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书 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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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书 下册-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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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不能如古之高贤,但我青天白日心事,人亦难及,故此间大贤君子,皆能恕我而加礼我。若我死后,人皆唯尔辈之观矣,可复如今日乎?

    且汝等今日亦自不暇:终年修理佛殿,塑像请经,铸钟鞔鼓,并早晚服事老人。一动一息,恐不得所,固忙忙然无有暇刻矣。今幸诸事粗具,塔屋已成,若封塔之后,汝等早晚必然守塔,人不见我,只看见汝,则汝等一言一动可苟乎哉!汝等若能加谨僧律,则人因汝敬,并益敬我,反思我矣。不然,则岂但不汝敬,将我此龙湖上院即同兴福等寺应付僧一样看了也,其为辱门败种,宁空此院,置此塔,无人守护可矣。

    吾为此故,豫设戒约,付常融、常中、常守、怀捷、怀林、怀善、怀珠、怀玉等。若余几众,我死后无人管理,自宜遣之复还原处,不必强也。

    盖年幼人须有本师管辖,方可成器;又我死后势益淡薄,少年人或难当抵也。若能听约忍饥和众,则虽十方贤者,亦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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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书112

    与共聚,况此数众与下院之众乎?第恐其不肯或不能,是以趁早言之。

    一、早晚功课具上院《约束册》中,不复再列。

    一、早晚山门山门照旧关锁,非水火紧急,不得擅开,非熟客与檀樾为烧香礼拜来者,不得擅开。若为看境而来,境在湖上之山,潭下之水,尽在上院山门之外,任意请看,不劳敲门与开门也。远者欲做饭吃,则过桥即是柳塘先生祠,看祠有僧,来客可办柴米,令跟随人役烧茶煮饭,彼中自有锅灶,亦不劳扣门矣。何也?山僧不知敬客礼数,恐致得罪耳。

    一、早晚礼仪除挑水舂米作务照常外,其徐非礼佛,即静坐也,非看经,即经行念佛也。但是整顿僧衣与接客等矣,岂可效乡间老以为无事,便纵意自在乎?与其嬉笑,无宁耻,此实言也。

    其坐如山,其行如蚁,其立如柱,其止如钉,则坐止行立如法矣。我既不自慢,人谁敢谩我?有饭吃饭,无饭吃粥;有银则籴,无银则化。化不出米,则化出饭;化不出饭,则化出粥;化不出粥,则化出菜;化不出菜,则端坐而饿死。此释迦律仪也。

    不法释迦而法积攒俗僧可乎?

    此时不肯饿死,后日又不饱死不病死乎?总有一日死,不必怕饿死也。

    既不怕饿死,又胡为终日驰逐乎?

    是故不许轻易出门。

    除人家拜望礼节与僧家无干,不必出门往看外,若称要到某庵某处会我师父或师兄师弟者,皆不许,只许师父暂时到院相看,远者留一宿,近者一饭即请回。若俗家父母兄弟,非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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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2焚书

    斋不许轻易入门相见。若无故而时常请假,欲往黄柏山,欲往东山,欲往维摩庵等处者,即时驱遣之去。宁可无人守塔,不可容一不守戒约之僧,宁可终身只四五众,不可妄添不受约一人。夫既不许到师父住处矣,况俗家乎?如此则终日锁门,出门亦自希矣。不但身心安闲,志意专一,久则自觉便宜,亦不耐烦见世上人矣。有何西方不可到,大事不可明乎?

    试反而视世间僧日日邀游街市,当自汗流羞耻之。化他日之钱米,养不惜羞之和尚,出入公私之门,妆饰狗脸之行,与衙门口积年奚殊也!彼为僧如是,我为僧不如是,不但修行所宜,体面亦自超越,起人敬畏,何苦而不肯闭门静坐乎?

    既终日闭门,亦自然无客,万一有仕人或乡先生来,不得不开门者,彼见我如此,亦自然生渴仰矣,虽相见何妨耶!

    接乡士夫则称老先生,接春元及文学则称先生,此其持之者重矣。若称之以老爹相公,反轻之耳。且既为佛子,又岂可与奴隶辈同口称声耶?我自重,人自重我;我自轻,人亦轻我:理之所必至也。闭门静坐,寂然无声,终年如此,神犹钦仰,何况于人?

