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说到黎梨，李由的神情有些暗淡了。
“不过爹爹顺便也想让由儿帮爹爹带一句话给黎梨的爹爹。”
“嗯。”
李斯在李由耳边细细的交代着，李由点了点头。
“那由儿快去吧。”
“由儿明白了。”
李由离开时还细心的为李斯将房门也带上，倚在床榻上太久了，李斯慢慢的躺下，被褥之下，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疼……
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是一个永恒的定理。
在李由回到丞相府之前，在嬴政回到甘泉宫之后，一道王令下达到了每一座官宅府邸。
‘凡是非秦国之谋士，无论官职大小，全部逐出秦国，不得留在秦土，违令者杀无赦，包藏者杀无赦！’
这道王令之于众官员来说，他们只是失去了一些谋士，之于秦国宗室来说，排除异国的异己何乐而不为，之于甘罗来说，他不能带着李斯去到吕不韦的封地，因为那里还是秦地……
传旨的内侍离开之后，甘罗就愣住了，他有种嬴政就是针对他的感觉，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还是不可以呢？！
吕不韦拍了拍甘罗的肩，“当放就放吧，和李斯越近对你来说越是危险。”
“相爷指的是……大王吗？”甘罗说道。
即使他得不到李斯也不允许别人染指吗？只是想要好好的陪着李斯也不可以吗？
吕不韦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懂，不是因为大王，是因为你自己。”
语罢，吕不韦就离去了。
吕不韦没有想到嬴政居然会这么做，他也不想评价这样做是对是错，这些政事他已经不想在搭理了，不过，让甘罗远离李斯本来就是吕不韦的意思。
也许甘罗自己没有发现，他对李斯的在乎已经太多太多了，在这个乱世，这样的在乎无疑是危险的，无论是对甘罗还是嬴政来说，忽然吕不韦叹了叹气，就算这样，嬴政对李斯的在乎也一点没有少啊。
叩叩叩……吕不韦轻轻敲着李斯的房门。
“进。”
吕不韦推开房门，屋子内有些黑暗，吕不韦拿出火折子将油灯点亮，“李客卿在府上住的还安好否？”
“承蒙相爷照顾，不过李斯已非客卿，相爷唤我李斯就好。”李斯掀开被褥，从床榻上站起身来。
“有理，反正日后秦国也不会有客卿一职，秦土也不会有他国人。”点好油灯之后，吕不韦将火折收回怀中，“李斯的性命还是好好留着吧，陪葬什么的大可不必了。”
吕不韦的话让李斯愣住了。
“明日吕某就要离开这里了，连故人都来送行了。”吕不韦笑了笑，“时间不早了，吕某就先歇息了，日后不能和李斯先生同行也煞是遗憾呐。”
吕不韦离开之后李斯还愣愣的站在原地，脑海中一直在回想着吕不韦刚才的话语。
“爹爹？”李由走到门口看着房门开着就很是疑惑，结果进到屋里，发现自家爹爹只是披着单薄㊣（5）的外袍就站在原地发呆，大风呼呼的从门口往房间里灌他也浑然不觉。
“爹爹你这是干什么呢？”李由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他爹爹肩上，“明天就要启程了，您还是好好的休息休息吧！”
“不可以，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爹爹你在说什么？”
李斯的自言自语让李由摸不着头脑。
“由儿，磨墨！”忽然李斯一把抓住李由的手，着急的说道，“快！”
不可以这样，嬴政不能这样做！这样驱逐客卿只会让秦国越来越衰败的，这样嬴政的理想是不可能实现的，这样不可以的，嬴政不可以失败！
嬴政，你这是在惩罚我还是在折磨你自己？
126。再见咸阳
在下达逐客令的那一夜，丞相府北厢房的油灯，一直熬到了天明，而同样的，在偌大华丽的秦王宫中，也有人彻夜未眠。
无论黑夜多么漫长，都延迟不了白昼的来临，就像谁也抗拒不了聚散分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真的到了分别的那一天，又有谁真的能够那么洒脱，那么释然呢？
