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很花心,有很多女人,唉,你还太小,不知道什么是花心大萝卜。」
「我知道!萝卜放久了以后,里面的汁液就没了,会干得像花一样,所以叫花心大萝卜。」
「哈哈,你真可爱。知道吗?你就像嫦娥身边的那只玉兔,你看看你,白嫩嫩的脸蛋,还有红嘟嘟的嘴唇。」
「我才不是兔子,我也不要去月宫。」他只要在这里,人间宫殿中,守着太子殿下就行了。
「我越看你越像小白兔,耳朵是不是能变长呢?」侍卫却一门心思地戏弄起他来了。
「讨厌。」柯卫卿捂实耳朵,蹦了起来,没想到瓦片滑溜得很,竟然哧溜一下滚了下去。
「哇啊!」
「小卿!」侍卫飞扑过去,想要揪住柯卫卿的衣领,但是抓了个空!
柯卫卿就这样飞速滚下屋檐,一屁股结结实实地摔在了药材上,还碰碎了用了存放湿草药的陶土瓦罐。
尖叫声、乒乓的响声,不禁引来在附近巡逻的御林军。他们以为来了刺客,一个个都手持兵器,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为首的侍兵看着满地的狼藉,以及坐在药堆、破瓦罐之间的柯卫卿,厉声喝道。
「呜……!」柯卫卿屁股疼得说不了话,眼圈红红的,这下真成兔子了。他抬头看看屋檐,哪里还有那少年侍卫的影子,早就跑掉了……
柯卫卿被御林军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得负责扫干净地面,把破瓦罐收拾好,再把草药重新整理干净。
等他做完这些事情,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回到太医院,午饭时间已过,没有人给他剩下吃的。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正在称量红参的杨御医抬起头来,却看到柯卫卿两手脏兮兮的,身上衣服划破了个口子,鼓着粉红的腮帮子,似又气又委屈的样子。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柯卫卿没作解释,只是低头道歉。
「去把那边的荸荠吃了,再把汤药熬一熬。」想他八成是没吃上饭,杨御医便道。
「谢谢,我这就去。」
荸荠主消渴痹热,温中益气,太医院用来入药。当然,清甜又多汁的荸荠,是冬春盛行的时令果品,平时只有主子们方可享用,但其中一些品相不好、不够甜的,就会赏赐给下人吃。
柯卫卿捧着那一小竹筐荸荠,慢慢地走向后院的煎药坊,心里忍不住想,「都不知道那家伙的名字……真没义气,出事了就跑了!」
转念一想,不知道也罢,只求以后千万别再遇上他了,这一屁股摔得,真比老太监打的板子还疼哩!
※ ※ ※
午后温暖的阳光,将一间名为扶月宫的四合院照得亮堂堂的,几位宫婢端着药碗、糕点,来到北房。
这里一共有三间,分别为寝室、书房、宴客厅。东西二厢住着老太监、老宫女。南边三间空着,无人住,倒也清静。
「又给十殿下送药来啦?」一个老太监正在修剪花枝,可惜老眼昏花,明明是才冒出来的花骨朵,就给剪掉了。
「是的,汪公公。」为首的宫女笑问,「殿下人呢?」
「在屋里头,这会子还没起身呢,昨日夜里又犯病了,一宿都没睡安稳。」汪公公唉声叹气道。
「知道了,我们这就进去。」
十殿下由于是先天不足的早产儿,生来就体弱多病,时好时不好的,皇帝看着他可怜,就常常赏赐一些补药给他喝。
这不,刚从太医院领来的,一碗由麦冬、玄参、金银花等十味草药熬制的汤剂,就是特别赐予十殿下的,对治疗十殿下的初春咳嗽很有疗效。
就当三名宫婢往里屋去的时候,有一道身影从屋顶飞速掠过,翻身跃下,偷偷拉开雕花格子窗,像猫儿一般敏捷地跳入进去。
罗纱帐、铜香鼎,一张檀木床前,铺着一大块羊绒毯子,宫灯高悬,熏香四逸,所谓神仙洞府,就是这般模样罢。
门外,已经响起宫女们的脚步声,那人急忙脱掉兵服、铁帽,往床底下一塞,撩开纱帐,掀开锦被,才缩进去,就听得吱嘎一声,门开了,有宫女笑盈盈地走入道,「殿下,该起了,都过正午了。」
帘帐抖了几抖,便从里面传出一声长长的哈欠,声音沙哑地道,「都这么晚了……」
「是的,殿下,奴婢伺候您洗漱吧。」宫女熟练地挽起纱帐,用铜钩固定,另外二人,则打水、倒茶,备好衣物。
永麟半倚在枕头上,睁开着微红的双目,看起来确实是一宿未眠的疲倦容颜。
说起来,这位皇子真是命苦,生母惠妃在怀胎七个半月时,不知怎么的,在御花园里跌了一跤,早早地生产下皇帝的第十子。
而且还是难产,哀叫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的,不过惠妃连孩子的脸都没看—眼,就这么撒手去了,皇上别提有多难受了!
