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霜沐念看着这师父一来一往的狡辩与举证,不禁皖然。终于看到暮年顶着张涨红的脸无话可说时,孤霜沐念才从中调和:“好了好了,你们师徒也莫要争下去了。暮大哥你脸色不佳咳嗽不止,确实是旧疾犯了。烈儿你也放心,我这次来带了好方子来,定帮你师父把旧疾治愈。”
孤霜沐念说完即为暮年把脉,完了叹了句:“这旧疾未愈,暮大哥你何时又落下新疾了?”
符君烈这时逮到机会把自己师父所为之事抖出来,于是就说:“叔叔,君烈都说了师父他不爱惜自己。两年前的春天,师父也不知从何得知大师伯他人在南临的火焰谷出现。丢下君烈独身前往寻人,三个月后再返渊中身子就每况愈下。这两年来更是一年不如一年,他又不让君烈去书与您们说。”
被徒弟在孤霜沐念面前直指,暮年脸色有所转变。孤霜沐念也看出了暮年的尴尬之心,想了想说:“嗯,烈儿真懂事。这事我会与你师父说的,你若是无事你代替叔叔去陪陪路儿。他头一回进渊来,一切甚为新鲜。烈儿你就替叔叔去带他在这渊里到处走走,可好?”
半路,符君烈是听说过的。是无名师伯与孤霜叔叔五年前从途中捡回来养的孩子,听说身子很差。为了抚养孩子,无名师伯只在带自己进渊拜师那次见了,这几年倒也没再见过。孤霜叔叔有时会进渊来给师父送些珍贵的药材,不过这已是两年之前的事了。
因此,符君烈也对那个孩子很感兴趣。只是无名师伯与孤霜叔叔一直没把孩子带进渊来过,他还以为今生与那孩子无缘相见了呢。这时,倒是来了。
符君烈小跑出门,一眼即看到那个裹成一团的小孩子坐在大鵰的身上。带着手套子,露出几截冻得通红的手指。小孩正右手圈着大鵰,左手伸到雪地里不停地戳着地下的雪。时不时抬头欢笑几声,眼眉弯弯的很是灵动。
那通红的脸蛋,那如花的笑颜,没有一处是孱弱之人应有的。看到那无拘无束的笑脸,符君烈久违的小孩子心性突然就发作。他掂着靴尖,由小孩的背后绕过去。双手往双目以及嘴里一扣,突然扮个鬼脸出现在小孩子的面前。
前一刻还在玩雪的小孩子,双眼一翻瞬间变了脸色,接着口中吐着白沫全身抽搐不止。符君烈被眼前这一幕吓愣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走过去一把抱起倒在地下的孩子。孩子虽然裹得严严实实,却没有多少重量。符君烈轻易就把人抱起来,往屋里面冲并且惊慌失措地叫嚷着:“叔叔,救命啊!叔叔,救命啊……”
☆、第二十三章:番外之幼时之诺(下)
在孤霜沐念喂近乎陷入晕迷的半路服下随身携带的药丸之后,又借以还在病中的暮年的内功给半路输了些真气。接着孤霜沐念又从包袱中取出银针,在半路各穴位上针扎。
两位大人忙活了大半天,半路那青紫的脸色才有好转,全身的抽搐也停了下来。只不过苍白着张脸,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若不是半路那胸前的衣衫偶见有所起伏,外人难以看出这孩子还有呼吸。
符君烈静静立于一边,懊恼的神色显示着他此时的后悔。孤霜沐念替半路盖好被子一回头,即看到暮年与符君烈一高一低立于床边,脸上都现出愧色。于是安慰道说:“你们无需愧疚,他体内之毒并没清除,隔些时日总会闹腾一翻。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明知这里冰天雪地就应该提前给他服下固体之药。这次也算好的,体内之毒并没有触发。我们都出去吧,他应该会睡上一阵子才会醒来。”
暮年转身走出去,符君烈却脚钉在地不肯挪动半分。孤霜沐念劝了许久,也劝不动他。只好由着他留在屋子里陪睡过去的半路,离开前不忘记叮嘱符君烈莫要弄出丁点声响。因为半路如今身子尚未恢复,若是被惊醒了有可能会触发体内之毒。
符君烈咬着下唇,静静地点头。等孤霜沐念出去后,符君烈才放轻脚步上前去观察睡熟中的孩子。不知道是否因为身体带病,半路的脸上没有几两肉,使得整个下巴都是尖尖的。眉毛很细很长,睫毛密而翘就像两扇小刷子。也许因为刚才的闹腾,鼻子不大通气,小嘴正一张一合地吸吐着气。那从嘴角流下的哈达子,证明着孩子睡得很沉很香。虽然看起来脸色很是苍白,但那睡容可掬的模样很是讨喜。
符君烈就这样趴在床边看着半路的睡颜,不知不觉间竟然着了迷。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半路睫毛上下扇动了几下,黑溜溜的大眼就对上了符君烈探究的目光。咻地,符君烈突然感觉到半路那墨眸直射自己的心灵。
那纯净的目光,让符君烈不敢坦然相看。直到,半路伸出有点凉的手抚上符君烈的脸,奶声奶气地说:“你好,我叫半路,哥哥你是谁呀?”
