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逃了,更合我们心意,反正我们的目的本就是让他们在众人面前现形,再利用他们将真正的幕后之人引出。只要能得知真相,要捉住他们并非难事。”海镜耸耸肩,似是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不在意。
秋初晴登时心如火灼,双目圆睁,翕动着唇想说些什么,不妨上方突的传来“卡擦”一声,随即房顶竟发出一阵轰响,犹如泰山压顶般当头塌下。海镜一骇,将风相悦往怀中一揽,就地一倒,将他完全护于身下。下一刻,木板重重砸上他的后背,让他不禁低低一哼。
“你没事吧?”风相悦被海镜护于双臂间,无法动弹,只能借着缝隙中落下的月光打量海镜吃痛的面庞。
“没事,不要说话,会被听见的。”海镜说罢,似乎为了忍住疼痛,深吸一口气,紧蹙眉头再不言语。
二人一安静下来,外部的响动一瞬仿若放大了数倍,犹如海潮跌宕,灌入耳中。人群的嘶喊与叫骂,武器相撞的清鸣,让原本静谧的夜晚变得喧闹不堪。
而房屋的垮塌则是因为司马悟挑起几人当空甩出,砸于房顶之上。那几人自坍圮废虚之上滑下,痛得大叫不已,显是折了筋骨。众人见状俱是一惊,正迟疑时,邹鹤突然长啸一声,长棍一震,弹开身前敌人,携了洛清清便腾身而起。
洛清清指间一动,发出十余枚暗镖,须臾便有七八人中招,捂着伤口惨叫倒地。趁着这间隙,洛清清弃了司马悟,同邹鹤一起跃上围墙,几步消失于山间林中,再无踪影。
司马悟冷笑一声,双掌翻飞,将身侧两人击倒,顺势夺了一人长棍。他将长棍猛然一旋,“呛”的杵在地面,双手紧握棍身,就地一纵,整个人竟如陀螺般在地面旋转起来,残影重重,令人眼目缭乱。
四下围上的人瞬间被踢飞几尺,砰砰倒地,叫唤不绝。司马悟却是愈转愈快,几乎已化身成为一张节节攀上的旗帜,不稍片刻便脱离长棍,飞身一跃,跳出围墙。
众人急忙赶上,却终是慢了一步,茫茫夜色中早已寻不到司马悟身形。吕飞贤眉头微锁,便听一名门派首领道:“吕帮主,今番竟让这几个贼人逃了,是我等实力不济,实在对不住。”
吕飞贤忙拱手谢道:“哪里的话,诸位能够来助我一臂之力,在下已是感激不尽,连累各位受伤,实在是愧疚不已。我这里有一些伤药,还请诸位不要嫌弃,尽管使用。”
地上虽躺了许多伤者,却皆是性命无虞,唯一命丧黄泉的只有此前替司马悟说话的矮小长老。吕飞贤与幻龙帮未受伤的弟子将地上伤员一一扶起,送了伤药道了谢,便将各门各派人士送出庭院。
吕飞贤着付襄带人将受伤弟子送去医治后,便向那坍塌的屋子走去。付襄见他满面沉重,原本天真的目中满是担忧,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依了命令先行离去。
待他一走,一旁草丛突然一动,断鸿道长与墨茶青从中走了出来。墨茶青正经的面上凝满忧虑,顾不得打招呼,几步上前便同吕飞贤一起掀了塌下的木板。飞扬尘埃中,只见海镜护着风相悦卧于其下,灰头土脸,咳嗽连连。
几乎同时,吕飞贤也寻到压在木板下的凤盈花与秋初晴,将二人拉出。凤盈花盘好的青丝松松垮垮,一身华丽衣裙灰尘扑扑,忍不住翘了手指掸着衣襟,抱怨道:“这些人打架就打架吧,拆什么房子!真是没教养!”
吕飞贤确认凤盈花并未受伤后,心下稍安。墨茶青也瞧着海镜与风相悦,“你们二人没事吧?”
