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紧紧握着车底横木,身子几乎挤在一处,心中疑惑万分,此处怎会有一座如此华丽的宫殿,它的主人又会是谁?
不多时,宫门轰然开启,车轮嘎吱一响,再次转动起来,驶进门内。
马车沿着一条青石大道徐徐前进,时而上坡时而下坡,穿过重重院落。即便看不见四周景象,也能猜到此处规模巨大。
约莫又走了一盏茶时分,马车霍地停下。海镜与风相悦对视一眼,各自警惕起周边境况。这时,只听得远处一个声音吆喝道:“快把马上的人弄下来,之后将马带到一号马棚。”
☆、第102章 云霁雾散见奇宫(2)
少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两旁响起,几双腿出现在车轮附近,均穿着精致的长筒皮靴,黑色裤腿上绣着飞龙花纹。他们似乎正转移着马车上的人,脚步很轻很快,想来功夫俱是不弱。
突然,一个声音惊呼道:“这不是三大恶人中的‘追命长蛇’冷绝魂吗!看这伤势不轻,只剩下半条命,能救得回来么!”
另一人却嗤笑了一下,“区区一个冷绝魂,你就大惊小怪成这样,前段时日西北大漠匪首贺天戈被心腹谋害,都被主人救了来,你是没见到他当时的模样,连左手都被人截断了!”
这时,一个冷冷的话音打断了他们,“全都给我闭嘴!主人是让你们来做事的,不是来聊天的!谁再说一句,我就割了他的舌头!”
此人似乎地位颇高,说话分量很重,顷刻间马车旁便安静下来,只余下衣襟摩挲与轻巧的脚步声。不一时,车厢忽然被人拉动,跟着马一起进了马棚。
视野中,几双脚踩着满地稻草走出门外,将马棚关了起来,脚步声渐行渐远。海镜和风相悦竖着耳朵听了半晌,确认四下无人,才从厢底爬出,走出马棚。
但二人刚走出门外,便不由一惊。只见眼前宽阔院中,分布着十余个马棚,一匹匹良驹打着鼻息,吃着槽中稻草。雪白的院墙外,层层屋宇连绵,金碧辉煌,一眼望去,竟不见尽头。
然而比起这些,更让他们讶异的,是院中正站着一个瘦高人影。那人佝偻着身子,全身裹着黑衣,就连脸庞都用一块黑布包了起来。
海镜打量着这人,不觉神色一敛。以他和风相悦的功力,竟未能察觉到有人近在咫尺,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除非眼前此物并非人类……海镜眼珠一转,不由想起在乌兰时见到的黑影。
正思索间,那人咯咯一笑,道:“海镜,幽冥谷主,自你们在海澜庄大闹一场后,主人便对你们有了兴趣,没想到此番你们竟自己送上门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说着,他脑袋转了转,竟发出一阵诡异的咔嗒声,“不过,你们二人既然要来,只要事先知会一声,我们便会备上酒水恭迎,奉二位为上宾,又何必做这些偷偷摸摸的动作?”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风相悦长剑已“锵”的出鞘,化作一道惊虹飞过。刹那间,那黑衣人竟被拦腰劈开,黑色衣袂迎风飘动,却露出一截褐色木头。
仔细看来,那黑衣之后还牵连着数缕细丝,另一头落在高墙之后,不知掌控于何人手中,但他竟能以内力使声音透过傀儡发出,定然不是一般角色。
夺目阳光下,丝线只是偶尔闪过一丝光泽,令人难以察觉。那木制傀儡在空中一荡,便“咚”的落地。
风相悦将剑一挽,冷眼看着高墙,目光比剑刃更为犀利,“偷偷摸摸的是你!这天下各处我爱去就去,爱走就走,从没有向人知会的习惯!更何况是对你这样藏头藏尾的小人!”
海镜也笑吟吟走上前,“这位兄台,在乌兰你就已跟上了我们,想必对我二人的底细已相当了解,现在又何必畏手畏脚,不肯露面?”