符君烈突然退了开来,当然他没有忽略半路那因为自己的躲避而失落的神情。
“对不住。”符君烈说。
“咦?”半路在裹在厚厚的被褥里,轻皱眉头以示不懂为何眼前这哥哥突然就对自己道歉。
“对不住,我不应该吓唬你让你病犯的。”符君烈仿佛知道半路的茫然,于是解释道。
半路翻了个身,改为趴在床上,只从厚厚的被褥中露出个小脑袋。小脑袋上的眼眉弯弯,变出一朵笑容来:“哥哥,这不是你的错。我身子本来就是坏的,父亲说要等我长大后身子自然就会好起来的。”
“咦?路儿醒了,身子可还见不适?”暮年走进来问道。
半路睁大眼睛十分好奇地望着暮年,因为他从来就未见过暮年,因此不明白为何这个叔叔会叫自己的名字。
在外屋的孤霜沐念听到暮年的声音,也走了进来。他先是给半路探了脉,发现已无大碍才松了口气。见半路睁着大眼直直盯着暮年,孤霜沐念知道这孩子定是对暮年起了好奇之心,于是把人抱起来边给他穿外衣,边介绍道:“路儿,这就是你的暮年师叔,旁边这位太子哥哥是你师叔的徒儿,若是烈儿不介怀路儿就称为师兄吧。”
“太子哥哥?父亲,太子是不是书上所说的未来当王帝的人啊?”半路静静呆在孤霜沐念的怀里,歪着脑袋问。
得到父亲的肯定后,半路突然向符君烈伸出双手,嘴里叫道:“太子师兄,抱抱!”
符君烈走上前,把他抱了起来。在床上坐后之后,符君烈捏了捏半路没有多少肉的脸问道:“叔叔,为何师弟他如此瘦弱?君烈记得孩子在这个年龄脸上都会有赘肉的,宫里的王姐王弟们皆是如此。”
“路儿他自幼身子就不好,这些年吃尽了苦头,也亏得他从小就懂事甚少哭闹,他能活成如今这样我已是满足了!”孤霜沐念深深感叹着说。
“路儿是个好孩子,老天不会这么狠心的,沐念你也勿要太过于担心了!嗯,对了,徒儿,你叔叔与你师弟将会在渊里呆上几个月。你身为师兄,要像照顾师父一样照顾师弟,知道么?”暮年说着。
符君烈点了点头,心中有一种叫守护的责任感骤然而生。
而半路对这个新认识的太子师兄十分有好感,不但一整晚赖在符君烈怀里不肯下来,用膳的时候也符君烈喂食,夜里更是吵着要与符君烈同睡一张床。
每日破晓时分都是符君烈早起练武之时,这日当他睁开眼借着窗外的雪光,看到缠着自己臂弯里咧着嘴睡得香甜的孩子,他突然有种不想打破这孩子好眠的念头。于是就这样睁着眼睛,一直到辰时孩子也睁开睡眼迷蒙的双眼符君烈才舍得起来。
待到暮年进屋来催俩人起身用早膳时,半路轻皱着双眉一脸为难地说:“师叔,我今日还未练武呢,还不能用膳。”
符君烈帮半路穿衣的手停了下来,未经脑子就说出了心中之想:“你身子不是不好么?还折腾什么练武啊?”
