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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也?
齐人弑君,与鲁何与也?
鲁人尚无与,又何与于家居不得与闻政事之孔子也?不得与而与,是出位之僭也。明知哀公三子皆不可与言而言,是多言之穷也。总之为非义矣。总之为非义,然总之为出于义之有所激也,总之为能使乱臣贼子惧也,即孔子当日一大部《春秋》也,何待他日笔削《鲁史》而后谓之《春秋》哉!先正蔡虚斋有《岳飞班师》一论,至今读之,犹令人发指冠,目裂眦,欲代岳侯杀秦桧、灭金虏而后快也,何可无此议论也?明知是做不得,说不得,,然安可无此议论乎?安得无此议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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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书362
王半山
半山谓荆轲豢于燕,故为燕太子丹报秦。信斯言也,亦谓吕尚豢于周,故为周伐纣乎?相知在心,岂在豢也,半山之见丑矣。且荆卿亦何曾识燕丹哉!只无奈相知如田光者荐之于先,又继以刎颈送之于后耳。荆卿至是,虽欲不死,不可得矣。故余有《咏荆卿》一首云:“荆卿原不识燕丹,祗为田光一死难。慷慨悲歌为击筑,萧萧易水至今寒。”又有《咏侯生》二首云:“夷门画策却秦兵,公子夺符出魏城。上客功成心遂死,千秋万岁有侯嬴。”又“晋鄙合符果自疑,挥锤运臂有屠儿。情知不是信陵客,刎颈迎风一送之。”盖朱亥于公子相知不深,又值侯生功成名立之际,遂以死送之耳。虽以死送公子,实以死送朱亥也。丑哉宋儒之见,彼岂知英雄之心乎!盖古人贵成事,必杀身以成之;舍不得身,成不得事矣。
为赋而相灌输
“为赋”二字甚明,何说未明也?盖为赋而相灌输,非为商而相灌输也。
为赋而相灌输,即如今计户纳粮运租之类;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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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2焚书
商而相灌输,乃是驱农民以效商贾之为。夫既驱农民以效商矣,又将驱何民以事农乎?若农尽为商,则田尽不辟,又将以何物为赋而相输灌也?曷不若令商自为之,而征其税之为便乎?农有租赋之入,商有征税之益,两利兼收,愚人亦知,而谓武帝不知耶?盖当时霍子孟辈,已不晓桑大夫均输之法之善矣,何况班盂坚哉!俗士不可语于政,信矣。
文公著书
“朱文公谈道著书,百世宗之。然观其评论古今人品,诚有违公是而远人情者:王安石引用奸耶,倾覆宗社也,乃列之名臣录而称其道德文章,苏文忠道德文章,古今所共仰也,乃力诋之,谓得行其志,其祸又甚于安石。
夫以安石之奸,则末减其已著之罪;以苏子之贤,则巧索其未形之短。此何心哉?“卓吾子曰:文公非不知坡公也。坡公好笑道学,文公恨之,直欲为洛党出气耳,岂其真无人心哉!若安石自宜取。
先生又曰:“秦桧之奸,人皆欲食其肉,文公乃称其有骨力;岳飞之死,今古人心何如也,文公乃讥其横,讥其直向前厮杀。汉儒如董如贾,皆一一议其言之疵,诸葛孔明名之为盗,又议其为申、韩;韩文公则文致其大颠往来之书,亹亹千余言,必使之不为全人而后己。盖自周、孔而下,无一人得兔者。忆文公注《毁誉章》云:‘圣人善善速,而恶恶则已缓矣。
‘又曰:’但有先褒之善,而无预诋之恶。
‘信斯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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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书562
文公于此,恶得为缓乎?
无乃自蹈于预诋人之恶也?“卓吾子曰:此俱不妙,但要说得是耳。一苏文忠尚不知,而何以议天下之士乎?文忠困厄一生,尽心尽力干办国家事一生。据其生平,了无不干之事,亦了不见其有干事之名,但见有嬉笑游戏,翰墨满人间耳。而文不识,则文公亦不必论人矣。
闇然堂类纂引
《闇然堂类纂》者何?
