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更敲过,小伍子驾马车回来,车一停从车上跳下兴高采烈的小柯子跟小梅子,陶福扒著车窗伸脖子往里看:“小少爷呢?”
“小少爷他嫁……”小伍子一踩小柯子的脚,疼得後者急吸气。
“小少爷累了,就睡在戚官爷那边了,有戚官爷的姑妈在呢。”小伍子答道。
陶福将信将疑,却也没说什麽,只是骂他们出门去怎麽不向他告假,结果被小梅子一句“少爷不让说哩”堵住了口。於是唠唠叨叨中,一众四散,各回各院,一宿无话。
翌日陶福自是差人去陶一彩,将陶献玉留宿小歇水巷的事一一上秉。陶秀珠听了,心想秦汉秋不日南下,献玉耐不住寂寞实属正常,也就随了献玉胡闹去,她马上要去会会新来的土地爷林世卿,没工夫去管陶献玉在哪里睡觉,跟谁睡觉。
当日傍晚掌灯之前,陶秀珠和陶寿的轿子抵达乐春轩。戚大海步行跟随,待二人下轿,并肩踏入楼内。其时乐春轩内宾客未满,外边大堂尚有空座。里面火盆灯笼铜烛台,重帷珠帘雕花檐,是个个周到,处处工巧。再向里行去,东西手各有数个雅座,大的用九折屏风,小的用五折屏风相隔开。
乐春轩的掌柜乐富丁识得陶秀珠,也识得那个老不隆冬的陶寿,更加识得一身便袍,刚到余怀县不久的江都府捕快戚大海。他站在丁字柜台後,一个尖秃脑袋从右至左看觑片刻,翻了翻柜台上的格目,叫住个在大堂里东游西走的茶博士,附耳几句。那茶博士一点头,主动赶到陶秀珠一行身边,打躬道:“陶小姐,林老板已经订下了西首第三间雅座,他现在还没到,三位请先去喝盅香茶。”
陶秀珠问他:“林老板说过几时到的?”
“这个小的不知。”说著茶博士便走在前头,领三人去西边的雅座。到了地方,又倒了三杯新沏的香片,唯唯退了出去。
三人各挑座头坐下。戚大海不是个坐得住的人,呷了一大口茶後就觉得闷,起身推开北边的槛窗。原来外面是一个四方天井庭院,後头小楼连苑,低檐重帘,竟是另有洞天。楼阁几处花灯闪烁,笑语暗飞,戚大海鼻子里嗅著院子里梅树晚桂的香气,不禁啧啧称奇。
“戚官爷好奇了?嘿嘿,後面可是本县有名的风月场,这里的乐掌柜前边酒楼,後边花楼,两楼交相辉映,各有千秋。”陶寿慢条斯理道。
陶秀珠瞥他一眼:“今儿你倒有情致说风赏月!”
陶寿摇摇头:“我是临阵豁出去,假装不在意。话说那林老板绝不好相与,余怀这里就我们的陶一彩一家死梗著脖子了,今晚他怕是志在必得。”
戚大海听了嚷嚷道:“陶老爹这是涨他人志气呢!铺子毕竟还在陶家名下,咱们咬定了不卖他便是!”
陶秀珠微微一笑。
陶寿道:“我就怕他手上拿捏咱们的什麽把柄……”
陶秀珠蹙眉。咱们的把柄?什麽把柄呢?她自己是没有的,除非手下的夥计,宅子里的仆役,还有──对了,她那个成日要找相公的弟弟,以及──陶秀珠眼皮一跳,那个现成的大把柄秦汉秋!
她立刻看向戚大海,戚大海却仿佛没明白过来,“咱们有什麽把柄?除非他凭空捏造。”
陶秀珠暗想:幸亏秦汉秋马上就离开余怀了,否则林世卿拿这事闹将起来,确是难以应对。
陶寿察言观色,觉得小姐似乎在担心些什麽,莫非他刚才那句说对了?
三人一时各怀心思,那边绣绒帘幕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陶秀珠侧耳,一急一缓一端凝,三个人?