这惠妃原本只是一名才人,但长得貌若天仙,又文采出众,比不得一般的妃子,只懂得拈酸争宠,皇帝钦点她为惠妃,一步登天,荣耀无限。
也就一个月的功夫,惠妃便有了身孕,从怀胎到生产,皇帝一直陪在身侧,三千宠爱集一身,只怪她命薄,享受不起隆恩。
至于永麟,是直到满月才有名字的,因为他高烧不退,滴奶不进,太医几度说该准备后事了,连小寿衣都给穿好了。
这在后宫也不是稀罕事,皇上虽说妻妾成群,多子多孙,但夭折的不在少数,虽然让人觉得悲痛,但也是见怪不怪的了。
可是正当大家以为小皇子没救时,他却奇迹般地挺了过来,只是落下了病根,常年头疼脑热,没个安生的月份。
皇上在早些年,还天天来探视,十分关心。可是后来有了新的妃子,新的孩子,对永麟也就逐年冷淡下来。
在这泱泱大宫中,被皇帝遗忘的皇子,和失宠的妃子也没多大区别,别看这宫室布置得华丽温馨,但仔细瞧的话,就会发现宫灯也好,还是罗纱帐,都是用了好些年的,自从他两岁搬过来住以后,就没再装裱过。
连拨给他使用的奴仆,都是老得掉牙的,这几位宫女姐姐,看着永麟长大,心里自然是疼爱他,经常来看望,给他梳冼更衣,好有个皇子的样儿。
「瞧瞧,这个头蹿得多快呀。」一名给永麟穿衣裳的宫女,笑着道,「再过两年,好让皇上给您找王妃了。」
「蓉儿,你说笑的吧,我才十一岁。」永麟把腰间的玉佩齐整了一下。
「十一怎么啦?奴婢要不是六岁就进宫,十一、二岁那会儿也都嫁人了。」
「哟,蓉儿现在是后悔了,想出宫会情郎了?」另一名年龄稍长,正在整理床铺的宫女笑话她道。
「看你说的,我嫁人还早得很,还要十年,得等到二十五岁才能出宫,到时候我们的十殿下,也就二十一啦。」
在宫女们斗嘴取乐的当口,永麟心想道,「说的没错,宫女奴才大多在五、六岁入宫,直到二十五岁,方可返家婚配,太医院里的小学徒到底是从哪儿来的?看他的样子,倒像是刚入宫没多久的。」
「柯卫卿……」名字也很有意思,并不是阿猫阿狗这类奴才的名称,想必家里也是有些底蕴的,可看他磨粗了的双手,又不像衣食无忧的孩子。
「殿下,要用药了吗?」蓉儿见永麟看着几案上的药碗,便问道。
「嗯,劳烦姐姐了。」永麟微微笑着说。
「请喝吧,奴婢还备了蜜枣。」蓉儿说着,把怀里的一包金丝小枣拿了出来。
她这么热心肠,一是因为永麟是个温柔体贴,从不苛责下人的好主子。二是永麟有一手绝活,每个宫女都想得到他的帮助。
「今日得闲,帮你们画幅肖像吧。」药喝完以后,永麟轻轻擦了擦唇角,说道。
「多谢殿下了!」三位宫女相视一笑,高兴坏了。
从卧室出去,仅隔开一道门便是书房了,里头立着一个花鸟屏风,铺着大红毛毡,典籍充栋,家具古雅,开门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
说是书斋,更像是画室,南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水墨丹青,最为出彩的就是墨兰图,墨兰花开时,清艳含娇,飘香四溢,无需摆上真正的兰花,就已是满室生春!
