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便猜测云泉有不平凡的过往经历,并且绝不是什么好的过往,却不曾想过,他所经历的是这样的事情。
被家人抛弃的感觉席陌没有经历过,却也尝过失去家人的滋味——失去尚且痛苦至极,更何论被抛弃。
席陌气息有些急促,实在是行得太快了一些。
只是还想更快一点,他怕云泉撑不住。
周边的景致变化了不少,不一会儿,行到了南城偏僻一角的一处屋宅院内。
席陌飞身进入院中,院内一位少女一时惊吓,往后退了一步,罢了,惊讶问道:“教主,怎么了?”
“青鸢,去叫苏临成救人!马上!”
青鸢一眼扫过他怀中鲜血染衣的少年,急忙奔去。
席陌将云泉抱入房里,不顾他身上的尘土与血迹,动作轻缓地将他放到床上。
不一会儿,苏临成赶来房中,被这血腥味熏得蹙眉,道:“第二次。”顿了顿,瞧着床上人又侃道:“哟,这回是白衣裳,伤口查看起来那就容易多了。”
“你再废话我就。。。。。。”
“就劈了我。”苏临成撇嘴,靠近了坐到床畔,“还真是连对话都一样。。。。。。席陌,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救他。”这人避开他话中之意。
苏临成叹气,门口青鸢又赶进来,送了温水与棉帕,他便探出手去,解开云泉的衣带。
“帮忙脱了他的上衣。”语罢将人扶起,席陌上前,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衣裳褪下来。
伤口处还在微微地冒着鲜血,苏临成往他肩后看了一眼,拢紧眉心道:“麻烦,这剑伤是刺穿了的。”
屋外又有人出现。
叶青一路寻着他的方向赶来,抱着秦荷莺,实在是不敢行得太快,这才慢了不少。
女子双足落地,急忙想要跑进房里,叶青却将她拦下,往屋内望了望,道:“夫人,眼下他们在救云泉,我们还是不要打扰比较好。”
她咬着嘴唇点点头,就这么同他站在门外望着。
屋内,席陌正一点点替他清理伤口。
瞧着他血肉模糊的肩侧,心里隐隐泛疼。
苏临成还在嘴碎:“啧,皮肉都外翻了,这剑到底是怎么抽出来的?”
“他自己拔的剑。”
“。。。。。。我觉得云泉这人心智不正常,才干得出来这种事,”苏临成十分佩服,又道,“差不多了,伤口没止血,再擦下去也无济于事。过来帮我扶住他,我要上药了。”
席陌点头,挪了挪位置,从他手中接过这人的身子。
苏临成打开搁在一旁的药箱,选了几支瓷瓶,仔细地替他将药敷到伤口上。待肩前肩后都上好了药物,又取了干净纱布小心翼翼地包扎起来。
“手。”
苏临成微愣,随即理解了他的意思,偏头看向云泉的右手。
掌心一处同样是血肉模糊。
抽了抽唇角,耐着性子再上一处药。
“无大碍吧?”席陌问。
“无碍。”他回着话从药箱里取出另外两个瓶子,递给这人,补充道,“外伤都处理好了,这是内服的,他失血过多,必须要吃下去。只是他眼下昏迷,兴许有些困难,你想想办法吧。至于汤药,我亲自去煎,免得老大你看我不顺眼。”语罢又低声埋怨着:“这药我做了好久才存了这么两颗。”
席陌听进耳中,放下心来浅浅勾唇:“多谢了。”
正收着药箱的这人顿了顿,不习惯地抬眸看他一眼。
“什么时候能醒?”
