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人笑得顶开心,就跟得了宝贝的孩子似的,冬季里的阳光照在易谦身上,薄薄地就泛出一层光晕来,安宁柔和。
“阿夙想要什么样的图案画在灯笼上?”易谦问道。
“不要了。”夙涯摇头,看着这会儿大冷天里还能热出一头汗的易谦,就是觉得心疼了,递出帕子的时候又瞧见那人通红的手,他便捏着帕子给易谦擦汗,易谦凑近了方便他动作,还很享受地闭起了眼。
擦完了汗,易谦去糊纸,按照夙涯说的,糊一只红灯笼出来,回头挂在家里的木栅栏上头,过年了,看着喜庆些。
他们都不知道易谦的周到呢,这灯笼别处买不到,世上也不会再有第二只,就算还是易谦亲手做的,意义也都不一样了。
“小哥哥,吃饭了。”阿碧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过来,笑着叫夙涯进屋去。
“这就来。”夙涯应着,这就跟在阿碧后头进了屋。
大年夜了,家家都要吃团圆饭,今年他跟易谦还有阿碧一起在这忘川城里过。
屋子里易谦也已将东西都布置妥当,见夙涯与阿碧进来,他便迎上去,将两人引去桌边,三人入席,这就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
易谦自然少不得夸阿碧厨艺精进,将少女逗得笑意不止,反而将夙涯冷落在一旁了。
夙涯乐得清闲,一个人夹着菜慢悠悠地吃,听那两人说说笑笑,心里也觉得很是快活——易谦想着法不教阿碧将视线转来他这里拿他打趣逗乐呢。
外头响起第一声炮仗的时候,夙涯正准备把那一筷菜吃进嘴里,冷不防那噼里啪啦的声音猛然传来,吓得他手一松,好好的菜掉去了桌上,连方才那悠闲自在的表情都变得呆若木鸡。
阿碧被夙涯这模样逗得大笑,停都停不下来。
夙涯扯着易谦的袖子,脸颊又开始泛红,这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再把双耳捂住了好不去听阿碧的笑声。
“出去看看。”易谦拉着夙涯就出了屋,却不忘回头问阿碧道,“阿碧,一起吧?”
阿碧摆手道:“我不去了,让我缓一缓。”
夙涯只见红裙少女看着自己那止不住的笑意,他便果断拉着易谦出去了,跟逃难似的。
外头噼噼啪啪的声音连成了片,此起彼伏,一阵赛过一阵的响,都快把耳朵都震聋了。
“阿夙,要不要也去放一串?”易谦这会儿只好扯着嗓子跟夙涯说话,但即使这样凑近了身边的少年,那些炮仗声也依旧能盖过他的声音。
“不了!”夙涯捂着双耳同样在易谦耳边喊道。
身边因为总是不停的炮仗弥漫起了一阵薄烟,味道并不好闻,夙涯就拉着易谦回去了。
阿碧说太困了,不跟他们一起守岁,就直接撇下了易谦跟夙涯两人回房去了。
屋外炮仗声声,还有好多人等着新年的第一时刻到来,最兴奋的就该是那群孩子了,这会儿充斥在耳膜边的,除了连天的炮仗声,就是孩子们的欢呼声。
易谦搂着夙涯,任凭外头如何吵嚷喧嚣,屋子里就是这么安静。
台上烧着那根蜡烛,其实并不多亮,也就桌子周围被烛光照得清楚一些,至于易谦跟夙涯如今坐的位置,也就有个暧昧昏暗点的光线罢了。
没人说话,都像在仔细听着那些欢笑声,就这么一个抱着,一个靠着,夙涯的额上还能感觉到易谦的鼻息,一下一下地扑来温热的气息,隐约顺着脸上的线条划过鼻尖,最后四散着氲满了他的整张脸。
“阿夙。”炮仗声终于变得稀疏了,易谦才开口叫怀里的少年,却发现夙涯有些怪怪的,“怎么了?”
