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庆文一行自十月二十日离开苏州,直到现在十二月二十日回到松江,正正好好是两个月。
当时,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陈文昭率领五百子弟浩浩荡荡从苏州出发,可现在五百子弟回来的却只剩下四百八二人,而领军的陈文昭却只剩下一坛骨灰魂归故里。
这让姬庆文不免有些伤感,可看到松江府淀山港的景象,他又颇感欣慰——只见港口之中密密匝匝停满了各国来的海船,就连郑芝龙的船来了,都一时找不到空档停泊,直到抬出姬庆文的身份,才有一艘荷兰来的船决定提早启航,这才腾出一个空位来让郑芝龙靠岸。
第一九四节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照理淀山港虽然规模比起广州、泉州、宁波这几个港口而言并不算大,却也不是一座小港口,又在修建时候经过宋应星、汤若望这一中一外两个行家的规划,并且采纳了一些姬庆文在后世看到的码头的规制,因此设计建造得颇为科学高效,船舶进出都有专用水道,很难出现海港壅塞的现象。
故而姬庆文见到这样一番景象,也颇有几分好奇,赶紧下船一打听,这才知道是现在已近年终,海商们便想着将船舶停靠在海港之中欢度春节,打算一直等到元宵节后再拔锚启航,这才导致有这么多海船都停泊在港口之中。
而海商们之所以选择将船舶停在淀山港而不是其他别的什么海港,则是看中了这里治安良好,又没有官府酷吏过来骚扰勒索,可以安心让他们过好这个年。
这也算是对姬庆文的一种信任了。
因此姬庆文听到这样的情况,也颇有些感慨,知道这都是被他委托来管理海港的德国传教士汤若望的功劳。
于是姬庆文稍稍安顿一番,便同李岩一道,去拜访汤若望。
依姬庆文的看法,汤若望既被委托着管理整座海港事宜,那必然应该在海港正中那座高楼里办公,可一打听才知道那汤若望将办公的地点设在自己的教堂之内,并没有在小楼里办公。
于是姬庆文和李岩便又移步北折,向教堂走去。
这座教堂是汤若望专门向姬庆文申请来建造的,又由汤若望亲自设计督造,采用哥特式风格,外观看上去有些像小一号的巴黎圣母院,在码头内外一众中式建筑之中显得极为引人注目。
姬庆文来到教堂之时,教堂之内正在进行礼拜,他瞧瞧探头进去,却见颇为宽敞的教堂中庭之内已是站满了信众——少说也得有二三百人,而站在神龛前诵读《圣经》的便是传教士汤若望了。
姬庆文身边的李岩乃是儒学大家、孔子信徒,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西洋宗教,因此他看见汤若望短短两个月里便召集了这么多信徒,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嗤之以鼻道:“这个汤若望,到底是非我族类,居然用基督教这种荒诞不经的教义,蛊惑了这么多人。”
姬庆文从后世而来,倒对宗教信仰颇为宽容,便安慰道:“李兄何必如此?像你这样的有识之士,自然不会去相信西洋宗教的,他汤若望虽然也不乏才干,可能招揽的却也不过是些愚夫蠢妇而已……”
“那徐光启、孙元化两位大人,还有郑芝龙这位海商呢?”李岩立即问道。
这话还真把姬庆文问住了,思考了半天,终于想起历史教科书上的一个专用名字,答道:“我看这几位,不过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而已,他们学习西洋的科学技术,到头来还是为了大明朝廷做事,依旧是在践行孔孟之道。”
所谓“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乃是清末洋务运动的理论基础,虽然比起资产阶级改良派、资产阶级革命派和无产阶级革命理论来,要落后不少,可却也已经领先了十七世纪中叶的明末两百年。
因此李岩听了姬庆文这几句话,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声夸赞:“姬兄见识高明,在下远不能及、远不能及。”
这两人正说话间,礼拜终于结束,方才还在顶礼膜拜的教徒们便从教堂之内鱼贯而出。
姬庆文特意乘此机会观察了一下,见这些教徒之中,来中国做生意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占了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则都是中国人;而这些中国人里则是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农夫、有渔民、也有地主富户……
姬庆文见状心里又暗想起来:“基督教的未必比华夏正统的儒教高明到哪里去,可他们却从教义上规定了人人平等,就这点要比明里暗里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儒教要进步一些,也从历史上证明了更加适应资本主义的发展的需要,更加符合历史发展的总方向……”
他一边想、一边等,见做礼拜的信徒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走进教堂,开口就向正在收拾物件的汤若望招呼道:“老汤,两个月不见……你好像瘦了些啊……”
汤若望听见姬庆文的声音,赶紧迎了上来,拱手道:“原来是姬大人回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在下也好提前摆好了酒席,替大人接风洗尘啊!”
这汤若望白皮虬髯,一看就是西洋人的面相,身上又穿着全套的西洋传教士的服装,可偏偏说了一口流利的汉语、行了标准的华夏礼仪,颇带着几分中外反差而来的喜感。
因此姬庆文强忍住笑,故作一副愠怒的样子,说道:“老汤,我走了两个月,你招纳了不少信徒,却不知你帮我把这座港口打理得怎么样了?”
汤若望忙道:“在下不懂经济之学,只能因循守旧,按照姬大人,哦,还有李先生既定的规矩办事。这两个月码头的进账和支出,我都一一记下了,就等着大人回来检查核对呢!”
