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羽飞收回目光,淡淡一笑,“我是谢羽飞。”
起初得知谢羽飞身份是让众人担心不已,毕竟他以前犯案太多,和他呆在一个屋檐下无疑是与狼共处?
“他现在已经这样了,根本就没法伤害人了。”
展烨轩磨破了嘴皮,程沐是能谅解的,可其他人就未必了,说了两天,谢羽飞也的确没闹事,这才没了异议。
又过了两天,众人对谢羽飞的看法又改变了,因为他可以和程沐下棋不足半柱香的功夫将对方杀得片甲不留,见展安和程庄侍卫切搓武艺时能指出双方弱点,和老御医谈论医术时教他很多失传的药方,哪怕是看唐星儿种花时能说出芍药花的生存习性和特点……
最后众人皆叹,谢羽飞不愧是天下第一人的弟子,真乃旷世奇才,神人也。
这样的结果展烨轩自然开心,更是好汤好药地伺候着神人,好在醒后的谢羽飞能自己进食了,几天下来面色也渐显红润了。
端着红枣莲子羹进来时,谢羽飞还躺在竹椅上,看他进来,微微挑眉,也没说话。
展烨轩见他一身湖绿薄衫,长发如丝般散开,衬得人有种说不出的华美,咧开嘴,心想自己眼光真是好啊,虽然谢羽飞穿白色是很好看啦,但这湖绿色也不错。
谢羽飞平常也不挑剔,什么汤药都能入口,展烨轩给他换什么颜色衣服都不介意,至始自终都平静得出奇。
喂完了红枣莲子羹,展烨轩拿了毛巾给他擦嘴,见外面风和日丽,便叫了人抬他出去花园里晒太阳。
“羽飞啊,刚才李太医过来了,说要你帮他看一下方子,不过我跟他说你在休息。”展烨轩坐在他身边说,其实事实是老御医唐星儿展安他们都来找过谢羽飞,结果无一例外地让展烨轩轰出去了,真是的,这样一天搞几回,还叫人怎么休养身子?
谢羽飞微微动了下嘴角,醒来是就听外面闹轰轰的,会是“请”出去的才有鬼。
“那等会再请他过来吧。”他淡淡地说,随即转移话题:“你在这边耽搁得太久了。”
“我知道,可是我觉得吧,是我害了你,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谢羽飞转眼看着他,一瞬不瞬。
展烨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颇为不好意思,“你没醒的时候,我想等你醒来,你醒了又担心会出什么变故,也就不敢走。”
“你还有你的事。”谢羽飞微微叹息,“何况,我也不想这样拖着你一辈子。”
展烨轩不答,虽然从没有和他提起过他此去江南青鹰堡的目的,但这个漂亮的少年心细如尘,仿佛任何事都了然于心。
展烨轩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跟着你,其实是有目的的?”
谢羽飞说:“算是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千方百计地跟着我,却能知道你为什么要去青鹰堡,摄政明王——他那么聪明,怎么舍得放弃我这个可以利用的棋子?”
展烨轩愣了。
谢羽飞微笑着继续说:“你说我欠你一个解释。”
“啊?”展烨轩怔了下呐呐地点头,想起那些事仍有些心悸。
“如果我说,姚列早就猜到了我没离开你信么?”谢羽飞缓缓地吸了口气,慢慢地说:“他的话一半真一半假,也是我太大意……青鹰堡新堡主的确是派人来追杀他,因为他和你在一起,但我以为是冲你来的,就顺道一道解决了……”
展烨轩眨巴着眼睛,转头,看见他脸上微微透出的红晕,忍不住笑:“羽飞你太强悍了!估计姚列也不是笨人,那一段路程风平浪静他也察觉出异常,料定了你在前面给我们清理障碍……而他有心找你帮忙,就设了那么个漏洞百出的局,结果还真把你引出来了?”
谢羽飞没否认。
展烨轩继续往下推测:“那天你把我赶出去,然后和他达成了协议……你助他夺回堡主之位,他答应给你什么?”
