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以知情不报同谋罪入刑,财产罚没。司马逸趁势全力推行均田制,周围失去领头人的世家大族,俱是战战兢兢,一一接受了司马逸让步后的条件,均田制得以迅速地在豫州及其他州郡顺利实施。
时成轩攻打潼关已有月余,守关将士伤亡惨重,士气却不减反增,各州郡增援的守军更是勇猛。盖因这些兵士们家中皆已受到均田制的惠及,都想守护住身后的家园,拼尽了全力。
成轩骑虎难下,原以为的速战速决被拖成了持久战,柔然大军被人数不多的定北军挡于楼烦关外,同样也是久攻不下。成轩见司马逸罔顾局势艰险全面推行均田制,自认为机会难得,不听高远的劝阻,将全部兵力压上潼关,终于如愿地破关而入,十万哀军直逼京都。
与此同时,楼烦关也再度有奸细开关放敌。苏青阳早有防备,将计就计,放入一部分敌军后以突然密集的箭雨将敌阻断,关门打狗。气急了的柔然统帅将附近民屯烧杀一空,押着百姓在阵前充当盾牌。苏青阳不忍,欲出关迎战,被副将张羽拦住。张羽找来吴子俊和钟会,趁夜乔装出关,混入百姓之中,于第二日攻城时,以弓弩、链盾的奇异组合挡柔然大军于吊桥外,顺利将百姓放入城中,张羽三人亦全身而退!
苏青阳见状大为惊叹,自此知道了九番阵,以及一个叫李章的名字。
按下柔然大军继续被阻于楼烦关外不表,司马逸在潼关失守后即收拢兵力至京城,做好了死守的准备。哀军逼近京城尚余两日行程时,平度联合宁、益边界的苗民从后方攻入防守虚空的益州,而原本应守卫帝都的凌云聪却率部阻挡荆州增援于巴郡。荆州都尉惊疑不定,后在穆严的游说下,临阵反水杀回江陵,荆州刺史投缳自缢,荆州重回肃帝治下。
凌云聪随后转回雒县,协助平度攻下城防后,独自闯宫活捉了司马遥,哀帝政权自此灭亡。
成轩眼见风云急转尚不肯死心,继续围攻京城。司马逸无视靳白的反对,带伤亲上城墙督战,守军将士众志成城,哀军急攻数日而不可得。
夺回益州的平度与凌云聪挥师支援京都,成轩权衡之下退入凉州。柔然军见情势已变不再恋战,全军退回九原。
其后讨逆军全力攻打凉州。成轩只坚持了半个月不到,就因粮草缺乏军心涣散而不得不放弃凉州,由中卫入九原,投靠于柔然。一路上哀军各种掉队开小差,走到九原时只剩下不到一半人马。成轩恨得咬牙出血,断箭立誓,定要重新杀回中原!
