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人影始终没有回首,似乎自信自己的轻功能够将海镜甩掉,却不想海镜的功力与他不相上下。
忽然间,人影降低了速度,窜入一处密林。海镜跟着跃入,只见昏暗中,张扬枝桠与一道道树影交织相错,根本看不清前方景象。
凭借目力和听力,海镜还是寻到了黑影逃走的方向。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掠过密林,眼前景象却令他不由愣住。此处已不知与客栈相距多远,位于山林极深之处,不远处一条蜿蜒河流横贯而过,气温比起外部冷了许多。
而更让他吃惊的是,那河畔两侧种满了鲜红的彼岸花,连绵如一片血海,在沉沉夜色下摇曳,仿佛栖息着无数灵魂。四下除了风声呼啸,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灰色穹庐不见一粒星辰,月光黯淡,就连河水看起来也如同漆黑的帷幕。
海镜仿佛担心打破这份死寂般地压低了呼吸,静静打量着这诡异的景色,心里爬过一阵悚然。
他在花海中漫步走过,来到岸边。凝眸前方不见尽头的黑河,他心底顿时有了几分兴致,笑眯眯道:“幽冥谷?这还真像一条通向冥府的路。”
说罢,他沿河岸而行,向前方走去。然而他没有发现,在方才所经路上,一名头戴竹笠身着白衣的男子慢慢穿过花丛,来到河边面向他离去的方向,迎风而立。
他的脸完全陷入竹笠阴影中,看不清面容,衣袂随风飞扬,就恍若一个自地府而来的幽灵一般,阴沉而飘渺。
随着道路延绵,隆隆水声渐入耳膜。不多时,眼前黑河犹如断裂般的消失,一条断崖也进入了视线,这条河不久便会化为瀑布自断崖飞流而下。
海镜不急不慢停下步子,施展轻功向对岸跃去,掠过水面落在花丛中。
侧首看向花海深处,海镜忽然发现其中有一条蜿蜒小道,不知通向何方。他沿小道走了起来,微微眯起的眼中含满笑意,仿佛对世间何事都无所畏惧。
夜幕下,鲜红的彼岸花在身侧随风摇摆,周围充斥着清淡的花香与湿润的泥土气息,海镜忽感身旁一切十分不真实,就像是在做着一个梦一般。
走了不知多久,海镜穿过花海,来到一座山壁前,已是无路可走。
他环手想了想,仔细打量着山壁与地面,不多时,便在一个阴暗角落看到一道暗门。打开暗门的一瞬,一股森冷微风扑面而来,阶梯消失于黑暗中,仿佛通往无尽深渊。
海镜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走下楼梯,不一会便将阶梯走尽,踏上平地。
就在这时,上方忽的传来一声响,海镜忍不住抬头看去,却见那道暗门已被关闭。
看来那个人在此无疑……海镜寻思着向四周看去,一枚暗器倏然飞过眼前,打断了火折子,火苗霎时熄灭。
海镜一瞬仿佛失明般陷入黑暗中,不可视物。一阵腐臭味迎面扑来,让他感到自己犹如置身一个可怖坟场,四周堆满腐烂尸体,却寻不到出路。
心知这是对方用来向自己施压的伎俩,海镜闭了闭眼,稳住心神后,慢慢向前迈开脚步。
地面似乎长满青苔,踩起来柔软而湿润,就如同踩在腐烂的身体上一般,让海镜心头不由升起了一阵寒意。行了几步后,他竟真的踩到了一根白骨,断裂之音清脆入耳。
“看来这里曾经死了不少人啊。”海镜自语着,落脚越发小心。
走了一会儿,轻微脚步声忽自前方传来。海镜神色一敛,向脚步声发出方向赶去,就算是陷阱,此时他也必须要去闯一闯。
刚至发出脚步声的地方,海镜耳畔便响起了呼呼风声。他一把拔出腰间竹剑,叮当声登时响彻地道,所有飞来暗器已被击落在地。
而海镜未有任何松懈,纵身向前跃出,接连躲开地面刺出的钉刺。他回首一看,发现自己已距适才所站处很远了。
这时,一个倨傲的声音响了起来,虽然声色悦耳,语气却十分刻薄,“哼,能跟到这个地方,你还算不赖。”
海镜循声望去,“这里离幽冥谷很近?”