“爹爹，您还是歇歇吧。”马车中，李由对发呆的李斯说道。
昨夜李斯一夜未眠，好不容易将奋笔疾书的竹简交给吕不韦之后，李斯有马不停蹄的带着李由，坐上了驶离秦国的马车，因为秦王的有令，即刻离开！
“由儿也是没怎么睡好，歇息一会吧，我不碍事的。”
“由儿昨晚也是睡了一会的，再说爹爹不仅彻夜未眠，而且身子还这么虚弱，该休息的应该是爹爹才对！”
“由儿，”李斯对着李由笑了笑，“爹爹睡不着。”
这一句话就噎住了李由所有的话，罢了，爹爹就是那么固执的人，若非如此，他和狐狸怎么会到今天如此境地呢？
突然李由的心疼了疼，明明他和黎梨谁也没有做错什么，那为什么他们还是要分开呢？
前行的车轮发出咕噜的声响，伴随着车夫是不是挥鞭的声音，李由靠在车窗边渐渐的睡着了，而消瘦的李斯却将另一面的车窗掀起，看着咸阳城已经变成模糊的一点……
以后不能在陪着他了啊，李斯轻轻的放下竹帘，真是不甘心呢，眼泪不期的滑落，就算是自己要离开的，可还是那么不甘心，还是那么遗憾啊……
以后会不会一个人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呢？会不会有人在他脆弱的时候帮他擦去眼泪呢？会不会有人……像我这样去爱他呢？
嬴政是个缺爱的孩子，李斯一直这样觉得。
少年虽然是秦国的君王，可是他不快乐，虽然他拥有别人看起来最奢华的东西，可是他还是不快乐，因为他缺的，他要的，不是那些奢华浮夸的表象。
少年需要的，是一个鼓励的微笑，一个信任的眼神，一个可以哭可以笑的怀抱，他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份真心诚意的爱罢了。
他在难过吧？
溢出的眼泪就像泄闸的洪水，李斯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我也很难过啊，我也好爱好爱你啊……
“吁！”
车夫的吆喝声突然响起，而马车也应声停住，随即便听到了车夫骂骂咧咧的声音，“站在马路中间很危险的！你不要命了吗你！”
而满脸眼泪的李斯也忘记了抽泣，是谁？拦住马车的人是谁？
“诶？你干嘛啊你？谁让你靠近马车了啊？”
虽然极力的否定着，可是心中居然燃起了一丝奢求的希冀，心脏就像在耳旁，扑通扑通，每一次跳动李斯都听的那么清晰，会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马车前的竹帘被一点一点的掀开，刺目的阳光大喇喇的冲进车厢。
“是我。”
所谓的希冀摔着地上，一地破碎。
“是你啊。”李斯微微牵动了嘴角，想要露出笑脸，可却显得那么牵强，满脸的眼泪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闪耀着晶莹的光芒，“是你啊，甘罗。”
“诶？先生你在哭吗？”车夫惊讶的问道。
甘罗皱眉，一手将李斯拉进他的怀中，让李斯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中，对着车夫甘罗只是说道：“启程。”
“你是谁啊？”
“启程！”
“…哦…”车夫悻悻的放下竹帘。
李由隐约听到了声响，朦朦胧胧的睁开眼，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超出他的预知范围。
“你怎么在这？”
惊讶的李由想也不想就欲从甘罗怀中把自己爹爹拉出来，可是却因为甘罗的阻止没有得逞。
“我就应该在这！”
甘罗收紧了双手，他的胸膛已经感受到了泪水的微凉……
咸阳，丞相府。
已经收拾好行装的吕不韦，站在相府门口打量这个自己生活㊣（4）了十几年的府邸，终于一切都结束了啊。
“相爷相爷！”预定同行的舍人惊慌的跑到吕不韦跟前。
“何事？”
“甘罗，甘罗……”舍人面露难色，将手中一份竹简送到吕不韦手中，“甘罗留下这个就不见踪影了。”
吕不韦微微皱眉，摊开竹简。
“相爷？”马车已经到了丞相府门口，舍人询问着吕不韦的决定，“要属下派人去寻找吗？”
“罢了。”吕不韦叹了叹气，甘罗这个孩子也许真的认真了，“将书房中的竹简呈到王宫中吧。”