    太上出世为真佛,其次亦不为世人轻贱,我愿足矣。

    区区藏尸塔屋,有守亦可,无守亦可,何足重乎!

    若本县经过有公务者,自有下院众人迎接,非守塔僧所当闻。

    若其真实有高兴欲至塔前礼拜者,此佛子也,大圣人也,急宜开门延入,以圣人待之,烹茶而烧好香,与事佛等,始为相称。迎送务尽礼:谈佛者呼之为佛爷;讲道学者呼之为老先生;不讲学不谈佛,但其人有气概欲见我塔者,则呼之为老大人。五众齐出与施礼,三众即退而办茶,唯留常融、怀林二人安客坐而陪之:融隅坐,林傍坐,俱用漆椅,不可用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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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书312

    陪客坐也。有问乃答,不问即默,安闲自在,从容应对,不敢慢之,不可敬之。敬之则必以我为有所求,甚不可也。

    一、早晚佛灯夫灯者所以继明于昼夜,而并明于日月者也。故日能明于昼,而不能照重阴之下;月能明于夜,而不能照殿屋之中。

    所以继日月之不照者,非灯乎?故谓之曰日月灯明佛,盖以佛譬日月灯,称佛之如灯如日月也。日月有所不照,唯灯继之,然后无所不照,非谓日月可无而灯独不可无也。今事佛者相沿而不知其义,以为常明灯者,但是灯光,而不复论有日月,乃昼夜然灯不息,则日月俱废矣。非但月为无用之光,而日亦为无益之明矣。故今只令然灯于夜,昼则不敢然,以佛常如日也。只令然灯于晦,望之前后十余夜即不敢然,以佛之常如月也。唯邻晦朔前后半余月,然灯彻旦,以佛之常如灯也。则允矣,足称日月灯明佛矣。

    一、早晚钟鼓夫山中之钟鼓,即军中之号令,天中之雷霆也。电雷一奋,则百谷草木皆甲坼;号令一宣,则百万齐声,山川震沸。

    山中钟鼓,亦犹是也。未鸣之前,寂寥无声,万虑俱息;一鸣则蝶梦还周,耳目焕然,改观易听矣。纵有杂念,一击遂忘;纵有愁思,一捶便废;纵有狂志悦色,一闻音声,皆不知何处去矣。不但尔山寺僧众然也,远者近者孰不闻之?闻则自然悲仰,亦且回心易向,知身世之无几,悟劳攘之无由矣。

    然则山中钟鼓所系匪鲜浅也,可听小沙弥辈任意乱敲乎?

    轻重疾徐,自有尺度:轻则令人喜,重能令人惧,疾能令人趋,徐能令人息,直与军中号令、天中雷霆等耳,可轻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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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2焚书

    虽曰远近之所望而敬者,僧之律行,然声音之道原与心通,未有平素律行僧宝而钟鼓之音不清越而和平也。既以律行起人畏敬于先,又听钟鼓和鸣于清晨良霄(宵)之下。时时闻此,则时时熏心;朝朝暮暮闻此,则朝朝暮暮感悦。故有不待入门礼佛见僧而潜修顿改者,此钟鼓之音为之也,所系诚非细也。不然,我之撞钟击鼓,如同儿戏,彼反怒其惊我眠而聒我耳,反令其生噪心矣。

    一、早晚守塔封塔后即祀木主,以百日为度,早晚俱烧香,唯中午供饭一盏,清茶一瓯,豆豉少许,上悬琉璃。我平生不爱人哭哀哀,不爱人闭眼愁眉作妇人女子贱态。丈夫汉喜则清风朗月,跳跃歌舞,怒则迅雷呼风,鼓浪崩沙,加三军万马,声沸数里,安得有此俗气,况出家人哉!