潘氏所纂以自为鉴戒之书也。余读而善之,而目力竭于既老,故复录其最者以自鉴戒焉。夫余之别潘氏多年矣,其初直为是木讷人耳,不意其能刚也。大抵二十馀年以来,海内之友寥落如辰星,其存者或年往志尽,则日暮自倒,非有道而塞变,则盖棺犹未定也。其行不掩言,往往与卓吾子相类,乃去华之于今日,其志益坚,其气益实,其学愈造而其行益修,断断乎可以托国托家而托身也。非其暗室屋漏,暗然自修,不忘鉴戒,安能然乎?设余不见去华,几失去华也。余是以见面喜,去而思,思而不见则读其书以见之,且以示余之不忘鉴戒,亦愿如去华也。
夫鉴戒之书,自古有之,何独去华。盖去华此《纂》皆耳目近事,时日尚新,闻见罕接,非今世人士之所常谈。譬之时文,当时则趋,过(时)则顽。又譬之于曲则新腔,于词则别调,于律则切响,夫谁不侧耳而倾听乎?
是故喜也。
喜则必读,读则必鉴必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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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焚书
朋友篇
去华友朋之义最笃,故是《纂》首纂笃友谊。夫天下无朋久矣。
何也?
举世皆嗜利,无嗜义者。
嗜义则视死犹生,而况幼孤之托,身家之寄,(其又何辞也?)
嗜利则虽生犹死,则凡攘臂而夺之食,下石以灭其口,皆其能事矣。今天下之所称友朋者,皆其生而犹死者也。此无他,嗜利者也,非嗜友朋也。
今天下曷尝有嗜友朋之义哉!
既未尝有嗜义之友朋,则谓之曰无朋可也。以此事君,有何赖焉?
阿寄传
钱塘田豫阳汝成有《阿寄传》。阿寄者,淳安徐氏仆也。
徐氏昆弟别产而居:伯得一马,仲得一牛,季寡妇得寄。寄年五十余矣,寡妇泣曰:“马则乘,牛则耕,踉跄老仆,乃费吾藜羹!”阿寄叹曰:“噫!主渭我力不牛马若耶!”乃画策营生,示可用状。寡妇悉簪珥之属,得金一十二两畀寄,寄则入山贩漆,期年而三其息,谓寡妇曰:“主无忧,富可立至矣。”
又二十年而致产数万金,为寡妇嫁三女,婚两郎,赍聘皆千金。又延师教两郎,皆输粟入大学,而寡妇阜然财雄一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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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书762
顷之,阿寄病且革,谓寡妇曰:“老奴马牛之报尽矣。”出枕中二楮,则家计巨细悉均分之,曰:“以此遗两郎君!”言讫而终。徐氏诸孙或疑寄私蓄者,窃启其箧,无寸丝粒粟之储焉。一妪一儿,仅敝缊掩体而已。余盖闻之俞鸣和。又曰:“阿寄老矣,见徐氏之族,虽幼必拜,骑而遇诸途,必控勒将数百武以为常。
见主母不睇视,女虽幼,必传言,不离立也。“
若然,则缙绅读书明礼义者,何以加诸?以此心也,奉君亲,虽谓之大忠纯孝可也。
去华曰:“阿寄之事主母,与李元之报生父何以异?
余尤嘉其终始以仆人自居也。三读斯传,起爱起敬,以为臣子而奉君亲者能如是,吾何忧哉?“李卓吾曰:父子天性也。子而逆天,天性何在?夫儿尚不知有父母,尚不念昔者乳哺顾复之恩矣,而奴反能致孝以事其主。然则其天定者虽奴亦自可托,而况友朋;虽奴亦能致孝,而况父子。
彼所谓天性者,不过测度之语;所谓读书知孝弟者,不过一时无可奈何之辞耳。
奴与主何亲也?
奴于书何尝识一字也?
