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〇一:萌货一家
相国府。
那人正端坐在主位上,好似在闭目养神。官兵虽平日里凶神恶煞,这时也都放缓了脚步,小心翼翼的绕过端坐在主位上的那人,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但是因为平常都不是什么细心的人,难免来来往往会出现磕磕绊绊的响声,这些嘈杂的声响还是让那人眉峰皱起。
一帮大男人差点因为那人不耐烦的表情跪倒在地,他们大人在出行之前已经细细交代过。此人虽已被圣上流放,奈何为官多载,瘦死骆驼比马大,他们这等升斗小官可是万万招惹不起。
看似头领的人,左右查看一番,这个屋里已经没有可查抄的物件,打个手势,一众官兵鱼贯而出,脚步慌张,好似一刻都不敢停留,待脱开那人的视线,才敢恢复往昔的趾高气昂。
这间屋子本是相国府的书房,现下四处已是空无一物,只剩那人和他坐着的金丝檀木椅,循着这一丝的奢华,尚能从房内的浮雕木刻中,窥探出往昔的精致讲究与雍容。
空旷的房间中,身着做工极其精致的广袖暗纹长衫,墨蓝的底色,稳重大气,更衬出此人身处高位的傲然与贵气。
清静下来的空旷房间里,这人缓缓睁开眼,自是气愤那些毫无规矩的莽撞大汉,踌蹉之间似是找不到可以泄出心中苦闷的话语,只能甩下衣袖无奈憋出一句,“不知所谓的东西。”此话一出,又暗想此言已是极其不斯文。
“主子,有人送信来。”管家样的老人恭敬的递上书信,健朗的身躯此时却显出悲凉。
男子掏出真丝手绢,细心的擦拭着手,接过书信,垂眉撕开封口对说,“以后毋须称我主子,今天之后便不是了。”展开纸张,很不起眼的一张纸。只是那字迹……
还未等仔细辨认,便瞧见老人跪于面前,“管家,这是何故?”
“主子,老奴已经在府上伺候数十年,说句逾越的话,您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老人再也抑不住情绪,眼中一行清泪流下,腰板却挺的正直,“您自小就没受过什么苦,这次却让您遭了天大的委屈,是老奴没有照顾好您,真是对不住老爷的托付啊……这以后的日子,您可……”
男子从高处走下,搀起老管家,“罢了,我相国府的人怎能如此自贱,我是堂堂大夏国的相国,除了我,这个位子,谁还能坐!”铿锵有力的自信话语,这人的心,装着惊世抱负。
“是老奴多虑了,您一定会再回来的。只是老奴不明白,这次您究竟是因何被……”
这次……
在朝堂上,阴沉的气氛包围着每个人。一些胆小的大臣已经汗如雨下,大气都不敢喘,偷眼瞄着最前方激烈的冲突。
“陛下,臣以为新政必须执行,不可因此次假银案而停滞。”
皇帝的脸色在原客寸步不让的语气中降到了冰点。“相国大人是在质疑朕的决定吗?”
