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他虽然没来,可也时常惦记着女儿,还有福儿……给了不少赏赐。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再怎么说,他都是永福的父皇!——您要女儿谋杀亲夫吗?」烁兰极为激动又悲怆地道,满面是泪。
「你要是这么不情愿,那好!」柯王妃退让道,「我们不让他死,贬为庶民?怎么样?」
「这……!」面对母亲的试探,烁兰却又犹豫了,这样做是保住了煌夜的命,可是却留不住他的心!空有一具躯体,到头来,还不是让自己伤得更深?
烁兰很清楚,谋权篡位,要嘛皇上死,要嘛就是她死,这事没得选择!虽然这让她心如刀割,难受至极!
「怎么样?你想好了吗?」柯王妃太了解女儿的脾气了,你越是强行要她做什么,她就会反感,甚至抵抗,但若是顺着她的意思,她反倒能冷静下来,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母亲……」烁兰的眼神依然凄楚,却没有那么激动了,在听到母亲说废帝二字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行!不可以!
然而,现在稍稍冷静下来,却明白到自己真正的心意是怎样的,她其实——恨着煌夜!
想她自出生以来,过着锦衣玉食、呼风唤雨的日子,何曾受过半点委屈?
更别说被一个男宠踩在自己的脸上,往上爬了!
和一个男人分享丈夫,也没有成为皇后,就让她心和尊严备受重创,而且当年洞房花烛夜,皇上竟然也选择柯卫卿作陪,就连福儿,若不是她有心设计,也不可能有!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满怀怨恨,忍无可忍!
枉她一直担着皇贵妃的头衔,却是虚名一场,她感受不到皇上半点爱意,有的只是长年累月独守空房的孤苦寂寞,这和身处冷宫有何区别?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若不再为自己,为福儿着想,一再妇人之仁,到最后她杀害太后的事、陷害丽妃的事……等等许多事情都会被煌夜发现。不,说不定他已经发现了,不然,派去暗杀郢千彤的刺客怎么会被煌夜抓住?他是有备而来的!
正所谓「不以小利,必有大谋。」说不定煌夜已经计画着,怎么铲除她了。
「到头来,女儿会什么都没有……。」烁兰突然喃喃自语着,神情恍惚。
「对啊!女儿,切莫心慈手软!费将军已经答应,会一并杀了柯卫卿和那两个贱种……。」柯王妃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你一直憋着的这口恶气,总算可以出了!」
「母亲……。」烁兰磨起秀眉,止住了泪水,「那我该做些什么?」
「只要你点头同意就好,其他的自有我们打算。还有宫里头的动静,你也多看着点,如果没意外的话,」柯王妃停顿下来,口气变得阴险狠毒,「两个月后,清明祭祖的时候,皇上会前往皇陵,就在那一日,我们……。」
烁兰用心地听着,愁眉渐渐舒展,神情显得严厉肃然,就像即将上战场的大将军似的,无惧无畏。
听完计画之后,她靠向了椅背,发号施令般地道,「我们要先下手为强,母亲,就这样做吧。」
「谨遵懿旨!太后娘娘!」柯王妃跪地行了个大礼,然后满面是笑地拍了拍女儿的肩。
第八十三章
阳春三月,清明时节。细雨纷飞,路人断肠。
过万的人马,旌旗蔽日,行进在寂寥的旷野里,朝着北郊皇陵的方向匀速移动。
最前面的是开路仪仗,除去彩霞般的旗幡扇伞,便是星辰般的斧钺枪戟,后头是御前侍卫二十人,保护着一架八匹马拉的金顶御辇——皇上的座驾。
在御辇的两边,各有十个红衣太监,捧着帕子、金盂、酒樽等御用品,小步跑着,整齐得一步不差。