他的声音虽和气,字句间却又隐隐透出几分讥诮。墙后那人听罢,微微一顿,一阵衣物擦动之声突然响起。随后,一团物体霍然腾在空中,越过高墙落在二人面前。
那人打扮与操纵的傀儡一样,周身覆着一件黑色狐皮大氅,就连面孔也用黑布蒙着,只露出一双阴气森然的眼睛。但他比起傀儡身体却庞大了不少,佝偻的后背让他看起来几乎蜷成了一个球。
而那大氅质地上乘,两侧与下摆,皆以金线绣着飞天金龙,看起来十分精美。
风相悦见他出现,不屑地呿了一声。海镜倒拱了拱手,面上染满笑意,“兄台肯让我们一见,实在荣幸之至,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那傀儡师转着一双漆黑的眼珠,“在下莫扉。”
“莫兄。”海镜立刻尊称一声,直直迎上莫扉阴沉沉的眼眸,“方才听你说,你的主人对我们有些兴趣,正巧我们此番前来也是为一睹其风采,还望你能为我们引见。”
莫扉听罢笑了起来,那笑声干涩刺耳,就像是两块木头在相互摩擦一般,“引见?我们这里没有这种规矩,想见主人很简单,只要能活下来即可!”
海镜微微眯眼,“能活下来?这是什么意思?”
莫扉转身向门外走去,“跟我来,你们马上就会明白。”
庞大的黑色身躯在地面移动着,宛若一团黑云缓缓飘动。风相悦狐疑地望着他,又看了看海镜,见海镜冲自己微微颔首,才同他一起走出院子
莫扉带着二人走过一道道回廊,穿过一座座水榭亭台,不知要走向何处。但让海镜和风相悦惊奇的是,这偌中虽有不少巡逻用的高塔与岗哨,其上却不见一个人影。
又走了大约一柱香时间,眼前现出一座高大楼宇,白玉墙壁熠熠生辉,大门竟以黄金铸成,上面雕刻着云龙飞凤,金光闪闪,气势恢宏。
推开门扉,一块宽阔空地跃入眼帘。室内约摸二十丈见方,四面墙壁绘着龙虎争斗图案。图案前方,则各架一个兽面像足青铜火盆,盆中焰火跳跃,映得一室明亮。
由火盆再往上一些,绕墙四面则修了宽阔高台,高台上站着幢幢人影,每一个都身着龙纹黑衣,手持戈矛,望着下方的眼中精光闪烁,就好像下面站着的并非是人,而是待宰的羔羊。
而东面高台上,却挂着一帘轻纱幔帐,帘后隐约现出一道人影。那人斜倚一张大椅中,地上似乎拖拽着什么东西,另有一个丰满柔软的轮廓正俯在他膝上,想必是一名美姬。
一进门,莫扉便向着纱帐的方向跪了下来,“主人,属下已将海镜和风相悦带到。”
帘中静默片刻,传出一个浑厚却慵懒的声音,尾音故意拖得很长,“很好,退下吧。”
莫扉垂首应了一下,凌空一纵,落于南面高台,居高临下凝视二人,眼中闪过残酷的光芒。
海镜与风相悦正疑惑此地的用途,就听得房内发出一声巨响。侧目一看,便见东方墙面霍然向两侧洞开,三名男子从黑黢黢的墙后走了出来。
只见左边一人身长八尺,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肌肉像是要爆出一般。他右手提着一把青光闪烁的大刀,左臂却从手肘之下就空空如也。
中间一人身板异常瘦小,却偏偏穿了副看起来很重的甲胄。他手中没有兵刃,一双眼睛贼溜溜打着转,瞧着四下场景。
右边一人则作僧侣打扮,脸上满是横肉,身形肥胖,布满污迹的僧衣几欲被撑破。他将一把沉甸甸的大斧往肩上一扛,眼光凝固在海镜身上,抽着嘴角笑了笑,便不再移开。
海镜目光一沉,在风相悦耳畔低声道:“‘大漠孤鹰’贺天戈,‘梁上银鼠’杜先,‘摧花魔僧’于见新,这三人都是臭名昭彰的恶贼,难道他们都与冷绝魂一样,是先被人所伤,又被这里的主人想方设法带来?”