建平元年底,持续了近一年的双王之争彻底结束。
司马逸在平息内乱之际,也完成了均田制的全面施行。不但荒芜的田地得以分配开垦,良田也有一部分转为朝廷所有,因而虽然普遍削减了田赋,朝廷真正的税收反而有所增加,而平民农户更是直接得益,农业生产的积极性空前高涨。
朝堂上,寒门士子已真正掌握了军政大权,门阀世家深受打击,不思进取的就此沉沦消失,卧薪尝胆的则重开清明正气。大魏朝正式开始了建平新政。
第64章 最后的纠缠
又是一年年末。皇宫里一扫去岁的哀戚悲惶,张灯结彩,笑语不断。
司马逸被困在朝阳殿养了一个月伤,刚被靳白放出来不久,看着内患已平,诸事皆成,想着终于能和李章在一起了,虽然仍有忐忑,终是觉得只要自己好好地待他,自能焐热他这块石头,便又会忍不住微笑。他这一心情好,手下人也沾光得了不少赏,整个前朝都喜气洋洋的。
他早已知道太皇太后默认了李章的身份,虽然在听说他住进十四殿后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但随后听报的诸事都让他非常满意,养伤期间更是每日都传搴芳过来问话,知道李章气色渐好,深感欣慰之余,忍不住回想起当初那个俏面含羞的青涩模样,一个人傻笑了半天。
他看入眼的虽然是之后的李章,但这个李章却风霜磨砺,几乎已与美人全不再搭界,这对爱美成性的他来说,不能不说是个遗憾。因而在他的心底深处,仍是念着当初的那个李章,盼望的,是两个李章的合而为一。
这个念头模模糊糊地存在于他的心底,让他矛盾地既想看到李章的羞涩柔怯,又念念不忘于他的神采粲然,以至于在只能空想的时候,盼望着宫里的一切,能将李章养回当日的模样。
靳白不许他操心过甚,他有了闲暇就拼命折腾内库知事,翻出许多精巧的玩意,没事就往凤凰殿里送,每日里吃饭喝药都会问一声李章的配给,知道都按着吩咐和自己差不多,才安心。而那把当初几乎是舍身才夺下的龙渊剑,他更是日日仔细擦拭,边擦边怀念李章当日的风采,边等待亲手交给他的那天。
司马遥押回京城那天,穆严亲自带着凌云聪入宫觐见。司马逸只是重赏了穆严,发落了司马遥,却只字不提凌云聪,更没有见他。穆严欲言又止,终是喟叹一声转身离去。
穆严知道司马逸如此已是放过了凌云聪,出来劝长跪在宫门外的凌云聪离开。凌云聪漠然不理,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散朝的百官路过遇见皆是三缄其口,唯有周懋,指着他一通狠骂。凌云聪低头听着,无一句辩驳。
晚上,突然刮起的北风扬起了细雪,依然跪在宫门外的凌云聪已是唇青脸白,摇摇欲坠。
司马逸在暖阁里看着奏折,心神不宁地批错了数处,烦躁地丢开笔,站起身来。喜公公默不作声地替他披上大氅,他只抬眼看了喜公公一眼,同样没有出声。
风利如刀,割在脸上硬生生的疼。司马逸略一停顿,便加快了步伐。远远的,看见矮在地上的人影,黑乎乎的一团,像宫门边的石头狮子,静默,却不再像他。
司马逸停步,远远地看着,不肯再近。
“皇上?”
“让禁卫带他走。好好安排个住处,再请个御医去看看。”
“是。”
“告诉他,他欠孤的,孤自会讨还。不许他自伤性命!”
“是!”
几日后,司马逸在太庙祭奠景帝,历数司马遥与成轩罪状,当场赐死司马遥,立誓绝不放过成轩。
之后司马逸全面论功行赏,封苏青阳、平度为二品镇北、镇南将军,司州都尉为四品建威将军。穆严改封为车骑将军,统管京师兵卫,一众参与均田制实施的文官都有封赏。司马逸还册封了宁、益地区参与协助攻打益州的苗民头领,准许苗民和汉人一同参与均田制,并同时对其他夷族采取相应的政策,承认他们与汉民相同的地位。
最后,司马逸特别敕封凌峰为武威将军,赐葬于景帝墓侧,顾绣亦被封为淑人,与凌峰同葬。凌云聪接旨时痛哭不已,拼命磕头谢恩,直磕得额头出血。喜公公回来复旨时司马逸背身长立,久久不动。末了,叹了口气,下旨让凌云聪以白身入定北军制,归苏青阳麾下。
发配掉凌云聪后,司马逸自觉有些心力交瘁,正好靳白进来探脉,不禁向他抱怨道:“孤如今真是越来越心软了!”
靳白闻言一愣,想起凌云聪,点头附和道:“皇上如此处置凌云聪,确实很让人意外。”
司马逸不满意地斜了靳白一眼:“你也觉得意外?”
靳白摇头,边查看伤口的愈合程度,边说:“希望,他也能看到吧。”
司马逸沉默,良久,轻轻地说:“孤有些害怕见他。”
靳白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诽,婉言劝道:“皇上有没有想过,放开他?”