帘子一分,乐富丁窄额宽腮的老脸出现了。
“林老板,陶小姐他们正在等您。来来来,我给您沏茶。”
乐富丁侧身让开,一个白面颀长身形的男人微笑而入。陶秀珠目光囫囵一扫,貌似不经意,却将人打量个周全。灰羊毛长袍罩身,紫貂厚皮帽遮首,毡绒皂靴,手上一枚翠玉扳指。眼睛珠色浅淡,明明脸作微笑,目光却没有丝毫笑意,颔下一撮修剪得体的山羊胡须拂拂缓缓。
陶寿心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林老板了──据说刚过而立之年?
戚大海注意到的却是立在门首,并不入内的第三个人。那是个精壮汉子,虽不如自家身量宽阔,却是肩背浑圆,肱股紧凑,入冬天气里著一身单布轻装,目不斜视地站在那里。
戚大海暗道:练家子啊──这姓林的想打架来?
林世卿进门时目光一溜,把屋里的人瞬间看进眼里,做的比陶秀珠还要不动声色。他在陶秀珠对面的座头坐下後,乐富丁小心问道:“林老板,酒菜现在上吗?”
林世卿看向其他三人:“三位什麽意见?”
二陶尚未开口,戚大海就抢道:“上菜上菜!等的肚子都瘪了!”
乐富丁转向林世卿,他还是要等林老板的话。
“那就上吧!”乐富丁得令,颠颠而去,帷帘合起,将那武夫挡在外面。林世卿目光看向戚大海:“这位好生面善,没猜错的话莫不是衙门里的缉捕?”
戚大海大咧咧道:“正是!”
林世卿转向陶秀珠:“陶掌柜,今日我是想商谈贵宝号陶一彩的事,这位官爷他……”
陶秀珠裁口道:“戚大海是陶一彩未来的姑爷,铺子的半个掌柜,理应在座。”
一句话把戚大海听得喜上眉梢,现今有外人在场,跟之前两人密约不可同日而语,秀珠妹子此言一出,自是驷马难追了。
陶寿揣摩著大小姐的心思,不做言语。那边林世卿多打量了戚大海几眼,笑道:“既是如此,当然无妨。”
随後接道:“关於陶一彩,我也不拐弯抹角。我想以白银三百两接收你们的宝号及铺子,之後每年你们可按百中之二抽利收头。不知陶掌柜意下如何?”
陶寿心道:若是单单典去铺子,这价钱倒也公道,不过连陶一彩的号头也给他……
陶秀珠抿茶不答。她支著眼皮看觑林世卿,肚中兜兜转转,忽生一念:如果能跟这姓林的攀上亲……陶一彩不仅得保,且依仗林家的荫庇,从此可财源广进,高枕无忧,何须往那小歇水巷里老鼠一般的钻,且招来秦汉秋这个祸福难料的扎手货?
可是──她看看戚大海,又看看林世卿,看看戚大海一眼望到底的虎目,再看看林世卿一眼望不到底的鱼珠。叹了口气,觉得还是虎目算了。固然这双虎目里没什麽东西,固然小歇水巷还有一只别扭的老母虎要侍候好了,固然那边还有个把自家弟弟哄去当了娘子的杀人犯,固然她很可能要卷铺盖离乡到别处碰碰运气,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还是要好过那双鱼眼睛薄凉冷清的注视。
陶秀珠抿茶抿了很久了,所有人都在等她回应,但不是所有人都感到著急。林世卿就不著急,他慢悠悠静悄悄地将陶秀珠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一如陶秀珠从头到脚打量他。他对陶秀珠的判词是:不是那种情感充沛的女人,有些姿色,也有点能干,但也不过是一个小县城的姿色和能干罢了。而她还打算在我手下走上几个回合呢!──多有趣!
林世卿好整以暇,耐心啜饮茶水。陶秀珠到底得给个话,不同意他有不同意的对策,同意嘛自然舍却一番手脚了。
陶寿知道陶秀珠会怎样回答,所以也不著急,最後在一室沈默中居然鉴赏起旁边屏风上画的春冰寒梅图来。
戚大海是比较心急的一个,他自己心宽口快惯了,就觉得此刻的氛围颇为蹊跷,秀珠妹子这是做什麽呢?要拒绝说呀,拼命喝茶干嘛?又不是多好喝的东西……
正等的不耐,外面有人道:“林老板,上菜来了。”
林世卿让人进来,於是一个矮胖堂倌端著盘子掀帘而入,将一叠热腾腾的鱼摆到桌上。胖夥计不及走开,陶陶秀珠突然面向戚大海道:“大海哥,你说咱们接不接受林老板的条件?”