风相悦也满腹疑问,小声回道:“若是如此,这里的主人究竟是谁,聚集如此多恶人又是想做什么?这些天下得而诛之的人就算失踪或被杀,别人也不会追究,他的算盘倒打得很好。”
这时,那低沉懒散的声音又从帐后传出,“在这样的地方也能面无惧色,谈笑自如,二位倒真不愧是人中豪杰。”
听他出言讥讽,风相悦冷哼一声,仰头看向纱帐,“废话少说!你把我们带来究竟意欲为何!”
帘中人忍不住笑起来,拉长语调道:“看你长得斯斯文文,没想到脾气倒不小啊。但你别忘了,是你们先擅自潜入了本王府中。”
他话锋一转,忽的笑意全无,语中竟隐隐透出威慑之意,“此事本王可暂不与你们计较,但你们既然来了,就必须遵守本王的规矩!一对一决胜负,除了赢,就是死!”
那三个恶人一听此话,脸色立即冷峻起来。莫扉几步上前,立于高台中央,朗声道:“今日一战,由我莫扉作为裁判。第一场较量,你们双方谁先上?”
虽被卷入莫名其妙的比试中,海镜却对帘中人的身份产生了兴趣。他眼珠一转,摊了摊手道:“我倒不介意出手,但若是要比试,你们也得选个公平点的方法啊。”
莫扉目光如电,直刺海镜身上,“你是认为以三对二,你们吃了亏?”
怎料海镜摇了摇头,含笑道:“我是认为我方有两人占了便宜,我一人解决他们就已绰绰有余。”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帘中人不禁哈哈大笑,那三名恶人眼中也爆出阴狠之色。只见于见新当先跳出,飞身来到场子中央,震得地面都微微颤动。
☆、第103章 云霁雾散见奇宫(3)
他将大斧一抡,指着海镜,挑了挑眉,“小浪蹄子,敢不敢上来同我讨教讨教?”
这于见新本也是天法寺弟子,因喜好美色、奸淫掳掠被逐出寺门,且他所寻对象不分男女,劣迹斑斑,早已为天下人痛恨。海镜听着这样的称呼,见他瞧着自己的眼中满是邪意,也毫不在意,徐徐上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于见新见状大笑起来,一身肥肉颤动不已,“还挺懂规矩嘛,等我跟你过过招,再带你去快活一番!保准让你欲仙欲死!”
话音一落,大斧已卷着罡风扑面而来。海镜随手抽出龙云剑,“锵”一声架在斧上,竟震得于见新虎口发麻,退出几步。
于见新微微一惊,舔了舔嘴唇,笑意更加邪恶,“好!好!就是要这样的硬骨头,做起来才有意思!”
海镜并不答话,只是眉头轻轻一蹙,长剑一展便向于见新杀去。于见新也不躲,舞动大斧迎上,身躯虽庞大,动作却十分敏捷。
然而海镜剑锋还未点上斧头,便出乎意料地收了回去。他身形一矮,竟从斧下滑过,直贴上于见新身前,一手点了于见新穴道,一手剑柄向上,往他颚下猛然打去。
剑柄狠狠撞上于见新下巴,只听他惨呼一声,便如断线的风筝般飞起,“砰”的撞上西面墙壁。顷刻间,墙面竟撞得凹进一块,灰尘碎砖落了一地。再一看,他的下颚已是血肉模糊,几粒牙齿掉落在地,虽是性命无恙,却极为痛苦。
见于见新方才还口出秽言,现在已被海镜两招解决,满室顿时鸦雀无声。海镜拍了拍手,冲杜先与贺天戈扬了扬头,“你们二人谁先来?”
贺天戈怒目一瞪,如雄鹰般掠起,来到中央。他看了看于见新,在地上啐了一口,又死死盯着海镜,“孙子!洗干净脖子等着爷来试刀吧!别以为爷爷和于见新那下三滥一样好对付!”