谢羽飞定睛看着他,展烨轩心虚地垂眼不敢正视,“和你一样,为了那封书信——当然,你别想多了,那封书信对我没用,谁通敌谁叛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要它,只是为了送段公子一个人情——”
展烨轩张了张嘴,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只是结局是我没想到的。”谢羽飞长长地叹息,觉得有些疲倦,揉了揉太阳穴,“很多事情说通透了,其实也没那么累了——比如你来青鹰堡做什么,又是在为谁做事……只是这样藏着掖着,着实无趣。”
展烨轩猛然抬眼:“什么?”
“要不要我一一给你点破?”谢羽飞扬眉一笑,说:“去年,曾发生过一件匪寇抢劫官银的案子,也惊动了皇帝,不过一月后案子被太子段晨之破了。”见他满脸惊讶,谢羽飞微微一笑,接着道:“这案子表面是匪寇抢劫官银,实际上是朝廷内有人勾结武林邪派欲图造反,不巧我也算是邪类,被拉拢时有幸得知内情,也看见了一直周旋在案件中的神秘人的画像——而那神秘人就是你吧?”
展烨轩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你参与那件案子?”
谢羽飞说:“不,我没有兴趣,就拒绝了。”
展烨轩松了口气,而谢羽飞后来的话却让他变了脸色。
“摄政明王段晨之还未进宫前救过我一命,我答应替他办三件事,相识三年,他的性子我了解。而我对他的利用价值,他是不会白白浪费的,当然,他不会什么事都对我说,到底立场不同。无欢城的情报网遍布大江南北,所以我知道摄政明王有一队忠心耿耿的死卫,一共二十四人。”
“这二十四人明面上还有不同的身份,上至王候下至平民,但都有一个宗旨,便是要随时听候太子的调遣,而你——金玉公子便是二十四人之首。”
“西厢苑是你们会首的地方,所以那日你才会出现在那里。至于你为什么执意要我送你去青鹰堡,我不知道,但与你此行的目的有关,小侯爷,我说的对吗?”
展烨轩吸了口气,“你明明知道那么多,为什么却一直不说穿?”
“我知道是一回事,你有意瞒我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你的事和我的事毫无冲突,说穿干什么?”谢羽飞平静地淡笑,漆黑的眼瞳光华毕现,“你有意瞒我,假装身无所长的贵族公子,事实上你的拳脚功夫是不好,轻功却远胜于我,根本不需要我的保护……你隐瞒了这点,自有你的理由不是?”
对上那双沉静、仿佛能看穿世间事的眼眸,展烨轩只觉有种挫败感,但又觉得无比轻松,起身伸了个懒腰后,平复了下心情,才慢慢地道:“想不到我为此算计那么久,在你眼里终究是一个笑话。羽飞,我也不得不佩服你,你太聪明了。”
“过奖。”谢羽飞宠辱不惊。
“说说看,你还知道些什么?”展烨轩来了兴趣,就在他身边蹲下,一手撑在竹椅边缘,眉开眼笑,“我发觉你总能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哩。”
靠近他,瞅着他漂亮的侧面,想着前几日他没醒的情景,不禁又开始心神荡漾,不知谢羽飞知不知道他曾恨过他,还曾以那种方式喂他吃药,还理所当然的偷香?