那人没有再言,只有凌厉剑风呼啸而来。海镜竹剑一出,架住攻击,剑锋一挑,顺势刺了下去。
这一剑自然没有刺中,但海镜循着对方的气息,已探出左手猛地抓去,在剑刃擦过衣袖的同时,擒住了对方手腕。
剑端堪堪停在海镜心口,只听对方冷笑了一声,“你好大的胆子,若是你的手慢了一分或是偏了一寸,你的胸口可就被我贯穿了!”
海镜漫不经心地笑道:“所以我不会慢上一分或是偏上一寸。”
来者静默一阵,猛地收回手,黑暗中响起了长剑入鞘的声音。他转身向地道深处走去,“跟我来,要是跟丢了,你就永远别想离开这里!”
“你不杀我?”海镜有几分玩味地问。
“在这里杀了你有什么乐趣!”冷冰冰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原来你是来找乐子的?那不如我们聊聊天吧,那可比舞刀弄剑有趣多了。”海镜笑了笑,跟着他走起来。
那人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走起来。
海镜见他不答,便问:“看你身手这么矫健,难道你就是风相悦?”
那人还是不理他,却加快了脚步。海镜也不再说话,提高了脚下速度。谁知那人越走越快,只能凭借他轻微的脚步声辨别所走的方向,若是耳力或脚力稍有不足,立即会迷失于黑暗中。
到最后,海镜几乎是奔跑着冲出地道。直到这时,他才看清眼前的男子是什么模样。
男子戴着一个竹笠,边缘低压,完全遮住容貌。一袭白衣在轻纱般的月光下仿佛泛着点点光泽,却掩盖不住他周身散发出的杀气与戾气。
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头颅总是高傲地微微扬起,就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将他征服一般。
海镜直直凝视着他,忽然笑起来,“如果我没猜错,悦卿客栈的老板,幽冥谷谷主,都是你吧?”
男子微微一顿,扶了扶竹笠,“算你有眼。”
话音刚落,他的人已冲到海镜面前,剑光一闪,刺出数剑。他的剑法相当毒辣,每一招都攻击要害,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海镜还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急忙展动身形躲闪,剑锋缕缕划破他的衣袂,却始终未伤及他的皮肉。
即便如此,海镜仍不禁皱眉,自己已拿出最快速度,竟然无法完全避过对方长剑,看来这次所遇对手大不相同。
猝然间,剑端在二人间顿住,只因海镜的竹剑不知何时拔了出来,格在了他的剑身上。
“没有人能够躲过我二十招,海镜,你确实值得我亲自出马。”风相悦一字字道,语气有些严肃,却又像是带着几分笑意。难得遇见如此旗鼓相当的对手,让他的血脉一瞬沸腾了起来。
海镜笑眯眯望着他,“那还真是荣幸之至,不如我们放下恩怨,来交个朋友吧。”
“做梦!你我既是敌人,今夜我们之间就必须死一个人!”风相悦说着,退出一步,将剑横举在胸,眼中已闪动了残酷的光芒。
一阵风起,吹得枯叶漫天飞扬,自二人身侧卷过,又被肃杀剑气震得缓缓飘落。
海镜的神经一瞬紧绷,笑容早已褪去。只因他知道,眼前所站的,是未曾遭遇过的强敌,是真正可怕的对手!
风相悦周身戾气森然,恍若已与手中长剑合二为一。此刻,他的剑已不仅仅是兵刃,而是他的灵魂本身。他的执念,他的倔强,他的骄傲,全部融汇其中,锋芒毕露,势不可挡。
但见银光一洒,风相悦的剑身化作一道飞虹,直扑海镜。剑锋未至,剑气却已如刀片般割上海镜面颊!