是故吾独于奴焉三叹,是故不敢名之为奴,而直曰我以上人。
且不但我以上人也,彼其视我正如奴矣。何也?彼之所为,我实不能也。
孔明为后主写申韩管子六韬
唐子西云:“人君不论拨乱守文,要以制略为贵。《六韬》述兵权,多奇计,《管子》慎权衡,贵轻重;《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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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2焚书
《韩》核名实,攻事情。施之后主,正中其病。药无高下,要在对病。万全良药,与病不对,亦何补哉?“又观《古文苑》载先主临终敕后主之言曰:”申、韩之书,益人意智,可观诵之。“
《三国志》载孟孝裕问却正太子,正以虔恭仁恕答。孝裕曰:“如君所道,皆家门所有耳。吾今所问,欲知其权略知调何如也。”
由此观之,孔明之喜申、韩审矣,然谓其为对病之药,则未敢许。夫病可以用药,则用药以对病为功,苟其用药不得,则又何病之对也?刘禅之病,牙关紧闭,口噤不开,无所用药者也,而问对病与否可欤?且申、韩何如人也?彼等原与儒家分而为六。既分为六,则各自成家;各自成家,则各各有一定之学术,各各有必至之事功。
举而措之,如印印泥,走作一点不得也。独儒家者流,泛滥而靡所适从,则以所欲者众耳。
故汲长孺谓其内多欲而外施仁义,而论六家要指者,又以“博而寡要,劳而少功”八字盖之,可谓至当不易之定论矣。
孔明之语后主曰:“苟不伐贼,工业亦亡。
与其坐而待亡,孰与伐之?“是孔明已知后主之必亡也,而又欲速战以幸其不亡,何哉?岂谓病虽进不得药,而药终不可不进,以故犹欲侥幸于一逞乎?
吾恐司马懿、曹真诸人尚在,未可以侥幸也。
六出祁山,连年动众,驱无辜赤子转斗数千里之外,既欲爱民,又欲报主,自谓料敌之审,又不免幸胜之贪,卒之胜不可幸,而将星于此乎终陨矣,盖唯多欲,故欲兼施仁义;唯其博取,是以无功徒劳。此八字者,虽孔明大圣人不能免于此矣。
愚尝论之,成大功者必不顾后患,故功无不成,商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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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书962
于秦,吴起之于楚是矣。
而儒者皆欲之,不知天下之大功,果可以顾后患之心成之乎否也,吾不得而知也。顾后患者必不肯成天下之大功,庄周之徒是已。是以宁为曳尾之龟,而不肯受千金之弊;宁为濠上之乐,而不肯任楚国之忧。而儒者皆欲之,于是乎又有居朝廷则忧其民,处江湖则忧其君之论。
不知天下果有两头马乎否也,吾又不得而知也。墨子之学术贵俭,虽天下以我为不拔一毛不恤也,商子之学术贵法,申子之学术贵术,韩非子之学术兼贵法、术,虽天下以我为残忍刻薄不恤也。曲逆之学术贵诈,仪、秦之学术员纵横,虽天下以我为反覆不信不恤也。不惮五就之劳,以成夏、殷之绩,虽天下后世以我为事两主而兼利,割烹要而试功,立太甲而复反可也。此又伊尹之学术以任,而直谓之能忍诟焉者也。以至谯周、冯道诸老宁受祭器归晋之谤,历事五季之耻,而不忍无辜之民日遭涂炭,要皆有一定之学术,非苟苟者。
各周于用,总足办事,彼区区者欲选择其名实俱利者而兼之,得乎?此无他,名教累之也。以故瞻前虑后,左顾右睁(盼)。
自己既无一定之学术,他日又安有必成之事功耶?而又好说“时中”之语以自文,又况依仿陈言,规迹往事,不敢出半步者哉!故因论申、韩而推言之,观者幸勿以为余之言皆经史之所未尝有者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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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焚书
卷六四言长篇
读书乐并引
曹公云:“老而能学,唯吾与袁伯业。”夫以四分五裂,横戈支戟,犹能手不释卷,况清远闲旷哉一老子耶!虽然,此亦难强。
余盖有天幸焉。
