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他输给一个纨绔子弟还要对他言听计从,这要他的面子往哪搁?就算是熏风也不可以。
第二天起床时天竟然飘起了毛毛细雨,谢羽飞站在屋檐下看着烟雨朦胧,不禁拢了拢衣襟,这北方的天气到底还是无法适应。
又望了望黑压压的天,估计这雨一时三刻也停不了,也许今天还得在这继续住上一天,思及此又心生了烦躁,这样毫无目标的日子何时才有个头?
打水洗了脸,又把一头柔顺的长发像往常那样拢在耳后,戴上斗笠,提着长萧到隔壁敲门。但是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开门,心下纳闷着正要破门而入,就听见那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咦?这么早?我还以为你要多睡一会儿哩。”展烨轩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笑得一口白牙。
谢羽飞正想说,他本来也是这么想他的,怎会料到这金枝玉叶的主儿会比自己还要起得早?自己果然是越来越嗜睡了。
他注意到展烨轩手中把玩着一支柳条,看那翠绿的叶想来也是刚折下不久,他知道客栈不远处有片竹林,却不知一大早他去竹林干什么,疑虑归疑虑,他也不是多事的人,就不再去留意那柳枝,淡淡地问:“这天气你要继续赶路么?”
“还要继续赶路?”展烨轩惊诧地瞪大眼,显得不可思议:“外面这么大的雨……”
谢羽飞瞧了瞧外面的天,嗅着空气中流动着潮湿的寒凉,不咸不淡地说:“毛毛细雨而已。”
展烨轩一下子苦了脸,“可是淋雨会生病的,我打小身子骨不好,要不,我们就先留宿几夜,等天晴了就上路成不?”
谢羽飞一时无语了,金枝玉叶果然是金枝玉叶,反正闲来无事,就随他去了,思定,转身往屋里走。
“喂,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做。”身后的展烨轩叫道。
“什么?”谢羽飞狐疑。
展烨轩将手中柔软的柳条绕成一个圈,又放开,反复如此,懒洋洋地道:“笨!当然是吃饭咯。”说完就无忌惮地笑起来,又拂落衣裳上的一片柳叶,大步向前院走去。
白纱下谢羽飞脸青了又白,良久,才长长地吸了口气。
吃过饭后展烨轩又撑着油纸伞出去了。他似乎一直都是那么忙碌,但又没忙出什么正经事,而谢羽飞则一直呆在客栈里,大部分的时候都在睡觉,要么就坐看窗外阴雨绵绵。
到了中午展烨轩才提着一大盒东西回来,谢羽飞坐在窗前看着他在屋檐下收起伞,一路穿过长廊,不一会儿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像是进屋了。
他闭了闭眼,也许就这么些天了,只要到了青鹰堡他又能恢复以往的生活了。无拘无束,傲视天下,这才是他谢羽飞。
正想着门外传来敲门声,他也没打算起身,“进来。”
门一开,就见笑容满面的展烨轩进来,手上端着整套茶具,身后还跟着店家小二提着火炉和水壶,“小公子,你在屋里呆了一天也不闷啊?来来,我去外面买了些茶叶,上好的君山毛尖喔。”
谢羽飞挑眉,看着他无比熟络的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又吩咐小二将火炉放到合适的位置,忍不住泼他冷水:“我不懂茶的,再好的茶我也喝不出来什么味道。”
展烨轩也不理他:“那没事,我一个人喝茶太寂寞,你陪我喝茶就好,我知道小公子你不会拒绝的,对吧?”
谢羽飞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这男人简直是无礼至极,未经允许就自做主张跑到他屋子里泡茶不说,还厚颜的那么自信?