海镜脚步一退,避开那道锋芒,挥剑迎上。只听“呛”一声龙吟,星火四溢,碰撞的杀气如波涛般层层推出,震得二人衣袂翻飞,四下落叶如灵蛇狂舞。
风相悦剑端忽变,擦着竹剑笔直刺出,顷刻便使出七剑。海镜边退边挡,堪堪挡住六剑,衣袖“刷”的裂开一道口。
见对方速度比自己略快,海镜眼珠一转,率先攻出,一连刺出三十余剑,只有一剑是实,自一个刁钻角度划向风相悦咽喉,却在尚未触及之时,撞上风相悦剑刃。
“雕虫小技。”风相悦冷哼一声,手腕一转,长剑送出,竟一瞬使出了六十四剑,虚虚实实,看似纷乱,实则招招要命。
一时间,叮当声久久不绝,枝头黄叶被剑气催得纷纷飘落,又在瞬间裂为碎片,犹如雨点般洋洋洒洒飞落,在月下闪烁着一抹抹银光。
六十四剑方落,海镜便向后掠出几尺,竟是毫发无损。风相悦不觉脸色一沉,海镜不仅看出了他剑招的虚实,还将实招全数化解,已非常人可比。
他趁海镜脚步未稳,凌空一纵,剑身化作一片光幕,向海镜当面洒下。这剑招光影幻化,实中有虚,虚中有实,已令人无法辨别。海镜身侧方圆几丈,顿时只余幢幢银光,无论往何处闪避,始终逃不过一击。
哧哧风声不绝于耳,海镜虽有躲闪,衣衫仍撕开无数裂口,有点点鲜血溅落。他眼光一敛,干脆站定脚步,以内力护体,调动所有感官,只待风相悦下一剑刺出。
而那一剑在距离海镜咽喉尚有几寸时,便猛地顿住。只因海镜的竹剑已在此时挑过风相悦前胸,顺势而上,掠过了他的面颊。
绸面白衣忽的裂开一道口,竹笠也如断线风筝般飞起,随风盘旋落地。风相悦原本拢在竹笠中的发丝瞬间如飞瀑般流下,又被微风撩起,凌乱中带着几分别样的风情。
最后一点残叶也坠落在地,气氛刹那间仿佛冻结般的寂静。
☆、第004章 朱莲刺青的秘密(已修)
风相悦瞪大眼凝视海镜,眸中满是羞恼与不可置信。他怎么也没想到海镜能够不顾及其他的攻击,只等待最后的时机,更没有想到海镜可以在一瞬比他更快。
而海镜看着眼前这张脸,却不禁愣住。那道华丽的红莲刺青映入眼帘的刹那,他忍不住惊道:“……你……原来是朱莲岛的奴隶吗?”
“你既然看见了,就去死吧!”风相悦的神色瞬间染满戾气,斩向海镜的剑比方才更加狠毒,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逼得海镜一时难以招架。他连退几步,干脆飞身而起,向着山谷外逃了去。
风相悦一剑落空,瞪着海镜的背影,当即追上,“给我站住!”
海镜听着他的话,不免笑起来,现在的情况倒与来时完全相反,是风相悦在拼命追着他了。
自方才所走地道上方掠过,海镜穿过重重树林,向河边奔去。风相悦见海镜面对悬崖竟然也从容跃下,一跺脚也跟着跳下。
二人落地后,不多时便越过河流。由于他们的轻功相差不大,风相悦与海镜之间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偶有缩短,却总是无法追上,让他焦急得咬紧了牙关。
不知追了多久,海镜突然停下了脚步,风相悦正要杀去,却猛然惊觉此刻二人已冲出树林,来到一座山间小镇边。
“你若是继续跟来,恐怕看见那道刺青的就不止我一个人了。”海镜笑吟吟抚着下颚,好整以暇望着风相悦。
“那又怎样!我会让那些杂碎都无法再开口!”风相悦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了剑柄。
“那你恐怕杀到手软都杀不完吧,况且你能取人性命,却封不住人言。”海镜摊了摊手,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
风相悦手上筋脉已经气得微微凸起,眼见四周无人,拔剑向海镜斩了过去。
见他如此,海镜兴味愈浓,侧身倏地撞在一家门板上,还故意大声叫了一下。
“你还敢叫!我割了你的舌头!”风相悦又是一剑挥下。
“你割我的舌头做什么?我的人比较有用。”海镜眼波一转,借着躲避之势凑到风相悦面前,“不如这样吧,只要你放过海澜庄,我就去做你幽冥谷的人,如何?”