“是,臣认为陛下的决策不妥。假银案臣一定会彻查,还百姓一片安宁,稳定国家根基。”
原客一句话出,朝堂寂静无声。
“大胆!!!”皇帝将手边的奏折甩到原客身上,怒喝一声。“原客,你有恃无恐,当堂质疑朕的决定,是觉得朕缺不了你是吗?”看着原客仍是无动于衷,皇帝摸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沉声说:“你自己看看···”
原客俯身捡起地上的奏折,翻开。
“宿州官吏联名上书:参当朝相国原客纵容下属在施政期间,抢掠百姓,滥用职权。”
“荆州城守备李唐秉上:相国原客门众吕余在荆州以相国之名强卖本城富商贾氏祖宅。致贾氏老太爷,气衰而亡。”
“胶州城太守刘海自首:他的太守之职乃是从相国手上买来,贿赂白银两万两。”
“······”
一本本的奏折,夹带着罪证,条条有理有据,铁证如山。在原客推行的新政中,竟是让人做了如此大的手脚。一时间,朝堂的气氛又回到了最初。
看着原客的神色,皇帝问道:“相国,有哪些不是属实,你告知于朕。朕会彻查严办的。”话语间不仅带上了一丝无奈与焦急。皇帝年轻气盛,震怒过后,对于自己最信任的臣子,不禁担心。
原客随手扔下奏折。皇帝心中一突,正欲说话,原客已先他开口。
“陛下,臣无话可说。只是希望您莫要被太师之流的奸佞,污了圣听,闭塞了您的眼睛。”
这一刻的原客,神情不见丝毫的萎靡焦急,仿若从前。朝堂上的年轻相国,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豪气从挺拔的身姿中奔涌而出。
站在原客对面的太师,从上朝起一直未发一言,即使原客和皇帝争执,百官劝解时他都没有发言。作为太师的他也只作壁上观 ,此时,显然不是继续观望的时候。
“陛下,且听老臣一言。”见帝王点头应允,太师朗声说道:“相国大人,我想问您,奏折中的事,您可有辩驳?”
“没有!”
“好。好。好。”太师连说三声好,继而说道:“按照我朝律令,您的这些罪行足以按诛九族论处”。看着上面的皇帝面露急色,太师又说:“但是。相国大人天纵英才,以而立之岁在朝中脱颖而出,我等半百老翁也自叹不如。您在任职期间也是兢兢业业,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再说奏章上的事,确实没有一件事表明您亲自做的。因此,我恳请陛下从轻处理相国大人。”
太师言罢,俯身跪下。后面的百官群臣均是面露异色,可是不予片刻,都跟着太师跪下,高呼皇帝从轻处理。
原客没有表情,仍是不动如山的站着,不发一言。皇帝看着趴伏着的太师,神色复杂。他亲自从王座上走下,扶起太师,转身看向原客。“相国,既然太师率领百官为你求情,那就···”
“陛下,臣请求严惩。罢官免职也好,砍头流放也好。我原客不需要这个阴险小人替我求情。”
满朝文武又是一惊,这次就连太师都面露惊异。皇帝就更不用说了,他不顾仪态上前揪住原客的衣襟质问:“你真是这么想的吗?看来这相国你当的很不耐烦啊!”
原客又是沉默。这次甚至已经将官帽官服脱下,扔在大殿上,一身白衣的站在皇帝面前昂首对视,神情间丝毫不让的绝然,显示着他要辞官的决心。
“既然你那么不想当这个相国,那朕就成全你。来人!将原客遣回相国府,抄家,即日流放岭南。”
下完圣旨,皇帝拂袖而去。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这变故也太快了吧!本已回环的局面瞬间急转直下。看着被羽林卫押下去的原客,众臣心中百味杂陈。遗憾叹息有之,幸灾乐祸有之,太师的笑容晦涩难明。
……
拉回神思,原客看着老管家,只是很平淡的说了一句:“失策而已,结局还未可知。你先下去忙我刚才交代你的事吧!”
主子不说,管家也不好多问,躬身出了书房。
原客重新拿起信,只有寥寥几句话,原客却看了很久。竟然是皇帝的亲笔信,“欲擒故纵。呵……”
原客笑,正合他意。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同伴,朝堂上皇帝的暗示,原客自然做到了想要的效果。这次假银案轰动全国,还挑在实行钱币改革的这个节骨眼上,那些罪状一看就是针对原客的诬告,可是竟然有人能够有这样的筹划,背后所图,必然是惊天大计。原客和皇帝在朝堂上,眼神传递间,既定将计就计。
思忖间,管家匆匆而来。“主子,处理好了。”
看着眼前额头挂汗的苍老身影,原客心中滋味万千,树倒猢狲散。看着下人们害怕被牵连,匆匆往出逃的鬼祟身影,原客对眼前这位一直默默站在自己身后的老管家,更是感念久久。
“让他们走吧!剩下的那些呢?”