尘土飞扬,在太监的后头,是三辆统一规格的银顶皇子马车,由各自的乳母、嬤嬤们无微不至地照看着。
柯卫卿本来是坐在银车里的,卿儿闹脾气,吵着要骑马,不要坐车,景霆瑞好不容易才哄住了他。
炎儿呢,一看见爹爹就咧嘴笑,柯卫卿陪了他一会儿,他就不要嬤嬤抱了,撅着小圆的屁股,趴在柯卫卿的腿上,吮吸着自己的拇指。
柯卫卿温柔地抚摸炎儿柔软的胎发,等他呼呼睡着后,又交还给乳母照顾。
再到永福的车里察看,福儿打小身体就不好,三天两头生病,这一路上也一直犯困,正躺着睡觉。柯卫卿替他盖紧了小被子,并叮嘱嬤嬤好生照看殿下,便下了马车。
然后,柯卫卿骑上一匹高头骏马,跟随在皇子们的车后,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一直以来,对于祭袓祭天,这种彰显「儿媳」身份的事,烁兰都会抢着来做,可是这一回,她却说犯了头疼病,下不了床,皇上就让她留在宫里养病。
听到连个风寒都鲜少得的兰贵妃,竟然会病得那么重,柯卫卿不禁心生疑窦,而且她拒绝北斗去探望,只留柯王妃一人陪伴。
「吁~~!」柯卫卿喝住了前行的马,拉过缰绳,调转马头,往队伍的后边奔去。
其实从两天前,皇上决定摆驾出宫开始,他的心就一直七上八下的,为了确保卫队的万无一失,他想亲自检阅一遍护卫队伍。
虽然他这么做是逾越了规矩,但为了皇上和皇子们的安全,他顾不得这么多。
在最后面的,是长枪、弓箭、盾牌方阵,各有一千人,还有精锐步兵、骑兵各两千,单从这样的阵容来看,护驾是绰绰有余的。
这次护卫的领军是费瑛大将军,皇上很信任他,还命他先行带人抵达皇陵,安排祭奠的典礼。
柯卫卿却不怎么喜欢费瑛,自从他当上大将军后,便疏于对军队的管理和训练,倒是经常在后宫的饮宴上,看到他酩酊大醉、口出狂言的样子,为此,还与宰相贾鹏闹翻了脸。
不过,又听说费瑛对下属非常慷慨大方,常常一掷千金,为他们购买田地、娶妻纳妾,这让柯卫卿怀疑他的收入来源?即便他是大将军,也不可能出手如此阔绰。
显然又是一个与烁兰有着密切往来的大贪官!
柯卫卿虽然这样认为,但没有实质的证据,如今的朝堂,官官相护,各自结党,皇上却视而不见,让他又急又气,却无可奈何。
可是,在这种看似安稳的日子里,柯卫卿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这是他身为武将的直觉?还是以他对皇上的了解?
「煌夜不可能对贪官污吏置之不理……。」柯卫卿焦虑不安地想着,骑着马,巡査着护卫军队,精兵防护得确实是滴水不漏。
「嗯?」然而,柯卫卿猛地发现一个问题,或者说,不算是问题,只是有些蹊跷罢了。
在长枪阵营中,有一半以上的士兵,在手腕上系着一块素帕,因为是去祭灵,所以这种装束可以理解,甚至可以完全忽略掉。
但是,又不是统统这么做,小部分的士兵就什么也没扎。这让素帕看起来就像是某种信号一样,用来区分自己人和外人。
在战术上,经常有剥下敌军的衣裳,然后潜入敌军,与自己军队里应外合的战斗,为了以防误伤,就会拿一根草或者布巾扎在身上做记号,这种东西,通常都不显眼。
「等等!我在想什么啊?!」柯卫卿心惊肉跳地想道,「难不成这些人都是叛军?这太荒唐了吧!」
这可是大燕的护卫禁军啊,柯卫卿很快否认自己的揣测,并想,这不过是一次寻常的祭祖活动罢了!
然而,脑袋里警钟长鸣,他们是大燕的军队没错,但统领者是费瑛,换而言之,那是费瑛的亲信部队啊!
柯卫卿看了看天空,乌云密布,细雨虽然停了,但显然倾盆大雨即将砸下。
「糟了!这是……!」柯卫卿的脸色瞬间一变,策马往御驾的方向狂奔,上当了!因为天色阴沉,他并没有察觉到这并不是往正北郊野的方向,而是偏西。这条路通往小铁山,是先开阔,后收窄的地势,非常适合于埋伏袭击!