“对了,小二,你帮我去醉花楼里把取糕点来。”他一面吩咐着小二,一面喜滋滋地打开盒盖,“回来时我路过尝了尝,很好吃的,点心配茶,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似乎是深知他无赖的性格,谢羽飞也懒得和他计较,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忙碌。衣衫虽是素白色,但用料上等做工精致,乌发用玉簪挽起,露出俊朗如玉的脸,只有眉眼间流转的狡狯的笑意说明着此时并非如他的外貌那样和善。
而此刻他却蹲在火炉边点火,衣角垂落到地上蹭成灰色,这景象怎么瞧怎么别扭,见他兴致勃勃的模样,谢羽飞想要开口提醒他的念头也压下了。
“对了,今天怎么不见你那个熏风?”展烨轩一边扇扇子一边头也不回地问。
“她有事要办。”谢羽飞淡淡地说,因为展烨轩的存在,抓捕勒棋不方便,不如放开来给落花堂其他弟子去做,一直马不停蹄地奔走,也有些累了。不如,给自己告个假,去看看江南烟雨,想想也挺美好的。
“其实我搞不懂你们这些人。”展烨轩头也未回地嘀咕说。
谢羽飞奇怪:“怎么说?”
“年纪轻轻地出来行走江湖,到底是图什么呢?名?利?美人?激情?江湖有什么好,打打杀杀的,动不动就丢了小命,多没意思啊,若是我,宁愿闲得慌每日种花养鱼,也不想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倒是奇怪他会说出这番话,谢羽飞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小二送来食盒时火炉上的水也沸腾了,接下来展烨轩又忙着洗杯冲茶,一时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混合着糕点甜蜜的香味,一点一点驱散着雨季的阴冷。
谢羽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在杯中注入开水,心底有浅浅的迷醉,展烨轩显然是精擅此道,手法极其熟练而优美,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在极少接触茶的谢羽飞眼中无疑是惊艳的,不过他从不会轻易的表露出情绪而已。
展烨轩笑眯眯地推了一杯茶到他面前:“尝尝看,很不错的。”
一直以来谢羽飞对他都是心存警惕,此刻更是疑郁重重,盯着那张看似纯善无害的脸好一会儿,才端起茶浅抿了一小口。初尝微苦,这让他轻轻蹙起了眉头,随即舌尖泛开了浅浅的甘甜,入喉又觉茶香萦绕,让人回味无穷。
展烨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给他添了茶,“茶嘛,要细品慢尝才能品出茶的韵味。”
“你很懂茶。”茶的确不错,唇齿留香,忍不住又多呷了口。
展烨轩笑眯了眼,像只偷腥成功的猫,“我爹喜欢茶,所以我也会留意些。”
“你有个很好父亲。”谢羽飞毫无痕迹地叹息,随即又抿唇笑起来,“你顽劣惯了,倒也没责罚你什么。”
对外,定远侯世代为官,德高望重,对内,他是和蔼慈祥的好父亲,只可惜王妃去得早,留下父子相依为命,所以父子的感情也是极好。
“我也觉得庆幸,觉得老天对我实在是太好了。”展烨轩轻轻呵出一口气,颇有感慨之意,继而调侃道:“如果要是我出生在恶贯满盈的恶棍家里,说不定又是一为害乡里的小恶棍。”
谢羽飞自顾啜茶不语,目光偶尔滑过面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又黯然了下去。
“虽然呢,我没有娘亲,但是我觉得我比别人都好命啦。”展烨轩话锋一转,眼露不满:“不过,你都把我的底查得一清二楚了,我却连你底的皮毛都不知道,未免太不公平了吧?要不,你把斗笠摘了,让我看看你长啥样,也公平一点嘛。”
“你想看我的样子?”谢羽飞低低地笑起来,声音如寒冰划过冰层,“难道你不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看的不要看?!”
“哎呀,问一问嘛也没什么吧?真是的,那么容易炸毛?”他嘀咕着,语气却是肆无忌惮,似乎是早已料定了他不会对自己下手,咕咕嚷嚷:“每次你都这样,真是小气,一点也不可爱……”
对于他的念念有词,谢羽飞直接选择了回避,起身就往外走。
“喂喂——”展烨轩诧异,忙不迭地拉住他的衣袖,陪笑:“你不喜欢我问那我以后不问就是了嘛!”
谢羽飞冷哼一声,紧紧地抿起嘴唇,一拂袖,展烨轩只觉一股劲风袭来脚下也不由自主向后退去,待他稳住身形谢羽飞也不知所踪。
大概是真的生气了吧?展烨轩望望天,阴雨天,烟雨朦胧,实在是看不清楚什么,眯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点燃了他的引火线?不过……似乎也越来越有趣?