“不!”司马逸坚决摇头,神色渐厉。
靳白继续努力道:“皇上都能放过凌云聪,为何不肯放开李章呢?也许,放开了才更有机会……”
“勿再多言!孤不会放手!绝不会!”
像是为了更加确认这个说法,司马逸收起龙渊不再日日擦拭,找来礼部官员探讨纳男妃的可能性,热切认真得让那官员坐立不安浑身冷汗。过后却又绝口不再提起,连周氏亲自过问时都坚决地一口否认,让周氏满腹狐疑却也无从指责。
他在养伤其间天天想见李章,如今伤好了却又近乡情怯,数次绕路经过十四殿去长寿宫,每每却在门外踟躇,不肯进去。只是更仔细地盘问搴芳李章的情绪,听说他从不出殿门话亦极少时,心又和当日一样,疼得发颤,却死撑着不肯让步。
他相信,他一定会让李章回心转意,就像他之前想做的所有事情一样。
李章自入凤凰殿后就彻底断了从他人那里寻找生路的希望。从前也是绝望,但绝望里始终存着希望,这希望来自靳白、周氏甚至是司马逸。他一直努力地活着,一方面是对靳白的承诺,另一方面,也存着被厌弃后得到解脱的希望。——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要嫌弃的身体,他不信对别人还有什么吸引力。
可是,他还是被搬进了十四殿,以男子之身得嫔妃待遇。他没去想这是不是司马逸的决定,只看到自己在这宫里的路已经彻底断绝。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知道,死亡将是他唯一愿意去走的路。他的心完全平静了下来。
仍是会去想金益给的那粒药丸,但他不知道三天的假死后能否得到真正的生机。他无人可以靠恃,便只能搏天命,而三天,太短。
奢华的凤凰殿因为李章的沉默而静寂,时时有人送来各色精巧玩意,他在发现没有可以利用的东西后,便不再多看一眼。他长久地沉思着,考量结束生命与假死挣命的各种可能,甚至想过借用白启的短剑,却到底,不想因此而连累他。
没人告诉他外面的战事已经结束,他也不心急,就像从前每一次对阵时一样,专注耐心地等待机会,只不过当初全为求生,如今则更像求死,而他因为心意已决,反不再因此而自怜自伤。他安然享受着久违的热水浴,精细的饮食,只是不肯再接近人,不愿与这里的人世多一点牵扯。
再见到风瑜李章很意外,而风瑜眼中的疯狂让他隐隐有了希冀。
风瑜有些憔悴,花朵一般的面容隐约暗沉,却笑得依然风姿婉约。他恭谨地请李章选衣料,瞟一眼紧张戒备的搴芳,不无妒忌地说:“这是益州新进的蜀锦。据说还是为司马遥做龙袍用的,统共就进了两匹,皇上都让下官拿来了。李公子仔细挑一匹,下官好去让人赶工缝了。”
李章盯着风瑜,问:“益州?讨逆,结束了?”
风瑜诧异:“李公子竟不知道?皇上前日太庙祭灵,殿前封赏,连凌峰……都得死后哀荣!”
说到此处,风瑜忍不住咬牙切齿,恨道:“凌云聪这个两面三刀的,卖了皇上又卖哀帝,竟还得如此恩遇,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
搴芳忍不住假咳了一声。风瑜醒觉,婉转解释道:“这凌云聪便是骗了你家公子误放了司马遥的。下官是替公子不值。”
搴芳恍然,同情地看向李章,李章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客气地请搴芳替风瑜斟杯茶来。搴芳笑着答应了,出门而去。
李章直奔主题地看着风瑜:“说吧,你想做什么?”
风瑜笑得抚媚,眼神却冷得似冰:“我想要你死,你会依么?”
李章不答,只向他伸出手去。
风瑜一愣,冷冷不屑地说:“想拿了证据向皇上告发么?我可没有这么笨!”
“那你打算怎么做?买通这的人下毒?还是买个刺客进来刺杀?你不觉得这些都不如直接找我更可靠么?”