除她之外的三人都一愣。胖夥计听见此话,仿佛也觉出些兴趣,磨磨蹭蹭不肯离去。林世卿终於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一对鱼目不比桌上的那两只更有感情,胖夥计骇了一惊,讪讪退了出去。
陶秀珠仿若未觉旁人的讶异,只盯住戚大海一味相问,好似真个没主意一般。
戚大海一双筷子已经挑上了鱼肚少骨的皮肉,他奇道:“当然不接受!自家号头怎能出卖?”嘴一张,一块鱼进了口,囫囵嚼了,匆匆咽下,又去取第二块。
陶秀珠转向林世卿:“林老板,你听到了,我们不卖陶一彩。”
林世卿顿了一顿,道:“这也是陶掌柜的意思?”
陶秀珠浅浅一笑:“我都听大海哥的。”
林世卿又道:“就算经营不善,入不敷出也不卖?”
陶秀珠刚想摇头,戚大海咬著鱼肉叫道:“林老板好生缠人!都说了不卖了,那自是无论如何都不卖的了,何须你来提醒将来的事?”手上竹筷一挑一挟,挟了老大一块鱼肉,献宝般送到陶秀珠碗里,“秀珠妹子,这鱼甚是鲜美,你来尝尝!那个……陶老爹,你也抓紧吃,这乐春轩可不是天天能来的!”
陶寿偷觑林世卿一眼,心下嘿然,捋起袖子,一反常日庄重之态,老顽童般抢了个鱼头,捧著碗口大快朵颐。
陶秀珠尝了戚大海给她的鱼,掩口叹道:“果然不愧是乐春轩的厨艺!……那个林老板,你不尝尝?”
“陶掌柜是不是认为我开的价钱太少?”林世卿坐得笔直看著三人轮番下箸,将一条鱼瓜分得七零八落,心里寻思这些人是不是故意装疯卖傻。
陶秀珠徐徐摇头:“林老板,不是这个问题,而是我爹先前有言,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将铺子易手,我是父命难违。”
林世卿知晓这不过是个借口,“陶老爷子难道宁可看著陶一彩关门大吉,也不愿它改头换面後门庭若市?”
陶秀珠为难道:“这是我爹的意思,我不好代为回复。”求救般看向戚大海。戚大海嘴里塞满鱼肉,却也会意,当下筷子打碗叮叮作响,“岳父既已如此说了,那自然已将一切考虑在内。我们是宁做关门陶一彩,不当发达林一彩嘛!”
门外又有人道:“林老板,上菜了。”
陶秀珠抢先开口:“进来。”
还是那个矮胖堂倌。此次他一手托一盘热菜,不露痕迹地摆在了离林世卿最近的地方,致使其余三人要伸长胳膊取菜。
林世卿点头向胖夥计致意,胖夥计好不欢喜。他尝了一口菜便停下,沈吟揣摩,那边三条胳膊却是此去彼来,取他面前的盘中菜。
就好像他本将陶一彩视为囊中之物,却被这几个县城小民溜手拿去一般。他们不同意呀……林世卿想不通陶秀珠为何不愿接受他的条件,不过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们总会同意的,现在不行,那就以後;不是以这种方式让他们同意,就是以那种方式让他们同意……
想到此,林世卿微微笑了起来。
这时菜上得越来越快了,矮胖夥计走了,又来了另一个矮胖夥计。同样的矮胖,同样地喜欢将盘碟往林世卿面前放。大碗小碟,交错来去。对面的三人似乎并不介意夥计的区别对待,筷子伸得长长,吃得不亦乐乎,间或互相讨论一番“来,你尝尝这个”“啊,这个好吃”“真不晓得他们怎麽做出来的”。他们已经把林世卿忘到一边了。
是真的忘了,还是故作姿态?林世卿嘴角弯曲,眼睛发出冷光,将桌上被对面三人当作难得一吃的好菜溜了一转,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败坏三位的胃口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这桌酒菜,三位慢用。”
陶一彩三个人匆忙起身,未来得及作揖欠身,林世卿已经掀帘而出。
直至帘外脚步声消失,陶秀珠和陶寿才将筷子一搁,以手加额,长长舒气。
“我们今晚算是联袂装疯卖傻了。”
“不过缓兵之计罢了,下一次怕是想装疯卖傻都不得了。”
戚大海一抹嘴道:“我们装疯卖傻了?”