“不行,爹爹可说了,待到我练成神功,我的身子就不再会坏坏的,我就可以变得与爹爹一样厉害了。”半路仰着头,说得十分认真。
“嗯,路儿的身子这些年有所好转可以归功于子溪自创的心法。当初眼看孩子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无法之下子溪唯有一搏,没想到还是有所好转的。”久未见众人出门的孤霜沐念前来寻人,恰好听到这俩孩子的对话就补充道。
听到父亲在为自己说话,半路咧着嘴笑。一会儿又问:“父亲,我能否与太子师兄一起练武啊?”
孤霜沐念转头看符君烈,见符君烈点头后才说:“当然可以,但是路儿昨日身子有所不适,一会儿练功的时候要注意你爹爹新教你的心法去练,知道么?”
“父亲,我知道了。太子师兄,我们到外面去吧。”半路已迫不及待想让他的太子师兄看到他的厉害了。
尽管半路爽快答应,孤霜沐念还是感觉到半路在练武时比往日有所努力。
接下来的日子,孤霜沐念见半路初次进桃花渊也没有不适应之处,也就放心去给暮年治疗旧疾。只是一个月过后,孤霜沐念看出如今的半路与往日的半路有所不同。以往的半路就算是毒发时,也不怎么缠人。现在的半路不但很缠符君烈,而且还学会了另一种表情叫委屈。
比如练功时,必定要符君烈在场才肯乖乖练功;双比如说符君烈不念书时,半路就一步不离地跟在符君烈身边;再比如说当符君烈不让他跟着的时候,就会咬着下唇用一双充满水意的大眼盯着符君烈,直到符君烈妥协才重新笑意满脸;双比如说当半路不肯吃肉符君烈说他时,他就会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口坐在门槛上,大人怎么劝说也不肯再吃饭,只有符君烈低声哄他才十分委屈地说:“太子师兄,我们不能吃猪肉,若是吃了猪肉那猪就不能活了!”
这日,孤霜沐念给暮年做最后的针炙。才刚刚收针,就看到符君烈面容失色地抱着全身发颤的半路飞奔进来。
孤霜沐念心里一沉,这显然是半路毒发了。只是明明还有三个月才到毒发期,为何如今提前了呢?
又是喂药,又是下针,好一阵子忙活才把半路从鬼门关扯了回来。见半路已无大碍,孤霜沐念才松了口气。一转身,却看到符君烈直着身子跪在半路床前。
“烈儿,你这是做甚?赶紧起来,这地下凉!”孤霜沐念说着想伸手去拉符君烈起来,却被符君烈拒绝了。
“叔叔,是君烈不好!明知师弟他身子不好,还给带毛的桃子他吃害他病犯。您就让我跪着吧,只要师弟他未醒君烈是不会起来的!”符君烈愧疚之间,认错的态度很是坚定。
原来,这日半路突然好奇地问为什么这渊中只见桃花没见桃果。符君烈就把他带到桃花渊的另一边,那一面的桃树是会结果的。半路见那树上红果带粉的桃子,嘴里就谗。撒娇让符君烈去摘给他吃,符君烈没想到半路会因为吃桃子而引起毒发。在经不住半路的哀求下,飞身上树摘了几个下来。也忘记先给桃子去皮,直接递给半路。未吃过桃子的半路,抓起桃子就往口里塞。等到半个桃子下去,符君烈才想起这桃子该去皮的。可是,这时已晚半路已以倒地身子不停抽搐……
到了夜里,半路才悠悠转醒。当他看到符君烈跪于冰冷的地板时,虚弱地笑笑说:“太子师兄,那个果果……太难吃了!下回……我给你带父亲种的果果,那个可甜呢……”
“师弟,对不住!”未等半路说完,跪在地上的符君烈出场道歉着。
“咦?太子师兄为何又说这话?啊……太子师兄你快快起来,你会痛痛的。”半路以前被他爹爹罚跪过,所以知道跪跪是会痛痛的。
符君烈却没有起来,继续说:“是我不好,若是不我给你果子吃,你也不会犯了病。”
半路噘起嘴巴,不满道:“太子师兄真坏,都记不住我说的话。都与你说了我本来身子就坏坏,你老是如此说,我心里怪怪的!”