    且人生以在世为客,以死为归。归家则喜而相庆,亦自谓得所而自庆也,又况至七八十而后归,其为庆幸,益以无涯,若复有伤感者,是不欲我得所也,岂出家人之所宜乎?古有死而念佛相送,即今人出郭作歌送客之礼,生死一例。苟送客而哀兴,岂不重难为客耶?客既不乐,主人亦何好也?是以再四叮咛,非怕汝等哭也,恐伤我归客之心也。唯当思我所嗜者。我爱书,四时祭祀必陈我所亲校正批点与纂集抄录之书于供卓之右,而置常穿衣裳于供卓之左,早陈设,至晚便收。每年共十二次祭祀,虽名为祭祀,亦只是一饭一茶一少许豆豉耳。但我爱香,须烧好香;我爱钱,须烧好纸钱;我爱书,须牢收我书,一卷莫轻借人,时时搬出日头晒晒,干便收讫。虽庄纯甫近来以教子故,亦肯看书,要书,但决不可与之。且彼亦不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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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书512

    死,纵或于别处闻知我死而来,亦不可与以我书。

    李四官若来,叫他勿假哭作好看,汝等亦决不可遣人报我死,我死不在今日也。自我遣家眷回乡,独自在此落发为僧时,即是死人了也,已欲他辈皆以死人待我了也,是以我至今再不曾遣一力到家者,以谓已死无所用顾家也。故我尝自谓我能为忠臣者,以此能忘家忘身之念卜之也,非欺诞说大话也。不然,晋江虽远,不过三千余里,遣一僧持一金即到矣,余岂惜此小费哉?

    不过以死自待,又欲他辈以死待我,则彼此两无牵挂:出家者安意出家,在家者安意做人家。免道途之劳费,省江湖之风波,不徒可以成就彼,是亦彼之所以成就我也。何也?彼劳苦则我心亦自愁苦,彼惊惧则我心亦自疑惧;彼不得安意做人家,我亦必以为使彼不得做人家者我陷之也。

    是以不愿遣人往问之。

    其不肯遣人往问之者,正以绝之而使之不来也。

    庄纯甫不晓我意,犹以世俗情礼待我,今已到此三次矣。

    其家既穷,来时必假借路费,借倩家人,非四十余日不得到此,非一月日不好遽回,又非四五十日未易抵家。审如此,则我只宜在家出家矣,何必如此以害庄纯甫乎?

    故每每到此,则我不乐甚也,亦以使之不敢复来故也。

    既不肯使之来此,又岂肯遣人往彼乎?

    一向既不肯遣人往彼,今日又岂可遣人往彼报死乎?

    何者?

    总之,我死不在今日也。

    我死既不在今日,何谓封塔而乃以死待我也?则汝等之当如平日又可知也。待我如平日,事我如生前,言语不苟,行事不苟,比旧更加谨慎,使人人咸曰龙湖僧之守禁戒也如此,龙湖僧之不谬为卓吾侍者也又如此,其为喜悦我也甚矣,又何必以不复见我为苦而生悲怆也?我之形虽不可复见,而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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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2焚书

    则开卷即在矣。读其书,见其人,精神且千万倍,若彼形骸外矣,又何如我书乎?况读其豫约,守其戒禁,则卓吾老子终日对面,十目视之无有如其显,十手指之无有如其亲者,又何必悲恋此一具瘦骨柴头,以为能不忘老子也耶?

    勉之戒之!

    我初至麻城,曾承庵创买县城下今添盖楼屋所谓维摩庵者,皆是周友山物,余已别有《维摩庵创建始未》一书寄北京与周友山矣。中间开载布施事颇详悉,其未悉者又开具缘簿中,先寄周友山于川中。二项兼查,则维摩庵布施功德主,亦昭昭可案覆而审,不得没其实也。

    《创建始末》尚有两册:一册留龙湖上院为照;一册以待笃实僧能坚守楼屋静室者,然后当友山面前给与之。世间风俗日以偷薄,不守本分,虽百姓亦难,何况出家之者。谨守清规,莫乱收徒众以为能!纵不能学我一分半分,亦当学我一厘两厘,何苦劳劳碌碌,日夜不止也。在家之人,尚为有妻儿亲眷等,衣食人情,逼迫无措,我出家人,一身亦不曾出一丁银米之差,若不知休,非但人祸,天必刑之,难逃免也。周友山既舍此庵,不是小事。

    此庵见交银七十二两与曾、刘二家矣,可轻视之欤!