海镜听罢,拱手一揖,“请。”
贺天戈看他如此从容,心下怒气更盛,大刀一展,虎虎生风,内力与招式比起于见新都更上一层楼。
海镜也比适才认真了些,躲过几招,又连挡几下,最后一个腾身退出几步。贺天戈见他无法抵挡自己,不由得意,刀刃一翻,便破空斩去。
谁知这次海镜不再格挡,反倒弃了长剑,双掌相叠,探手而出,刚好托在贺天戈手腕下。
刀光霍然停在海镜鼻前咫尺,激荡的杀气霎时消散。贺天戈咬着牙想要收回右手,竟无法动弹分毫。
下一刻,海镜双手一托一挥,将贺天戈猛然甩出。那精悍的身躯轰然倒地,顺着地面滑出几尺,贴至墙面,才缓缓停下。
贺天戈倒在地上,瞪大眼望着上方,仿佛无法相信自己会输一般,久久没有站起。
海镜将龙云剑拾起,笑眯眯来到场边,望向了杜先。
杜先此时已是满脸汗水,明白海镜之前的话不是在开玩笑。他忽然尖笑几声,大喊起来,“……你、你们不能以一个人打到最后!否则会坏了这里的规矩!”
海镜“哦”了一声,指了指风相悦,向杜先道:“你想和他交手?”
杜先抹了抹鼻尖汗水,连连点头。海镜也笑着颔首,“好,那就换他上场吧。”
说罢,他纵身掠出比试范围,落于风相悦身边,一拍风相悦肩头,用眼神示意他多加小心。
风相悦瞥他一眼,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便向场中走去。双方来到室内中央后,风相悦便握住剑柄,冷冷看向杜先,“我和刚才那家伙不一样,这把剑只要出鞘必会见血,你可想好了?”
杜先被他看得一阵毛骨悚然,但想到方才于见新的遭遇,心头也是寒意缭绕。他暗中一想,自己的优势在于速度与奇招,面对风相悦或许有几成胜算,便打消了顾虑,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瞧着风相悦。
但他一口气还未吸完,一点银芒已向他喉头飞来。只见风相悦剑锋如虹,银光一划,却只斩断一团烟雾。刹那间,团团烟雾在他身侧腾起,将杜先隐藏其中,令人始终无法看见。
下一刻,浓烟中忽的爆射出数点寒星,如骤雨般向风相悦打去,眼看就要将他全身击遍!
台上众人顿时屏住呼吸,眼光死死盯在风相悦身上,甚至带着几分残忍的期盼。
然而预想中的鲜血并没有溅出,风相悦脚步轻移,左右闪动,擦着一枚枚暗器而过,竟在缭乱银光中躲闪自如,就连衣角都未伤分毫。那群金龙黑衣人不觉瞠目,视线中只余一片光影闪烁。
霍然间,纷乱银光一瞬凝固,只听“锵啷”一声,杜先甲胄腾空飞起,在交错青芒下裂为几块,叮叮当当落在地面。
但碎裂的也仅是甲胄而已,杜先依旧隐在烟尘中,不见踪迹。
满场暗器骤然跌落,铺散一地,却是尖刺向上,将风相悦围在中央,让他无法挪动脚步。
风相悦目光一扫地面,剑端一旋,银光中数道暗器被凌空挑起,直向雾里打去。那些暗器如石沉大海般没入烟尘,一阵细微的衣袂摩擦声一瞬即逝。
风相悦闻声而动,足尖一点已腾身而起,穿烟而出。只见闪电般的剑光中,飞出一道瘦削身影,正是杜先惊惶地睁大眼,看着风相悦剑刃自面前远去,咽喉上渗出一缕血丝。
那缕血丝逐渐扩大,瞬间犹如箭簇般飚出。杜先仿佛一只折了翅膀的飞鸟,从空中坠下,趴在血泊之中,眼瞳再无光芒。
而风相悦的身形去势未减,箭矢般直向台上纱帐杀去,整个人已化为一幢光幕。四方黑衣人一霎竟看得愣了神,没有一人上前阻拦。
这时,纱帐半透明的尾角一掀,瞬间张开一道豁口,一个身影旋风般腾出,直扑风相悦。只听“锵”一声鸣响,两道残影伴着银光分落地面两侧,脚步滑出嘶嘶声响,片刻才站稳脚步。
风相悦一挽长剑,不由微微蹙眉,只因对面场上竟站着的,是一个高挑丰盈的女子。
那女子杏眼香腮,面若春花,绸缎般的青丝自其鬓边洒下几缕,其余在脑后松松挽起,以一支雕着飞龙的金簪固定其中。
她穿着一件裁剪合身的黑色丝袍,金丝长龙自下而上横贯,在腰间盘绕一圈,止于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