「皇上!臣有要事禀告!」柯卫卿不顾侍卫和太监的阻拦,硬是将马横停在了御辇前。
「卫卿。」煌夜掀开金色车帘,正要说什么时,只见天空一道闪光,一道霹雳雷鸣,瓢泼大雨便迎头而下!
这声雷就像是劈开了大地,无数的人,穿着和大燕士兵极为酷似的兵服,从山路的两旁、旷野的茅草里钻了出来,如倾覆的泥石流般,汹涌地扑向了皇帝的车马。
「来人!护驾!」柯卫卿从马匹下方拔出长剑,在雨幕中高喊道,太监们丢了手里的金银器具,纷纷聚拢在车边,但那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很像是要仰赖柯卫卿的保护似的,全都吓坏了!
「救命啊!造反啦!」
「护驾!快保护皇上!」
「快!谁杀了淳于煌夜!就有大将军做!」一声呐喊从混乱中响起,顿时,或呼天抢地痛哭,或穷凶极恶的砍杀,在滚滚雷鸣中,显得更为惨烈。
浓稠的血很快洒满脚下的土地,在泥泞、纵横的车辕里,形成一条条血色急流,触目惊心!不住有人倒卧下来,或被砍去了手脚,或被削去了头颅……这奋力的厮杀之声,甚至盖过了暴雨的喧嚣。
「卫卿!小心!」煌夜一把抓住柯卫卿的手,把他拽入车辇内,躲过了飞射而来的暗箭,外头,二十多个侍卫,正在被百个叛军包围,步步逼近。
就和柯卫卿猜想得一样,那些手上扎着素布的人,全是叛党!
「皇上!」柯卫卿反手握住煌夜的手,「我送您离开。」
「走不掉吧。」煌夜很清楚外头的形势,「而且,叛军要全部解决掉才好。」
「嗯?」柯卫卿瞪大了眼睛,「您早就知道……?」
「不,朕要是知道,就不会带着卿儿他们来了。」煌夜却道,「他们比预想得更早动手,是朕失误了。」
「什么意思?」
「朕原以为,他们会到了北郊皇陵之后,再起兵,看来是朕把他们逼急了。」
「现在是这么悠哉说话的时候吗?!」柯卫卿忍不住责怪煌夜,「现在该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卫卿,朕只要有你在身边,就足够了。」煌夜注视着柯卫卿,微笑着道,「朕还是挺怀念,与你一同驰骋沙场的日子的。」
「真是胡闹!」不管是现在才知道,还是事先就明白,对于煌夜这种以身犯险,再铲除乱党的行径……柯卫卿很不赞同。
「好久了呢,没听到你这样和朕说话了。」煌夜却笑了笑,从椅垫下摸出两把宝剑,竟然是虎啸和龙鸣。
「拿着。要好好打一场。」煌夜把虎啸剑交还给柯卫卿,「这是圣旨。」
「皇上……。」没想到煌夜还会把虎啸剑赐给他,柯卫卿心里一阵感动,又说道,「卿儿、炎儿他们呢?」
「有青缶和青允在,放心吧,他们会誓死保护皇儿的。」
柯卫卿这才知道,皇子马车附近的护卫全是铁鹰骑士。虽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煌夜对皇子们的保护还是很周密的,绝不会让叛党们动他们一根汗毛!
说时迟,那时快,煌夜与柯卫卿一起冲出车辇,共乘一匹战马,带着所剩不多的侍卫,如旋风般杀进那黑压压的包围圈中。
「为了皇上!大家冲啊!」那一马当先的气势,果然鼓舞了不少人,就连太监也纷纷捡起地上的兵器,挥刀砍向那些面目可憎的敌人!
煌夜和柯卫卿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剑光如奔龙,剑气如虎啸,叛军像被狂风刮倒的茅草一样,往前一路倒地不起!
费瑛不由乱了阵脚,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煌夜会不顾一切的杀出重围,他难道不顾及后方的皇子们了?
但是远远看去,那些行刺皇子的侍卫,全部被挡在了周边,而且皇子们的马车在临危不乱的往后撤退,显然是难以得手了。
「糟了!」费瑛慑于煌夜的气势,知道自己是穷途末路了,但就算死,他也要拉个垫背的!