在半路的坚持下,符君烈的道歉不了了终。不过,半路这一次的毒发倒是更加促进了他与符君烈之间的交情。
一日,纷纷扬扬又下起薄雪来。经不住半路再来哀求,符君烈把半路裹个严严实实,单手撑着纸伞,单手抱着没多少重量的半路飞身上了一棵桃树枝丫坐了下来。望着怀里半路不时惊奇的欢叫,符君烈把多日积于心内的话问了出来:“师弟,长大做我的太子妃好不好?”
“太子妃?那是什么呀,可以吃的么?”半路仰头好奇地问。
符君烈哭笑不得,低头去亲了亲半路光洁的额头说道:“傻子,就知道会吃。太子妃不是食物,可不能吃的。太子妃将是我所爱之人,他将会陪伴我走过一生的人。”
“太子师兄,是不是做了你的太子妃我就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呀?”
“没有错,永远在一起。”
“好,等我长大了,我要做太子师兄的太子妃!”半路懵懂不知,却听说可以跟符君烈永远在一起就爽快地应了。
符君烈笑了,想了想又诱拐道:“你以后做了我的太子妃可不能再叫我太子师兄了,你应该称我为爷。乖,叫来听听。”
“爷。”半路叫得毫无扭拧。
于是幼时之诺就这么定下了!在后来半路随孤霜沐念住在桃花渊的最后半个月,两个大人一直听到半路粘着符君烈叫“爷”,好奇之下就问起。符君烈毫不遮掩把这诺言坦白说出,换来两位大人复杂的神色。
又住了半个月,孤霜沐念放心不下灵渊谷里面的另外一人,提出告别。
俩人临走之时,君烈拉着半路的手说:“你要跟你爹爹好好练武,要长久地活着!等日后我即了位,我要你做我的妃子。”
坐在孤霜沐念怀里的半路很用心地记了下来,以致回去之后更加用心练武,同时也更为配合孤霜沐念试药。这个承诺一直记在半路幼少的心灵深处,只不过这许诺之人却在阴差阳错之下差点食言了。
半路走后不几个月,符君烈也被宫中派来的人请了回去。想到时光一去,君烈回宫之后见到了质子风云灏。再到后来的中毒,这个承诺就被遗忘在人为之下……
☆、第二十四章:入住侯爷府
自从在那个青城镇投宿一个晚上之后,半路就算再迟钝也感觉到符君烈对自己有所改变。但至于哪里不一样,一时之间他也说不出来。
一行人加快行程,甚至夜不投店,在驿道十一再次给马车换了匹马终于在半个月的功夫追上了苍南与苍北带领的大部队。这期中,又遭几批杀手的暗杀。却因为本来符君烈几人功夫不差,如今又多了一个武功同样不凡的北风王爷。杀手们每次尽兴而来,败兴而返。不过,这几批杀手却与阎王宫没有丝毫关联。
因此,烈火侯爷刚战凯班师回朝就屡次遭到追杀,这期中实在大有隐情。符君烈没作声,同行的风睿然与素子涵也没多问。除了半路有时候会想,怎么就这么多人想要爷的命呢?同时在心里掂量着要怎么才能更好地保全他的爷。
与大军会合后,符君烈并没有缓下行程,反而吩咐苍南苍北下命令大军全速返朝。夜里车厢里的人都入眠之后,符君烈手握一张纸条皱眉沉思。因为沉思过于用心,他并没发现半路已睁开眼观察他许久。待到他回过神来,发现半路歪着脑袋与素子涵挤在一起。
把半路的脑袋从素子涵怀里搬到自己怀里后,符君烈也闭目养起神来。西域之战已完胜,接下来还有一场内战要打,精力枯竭可不行啊!
三个多月的行程,被众人缩短到一个半月。这日终于回到了帝都-烈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