“是李斯先生昨夜书写的吗？”
“嗯。”吕不韦将手中的竹简收好，跨上了马车，“快去吧。”
这是他们的故事，吕不韦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咸阳再见了……
127。障眼法
是夜，甘泉宫中，嬴政呆坐在寝殿之中，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衾衣。
这是李斯离开的第二个夜晚。
白天嬴政很忙很忙，让自己忙到没有时间去想，忙到让自己忘记。
李斯离开的第一个夜晚，嬴政去了兰池宫，自从遇见李斯之后，嬴政再去兰池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是在李斯离开的第一个夜晚，他去了。
声色犬马，纵声放欲，一片荒唐。
可是，那又如何？
当所有的疯狂过去了之后，留下的的心并没有麻木啊，心脏它并没有忘记啊，它再疼，它在想念……
这个夜晚，就算独自呆坐在甘泉宫，嬴政也不愿再去到兰池宫，不愿去自欺欺人，不愿……让自己恶心……
“大王？”寝殿门外响起赵高小心翼翼的询问声，不过嬴政并没有搭理。
“奴才说了大王已经歇息了嘛，”赵高刻意压低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喜悦，“黎大人还是明日再来的好。”
“大王！黎倾有要事启奏！”显然黎倾并没有将赵高的话放在眼里。
不过，显然嬴政也没有将黎倾的话放在眼里。
听到寝殿之中并没有声响，赵高对一脸焦急的黎倾说道：“黎大人还是明日再来吧，这深更半夜的叨扰大王休息可是不好。”
“李斯……是关于李斯的事！”
嬴政呆滞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光彩，不过转瞬而逝。
“黎大人！”赵高对这个不听劝的黎倾有些生气了，深更半夜的他突然要来求见大王，告诉他大王歇息了他还不信，现在还在寝殿门口大吵大闹的！
“您再不离开，就请恕奴才无礼了！”
黎倾又一次忽视了赵高的存在，他现在没空搭理赵高，“大王！李斯是被冤枉的！您现在不见黎倾，您会后悔一辈子的！！”再晚一点可能就来不及了！
寝殿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可是依然没有听见嬴政任何的答复。
“来人！”赵高对着外殿说道，“将黎大人请出甘泉宫！”
赵高话音一落，几个带刀侍卫就出现在黎倾面前，“黎大人，请。”
黎倾紧紧的皱起眉头，可是寝殿的大门依然紧闭着，看着面前的侍卫黎倾有五成把握打赢他们，可是现在他的佩刀不再身旁，难度无疑又增大了几分。
罢了，黎倾负气的转身，嬴政都不在乎，他黎倾吓着什么急！
见到黎倾的神情有变，赵高连忙示意侍卫们跟上黎倾，他可不相信黎倾是个不会反悔的人。
“黎倾……”
黎倾惊讶的转身，只见寝殿的门大喇喇的开着，而嬴政站在门口，灯光从屋内透出，背着灯光，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刚才说什么？”
黎倾紧绷的心绪一下放松起来，果然，大王还是放不下他！
“大王请随黎倾去见一个人，他才是真相。”
————
嬴政披着简单的外袍，带着赵高和那几个侍卫，就跟着黎倾出了甘泉宫，走出了秦王宫，走到了黎倾的府邸，跨进府邸之前，嬴政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黎府旁的长史府。
一回到府中，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急冲冲的奔至黎倾面前，黎倾对他交代了几句之后，那少年看了看嬴政，然后便转身离开。
“大王，稍等片刻，人马上带到。”黎倾一边将嬴政引到大厅之中，一边对嬴政说道，“在此之前，黎倾也话要对大王说。”
嬴政站在大厅之中没有说话，神色看来也是冷漠，可是他也没有阻止黎倾。
“正如黎倾之前所言，李斯是被冤枉的，这次的间谍案，李斯并未参与，而且，”黎倾直视着嬴政，“李斯才是这个事件中最无辜的那个人。”