“多亏墨兄救援及时,没问题。”海镜眨着眼嘻笑道,风相悦也淡淡哼了一声当做回应。
墨茶青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听得一阵“呜呜”声传入耳中。扭头一看,原是秋初晴揉着被砸痛的肩头,正嘤嘤垂泪。他相貌本就极好,此时双眸泪光盈盈,犹如一汪秋水,说不出的潋滟动人。
然而墨茶青只向他投去凌厉一瞥,沉声道:“你既是堂堂青凤门大弟子,就拿出些骨气来!整天哭哭泣泣像什么话!”
墨茶青本就长得严肃冷酷,加之语气冷硬,颇有训导意味,秋初晴听得抽泣一声便止住了泪。但他被一个同辈之人教训,心中始终不满,不禁冲至墨茶青面前,抬首挺胸道:“你少来对我说大话!我不就是爱哭了些么?这可不代表我功夫不行!有本事咱们哪天切磋切磋,让你看看我的本领!”
墨茶青看也不看他一眼,显得兴致缺缺。秋初晴一顿足,正欲发话,便被墨茶青抢了话头,“对了,方才你们不在院中,我与师父看见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第123章 星月掩云夜阑珊(3)
“墨兄,你怎的又开始卖关子了?快说说是什么事。”海镜正为风相悦掸着尘埃,闻言抬首应道,笑吟吟的面上仍印着道道灰尘。
断鸿道长接道:“此前你与吕帮主商议之时,我与茶青先来到院中,见到一个女人进了岳无恙的屋子,你们一定猜不到是谁。”
海镜眼珠转了转,“是谁?难不成会是薛樱?”
断鸿道长一愣,猛一击掌,“哎呀!你这小兔崽子怎么会知道?你是不是也看见了?”
海镜没想到自己竟猜到正解,不觉笑了笑,“我自然没有看见,只是随口猜的罢了。不过,现在四处都不见薛樱身影,此后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事吧?”
墨茶青本就低沉的脸更添几分肃然,“不错,薛樱进去后不久,岳无恙也回到了房中,而后从中走出的却是洛清清!且师父与我赶至门边一看,岳无恙竟已遭了她的毒手,此后我们心想不能打草惊蛇,便重新藏回暗处。这女人想必是已将一切谋划得当才动了手!”
众人听罢,无一不露出惊诧之色。风相悦不由脸色一变,“也即是说,薛樱与洛清清是同一个人,这倒与此前我们发现的线索两相应和。难怪那日吕帮主设宴,薛家兄妹皆未前来,而海渊成婚之时,洛清清也没有去到茗城……现在仔细想来,这二人从未在人前同时出现过。”
“嗯,丰夜庄下有暗流直通幻龙帮地底,自幻龙帮到茗城顺流而下更是极为便捷,加之薛家兄妹本有两名朱莲岛奴隶作为掩护,这样分饰两角倒让他们做得得心应手。”海镜也不禁沉吟道。
此前众人自海镜口中得知了丰夜庄暗道一事,此刻联想洛清清与薛樱平日行踪,俱是连连颔首。只吕飞贤的神色愈发凝重,眼中悲哀好似浓雾般弥漫,现出一份恸心悲魄之感。
海镜见状,只得上前宽慰道:“吕帮主,幻龙帮发生这样的变故,我们也极为悲伤,然而死者已逝,仅沉于悲痛也毫无作用,还请您振作起来,与我们一同将朱莲岛的阴谋揭穿,为逝去之人报仇雪恨!”
“唉……”吕飞贤坚如磐石的面容有了一丝波动,长长哀叹一声,“是啊,身为一帮之主,我怎能在此哀哀欲绝,不思前进,幻龙帮虽遭此一劫,也并非再无可用之人,我们绝不会在武林大会之上退缩。”
凤盈花紧紧握了他的手,虽无只言片语,相交的目中却是情谊融融,枝叶相持。秋初晴瞅了瞅二人,自觉插不上话,便侧首望向海镜等人,“说起来,我听辛长老说夜里见过司马悟,这是怎么回事?司马悟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在大半夜出没于洛清清房间附近,让人抓住把柄呀。”
断鸿道长登时得意洋洋,手指不断捋着长须,“来来,让贫道告诉你,昨夜海镜在我们屋外除了留下纸条外,还留了一张人皮面具,正是司马悟的面皮,于是我们便用那面具尽情发挥了。”
断鸿道长说得红光满面,尤为开心,却未注意海镜与风相悦随着他的话语脸色越来越阴沉。墨茶青一惊,悄悄拽了拽断鸿道长衣袖,不料对方竟毫无反应,只急得他兀自流汗。
待他一段话说罢,风相悦阴测测望向海镜,“人皮面具是怎么回事?你向白渡风要的?你究竟还瞒了我什么?”