林世卿步出乐春轩时,乐富丁正在他耳边罗噪不休,待他上轿还不愿离去,後被跟在林世卿身旁的精壮汉子冷然一挡,终於唯唯拜退。
林世卿进了轿子,招手唤来一个叫於荣的管事:“帮我将陶府的食邑隶籍、人丁宗脉、婚媾状况一一详细查来,尤其注意他们与何人来往交好,族中可有什麽不可告人之事。”
於荣应了,又攀著轿窗道:“老爷,今日天早,去郑师爷那边吗?”
林世卿想起郑岚之,想起他床下的端庄和床上的淫荡,笑道:“好,就去他那边。”
☆、第三十二章
乐春轩聚宴的若干个时辰前,朔风陡起,浊雾淹滞,枯草枝头,下了绒绒一层白霜。戚宝花姑侄在後院闲谈,张口闭口,呵气如云。
戚大海道:“想不到秦兄第真的要跟那只小仔鸡过日子了。想到昨晚错过他们的拜堂我就懊恼,肯定很有趣!”
戚宝花乐道:“有趣的是那只小仔鸡……你可别跟小秀珠说他们成亲的事。”
戚大海道:“要说也是小仔鸡自己去说,我干嘛要多这个嘴?”心道林世卿找上门来的事秀珠妹子不让我给你们知道,这边的事我又不能让秀珠妹子知道,我这肚里可是藏了好些干货啊!
姑侄两个看看那间权作新房的报厦,门户紧闭,密含幽情,心照不宣怪怪咧嘴。戚大海想起晚上到乐春轩赴宴的事,便道今日不回来用晚膳。戚宝花“唔”一声,心想不知道什麽时候能喝上这侄儿的喜酒。
不多时,天光大亮,晨雾消散。太阳好不容易颤巍巍移过树梢时,光芒斜斜穿过腊白窗纸,照到屋内的床上。
床上二人,一大一小,大的是秦汉秋,小的是陶献玉。秦汉秋昨夜黾勉冲击,颇有消乏,此时正四肢舒展,仰天酣睡。他筋骨强健不畏天寒,火盆里的炭!!没了热气後仍然上身赤膊枕在被外,一臂弯曲,一臂拉长。在那弯曲的臂肘里,动啊动的,慢慢探出个脑袋来。脑袋的主人,正是陶献玉陶小少爷。
话说这陶小少爷平生爱好无他,处心积虑不过就为给自个儿找一个亲亲相公,没事肏屁股,有事被人抱著哄。身边睡著的这个秦汉秋,从身板到相貌到性情,恐怕是他所能拿下的最好的了。唯一有点麻烦的,是这大相公先前害了条人命,被官府那边不疾不徐地搜捕著。
陶献玉将大麽哥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吸吮起来。在他眼里,杀人放火,离他皆远,只有个好相公才是心之所系。横竖官差没打问到跟前来,他才不提前操那个心。他昨夜双喜字下拜堂,红烛光中洞房,已是宿愿得偿。兼之秦汉秋力猛身沈,把他肏得骨松筋痒,心醉神荡,一夜呼呼沈沈睡到天亮。眼一睁看见秦汉秋温存地搂著自己,当即就咧开了嘴。头里他还怕吵醒他相公好眠,自家吮吸手指玩儿。一刻过後便忍不住作起怪来,拿个小掌在秦汉秋紧凑结实的肌肉上揩摸,摸著摸著又去拿嘴舔弄那褐色乳头,舔著舔著觉得比自家大麽哥滋味要好,便轻咬重咂,吸来裹去,玩得不亦乐乎。
秦汉秋混沌中觉得身上痒,拍掌扇过去,不多久那个东西又来他胸前捣鼓。他眼睛不睁就知道是陶献玉,五指一抓,掐著小少爷的屁股就把人拢过来。陶献玉犹自毛手毛脚,不肯规矩,蹬腿去顶撞那伏在丛中的大屌。
晨间阳气升腾,那鸟儿本就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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