苏临成想了想。
“大概也就睡个一两天两三天三四天的吧。。。。。。”
席陌慢慢挑眉,苏临成摸了摸鼻子,又道:“说真的,什么时候能醒就看他自己的了。”
罢了,见这人不再回应,抱了药箱离开房间,无可奈何地去做煎药的活儿。
他前脚出去,外头两人后脚便忙着跨进门里。
秦荷莺奔到床前,望着云泉瞧不出血色的双唇,心疼地捏紧了袖摆。
席陌转头望着她,心中有一股无名怒火。
思索片刻,对这无辜女子意味深长地笑起来,道:“夫人知不知道,这一剑是你另一个儿子亲手刺下去的。”
她闻言果真呆在床畔,眼里眸色从万般震惊慢慢转为痛苦与悔恨。
“两个都是你的儿子,一个是锦衣玉食的少庄主,另一个却是连亲人都要杀他的邪教魔头,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大儿子心性如此残忍,跟他爹一样六亲不认?”
秦荷莺颤栗起来,好不容易止下的泪水又倾眶而出,只不断摇头,一字也回答不出。
床上人还静静躺着,叶青含着怒意打断他:“够了。”席陌扬眉转来视线,听他又道:“云泉若听到你对她说这些,一定会恨你。”
席陌眸色加深,不再道下去。
几人一时无言,房中寂静得让人不适。
片刻后,青鸢进来将一盆血水换走,走时轻轻对他道:“教主,少爷已经回来了,是让他来这边,还是你过去见他?”
“我过去见他。”
他站起身,不再顾身后几人,走出房去。
院里南面的房中,已有两人在等待。
这二人正是方才同在现场之人,见卿山庄洛庄主与他身边那一人。
“一雨。”席陌阖了身后门。
萧一雨抬首,瞧见他进来,也唤一声道:“义兄。”罢了,又问道:“不知义兄为何会与今日之事有所牵连?”
话语方出,眼前人的眉宇之间便又多了几分难掩浮躁。
“并无所牵连,”他回道,“只是想插手。”
萧一雨摇了摇头。
“我不知晓墨月教是何时与白灵教牵扯在了一起,只是方才山庄之内已有人将你认了出来,我认为,你留在这城中,十分不合适。”
“我明白,所以你会更不安全,你先同洛筠秋回去吧。”
这一次群侠宴,见卿山庄作为江湖上举足轻重的情报组织,理所应当地收了请柬,洛筠秋有意带着身边人前来凑个热闹,却不想遇着了这样的事情。现如今几人在的这一小院,不过是暂时租住的一处闲宅,且不论会不会暴露于那些人耳目之中,但只论院中之人,席陌便还不想让他们知道,这墨月教主竟还有义弟这般的存在。
洛筠秋接过了他的话:“我也正有此意,打算带一雨返京,反正这群侠宴的热闹也是不想再看了,只是你说你此次前来,是因为有其他事情要办,如今来这么意料之外的一出事儿,又打算如何?而且。。。你要办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席陌避而不答:“你们无需操心,我的事情计划延后,待云泉醒了,我也先离开。”
“云泉,”萧一雨嚼着这个名字,微微叹气,他这义兄向来是劝说无用,只希望这人做的事情,不会是引火烧身便好,“义兄多加小心。”
席陌点了点头,觉着有些歉意,道:“一雨,你二人今日便不要出这房门了,我还不希望他们记住你。”
“我明白。”
这人又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打开房门之时,瞧见青鸢正从台阶上走上前,于是叮嘱:“顾好三少爷,那边的事交给其他人做便好。”
青鸢垂眼,微微冲他施礼。
约莫正是日央,自这一刻起,南面房间的门窗便未再开过,里头之人也不曾踏出房门一步。
翌日天蒙蒙亮时,在云泉床畔迷迷糊糊守了一夜的叶青突然被外头的动静惊醒。他怀着几分疑惑出门去,望见一抹鹅黄色的背景正走出院门,隐约觉得这身影有几分莫名眼熟。
南面房屋的门窗已敞开,教他十分疑惑,好奇白日丫头口中那神神秘秘的“少爷”究竟是何人。
想着,便要跟出去,方才走了一步,身侧突然传来人声,惊得他凝足不前。
“叶副教主一夜未睡?”