宽袖之下，嬴政收紧了手掌，他的神色也越发阴沉，“寡人不信。”薄唇之间落出残酷的词语。
他是最无辜的人？嬴政不信，一点也不相信！
“最初黎倾也不相信，可是……”
“爹，”之前的那位少年出现在大厅门口，而他正是黎倾的儿子，黎梨，“人带到了。”
黎倾示意黎梨将人带进，“可是直到黎倾发现这个人之后，黎倾就没办法不相信了。”
㊣（4）“李斯！”
看见跟在黎梨身后的人，随行的赵高不禁诧异的惊呼出声，一袭简单的青色长衫，琥珀色的眼，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这个人不是李斯是谁？！可是他不是被逐出咸阳了吗？
在此人出现在嬴政面前的那一刻，嬴政的脸上出现了意外的神情，可是下一刻，他的脸色又阴沉着，“黎倾，这个冒牌货能说明什么？！”
年少的黎梨很是诧异，“你怎么知道他是冒牌的？”今日第一次见到这人时，黎梨真的以为是李斯会来了，这个人无论是面容、身形还是言谈举止，都跟黎梨记忆中的李斯一模一样啊！
“黎梨，不可对大王无礼。”黎倾喝住黎梨，“是大王的话，当然可知谁才是李斯，可是旁人却不行。”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嬴政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是过的太快。
“黎倾再抓住此人的同时，还在他的身上搜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说着，黎梨就将几份竹简递给赵高，嬴政拿过其中一份，当打开的那一瞬间，嬴政的脸色就变得铁青。
“正如大王所见，这是秦国的兵力分布及名单的，临摹图。”黎倾继续说道，“郑国之前被抓，郑姬入狱，这一切都不过是障眼法，这是他们的声东击西。”
“郑国故意被抓，接着供出同谋郑姬和李斯，加之王贲的证词，证明名单是李斯从他手里拿走的，那李斯出卖秦国之名算是被坐实了，与此同时，他们的同伙，也就是这个酷似李斯的人，在偷偷的将情报送回韩国！”
黎倾将与李斯酷似的人抓到嬴政面前，“这个人才是那个叛徒！”
那人扑通一声跪在嬴政面前，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128。不能失去
“若是李斯是被冤枉的，那他为何不向大王解释？”嬴政一直没有说话，站在一旁的赵高问出了他的疑问。
“在郑国入狱之前，李斯就三日未曾上朝，其后李斯就被大王关在了宫中，可以说在此之前，李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而敌人显然是一个很了解李斯的人，无论是李斯的想法还是李斯的身体状况，她很清楚，李斯是没有多的力气去辩解，去思考。”
“什么意思？”嬴政沉声说道。
“黎倾怀疑……李斯再次之前就被人下药了。”
“你可有证据？”
“没有，”虽然在否定，可是黎倾的眼神却很坚定，“不过黎倾相信，只要查，就一定能查到蛛丝马迹。”
嬴政沉默了，久久的不曾言语。
“为什么，”许久之后，嬴政看着黎倾，“为什么你如此相信他？”
而我却做不到……
“不是的，”黎倾摇了摇头，“那么多证据证人在面前，黎倾也怀疑李斯，直到前天夜里，梨儿告诉我一句话。”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了黎梨身上。
“前天下午李由来找我，说他要跟着他爹爹走了，来跟我道别。”黎梨解释道，“然后他说他爹爹有话要我告诉我爹。”
“他说什么？”
心脏快承受不住这般剧烈的心跳了，嬴政所有冰冷的伪装开始破碎。
“李斯让我立刻派人马，沿着秦国到韩国必经之路寻找，发现可疑之人立刻拿下。”黎倾接过话来，“当时我还在疑惑，可疑之人是谁，要怎样分辨，为何说立马拿下，直到今日追到此人之后，黎倾才是明白李斯之言。”
“大王……”一旁的赵高突然出声，“昨日清晨丞相派人送来一份竹简，说是李斯大人写的，奴才怕大王看见了心情更是不悦，于是……”
“在哪？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