☆、若即若离
谢羽飞的脾气很不好,越到后来展烨轩是体会的越深,之前的喜怒无常是小意思,至少还不会真的动刀剑,直到出了金州城进入江湖大小门派势力内,前一刻还能微笑如风,下一刻掠影剑出血溅三尺。
还好谢羽飞不是喜欢主动挑衅的人,死的人也分不清是来追杀展烨轩的敌人还是闻谢羽飞之名前来阻杀索命的,谁知道呢?总之都一律死在了谢羽飞的剑下。
有时闲闲地坐在一边看着看近乎鬼魅的身形,又看看地上死不瞑目的武林中人,展烨轩也会忍不住心痛:精英啊!高手中的精英啊,就这样死了,实在可惜!
这天谢羽飞照例解决了一个半路下战书的人,那是个武功不弱的年轻人,胆色过人,堪称年轻新秀中的佼佼者。只可惜他的对手是谢羽飞,几个照面就身首异处。展烨轩看着他的掠影软剑绽出刺眼的光华,他的脸就在这光华中隐约可见,苍白冷漠,寂廖绝决,只有在最后刺向年轻人颈项的那一瞬间微微地偏过了脸。
有一回展烨轩坏心地问:“羽飞啊,你是不是害怕让死人看见自己的面目,人死了都会变成厉鬼来找自己寻仇,所以才不敢看的?还好你杀的不是我,不然我变成厉鬼都会缠着你,我这人呐,是最爱记仇的——”
谢羽飞自是没回答,一剑挑过来,随后他眼前一糊,然后听见一声脆响,自己头上的玉簪被剑挑断,而头发丝毫未伤地披了下来。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老虎嘴上拔胡须了,谢羽飞不杀他却有千万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他才不想尝试。
不容他多想,谢羽飞已经收剑入鞘,跃上他身边的马匹,再也不看那方才还鲜活的生命,“走吧。”
展烨轩跟在他身后,兴致勃勃地问:“喂,那是什么人?”
谢羽飞正要回答,就听身后一声尖叫,两人回头,见一男子扶着一女子,而那声音正是女子发出的。
“你杀了人?”女子一手指着谢羽飞,面色发白,显然被吓得不轻,“他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要这么残忍的杀害他?”
谢羽飞也懒得理她,“走吧。”
话是对展烨轩说的,后者看了眼那两人,也惊诧起来:“这位公子可是青鹰堡的二公子姚列?”
那男子一愣,神情顿时戒备起来:“你是谁?”
展烨轩这才发觉不妥,指了指死掉的年轻人:“他是你什么人?”
男子仍是抿唇不答,显然在顾及着什么,展烨轩也意识到身边的谢羽飞已动了杀意,低低地道:“羽飞,你答应过一路听我的。”
谢羽飞当真不语了,静看他下马过去和二人交谈,察觉到两人惊疑的目光,自觉无趣纵马向前走去。
春末了,晌午的林间也越发闷热,经过一间茶寮时,谢羽飞下马进里要了碗茶,又要了斤牛肉,慢饮慢尝起来。
过了一盏茶光景,就见展烨轩春风得意地跨进门,身后跟着的正是姚列二人,也不知他是怎么和二人交好的。
“羽飞,我就说你会在这等我们。”展烨轩摇着扇子走进来,“姚兄,小蝉姑娘,你们过来一起吃点东西吧。”
后两人对谢羽飞还有些忌惮,互视一眼坐到展烨轩身边。
“其实都是误会,误会,姚兄,小蝉姑娘,他叫羽飞,武功不错,就是脾气不怎么好。”展烨轩努力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末了又补充一句:“姓羽名飞。”
姚列似懂非懂地点头,毕竟谢羽飞的名号在江湖太响,也不是什么善类,自是能避则避,此刻听展烨轩解释完一颗心也放下来,一抱拳:“刚才是姚某失礼。”
谢羽飞不知展烨轩怎么说的,相互客气了几句,然后从三人的言语中得知大概,姚列和其妹姚小蝉偶遇死去的年轻人,看他功夫不错,生性活泼直率的姚小蝉想结交,而年轻人性子高傲不理她,姚小蝉就开始死缠烂打,结果跟着跟着就让他们看见了最开始那一幕。