叶青偏头,借着晨光望向身边这人,瞧他眼睑之下一片乌色,轻轻笑道:“席教主不也未睡?”
席陌不置可否,从喉间轻轻哼出一声笑。他听着这笑声再抬眼去望,庭院外已无他人踪迹。
“叶副教主在看什么?”
话中有话,却又似乎不着痕迹。
叶青嗅着他语气中的耐人寻味,略一思忖,轻笑着答道:“看席教主的秘密。”
“哦?”席陌挑了挑眉梢,“我的秘密多得很,不知叶副教主说的是哪一个?”
院外之人已行远。
叶青想了想,现在与他对这文字游戏,恐怕讨不着什么好处,甚至根本讨不着一个答案。
倒不如实际一些,问些更为重要的事情。
他便道:“我说的是屋里头的那一个。”
席陌微愣,顺着他偏回头的视线望进门里,远远地将目光覆到云泉面上。
“白灵教主的秘密,叶副教主竟然来问我。”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话已至此,叶青索性挑明直言,“你居然救了云泉两次。”
“那又如何?”
叶青道:“上一次,我本也想不以为如何。可这一次之后,我便觉得不可能只是你的一时兴起了。。。以云泉的性子而言,我甚至不敢去想,还会不会有第三次、第四次。。。。。。所以在那些事情发生之前,我必须知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人眸里含着不可明说的笑意,道出口的话语别有一番试探之意,道:“我若说没有目的,你会如何做?”
“我能如何做?”叶青心头起了几分不快,却终究只能隐忍不发,“云泉还躺在那儿,席教主不论说什么,我都只能接受。”
虽压抑着那份情绪,席陌却还是觉出了眼前人的愠怒,半晌后冲他摇了摇头。
“你根本无需懊恼于此,你只要知道,我若想害他,当日在京外竹林,我便可以落井下石了。当日没有,往后也都不会如此做。”
他字字有力,分明是十分轻缓的声音,却让叶青突然觉得震惊。
一时之间,找不到理由再去逼问他。
“。。。。。。罢了。”
沉默许久,他轻声道。
眼下他只求云泉能转好,只愿让他痛苦的往事终会逝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屋外二人一惊,止了对话急忙进去,瞧见秦荷莺满眼慌乱无措地握紧了云泉的手。
床上那人额上渗出汗珠,唇色比之白日更为苍白。
席陌胸膛骤跳,探手抚到他额上,发现那些汗珠竟然同他的肌肤一样冰凉刺骨。
“泉儿怎么了。。。。。。他怎么了。。。。。。”秦荷莺一声声含着哭腔,焦急地问着。
席陌不耐,他其实比这女子更为急躁。
本已是紧张得无法言说,偏偏秦荷莺还在耳边声声聒噪,他蹙起了眉头,又一度迁怒于她:“你不知道他的手也受伤了吗!”说着,执着手腕将云泉的手夺走,轻轻地搁在床上。
秦荷莺被他吼得一顿,抿了抿唇掩下哽咽之声。
“席陌你。。。。。。”
“闭嘴!”席陌偏回头,怒不可遏地打断叶青的话语,十分不耐地对他道,“去北面的屋里找苏临成,快去!”