看着那张突然放大的笑脸,风相悦下意识退了一步,恼得面色一红,又要挥剑,却见身后人家的灯亮了起来。
他神色一敛,正寻思若是有人出来便灭口,街角便传来了阵阵脚步声,似是打更的人走了过来。
风相悦握着剑的手紧紧收拢,眼中杀意凛然。不论是谁、不论有多少人见到这个刺青,他都绝对要把他们送入地狱!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就在他打算出手的一瞬,一件外袍蓦然裹住了他的头部与上身,随即一个力道猛地将他拉动,让他靠进一片温暖怀抱。
海镜一手紧搂着风相悦,另一手擒住他执剑的手腕,纵身上了房顶。这时打更人已赶至屋前,那户人家的男主人也走了出来,二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不多时便各自散去。
此刻,风相悦的身体已因恼怒而轻颤,但无论怎么使力也挣不开海镜的束缚。他的整体速度虽比海镜略快,气力却比海镜略输一筹。
突然间,海镜将他抬了起来,一把扔回林中。
风相悦一惊,急忙稳住身子,平稳落地。他拽下海镜的衣服,一抬首,眼中却只余海镜离去的背影,外加一句话飘入耳中,“那件外袍就送给你了,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
“混蛋!我总有一天要宰了你!”风相悦咬着牙,将海镜的外袍撕得粉碎,扔在地上,关节已捏得咯咯作响。
他转身向树林走去,刚行几步却又走了回来,狠狠踩了踩衣服残片,才冷哼一声调头离开。
海镜并没有什么行李细软,便没有回悦卿客栈,而是向着海澜庄所在茗城赶去。走着走着,他脑中莫名浮现出风相悦羞恼的神情,忍不住勾起唇角,语中兴味盎然,“幽冥谷谷主,你倒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呢。”
此时,悦卿客栈后堂里,一名娇俏少女正舒舒服服躺在靠椅中,抬起双脚架在方桌上,手里握着一把瓜子,吃得津津有味。那桌上的瓜子壳已堆得如同一座小山,顶端时不时跌落几粒,散在地上。
雪玉刚走出房间,便瞧见这副光景,忍不住上前道:“哎哟!我的妙意妹子!你就不能有个姑娘的样子么?看看这满地的瓜子壳,再看看你这模样,今后谁敢娶你!”
妙意将脚放下,还不忘往嘴里塞着瓜子,“少来少来,我看你是心疼你刚扫干净的地吧。”
雪玉瞪她一眼,转身拿来扫帚,“你也知道这地是我刚扫干净的呀?你知不知道打扫这客栈有多辛苦!”
妙意将瓜子往桌上一放,从雪玉手中抢过扫帚,嘻嘻笑道:“雪玉姐,别生气,我来扫我来扫。你知道我好奇谷主去收拾海镜结果如何,所以一直在这候着……实在等得无聊,只有吃点瓜子了。”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谷主怎么可能会输?……”
谁料“输”字刚落下,一道白影便刮过后堂,掀起一阵凉风,吹得桌上瓜子壳稀稀落落掉下,随即风相悦房门一开,又“砰”的关上。
妙意和雪玉一愣,二人扭头望了望那紧闭的房门,又转而对视,“谷主回来了?”
“看谷主的样子……难道真的……”妙意惊得一捂嘴,扫帚啪的落地,生生将“输了”二字咽回喉中。
雪玉立即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冷声道:“你少说几句,若是惹恼了谷主,你我怎么担待得起!”
“你好凶,人家只是随口说说嘛。”妙意撇了撇嘴,从桌上抓了一把芝麻糖,便蹦蹦跳跳回了自己房间,“那我先走了,免得待会又不小心说错话,晚安!”
雪玉一拍桌子,咬咬牙追了过去,“臭丫头!你打算让我一个人收拾么?回来!”
风相悦摔了门后,倏地将竹笠摘下,也不挂回床边,而是信手扔在门边案上,脸上依旧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