海镜平日总是嬉皮笑脸,一副对任何事都毫不在意的模样,此时额上却有了细细汗水,“相悦,此事不怪白公子,是我擅作主张,让他瞒着你做了这张面具,你千万不要迁怒于他。”
说罢,他探手去拉风相悦手腕,不妨风相悦衣袖一甩,打掉他的手,冷冷道:“我自然不会去找他麻烦,不过,现在你还有功夫担心别人?”
说着,风相悦冲吕飞贤等人略一扬首,道了声“告辞”便回身离去。海镜急得轻叹一声,正要起步追去,又驻足旋身向众人道别。
断鸿道长抓着脸颊,一脸懊悔,“唉,都是贫道一时嘴快,对不住你,快去快去。”
“哪里哪里,老爷子不必自责,从根本来说此事还是我的错。”海镜苦笑一下,急忙循着风相悦脚步追去。他走出院门,见那抹雪色衣袂正于不远处翩然舞动,便纵身跃上,落在了风相悦身旁。
然而风相悦仿佛并未看见他一般,眼神直落前方,脚步没有一丝停顿。海镜只得跟在他身侧,一个劲道:“相悦,这次行动之前没有知会于你,是我的错,下次我绝不会再犯,你别生气了,好吗?”
听着这柔和的声音,风相悦依然一语不发,目不斜视,直奔住所。海镜深吸一口气,像牛皮糖一般黏在他身畔,将能想到的好话一一说了一通,却不想一路上风相悦似是将他当做空气一般,毫不理睬。
直至二人行至院门处,风相悦才猛地拧住海镜衣领,打断他的话语。海镜心下陡然一惊,后背便“砰”的撞上树干,震得枝叶漫天洒落。
他正咬着牙忍住疼痛,便听风相悦厉声道:“你现在对我解释又有何用?!你是不是把当初对我说的话全忘记了?为何又自作主张地行动?我风相悦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相悦,我并非不相信你,只是不想将幽冥谷卷入幻龙帮之事中……”海镜握了风相悦的手,话只说到一半,便被风相悦抢去了话头,“我知道你这是在为幻龙帮着想,但这事与幽冥谷也并非毫无关系!更何况,你为何总要撇下我独自去冒险?若是你不明白这点,今后定然还会干出类似之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话间,他挥开海镜的手,倏地放了对方衣领,向屋子走去。海镜方跟上一步,他便一个回身阻了海镜去路,冷声道:“别跟着我!今晚不许你进屋,给我反省反省!”
“是,是。”海镜连声应道,待他一转身,脚下却并无停顿,少时便跟至风相悦房前。风相悦知他在身后,加快步子掠进屋内,将门猛然一关,正正撞上海镜面门。
海镜被撞得晕头转向,不禁捂着脸嘟囔道:“哎……不论你再生气,也别让你相公破相了呀。”
这话说罢,思及风相悦第一次对自己有如此怨气,海镜不觉又是悲伤又是自责,一撩下摆便在门前石阶上坐了,双手支颐凝望天际,打算在门外守上一夜。
淡云缭乱,山月昏蒙。漫天霜色下,两道人影忽自密林暗处疾步而出,踏着一地树影,喘息着顿住脚步。仔细一看,原是洛清清与邹鹤二人。他们自人群中突出,身上自然负有伤口,虽不致命,衣物上却是血迹斑驳,殷殷触目。
抹了抹面上鲜血,洛清清忽的双目含泪,捉住邹鹤的手道:“谢谢你……谢谢你愿意为了我……你、你真的不后悔?”
邹鹤缓缓摇首,手指自洛清清发间抚过,眼中凝着说不出的爱恋与痴迷,“只要你愿意跟着我,哪怕是去地狱黄泉我也绝不后悔,更何况只是离开幻龙帮?”
洛清清闻言,一双明眸更是泪光清浅,盈盈如月,“师兄……你、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从一开始就不愿嫁去雪莲阁,是师父他想与雪莲阁结下亲事才、才……现在你把我救出来,给了我自由,今后我洛清清就是你的人,一生一世都不与你分离!”