「狗皇帝!」费瑛操起一把铁弓,搭上三尺长箭,用脚踩着弓身,咬牙拉开巨弓。这本是射杀战马用的。费瑛却对准了疾驰而来的皇帝和柯卫卿,猛地射出!
长枪一样的利箭划破长空,柯卫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推开了煌夜,虎啸剑锋擦过箭簇,改变了它的方向,但是它太沉重了,依然擦过柯卫卿的胳膊,深深扎进一旁的地里!
柯卫卿血流如注!染红了虎啸剑,但他强忍痛楚,毫不畏惧,煌夜见状,一夹马腹,手腕一转,剑刃流星般地划过费瑛的脖子,另一手抓住头颅,便割了下来!
「谁敢造反!于此贼同等下场!」煌夜高举着费瑛那充满惊吓表情的脑袋,高声喝道!
天空中雷鸣巨响,天摇地动,所有人都仿佛看到阎王降世一样,惊恐畏惧,匪首已死,贼心涣散,兵败如山倒……。
煌夜仅仅以一千余的人马,打败了烁兰自认为万无一失的行刺计画……那以兰贵妃为首的政权大山,在这一刻彻底的崩塌了……!
柯卫卿受了伤,但来不及让随行御医查看,就拿布巾一扎,去看孩子们了。
卿儿在景霆瑞以及铁鹰骑士的保护下,一直在车内,安然无恙,炎儿由青缶抱着,他只是怕打雷……。
福儿由青允照看,但是他的身子本来就弱,这厮杀之声,让他备受惊吓,嚎啕大哭,几乎要背气过去。
煌夜照看着福儿,并敦促柯卫卿找御医疗伤,柯卫卿却先去清点了余下的士兵,派出骑兵向皇城报讯,让宰相贾鹏以及埋伏在皇陵的御林军来接驾。
然后,他踩着尸体横陈的泥路,带着士兵把众多的俘虏集中起来,严密看守。
柯卫卿还审问了一个领兵,确认他们再无其他袭击的计画,心里才算安稳了 一些。
等柯卫卿察觉到疼痛时,手臂上的血都已经凝固了三层,他走进一个帐篷,坐下来,用撕碎的衣摆,再次包扎住手上的伤口。
眼前是比地狱还要恐怖的一副景象,太监抬着伤兵,往御医的方向送去,大多数人都死了,身体扭曲,内脏流出,脸上仍留有惊恐的表情。
柯卫卿对这些场面都不陌生,却还是冷汗直冒,忍不住干呕起来,简直是翻肠倒胃,舌头上都留着胆汁的味道。
「呼……。」柯卫卿面色铁青,竭力稳定着呼吸,才没让自己吐得晕厥过去。
可是,身体是那样疲惫,连站起来的劲道也没有。这并不是一场打了三天三夜,甚至十天都不休息的恶战,大约只有二、三个时辰。
要在以往,他还能指挥军队,迅速回去营地,安排下一次的攻防战,或者去支援友军,所向披靡。
虽然皇上说,有他和自己在就行了,对剿灭叛党有着十足的把握。可是柯卫卿明显感觉到自己力不从心,并且有些害怕。
费瑛显然是畏惧龙威,临阵慌神,才失去了对部队指挥的能力,并不是像皇上说的那样,只要他们一起打,就能取得胜利。
换言之,就算煌夜给他机会,让他再上战场,他也不可能再建立功勋了,如果身为男人,不能为皇帝披荆斩棘,甚至连保护皇上都那么吃力,还有什么颜面继续留在皇上的身边?!
「我已经不是那个柯将军了……。」柯卫卿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万分痛苦地意识到这一点。
而且,他养尊处优地待在深宫里,不仅没能给煌夜分忧,还成了纠纷的根源,一再激化大臣与煌夜之间的矛盾。
君臣不合,轻则如同眼前的局面,重则会导致国家直接覆灭!
这个道理柯卫卿很早就懂得了,却迟迟不肯面对现实——对煌夜来说,他才是最大的威胁与障碍!
正因为有他这种不合礼法、违背伦常的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