展烨轩解释得也够胡扯的,年轻人是羽飞的杀父仇人,羽飞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得此人,自是毫不犹豫手刃仇人了。
听到这谢羽飞瞥了眼展烨轩,后者正拿着匕首切着牛肉,感觉到他的目光,灿然一笑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真的。”
也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姚列二人说的,说的是真还是假。
说到目的地,展谢二人去启夏城,姚列姚小蝉去启夏城青鹰堡,很快便一拍即合,约定结伴去启夏城。谢羽飞慢慢玩转着茶杯,什么凑巧,其实说到底展烨轩就是存心去青鹰堡,当然后两人并不知道。
直觉告诉他,姚列不是那种和外表一样朴实淳厚的人,毕竟是大名鼎鼎青鹰堡的二公子,没一点城府戒备心怎么行?不过他并不爱多管闲事,只要保证展烨轩安全,其余的都与他无关。
于是吃过茶补充了体力后,一行四人各怀心事的开始千里同行。
傍晚找客栈休息时,展烨轩又犯了难,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只有三间房,姚小蝉一个女子自是一间,剩下三个人怎么分都觉得为难,谢羽飞身份特殊,不放心让他和姚一间房,自己也不想和姚列谢羽飞睡,前者是不熟,后者是不放心,但想来想去还是选择了和谢羽飞一间房。
谢羽飞虽然可怕,但还不会对自己不利,于是他是安全的,展烨轩这么安慰着自己,打定主意,就叫客栈伙计又抱了床被子进去。
对此安排谢羽飞也没议异,要了两小菜叫伙计送进房,就自行先进房了。
“展兄,你这位朋友……”姚列不解。
“没事,他脸生疾,怕吓着人喜欢回房吃,我们吃我们的,不用管他。”展烨轩豪气万千地拍开酒坛上的封泥,“来来,我们喝酒!姚兄,姚小蝉姑娘,展某能认识二位真是三生有幸……”
谢羽飞关上门,隔绝屋外的吵杂,取了斗笠,自顾慢饮慢尝。
待吃完一碗饭,楼下三人仍在兴致上,侧耳听去极是融洽,他也不打扰,琢磨了下时间,叫人收了碗筷送了热水沐桶,泡了个热水澡后就睡下了。
他向来嗜睡,即便武艺越精对外面的声音越敏感,一点风吹草动就醒,但他还是喜欢把练功吃饭之外的时间用来睡觉。
迷迷糊糊睡了几个时辰,然后听到有人进来,点了灯摸索出去又进来,反复几次后灯灭身边多了个人,淡淡的酒香混着潮湿的水气直往鼻子里钻。
“羽飞,睡了?”身边的人小声地问。
谢羽飞懒得抬眼,“嗯”了一声。
“真奇怪,听说你们这些武功高强的人不都是浅眠的么?”展烨轩小声地嘀咕,“那么能睡……还是头一回见,真古怪。”
谢羽飞仍是不想睁眼:“你要是想让自己以后活得好的话,就老老实实地睡你的觉!”
受到威胁的展烨轩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继续瞅着黑暗中背对着自己熟睡的人,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子坐起来,嘿笑道:“哈,原来你睡觉时不带斗笠的啊,我非要瞧瞧你长什么样不可!”
只是他的头刚开始往前面伸,就觉腰间一麻,身子也无力地瘫软了倒在床上。
谢羽飞收回手,黑暗中眼瞳中泛着迷离的光,仍是波澜不惊的语调:“早点休息吧,别总惦记着我的样子,不然你会害怕的。”
展烨轩张了张嘴,竟是无声,明白他还点了自己哑穴,只得暗自腹诽,身边的恶人则继续睡去。
☆、怅然若失
这一觉睡得晚,倒睡得踏实,起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