夙涯蜷在易谦怀里不说话,但那双眼却是要同易谦讲话的样子,身子在那人怀里蹭来蹭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到底怎么了?”易谦低头,就见夙涯整张脸都涨红了,表情微妙得不似是他认识的那个阿夙了。
“阿夙?”易谦一手扶上夙涯肩头,一手贴去少年额头,关切道,“是不是刚才受凉了?”
夙涯按下易谦的手握住,那松松紧紧的手指就跟他此时的神情一样犹豫不决。
“阿夙……”易谦站起身拽了夙涯就往床边走,亟亟道,“你先躺着,我去把阿碧找来,然后就去寻大夫。”
“别……”夙涯忙拉住易谦,紧张得胜过此时的易谦,局促道,“别叫阿碧,她……她来了……更不好……”
易谦按着夙涯坐去床上,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阿夙……”
夙涯攥着易谦的袖角,双手不听使唤地绞着,最后实在禁不住易谦毫不松懈的询问,也是不忍心再看他那副焦急的样子,便附耳上去将事情说了。
耳畔是少年断断续续的讲述,简单的几个字却因为情况特殊而花了许久才说完,易谦眉宇间的急切也随之化解,待夙涯说完了低下头去,他的嘴角已经扬起,与夙涯道:“我看看。”
那声音柔得仿佛变成了蛊惑,暗含笑意,一路就要探去夙涯身上。
“不……”夙涯忙退开一些,道,“我……我自己……可以……”
易谦忍俊不禁,道:“那你自己来。”
言毕,那袭紫衣从床边站起。
“你去哪?”夙涯忙问道,老想去拉易谦了,但这会儿的情形他又不好意思将人留下。
“去给你找身干净的衣裳换了。”易谦回道。
“我……”夙涯留人的心意愈发强烈,却总是羞于开口,见易谦正凝眸看着自己,他便朝那人勾勾手,算是……要易谦过来吧……
易谦坐回床边,与夙涯保持了距离,好整以暇道:“什么事?”
“那个……”夙涯想朝易谦身旁靠过去,但身子好似被定在床板上一般,这会儿动弹不得,身体里涌动的某种感觉教他觉得很难受,浑身发热,快要烧起来一样。
“哪个?”易谦处变不惊,眼底笑意毕现,却偏偏坐如泰山,纹丝不动,只偏过头睨着夙涯。
“我……接下去要怎么做?”憋了许久才憋出这个问题,要是易谦不与他说,真要他自己解决,可就当真愁煞他了。
“我还是先去给你找身替换的衣裳吧。”易谦作势就又要站起身。
“别……”夙涯一时心急就扑上前抱住易谦的手臂,之后又觉得这样不妥,遂退开一些,照旧扯着那人的袖管,可怜兮兮道,“我……那个……”
易谦坐在原处,看着是云淡风轻的悠然模样,偏生眉间眼底的笑意总透着几缕看好戏的意味,越这样看着夙涯,越是教那少年惶惶不安。
不见易谦回应,夙涯只得松开拽着那人衣袖的手,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太烫的原因,连动作都变得迟缓了,反倒有种恋恋不舍的味道。
“不帮我……就算了……”夙涯一面心里发愁,一面嘴硬道。
易谦却忽然欺身过来,吓得夙涯连要退开都忘了,直接倒去了床上,就靠曲起的双臂支撑着身体,一双眼睛瞪得比桂圆都要圆溜,直将易谦的模样映了进去。
“我没说不帮你。”两张脸都快贴在一处了,易谦也靠得近,此时他若有意,就可以直接将夙涯压在身下了。
“那要怎么办?”被易谦这样一吓,身体的某种感知忽然就变得异常敏感,这会儿夙涯只觉得全身上下、四肢百骸都又痒又热,想动一动——但一动,就贴去易谦身上了,岂不是更加不好脱身?