“清清,你放心,我会用一辈子来保护你,绝不让你再受任何人的诬陷与伤害!”听着洛清清的柔声软语,邹鹤只觉心底最柔软的一隅被清波触碰,说不出的温暖与幸福。他抬手环住洛清清,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吻着她的额头,“你刚才受了伤,不碍事吧?”
“不用担心我,师兄,倒是你的伤……”洛清清低语着,回抱邹鹤欣长结实的身躯,原本碧波流转的眸中忽然现出一丝阴狠,“倒是你的伤大约没有救了。”
邹鹤一怔,一阵钻心疼痛便自后心传来,犹如白蚁噬骨,渐渐向四肢蔓延。他深吸一口气,意欲发话,口中却只有鲜血涌出。洛清清咯咯笑起来,双手一放,他便正面扑倒在地,青衣已被染为血衣,地面血液也逐步扩大。他扬起手臂,痛苦地探出五指,似是想要抓住什么一般,眼前视线却是愈发模糊。
而再看洛清清右手,竟已多出一柄血光滟滟的匕首,月下霜色反沁,映得洛清清满面俱是淡淡血色。此时,她的表情不同于薛樱的清纯可怜,也不似平日伪装的那般妩媚动人,所余下的唯有疯狂与狠毒,以及仿佛面对自己杰作般的自负与忘形。
☆、第124章 星月掩云夜阑珊(4)
“清清……你、你……”邹鹤喘息越发沉重,口中已吐不出完整字句。他只觉一切景物,一切声响皆在飞快离去,鲜红的视野里只余下洛清清阴险的笑颜。
“师兄,对不住呀,没用的棋子,我是绝不会留下的。”洛清清说着,向邹鹤凑近些许,语声愈低愈阴柔,“若你不死,我怎么能去投靠练子晴呢?和他比起来,你实在没有什么用处呢。”
闻言,邹鹤眼中灌满不可置信之色,光芒渐渐黯淡,终是化为滴滴血泪,自目中流淌,在面上留下斑驳印迹。而后,他探出的手霍然落下,再无气息。
见邹鹤死未瞑目,洛清清以左手手背掩唇,双眼眯为一条曲线,微仰着身子大笑起来。那把染血的匕首霍然落下,扑的插入地面,鲜血一丝丝渗入土地,汇入邹鹤身下的血泊,阵阵腥味扑面而来。
“又是一个可悲之人,至今被你看上的男人还没有人能逃脱你的掌心,你的手段倒真是不赖。”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突然自一侧传来,随即便闻得“沙”一声响,枝叶从中分开,司马悟双手环胸,眼皮半阖,信步而来。
他微微垂着头,任夜风拂动颚下长须,一派闲然自得模样。洛清清嘻嘻笑着,往他身畔一靠,玉指纤纤,自他面上一抚,“那是自然,不然我怎么能扮做你的女儿呢?我们俩呀,本就是一家人。”
司马悟不着痕迹地移步,“所以别用你对付其他男人的方法对付我,你知道对我没有效果,还是先将正事办了。”
洛清清轻拍司马悟一把,委屈地偏头,“知道了,那女儿马上便去找练子晴了。”
司马悟闷闷一应,忽听得一阵低低脚步声响起,耷拉的眼皮这才抬起。只见一名挺拔男子自夜色中渐渐现出轮廓,竟是邢无双摇着折扇,缓缓走来。
在二人面前站定身子,邢无双手中折扇一翻,以一角掩了薄唇,狭长目中满是狡黠,“今夜我们本打算除掉吕飞贤,将幻龙帮控于掌中,没想到竟被海镜破坏,还逼得你二人在众人之前现身,此前真是太过小觑他了。不过……练子晴这枚棋子尚可使用,能否拿下雪莲阁,就看你了,洛清清。”
洛清清拢了拢长发,骄傲地仰首,“不仅是练子晴,我会让练行川也成为我的棋子,雪莲阁我绝不会再失手。”
邢无双听罢,只是低低“嗯”了一声,未置可否。洛清清不悦地抿了抿唇,身形一闪,下一刻人已投入邢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