叶青深吸一口气,也不愿耽误,不再同他计较,转身疾步出去。
不过片刻,苏临成披散着肩发,一边系着衣带赶来房中。
秦荷莺有些无措,站起身腾出位子,让他到床畔。
床上人似乎越发难耐,周身颤栗了起来。
苏临成伸手为他把脉,指尖所及之处一片寒冷,不觉蹙起眉心点了他几处穴位。
“席陌,脱衣服。”
席陌不解,被里云泉肩头负伤,上身本就未着衣物。正要开口去问,又听他道:“脱你自己的。”
语罢瞧见苏临成掀了被子,心中一时了然,三两下解了衣带,把上衣扔到一旁。他往里挪一些,靠坐在床栏上,将苏临成扶起的云泉拥到胸膛中。
“墨月是阳性内功,能克他体内阴寒,你一直运功,直到他身子变暖。”
席陌颔首,慢慢将内息游遍周身,紧紧地把这寒冰一样的身子揽在臂里。
如此之后,苏临成又站起身来,未多做解释便跑出门外。
秦荷莺望一望他的背影,又回头望一望这二人,有些犹豫地往前两步,将被子拉起来,轻轻裹到两人身上。
“多谢你。。。。。。”
席陌不答,抬眸看了看她。
怀中人的颤栗微微止了些,他不敢懈怠,一边运功一边收回眸光覆到云泉面上。
云泉的肤色,即便是在晨光微曦的房里看着,也白得刺目。
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只觉得他是生得如此,现在想想,恐怕与白灵的内功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因为眼前的叶青,也与他相似,只是不如他这般明显罢了。
“叶青。”
“嗯?”闻话之人发出一声疑问。
他问道:“你们白灵,究竟用的什么内功,会让云泉每每受伤,都遭受反噬一般的折磨?”
叶青摇头回他:“没有名字,只是白灵的内功罢了。我只能告诉你,云泉是在冰窖里习这内功的,我也是,教中其他人都是如此。只是他身为教主,练得门派武功最多最深,在冰窖度过的时间也最久。”
“有多久?”
“七年。”叶青回道,唇角带了几分苦涩,“这七年里,只要是练功的时候,他都在那里。”
这人心脏仿若被攥紧一般得疼。
他见过云泉挥剑的模样。分明不是弱质之流,可眼下怀中的身子却又那么纤瘦不堪。
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怎么能一个人承受这么多事情。
席陌微微怔忡,突然想起自己继任教主的那一年,似乎刚好也是这个年纪。
只是他其实根本比不及云泉的坚韧。
手臂又收紧一些,若不是房中还有他人,席陌很想低头暖一暖他的双唇。
——的确如此,他是喜欢他。
一开始,他便无法控制地喜欢上这个少年的坚强。
从在京外竹林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被这个执着染血之剑,双目没有一丝胆怯与犹疑的云泉夺走了心中温情。
所以不论是云泉还是叶青问的时候,他始终不说清楚的那个目的就是如此罢了。。。。。。
不自禁阖上了双眸。
屋内安静下来,再没有人说话,由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怀里的身子似乎不再似最初那般冰冷刺骨,云泉的神色稍稍缓了些。席陌已将他在怀中暖了近一个时辰,屋内另两人也这般在床前守了一个时辰。
墨月内功阳性颇重,果然能压制住这人体内的阴寒之气。只是运功如此之久,席陌早已是大汗淋漓,偏偏怀中云泉身子还未完全暖起来。
屋外传来脚步声,苏临成人未归来,已飘进阵阵药香。
他端着两个瓷碗进来,待走近之后,将盛着汤药那碗递给了床畔女子,道:“夫人,劳你喂他喝下去。”秦荷莺连忙伸手去接,用小勺匀了匀,轻轻吹了吹,小心又仔细地喂起来。
他便又将另一碗递给席陌。
“凉井水,给你解解热。”
席陌扬眉,微微弯唇。
伸手接过来,一口气喝见底,果真是燥渴难耐。
“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
苏临成斜他一眼。
“我是怕你热出毛病,我不想多照顾一个。”
席陌不再同他多言,怀里人明显在好转,终于让他安心了几分。
秦荷莺将碗里汤药喂完,疲惫双眸中起了些欣慰和期冀,伸手将云泉的耳发拢到后头。
“夫人去休息吧。”
身后叶青劝她,苏临成接了他的话道:“你也去休息,都在这儿做什么。累出毛病还让不让我省心了?”他话里语气其实不似所言那般不耐,微微还透着些关切,叶青瞥他一眼,想起月前在墨月教寻找云泉时,曾与他过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