总有些人,无处可归。
“剩下的老奴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给了他们一大笔银两,另谋生计去了。现在府里只有主子和老奴了”说到最后,老管家的眼角濡湿,偌大一个相国府,而今可真是要荒了。
“府里再不济,也不会克扣那些下人的钱。对了,我的那些东西,都收拾好了?”
看着管家点头,原客遂放下心。他爱书如命,这次查抄,他唯一私藏的东西,大概就只有那几部搜集的珍稀孤本绝迹,以及刚才夹在信封里的银票。
即日。
天还未亮,差役已经来府上催行。原客在书房坐了一整夜,而管家则精心准备着原客的行李。流放路上,那些苦,他家主子可是万万吃不得的。
“为什么不能带?你们这群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老管家难得的骂粗口,自是已经气极。面对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差役,老管家据理力争,已经相持许久。
差役们也头疼,他们是来押解犯人的,谁曾想,管家居然要求他们帮原客带上……不,是拉上后面那一整辆马车的东西,说这是他家主子的行李。差役们郁闷的想骂娘,这是流放,不是游玩啊!
“你们知不道,我们家主子没有这个用紫金香炉燃的粹湮香,会睡不着觉;没有这个孔绒玉丝枕,第二天会肩颈不舒服;还有这个漆墨端砚和狼毫御笔,没有它主子写字时会不习惯;还有这件云纹紫迦衫,这是我家主子最喜欢的一件衣服,还有这些餐具,这些……”
看着管家滔滔不绝的在那里如数家珍,差役们看了一眼旁边一直不动声色的原客,一咬牙,高声说了句:“现在他已经不是你们大人了,他是原客,一个刑囚犯,马上就要上路,流放到岭南,你的这些东西,用不着。”
这一席话成功止住了老管家的滔滔不绝,老人的神色瞬间萎靡。他家主子自小世家长大,没吃过任何苦,现在被陷害流放,不准陪同就算了,什么东西都不让带。主子这一路上可怎么过啊?一想这,老管家顿时老泪纵横。
“算了,管家,劳你准备了一宿,这些东西就留着你以后生活用,回去吧!”
原客站在一旁,看着老管家为自己和差役据理力争,这份情谊在此时更显得弥足珍贵。将要面对的一切,原客自然有心理准备,他可是堂堂相国大人,任何困境都只是过程而已。
“主子,老奴不会离开你的,我们一起上路,去岭南。”
看着老管家决绝的神情,以原客对他的了解,自然明白管家的固执。原客拍拍管家的肩膀:“那就稍安勿躁,别打扰我。”临了又加了一句:“自己保重!”
“主子……”
手脚扣上镣铐,原客跟着差役出了城门,老管家声泪俱下,“主子,一定要保重自己,等着我,你一定把东西送来给你!”
晨曦渐起,清晨的薄雾退散。
老管家赶着马车回到了城里的孤珍斋。“掌柜的,退货!”
☆、2〇二:倒霉催
夏末最后的余温仍旧让人烦躁不安。林道上,一行人艰难地走着,没有交谈,气氛沉闷压抑。
“真是的,这群没长眼的东西怎么就选了这么条路啊?颠死老头我了……”
这是???