当然前者是过去的事了,展烨轩琢磨着,要是谢羽飞知道了估计会宰了他吧?庆幸的是自己轻功好,到时还可以跑。不过现在,他也喜欢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和他呆在一起的感觉,如果可以一辈子那该多好。
谢羽飞笑笑:“我还知道,小侯爷你小的时候非蓝衣裳不穿,也不爱念书,可把老侯爷气坏了,起初展老侯爷给你请的教书先生被你气走了七个,到后来实在拿你没办法,干脆把你送进宫里和其他的王孙子弟一起念书,只是你太调皮,闹了点事,挨了顿板子,以后就乖了。”
听着他一一说出那些让人面上无关的陈年糗事,展烨轩一下子跳起来:“不是吧?!你们无欢城的天罗地网也太厉害了吧?连这个都知道。”
谢羽飞不说话了,闭了闭眼,嘴角却悄悄弯起了弧度。
☆、唐星儿
第二天起床,谢羽飞执意要去城里看看,展烨轩觉得也合理,身上有伤总窝在屋里也不是个事,出去透透气也好。找了顶斗笠缝上两层白纱给他戴上,又把竹椅折叠起来塞进马车,叫展安和另一侍卫在后头跟着,这才抱着谢羽飞上马车,一行人慢慢吞吞地进城。
旗城是个小城,自然远没有京都繁华,谢羽飞说要买几件衣服,展烨轩不满却拗不过他,只得苦着脸陪他进衣铺挑衣服。倒不是心疼银子,只是不满他的态度,他给他挑的衣服哪里不好了?料子是最好最贵的,样式是最新最适合他的,瞧瞧他身上的这件浅碧色的衣衫,衬着他多好看啊,可他却偏偏嫌东嫌西,执意要去买白衣。
买了白衣和斗笠,又去玉器坊走了一圈,谢羽飞给展烨轩挑了支碧玉发簪,把展烨轩乐得连嘴都合不上,即便买发簪的银两还是他的。
展安一边掏银子,一面对同来的伙伴道:“看吧,我们家公子见到美人连魂都没了。”
买了簪子谢羽飞又要去城中心,因为前两天听唐星儿说了,城里最好的酒楼茶楼青楼都在城中心,而且酒楼的招牌菜都非常好吃。
一行人在酒楼前停下,谢羽飞回头看了眼左侧的一家青楼,笑问展安他们:“你们饿不?要不去里面坐坐?”
展安愣住,瞥见展烨轩紧皱眉头的脸,连忙道:“不不,小人有职责在身,要确保小侯爷安全的。”
谢羽飞笑笑,也不难为他,继而转向展烨轩,柔声道:“小侯爷,你可不可以帮我去酒楼买份红烧狮子头?听说这家的很好吃,我想买一份回去。”
闻言展安正要开口自己去,就听展烨轩道:“好啊,羽飞你先回马车,我马上来。”
“不了。”谢羽飞连忙制止,指了下那边青楼旁边的巷子:“你们抬我过去那边休息下吧。”
展烨轩进去后,谢羽飞望了望青楼前七彩灯笼,和展安他们聊了两句家常,也无聊了。适巧一个推了满车苹果的小贩经过三人面前,大概是车轮松了,车身倾斜,一下子满车苹果咕碌咕碌滚了满地。
“哎呀!我的苹果……都别抢啊,我的苹果……”
谢羽飞说:“去帮帮他吧,小生意人,都不容易。”
展安二人犹豫一下,也心生不忍,就过去帮捡苹果了。
二人刚走,谢羽飞立即从袖中摸出一小截木炭,迅速地在墙上画了几笔。
展烨轩回来时后面还跟了酒楼的伙计,迎上谢羽飞疑惑的眼神,摸了摸鼻子,道:“提着那么大的碗很烦的啦,还难看,干脆多买点叫人送回去。”
谢羽飞怔了半晌,低声嘀咕:“败家子果然是败家子。”
回去又到了晚饭时间,买的菜刚好摆了满满一桌,不知是一路走来凉了一些又重新热了一遍,以至味道不是那么好了,红烧狮子头谢羽飞吃了一口就再没动过。
反倒是程沐今天做成了一单大买卖,心情很好,两兄弟加唐星儿凑一块拼起酒来,起初唐星儿也是兴致勃勃地扬言要喝过两人,不过三杯下肚就不醒人事了。谢羽飞哭笑不得地叫人送唐星儿回房,见他们二人仍旧兴致高涨,便拿了斗笠先行退了出去。
夜里凉风习习,吹得长廊上灯笼微微摆动,光影婆娑,忽明忽暗。
抬自己来的人已谴走了,谢羽飞等了一会儿,合起双掌有节奏地拍了三下,就听不远处树叶沙沙作响,一人无声无息地滑过来。