下人们都知道十殿下尤善丹青,图写特妙,而且分文不收,来者不拒。对于那些年幼进宫,又出不去的宫婢来说,往外送一封有自己画像的书信,安慰老父老母,便是难得之事。
无奈宫廷画师只为皇家效力,绝不会给一个宫女画画,且常开天价,连妃子都吃不消。
十殿下从小深居简出养病,无聊时,便提笔涂抹,却有十足的天分,照着画轴竟能通篇临摹下来,起初大家只是称赞几句,随着他年纪增长,画技是越来越好,惟妙惟肖。
一日,蓉儿说,要是殿下会画仕女图岂不美哉,她多想给乡下的老祖母送封家书。旋即又觉得太失礼了,怎敢让皇子为自己描写丹青,传出去可要杀头的!赶忙磕头说是自个儿错了。
永麟倒不介意,持笔就为蓉儿画了一幅巴掌大小的图,方便她夹带出去。这一来二去,蓉儿的姐妹们都知道了,也就过来求画,作为感恩,没少往这里送吃的,还有其它缝缝补补的活计,全都揽下了。
不过这事始终不敢闹大,以免上头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下人们一同保守这个秘密,一年过去了,竟然一点事也没有。
永麟倒也享受这样的日子,生病时,躺在床里看书,病好了,给下人们画画玩儿,与世无争,反正太子位也轮不到他坐。
如今,九哥当上太子,他更是放宽了心,要是大皇兄成为太子,他得势之后,必会残杀同胞手足,以巩固自己的帝位。
而九哥看似冷漠寡言,但为人可是要比大皇兄光明磊落得多,况且,自己这条命也是九哥救下来的……只是两人已经很久未有交谈了。
罢了。永麟心想,九哥必定是有许多事要忙,而他就住在扶月宫静待时间过去,等他一成年,就会获封领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是,不知怎么地,遇见那可爱的小童之后,永麟竟然对宫廷生活有所期待了……
那小童怎么会这么厉害,能听见他的脚步声?永麟早晨潜入御林军的营房,去偷取兵服的时候,还有人在门边把守,却浑然不知呢。
「好想再见他一次。」永麟在宣纸上画下宫女的容颜时,满心全是柯卫卿鼓着粉腮的容貌,「下一次见面时,我一定告诉他,我是谁……」
第十四章
用过午膳之后,煌夜与几位大臣议事,但因他只是太子,以免落入结党妄议的罪名,便只能谈一谈世间百态。
例如塞外的动乱、北部的战事、西边的旱灾、东边的流匪等等,煌夜不能作出指示,只能听大臣们谈说。
别看是相当闷的事情,但皇帝所谓的「日理万机」,很大一部分就是听取群臣的说法,获知他们的意见。
两个多时辰的面谈结束,内侍太监刚送走诸位大臣,赵国维就来了,也许认为自己举荐太子有功,赵国维不顾礼数,直接就闯入了书房。
「下去吧。」煌夜摒退有意阻拦的太监宫女,给赵国维赐坐。
「殿下,请恕老臣如此冒昧,实在是想知道您考虑得如何了?」赵国维眉头紧锁地问道。
「我是说过今日给你答复,但仍然觉得这事难以对父皇开口。」煌夜停顿了一下,说道,「你也知道,父皇对十弟永麟,是有诸多照顾的。」
「正因为如此,老臣才认为不得不防啊!」
如今大皇子耀祖已经落马,本来是要赐死的,但皇太后最心疼这个长孙,说什么也不肯。皇帝倍感无奈,只得削去耀祖的爵位,软禁在城西的一间民房内,派官兵看守。
至于为其出谋划策,坏事做尽的张公公,则被人发现腹部中箭,死在东城门前的芦苇塘里。
怀疑他是赶回皇城,想请求皇太后的庇佑,没想遭到诛杀灭口,来个死无对证。若不是张公公已死,大皇子是怎么也逃脱不出死罪的。
事已至此,赵国维只能作罢,其他年长的皇子均已获封出宫,而年幼的皇子们难成气候,唯独十一岁的永麟,是能够威胁到煌夜的太子位的。
只要煌夜一日尚未登基,太子易主也不是新鲜事,而赵国维只想匡扶煌夜,不愿节外生枝,故前日夜里,特来密会太子,请求他说服皇帝,把皇十子永麟也送出宫去,以绝后患。