只见一个精瘦的老人,驾着一辆大马车,一颠一颠地跟在押送队伍之后。仔细一看,竟然是相府的老管家连海。
原来,连海在原客他们出发后,思忖片刻,料定他家主子肯定不能适应一路上的生活,所以一咬牙,退了之前买的那些精致物件,重新置办了一些轻便细软,揣着大把银票,赶着马车跟上了流放队伍。老管家下定决心,要沿途好好照顾他家主子。不能让主子吃苦,这可是老管家的人生理想。
“你到底吃不吃?不吃的话拿来。”
同行的一名囚犯,伸手抓过原客攥在手里半响的干馒头,开始狼吞虎咽。
被抢了饭的原客,并不在意。看着周围一片葱郁,远山下的斜阳,一天又将结束,而今晚将继续露营。
从第一天中午吃饭,拿到手的那两个干硬的馒头开始。原客开始每天想很多,不再是跟国家社稷有关的事,而是那些吃吃喝喝,关于生活的事。
“这是午饭,快吃,吃完早点上路。”
差役恶声恶气的扔给原客两个馒头,其中一个因为没接住直接掉到了地上,被旁边的人直接捡起来塞进了嘴里,好像生怕原客会抢回去。
看着手里馒头,用指甲掐了一下,额……刮下一块面皮,除此之外,是手指都能感觉到的粗糙。原客坚信是差役给错了饭。
“差役……差役……我的午饭呢?”
差役看着眼前拿着馒头问自己的人,心下一阵恼火,别以为自个养尊处优,就能在这儿装傻充愣。“想找打是吗?午饭都给你了,你还想要啥?想要小爷的酒葫芦吗?”
看着差役的目光,原客自是不会被吓到,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的馒头,“你的意思是,这个东西是我的午饭?”
差役扬鞭挥下,狠狠甩在原客身边,灰尘四溅,“别再找事,不然下次可就不是挥在地上了”。
原客再次看了一眼手中馒头,粘了灰尘。
“傻帽,还以为自己是大人吗?落水狗而已……”
旁边的同行囚犯一阵讥讽,原客放下手中的馒头,转身躺到草地上,闭上眼。忽然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这是原客前三十年的人生,从未有过的体会。
“抠哧抠哧……”一阵古怪的声响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响起,“呜呜……主子啊,老奴对不起你啊!那些狗东西,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老泪纵横的老管家躲在附近的草丛中,举着几把草挡在眼前,看完差役过分的行为,和原客落寞的躺在那里的背影,老管家面前的树干被生生抠起了一片树皮,露出白森森的茎杆,就像老管家咬得嘎嘣响一口白牙。
“再忍忍,再忍忍,主子说了要稍安勿躁,不能被人察觉,虽然不知道主子有什么计划,可是听主子的话一定没错。呜呜……我可怜的主子,下次我一定要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水晶烤鸭,主子……”
原客自是不知道老管家的心疼,仍是兀自忍受着这些“非人”的遭遇,心中默念着:“一定要忍下去,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的苦,它日必要讨回来。那个让他受此遭罪的人,他会回去的。”
没有金丝羽被的柔软触感,原客浑身不舒服,辗转反侧,一直失眠到天亮。
到了第二天晚上,两日未沐浴的原客,看着身上这件看不出本色的囚服,原客觉得也许不穿会感觉好点。再也无法忍受的原客,找到差役,要求沐浴换衣。
“能找个地方让我洗个澡吗?顺带点换洗衣服。”
差役们躺在地上,看着站在眼前,摆着一副傲然姿态的原客,集体哄笑。原客站在原地,仍是执拗的盯着差役头领,表达着他的坚决。
差役站起身,用鞭子尾部捣了原客的肩膀几下,讥笑道:“相国大人,小人不才,实在是无能无力啊!这荒郊野外的,一个水坑都没有,哪有地供您大人洗澡啊!不如……用这个将就一下吧!”说完,差役脱裤在原地撒了一泡尿。
这样的侮辱,使原客到达了生平之最。“你们这群人头猪脑的东西,你以为我原客就这么完了吗?等到他朝我重回朝堂,定教你偿还今日的百般侮辱。”
“咕~~~”就在差役被原客上位者的威严震慑住的时候,一声极不和适宜的声音响起,众人怔愣,反应过来后,是比刚才更加放肆的笑声传出。原客已经两天没好好吃东西,腹中自然饿极,可他倔强的忍耐着,直到刚才,情绪太过激动,遂出现此场景。
此时的原客,无语泪千行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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