李章平和地和他商讨着,像是讨论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风瑜拼命地咬着嘴唇,反反复复地打量李章,想找出他隐藏起来的真实想法。李章坦然不惧地任他打量,清白的眼里波澜不惊。
风瑜终于不确定地小声问:“你……你竟然想死?”
李章语带嘲笑:“你以为呢?”
风瑜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为何?你如今,便是要高官封爵,皇上也会依从的吧!”
“我要那些作甚?”
“那你要什么?!”风瑜忍不住低低地吼了出来。
李章静静地看着他:“我要离开。”
“你!疯了!你们,都疯了!”
李章冷冷地看向窗外:“疯的是他不是我。”
搴芳捧着茶进来时,正看见风瑜面无人色地奔逃而去。她皱眉看向李章,李章仍是那副淡漠的表情,那份好奇就没能问出声来。
她当初和重华殿中的人尽数被太皇太后贬去了浣衣局和净房司,驱妖一事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因同时犯了皇上和太皇太后的忌讳,过后基本已成为宫中的禁忌,作为不曾亲见的他们来说,更与个传说无异。因此,当他们重新见到这个有些传奇色彩的主人时,都带着本能的敬畏和小心。
搴芳有些同情风瑜,自己这主人的冰山功夫非比寻常,住进来这么久依然没人能近得他的身,洗沐、穿衣、结发一概自己动手,初来时连衣裳都要自己洗,吓得她领着众人跪了一地,才好歹打消了他这个念头。皇上每日里细细盘问,她只说了句不爱说话不肯出门,皇上就阴了脸,叫她如何还敢把别的事情一一说出!偏偏皇上还问得事无巨细,吓得她每回都得反复想好了才敢过去回话。于是不想惹麻烦的她,就没把风瑜这事向司马逸提起。
十多日后,已是小年。宫里忙碌非常,凤凰殿里更是人进人出,不断搬进新折的梅枝,沁香的水仙,还有碗口大的茶花,将一座冷寂的殿堂硬是摆弄得生气盎然起来,看得一众宫人喜笑颜开,李章却仍是窝在暖阁里看书,全然无视外间的欢声笑语。
李章自入了冬就十分畏冷,搴芳早早起了炭炉,他便时时都躲在暖阁里,捧着手炉慢慢地看书。冬日的阳光从窗棂间漫入,映得他的脸柔和地泛着光。眉山舒缓,睫影淡淡,形状美好的双唇润着淡淡的朱色,即使面色依旧苍白,重新现出柔和线条的面颊仍让他再现了几分往日的俊美,也让蓦然看到的司马逸止住了呼吸。
“公子,皇上来了!”
跟在司马逸身后进来的搴芳见李章毫无所动,小声提醒了一句。
司马逸刚摆手制止,李章已抬起了眼睛。
仍是那双黑得看不见底的双眼,仍让司马逸身不由己地沉溺。他轻轻叹息,刚想开口说话,李章已下地跪在了地上。
“你……,地上冷,以后不用再跪了!”
说着司马逸已扶起李章。李章没有挣开,由得他握着自己的手,意犹未尽地轻轻揉捏。
“快过年了。今年事多,孤委屈了你。如今天下已平,孤陪你好好地过个年,可好?”
李章偏着头没有反应,司马逸不满意地板回他的脸不容他逃避:“告诉孤,你想要什么?”
李章平平地看着他:“我只想要皇上放过我,皇上答允么?”
“……除了这个!你,你不要一再地挑战孤的底线!”
李章重又垂下了眼帘:“皇上随意便是。”
司马逸的好心情再次全失,绝望和希望在心底激烈交战,他看着固执的李章,不知道还要磨多久才能如意,更不知道磨到最后自己还剩下什么。他再一次有了怀疑,彷徨渐盛。
搴芳已识趣地退了出去,暖阁里温暖如春,司马逸却觉得浑身发冷。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捂不暖李章这块石头。
李章就着左手被司马逸拉住的姿势重又靠回了软垫,翻开正看着的书,静静地又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