可是煌夜心里不这么认为,也许旁人不清楚,可是他很了解这个弟弟。对永麟而言,权势金钱都只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求三餐温饱,闲时画画便心满意足了。
君临天下、受万人景仰,还不如宫女投给他的一个微笑来的温暖,他渴求的只是一份人间温情……
但是,生在帝王家,注定他此生与亲情无缘,就连他的母亲——惠妃的死也不是意外,只是宫人们畏惧宠妃的力量,故作不知罢了。
煌夜曾被母妃警告说,切勿去理会这个十弟,就让他自生自灭吧。可是煌夜看着那个小自己五岁,极为孤苦寂寞又病痛缠身的弟弟,无法视而不见。
于是,便在半夜里教他青鹿国武学,让他强身健体,抵抗病魔侵袭,他们二人交集之深,无人知晓。
煌夜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十弟了,但这并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在诸多皇子之间,煌夜最为亲近的也只有永麟了,把他送出宫去,一定会惨遭赵国维的毒手,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况且,煌夜也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永麟去争夺的。
「殿下?」见煌夜一番沉吟,赵国维以为这事可以办了,心急地催促道。
「我还是认为不妥。」煌夜却抬头,注视着赵国维道,「一则父皇偏爱十弟,众所周知,奏请让他出宫,必定会被驳回,自讨没趣。二则,十弟自幼体弱多病,留着他,不过是满足父皇的慈爱心肠罢了,后宫的稳定,对于我来说并无坏处。三则,也是最为重要的……」
「如何?」赵国维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但还按耐住脾气问道。
「我明白赵将军您对我忠心耿耿,可是我才被册立为太子,就心急地把亲弟弟扫地出门,父皇对此一定心存疑虑。有道是,君疑臣,则臣必死。我怎么可以在这种紧要关头,做出让父皇怀疑我的事情来呢?」煌夜冷静地分析道。
「这……」赵国维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留着永麟始终是个后患,欲除之而后快!不过煌夜说的也在理,不是不杀,只是操之过急,会引火上身,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了?
「等他满十六岁。」煌夜沉吟地道,「我就奏请父皇,让他迎娶番国公主,往后成为番王,自然无法插手大燕的政事了。」
穷乡僻壤的番邦之地,乃大燕的南面属国,民风粗鄙,草屋泥棚,但善于骑射,每年都会派出使节,向大燕进贡。
因为是没有多少油水可捞的地方,就连节度使都很少过去,山长水远地来往极不方便。但同时,也是赵国维的爪牙无法触及之地,对永麟来说,是简陋但足以安生保命之所。
「此计一石二鸟,甚好!」赵国维拍手叫道,「番王乃朝廷王爷,自是衷心于大燕的,想皇上是不会反对的。」
煌夜略一颔首,这件事就算定下了。
「那老臣先行告退!」赵国维的提议也不好被驳回,多少保住了面子,便又意气风发地离开了。
不知为何,煌夜站在书案旁一边下着棋,一边想,或许该把柯卫卿留在身边,这种时候,真想见一见他的脸……
※ ※ ※
春雨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