天幸生我目,虽古稀犹能视细书;天幸生我手,虽古稀犹能书细字。然此未为幸也。天幸生我性,平生不喜见俗人,故自壮至老,无有亲宾往来之扰,得以一意读书。天幸生我情,平生不爱近家人,故终老龙湖,幸免俯仰逼迫之苦,而又得以一意读书。然此亦未为幸也。天幸生我心眼,开卷便见人,便见其人终始之概。
夫读书论世,古多有之,或见皮面,或见体肤,或见血脉,或见筋骨,然至骨极矣。纵自谓能洞五脏,其实尚未刺骨也。此余之自谓得天幸者一也。天幸生我大胆,凡昔人之所忻艳以为贤者,余多以为假,多以为迂腐不才而不切于用;其所鄙者、弃者、唾且骂者,余皆的以为可托国托家而托身也。其是非大戾昔人如此,非大胆而何?此又余之自谓得天之幸者二也。有此二幸,是以老而乐学,故作《读书乐》以自乐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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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书172
天生龙湖,以待卓吾;天生卓吾,乃在龙湖。龙湖卓吾,其乐何如?四时读书,不知其余。读书伊何?会我者多。一与心会,自笑自歌;歌吟不已,继以呼呵。恸哭呼呵,涕泗滂沱。歌匪无因,书中有人;我观其人,实获我心。哭匪无因,空潭无人;未见其人,实劳我心。弃置莫读,束之高屋,怡性养神,辍歌送哭。何必读书,然后为乐?乍闻此言,若悯不谷。束书不观,吾何以欢?怡性养神,正在此间。世界何窄,方册何宽!千圣万贤,与公何冤!有身无家,有首无发,死者是身,朽者是骨。此独不朽,愿与偕殁,倚啸丛中,声震林鹘。歌哭相从,其乐无穷,寸阴可惜,曷敢从容!
五七言长篇
富莫富于常知足富莫富于常知足,贵莫贵于能脱俗;贫莫贫于无见识,贱莫贱于无骨力。身无一贤曰穷,朋来四方曰达;百岁荣华曰夭,万世永赖曰寿。
解者曰:常知足则常足,故富;能脱俗则不俗,故贵。
无见识则是非莫晓,贤否不分,黑漆漆之人耳,欲往何适,大类贫儿,非贫而何?无骨力则待人而行,倚势乃立,东西恃赖耳,依门傍户,真同仆妾,非贱而何?身无一贤,缓急何以,穷之极也。朋来四方,声应气求,达之至也。吾夫子之谓矣。旧以不知耻为贱亦好,以得志一时为夭尤好。然以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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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焚书
芳百世为寿,只可称前后烈烈诸名士耳,必如吾夫子,始可称万世永赖,无疆上寿也。
九日同袁中夫看菊寄谢主人
去年花比今年早,今年人比去年老。
尽道人老不如旧,谁信旧人老亦好。秋菊总开旧岁花,人今但把新人夸。不见旧日龙山帽,至今犹共说孟嘉?去年我犹在阴山,今年尔复在江南。傍人错指前身是,一是文殊一瞿昙。花开于我复何有,人世那堪逢重九?举头望见钟山高,出门便欲跨牛首。袁生袁生携我手,欲往何之仍掣肘。
虽有谢公墩,朝朝长在门。
虽有阶前塔,高高未出云。褰裳缓步且相随,一任秋光更设施。
天生我辈必有奇,感君雅意来相期。入门秋色上高堂,烹茶为具呼儿郎。欢来不用登高去,扑鼻迎风尊酒香,子美空吟白发诗,渊明采采亦徒疲。何如今日逢故知,菊花共看未开时!
至日自讼谢主翁
明朝七十一,今朝是七十。
长而无述焉,既老复何益!
虽有读书乐,患失又患得。患失是伊何?去日已蹉跎。患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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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书372
伊何?来日苦无多。聪明虽不逮,精神未有害。笔秃锋芒少,指柔龙蛇在。宛然一书生,可笑亦可爱!且将未死身,暂作不死人。所幸我刘友,供馈不停手。从者五七人,素饱为日久。如此贤主人,何愁天数九!
朔风谣
南来北去何时了?
为利为名无了时。
为利为名满世间,南来北去正相宜。朔风三月衣裳单,塞上行人忍冻难。好笑山中观静者,无端绝塞受风寒。谓余为利不知余,谓渠为名岂识渠。非名非利一事无,奔走道路胡为乎?
试问长者真良图,我愿与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