。
土司叫管家来服侍,老夫人也晓事,把自己的人全斥退了。
“阿嫫,虽然我身体好转,但金沧家大业大,也不能光靠我一个人撑着。”
“土司的意思是?”
土司还没答话,管家忽然起身:“老夫人、土司老爷,小的去看看院门可关好。”
土司看他一眼,没说话。管家一向偏高容,这次关高容黑牢他也多有微词,如今他连土司继任人选的事情都不愿多听,只怕已动了去意,不想再服侍高家了。
管家到了院外坐在门槛上看缺月银河,想着自己从小跟随阿爹服侍老土司,下过中原去过南京,后来辅佐年轻土司,这几年不管外面如何风雨飘摇,金沧都无惊无险安然渡过。现任土司固然手段强硬但明晓大是大非,可惜找不到个合适的继承人。金沧日后会怎样管家懒得操心,他目前忧心的是,月满人间清辉遍地,哪里才是阿容少爷的容身之地?
高容是半夜离开金沧的。管家急匆匆跑进土司房里,顾不得土司是否入睡,扑到床前就哭出声。
土司显然没睡着,神清目明地问:“他走了?”
“外面守着那么多人,竟没一个看见可有人进出。”
“他做事决绝利落,这点扎实像我。”
管家想不通土司是在批嘘还是赞扬,站了会儿眼泪倒是收了。走了好啊,走了好,走得无影无踪总好过在眼前看着他生生受罪。
“木俪那边可有动静?”
“今天白天他起身来,精神很好的样子,还跟阿莲小姐一起去看望了老夫人。阿俪少爷见他好转,晚饭后说去校场看看,明天回。”
“他到算得精。”土司感叹一句,忽然起个恶作剧的念头,“如果给夸萼人发个信,让他们把那憨娃娃做了,会怎样?”
管家失笑,从怀里掏出张纸:“那边已经来信了。两天前那娃娃就失踪了,看守的不晓得被哪个赶进山洞里关了两天,今天夜里才逃出来,收到这封鹞子传来的信我就不踏实,去那院里一看,果然……”
土司大笑出声,拍着床板连连叫好。“这手硬是漂亮,你说哪个人有这能耐?”
管家低头:“可那人早就进藏去了,阿俪少爷亲眼看着的。”
“是啊,进藏去了。这藏进得好啊!他进藏去了,那帮忙的只能是木府了。办了事还顺便栽个赃,扎实能干!”
管家苦笑,可不是,偏巧阿俪少爷一走,阿筌家人就失踪了,阿俪少爷一回来,阿容少爷就顺顺当当逃出樊笼了。
土司收了笑正色道:“着手置办阿莲小姐的嫁妆吧,务必风光气派。”
“晓得。”
听着管家出去,土司又忍不住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走的人已经走了,留下的人还得把日子过下去。管家依然会服侍自己,而那人还有他那老奸巨猾的阿爹,已经给老夫人表过忠心,也应该会继续服侍高府吧?
故事之外:
高星病逝后,高宝继任土司。
宣德四年(公元1429年),高宝病逝。据《明实录》记载,杨氏携子高伦进京,贡马,宣德皇帝赏赐财物并颁赐高伦承袭父职。
正统二年(公元1437年),朝廷得报金沧土司高伦与其母杨氏、叔父高宣相互陷害,不讲忠孝,灭绝伦理。但朝廷未予深究,十一月高伦入京贡马,得赏赐。
正统三年(公元1438年),高伦去年朝贡稳定了势力,杨氏不甘落后,于是年入朝贡马。
正统五年(公元1440年),高宣教唆人诬告高伦纠众行凶,云南总兵官、三司官收受高宣贿赂后联名上奏参高伦,高伦被押解到京,次年依斩罪决。杨氏在最后关头总算发现母子情深,进京求情,未果。
正统八年(公元1443年),金沧改土归流。朝廷任命老成廉干者走马金沧任知府,高氏土知府改授为土千户。
回到故事:
彩云之南的之南的某国。
正统五年某日清晨,阳光密密麻麻扎在街上,一匹显然是长途跋涉的菊花青行到一个府邸前,不耐地刨着后蹄。
看门人蹬蹬跑来行个礼,一个领着马匹去马厩,一个领着骑马人进院。
院里叶子花下,一位当地人打扮的富商正悠悠吃茶。看到来人先是一愣,站起来翘首嘀咕:“他呢?”
来人摘下草帽,两鬓斑白眼角飞出几丝皱纹,眉眼却没多大改变,正是中年阿铭。
阿铭走到石桌前给自己掺了杯茶,吃了一口噗嗤吐出:“你咋还喜欢吃甜茶?”
那富商眼神闪了闪,杏眼直鼻,细细看下,却是大了一号的高容。高容盯着阿铭,手抖了抖,喃喃一句:“连你也救不下他?”
阿铭长叹:“二十多年物是人非,我的同僚不是战死沙场就是告老还乡,那些个总兵官、三司官又怎么会卖我的账?况且皇上想取你高府不是一天两天,也就你那宝贝二哥不晓事。”
“我高家,我高家……”
阿铭环视周围,冷冷批嘘:“现在这里半个城是你高容的,你跺跺脚皇宫里小皇帝的床榻都要抖三抖,你还揪着金沧那弹丸之地做什么?”
高容正要骂回去,听到台阶上有人下来,忙过去牵人,凑到人耳边轻声问:“不是说要多躺会儿,起来做什么?”
眉目越见黢黑的阿筌却甩开他,过来给阿铭行礼:“阿铭哥回来了。”
阿铭乘机告状:“阿筌你也管管他,千山万水逼我走这一趟,无用功。”
阿筌赔笑:“难为阿铭哥操劳,阿伦他终究是我们侄儿。”
阿铭本来插科打诨就怕高容伤心,见阿筌还要提,恨不得踢他一脚。
阿筌牵过高容,紧紧握着他安慰道:“我已找到在这里淬剑的法子,不用非得回去用剑川水。阿伦命该如此,当年你派人回去接他,他却不愿出来,那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也只能他自己担着。”
高容黯然,高宣这些年坑了不少人,他隔得太远保不下,这高伦却是本该能保住的,如果当初强行把人拐出来呢?
阿筌任高容一边纠结,招呼阿铭吃茶。“阿铭哥,应文大师他们可好?”
“皇上在京城给他修了个院,只说是得道高僧。”阿铭转眼看到高容摆在一边的佩剑,拎过来弹了弹,“新的?”
“才尝试的新铁和锻打法子。”
“把新铸的都拿出来,我好些日子没试剑了。”
不是番外:
时光荏苒岁月变迁,几百年后,金沧剑已没入历史长河,在永昌以南,却有两件宝物熠熠生光,那就是可缠于腰间削铁如泥的缅甸软刀和锋芒不露却锋刃坚硬的越南砍刀。有自大者说,这些软刀砍刀的,与我天朝锻铸技术一脉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