“你要怎么办?”易谦问道。
那声音又移近了几分,气息扑在耳垂上,瞬间就像在夙涯身体里放了一把火,将他从头烧到了脚,震得他忍不住一抬身,整个人就彻底落入易谦怀里了。
那缕气息的余温还未散去,耳畔就传来易谦得意欢畅的笑声。夙涯只觉肩头被人揽住了,身子被人强行压着躺在了床上,视线开始模糊不清,脸颊从开始不知被什么软软的东西来回轻蹭到最后呼吸也好似被人夺了去,意识也就变得不清醒了。
“阿夙……”
那声音仿佛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化成了一条小蛇,在夙涯正想开口回应的时候霍然钻入口中,直探进身体深处。
“我家阿夙,终于长大了。”易谦的欣喜不言而喻,在少年身上游弋的手轻柔小心,慢慢试探着。
“嗯……”从鼻子里哼出的一个音节,在被触到某种敏感的时候忽然上扬。
唇上突然覆来一只手,熟悉的温度,还有耳边响起的熟悉的声音:“别大声,否则会被阿碧听见的。”
这语调却是陌生的,连带着易谦这个人都仿佛变得不认识了,尽管他的动作温柔依旧。
夙涯伸手去搂易谦,借着那人的身体缓缓支起上半身,蹭着易谦的颈窝,呼吸沉沉,问道:“能不能把那蜡烛灭了?”
易谦的笑声低沉,抱着夙涯的肩,柔声道:“你把眼睛闭着就好,这会儿我也走不开……”
这样的时候,易谦确实抽不开身。
夙涯只得将身前人抱得更紧,照着易谦说的将双眼紧紧闭起,在只剩下彼此拥抱的空间里,感受从那人身体传来的温度,一并听着过去从未听过的……情话……
阿夙,我喜欢你。
总该有些变化的嘛(二)
喜欢看夙涯在自己身边的样子,也喜欢看看那人跟旁人相处时是个什么状况。
譬如每日,夙涯都跟易谦一起过去书院,易谦看着身旁的少年与人说话打招呼,彼此亲善和气,像是更要自在一些呢。
易谦不由想起当初在迎城的善院里,夙涯也是这样跟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一班孩子在一起说笑游戏。那样的笑容如今很少在夙涯脸上出现了,太纯粹了,当真只有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才会有那样澄澈的笑意,而今的夙涯,跟时光一起慢慢沉淀下来,总是发生了变化,但好在一直都在他身边。
他就忍不住想去多看两眼,多多留意少年身上的变化——这样的记忆琐碎,却也可以很精致,只要被收藏得妥帖,安放得细致。
书院里,上课的时候总有一道目光不时飘去后排的某一张座位上,正在专心看书的学生瞧不见,但夙涯明显就感觉到了。
故意压低了脑袋,还把书本竖起来,夙涯在后面偷笑。
笑声很轻,但这样的动作还是吸引了一旁连宝的注意。
那个傻傻愣愣的少年暗暗伸手推了推夙涯,小声道:“阿夙哥哥,你在做什么呢?”
夙涯笑得眉眼弯起,面对连宝的询问他却只是摇摇头,却不觉已经有人靠近过来,抽走他手中的书,问道:“夙涯,你在做什么?”
声音盘桓在头顶,刻意沉了声摆出一副略略生气的样子,紫衣先生手中的书却已经合上了。
夙涯挠挠头,也没抬头去看身边的易谦,正在寻思要如何应答的时候,目光转到门边,瞧见那里正露出一片红色裙角,他便知道是阿碧过来了。
“先生,门外头好像有人。”夙涯指了指门的方向。
那道身影闻声就跑,却还是没来得及逃脱连宝的视线,纵使只有那么一闪而过的时间,他也认出了方才躲在门外的就是那穿惯了红裙的少女,一时心急,便叫了出来:“是阿碧!”
阿碧的名声在书院里也是响当当的,迎先生家的妹妹,伶牙俐齿,性格外向,而且做得一手好菜,过去她时常送东西过来给书院的人吃呢。
所以这回阿碧过来了,就又有好吃的了!