    夫友山之所以敬我者,以我稍成一个人也。我之所以不回家,不他往者,以友山之知我也。

    我自幼寡交,少知游。

    稍长,从薄宦于外,虽时时有敬我者,然亦皮肤粗浅视我耳;深知我者无如周友山。故我不还家,不复别往寻朋友也,想行遍天下,亦只如此已矣,且友山非但知我,亦甚重我。夫士为知己死,何也?知己之难遇也。今士子得一科第,便以所取座主为亲爷娘,终身不能忘;捉学官取之为案首,即以提学官为恩师,事之如事父兄:以其知己也。以文相知,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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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书712

    如此,况心相知哉!故天下未有人而不喜人知己者,则我之不归家又可知矣。今世不察,既以不归家病我,家中乡里之人,又以不归家为我病。我心中只好自问自答,曰:“尔若知我,取我为案首,我自归矣,何必苦劝我归也。”然友山实是我师,匪但知我已也。彼其退藏之密,实老子之后一人,我自望之若跂,尤不欲归也。尔等谨守我塔,长守清规,友山在世,定必护尔,尔等保无恐也。

    刘近城是信爱我者,与杨凤里实等。

    梅澹然是出世丈夫,虽是女身,然男子未易及之,今既学道,有端的知见,我无忧矣。虽不曾拜我为师,——彼知我不肯为人师也——然已时时遣人走三十里问法,余虽欲不答得乎?彼以师礼默默事我,我纵不受半个徒弟于世间,亦难以不答其请,故凡答彼请教之书,彼以师称我,我亦以澹然师答其称,终不欲犯此不为人师之戒也。呜呼!不相见面相师,不独师而彼此皆以师称,亦异矣!

    于澹然称师者,澹然已落发为佛子也,于众位称菩萨者,众位皆在家,故称菩萨也,然亦真正是菩萨。家殷而门户重,即亲戚往来常礼,亦自无闲旷之期,安得时时聚首共谈此事乎?不聚而谈,则退而看经教,时时问话,皆有的据,此岂可以好名称之!夫即使好名而后为,已是天下奇男子所希有之事,况实在为生死起念,早晚唯向佛门中勤渠拜请者乎?

    敬之敬之!亦以众菩萨女身也,又是有亲戚爱妒不等,生出闲言长语,不可耳闻也,犹然不一理会,只知埋头学佛道,作出世人,况尔等出家儿,并无一事,安可不究心,安可不念佛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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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2焚书

    我有西方诀,最说得亲切,念佛求生西方者,须知此趣向,则有端的志气矣。不然,虽曰修西方,亦是一句见成语耳。故念佛者定须看通了西方诀,方为真修西方之人。夫念佛者,欲见西方弥陀佛也。

    见阿弥陀佛了,即是生西方了,无别有西方可生也。见性者,见自性阿弥陀佛也。见自性阿弥陀佛了,即是成佛了,亦无别有佛可成也。故修西方者,总为欲见佛耳,虽只得面见彼佛阿弥陀,然既常在佛之旁,又岂有不得见自己佛之理耶?时时目击,时时耳闻,时时心领而意会。无杂学,无杂事,一日听之,百日亦听之;一劫伴之,百万劫亦与之伴:心志纯一,再无别有往生之想矣,不成佛更何待耶?故凡成佛之路甚多,更无有念佛一件直截不磋者;是以大地众生,咸知修习此一念也。然问之最聪明灵利肯念佛者,竟无一人晓了此意,则虽念佛何益?既不以成佛为念,而妄谓佛是决不可成之物,则虽生西方,欲以奚为?

    纵得至彼,亦自不肯信佛言语,自然复生别想,欲往别处去矣,即见佛犹不见也。故世之念佛修西方者可笑也,决万万无生西方之理也。

    纵一日百万声佛,百事不理,专一如此,然我知其非往生之路也,须是发愿欲求生西方见佛,而时时听其教旨,半言不敢不信,不敢不理会,乃是求往生之本愿正经主意耳。以上虽说守塔事,而终之以修净土要诀,盖皆前贤之所未发,故详列之,以为早晚念佛之因。

    一、感慨平生善因等众菩萨,见我涅槃,必定差人来看。夫诸菩萨甚难得,若善因者,以一手面综数产,纤悉无遗;以家妇而养诸姑,昏嫁尽礼。不但各无间言,亦且咸得欢心,非其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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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书912

    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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