“玄长老,请问有何指示?”来人呈半跪姿态,黑色的面具遮住脸,眼角雕着精致地凤凰图腾。
谢羽飞声冷如冰:“你尽快联系上薰风,叫她停止所有事,立即来见我。”
来人领命,随后消失在花丛中。
“他真是这么说?”无欢城主站在青楼旁的巷子里负手而立,盯着墙角乱七八糟画的笔画,月色迷朦,在他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
“是,城主。”金风低头应道,“玄长老还吩咐下来,要落花坛不顾一切的追杀月长老。”
“嗯,这才像羽飞的性格,不过,月长老的位置也的确该换人了。”无欢城主回身慢慢往巷子里走,金风顺手擦掉墙上的笔画。
为了一个纨侉子弟,将他辛苦炼的保命丸都送出去了,还和自己人大打出手,最后伤成这样——谢羽飞到底在想什么?难道那个人真的值得他牺牲那么多宁可毁了自己?可误的是月长老那老家伙竟然伤了他,实在该死。
“他的伤怎么样了?”
金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听说玄长老那时伤得真的很重……现在恢复了一些,但脊骨受重创,真的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无欢城主停下了脚步。
晚饭后无事,谢羽飞照旧躺在花园里吹风,看了会天空中的星星,总觉得空空荡荡的,好像缺了什么。
展烨轩被程沐叫去整理书卷去了,说是马上回来,谢羽飞想,府中那么多下人,为何偏偏叫展烨轩这客人去做这种粗活?心里有疑问,但也没问出口,一如当初他奇怪展烨轩去青鹰堡,也一直不曾问过。
正发着呆,就看见唐星儿愁眉苦脸地抱着一盆花过来:“羽飞,你帮我看看,我养它已经事事很小心了,可这花怎么越病怏怏的了?”
谢羽飞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花盆上,里面种的是一株少见的翠薇花,大概是从别的树上移植下来的,很小的一株,也许过几年就会长很高了吧。
“你少给他浇点水,翠薇花不喜欢潮湿的泥巴。”谢羽飞略带调侃意味地道,眉眼微微上扬,显然心情不错。
唐星儿嘟着嘴:“我一天才给它浇两回水的,我院里的水仙啊牡丹都没事。”
“花都不一样,哪能浇一样的水。”对此谢羽飞很无语,这个自称养花养动物多年的大小姐到底有没有这点常识?
“你给它选个地栽上吧,你花盆那么点地方,哪里够它长的。”
唐星儿歪着头想了一下:“那栽到沐哥哥院里可以吧?”
程沐的院子面朝阳,谢羽飞想想也可以,便点点头。
“这样等长大了花儿开了,沐哥哥一出门就可以看到。”唐星儿抱着花盆坐在他身边的台阶上,秀眉微蹙,接着又叹息了一口气:“唉,羽飞,你说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本领该有多好,武功好,相貌好,还什么都会。”
谢羽飞苦笑了一下:“先不说比我厉害的多了,光看我现在这样废人一个,就算有什么本领还不没用?至于相貌……呵,听说二十多年前江湖第一美人清华仙子艳绝天下,我哪里能及得上她——听说她后来不是嫁给了当时的唐太师了吗?”言下之意,似有奇怪为何身为前太师之女的唐星儿没有遗传到第一美人的容貌。
这倒不是说唐星儿长得不好看,而是谢羽飞仔细看了看唐星儿,发觉她和第一美人全然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与第一美人清华仙子的出尘美相比,唐星儿顶多算得上灵秀。
“唉,你说的是我姨娘。”唐星儿一手托腮,略有些惋惜地道:“姨娘很早就死了,那时我太小,也就没什么印象,只在后来长大了些的时候偷偷在爹的书房里看过一眼,现在也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