其余学生显然已经跃跃欲试着要从那道门出去拦住阿碧了,只可惜,迎先生不发话,他们只好眼巴巴地望着,默默吞着口水。
易谦见状也知如今“军心”不复,也是快要下学的时候了,他便做个好人,早一些将这班学生放回去,不过不能让夙涯给跑了。
一听见易谦说下学,其余人哪里还管得易谦是不是留了夙涯,纷纷收拾了东西就朝外头涌。
夙涯心知易谦有意留人,必定“不怀好意”,他便想要趁机溜走,谁知自易谦说了放人之后,那人就撩了长衫坐上了他的椅子,翻着手中从夙涯那里收来的书,优哉游哉地看了起来。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纵使夙涯这会儿溜了,回头还是要回去的;即使他今天不回去,明天也要回家的,总是免不了要面对身前这人,还不如乖乖留下,反正学院重地,某些人也不好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来。
“注脚都记得不错。”易谦点头翻阅着手中的书册。
好些都是易谦精心帮他写的,有些详细得夙涯想要马虎一下说看不懂也不成。
夙涯正在暗地里腹诽易谦的时候,冷不防袖管被人扯住了,然后垂在身侧的手覆来熟悉的温度,最终,那只手就被人牵住了。
“这是在书院里。”夙涯想要将手抽回来,但其实易谦握得并不紧,他要真想这么干,也是完全可以的。
“我就想拉你过来坐下,问你些事,没旁的,别多想。”易谦将书册摊开放在桌上,见夙涯一阵尴尬的脸色,他只笑着摇头,遂将那少年拉来身边,指着书上一处注解道,“昨天给你写的时候没注意,今日课上讲说了才觉得这里有些偏颇了,你怎么没给改过来?”
这个……课上被某人时不时瞟来的眼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听易谦究竟讲了些什么。
“被我抓个现行,说不过去了吧。”易谦的语调总是有些怪异,尽管柔柔的就跟开春过后的风一样,但就他俩在书院里这样挨着彼此坐着,靠得这么近,总是显得太暧昧了。
“我……”夙涯看着书页上那一行行的字还有旁边易谦写的批注,总觉得有地方不太对劲。
小傻瓜不知道这是有人故意拿他寻开心,故意写错了批注,故意拿这事跟他耗时间,就想看他局促的样子,两条眉毛蹙在一块儿,想事情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去咬嘴唇。
“回头嘴唇又要给咬红了。”易谦笑道。
夙涯听了,也不知究竟怎么了,竟然鬼使神差地就更用力地咬了一口,最后疼得他叫了出来,抬手的时候打翻了桌上的砚台,老大一块墨飞去了易谦身上,还溅了些墨点在那人脸上。
平白多出了这几颗“美人痣”确实教易谦看来更有“风韵”,引得夙涯捧腹大笑,完全忘了两人这会儿挨得极近,他是逃不脱易谦“魔掌”的。
果不其然,易谦抓了夙涯的手腕就将人定在自己面前,凑了脸过去就往夙涯脸上蹭,为了防止夙涯逃开,他索性直接搂着少年的后腰,简直抹得肆无忌惮,任凭耳边夙涯的叫声如何凄厉,他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我错了我错了。”夙涯见推都推不开易谦,只好求饶,只是如今他的身上脸上,少不了被那人蹭得一样沾了墨迹。
“错哪了?”易谦仍旧一手揽着夙涯后腰,只是另一只手已经取了帕子给他擦脸了。
夙涯朝天望了片刻,其实没寻出什么理由,最后便胡乱说道:“没……仔细听先生讲课。”
易谦似是满意地点点头,手下动作未停,却也没有说话,好像还在等夙涯继续说下去。
“没了?”见夙涯的脸已经擦干净了,易谦便停了手。
夙涯忙将那块帕子抢过来,重新翻折了一遍,开始帮易谦擦去脸上的墨痕。
“迎先生!”连宝急冲冲地从外头跑进来,脚步声踏在木板上,咚咚咚地都快像是在打闷雷了。
被眼前的景象惊了惊,原本还火急火燎的连宝如今怔怔地站在门口,方才想说的话一下子全被抽走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傻愣愣看着屋子里同样意外得有些发傻的两个人。
“连宝?”阿夙斜过身子才能错开易谦的肩瞧见门口的连宝,“怎么了?”
连宝回了回神,才想起自己着急着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