说着,汤若望一转身,便从书柜之中取出一大本账册,递到姬庆文面前。
李岩原本主管码头事宜,也很好奇这两个月来汤若望将码头经营成什么样子了,便抢先接过账册,翻开查看起来。
可李岩翻了两页,脸上就不高兴起来,用带着几分不满的口气说道:“这个洋人,怎么尽记了些歪歪扭扭的文字呢?一个个长得跟蚯蚓、蝌蚪似的,一点也没有我中国文字隽秀持重。兴许还是什么故弄玄虚的暗语秘文呢!”
姬庆文却知道汤若望是德国人,自然是用德语来记账了,德语也是用拉丁字母拼写的注音文字,在不懂德语的人看来自然就好像是蚯蚓蝌蚪了。
于是姬庆文探过头来,看了一眼,却发现一连串自己极为熟悉的的阿拉伯数字,便笑道:“李兄这就错怪老汤了,他用的都是本国文字,并不是什么暗语密文。”
“哦?这么说姬兄就认识西洋文字了?”
姬庆文得意地笑笑了,捧过账册,仔细辨认起来,在账册里找了老半天,却都找不出半个自己认识的单词来,所幸单词后面跟着的一连串数字,他倒是十分熟悉,正是写作“0、1、2、3、4、5、6、7、8、9”的阿拉伯数字。
于是姬庆文便胸有成竹地伸手指着向李岩介绍起来:“李兄,你看见了吧?这些蝌蚪文,便是西洋人用来表示数字的……”
他一边说,一边翻到账册最后,选了个最大的数字,说道:“李兄,这里就是这两个月来码头的进账,一共……个、十、百、千、万……一共是三十三万五千七百四十八两银子呢……居然比李兄主持港口事务的时候赚得更多呢!”
李岩听了不肯相信,忙道:“这……这怎么可能?姬兄莫不是看错了吧?”
姬庆文笑道:“我怎么可能看错……”
“姬大人还真看错了……”却听汤若望说道,“这三十三万两是收入,不是利润,要减去前头十四万两银子的支出,之后,这十九万两才是这两个月的收入……”
说着,汤若望便伸手在一行小了许多的数字前比划了一下。
这下轮到李岩喜笑颜开了,说道:“姬兄以后还是别把话说这么满了,小心眨眼之后就被人指摘出来。”
说罢,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九五节 手枪!还是两支!()
装逼不成,刚被打脸的姬庆文一脸的尴尬,白了汤若望一眼,斥道:“我说老汤,有句话叫做‘入乡随俗’,你既然来了中国,那说话写字都应该用汉字,你没事写什么洋文?”
汤若望却是满脸的无辜,答道:“姬大人,这事可不怪我。我会说汉话,可汉字却确实不会写啊。大人要是真心想查账,那我就逐条给大人翻译好了。”
“不用了。”姬庆文摆摆手,想了想却问,“老汤啊,你是暂时管理码头的,收入有些下降我不去管,为什么支出这么多?两个月就花了十五万两这么许多?”
汤若望脸上旋即露出羞涩的表情,赶忙解释道:“是这样的大人。两个月前,你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艘商船。这艘船是德国来的,也是德国第一艘派到大明来做生意的海船。船长乃是在下的发小,因此在下就用码头上的钱,将他的货物都买了下来,也算是给他发发利市……”
姬庆文闻言,不禁掩嘴笑道:“好你个老汤,到大明朝来传教,别的没学会,我们中国的迎来送往倒学会不少……哈哈哈,你这也算是入乡随俗了。好了,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下不为例就行了。”
汤若望听了这话初是大喜,后又忧愁起来,说道:“大人,不怕你笑话,我们德国虽然号称是神圣罗马帝国,可现在却是四分五裂,各个王国、公国、侯国能一同凑钱来大明朝做一次贸易也不简单,还望大人之后多多关照……”
姬庆文心想:关照不关照的,其实也没个标准,干脆答应下来,凭白做个顺水人情也是好的。
于是他便笑道:“你老汤跟我什么关系?你开口了,我自然会关照的。”
汤若望毕竟是个实诚人,听了姬庆文这清汤寡水的承诺,竟又高兴起来,忽然说道:“大人,听说你这两个月都在打仗,我帮你收了两样好东西,正好给你看看呢!”
说罢,汤若望转身跑进教堂里一间小屋,略翻找了一番,便抬出两只箱子,放在姬庆文身旁的桌子上,又亲自将箱子盖子逐一打开,说道:“大人,你是行家,这是什么东西,你总认得吧?”
姬庆文往箱子里一看,两只眼睛顿时放出光来,几乎惊叫起来:“手枪!是手枪!还是两支……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一边说,一边握起一支手枪,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
汤若望颇为得意地说道:“在下那个船长朋友是个喜欢摆弄枪支的,这两支短枪便是他造的。原本只肯卖一支给我,在下好说歹说,才让他把两支枪都让给了在下。大人,这两件东西,您还看得过眼吗?”
只见姬庆文手里的那支手枪做工极为精良,枪柄、枪杆上都刻上花纹、描上了黄金,用料也十分扎实,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这与其说是一件杀人的利器,不如说是一样巧夺天工的工艺品!
因此姬庆文接着汤若望的问题答道:“好东西,果然是好东西……”
李岩却在一旁提醒道:“这两支枪做得确实是漂亮,可就是不知道准头、威力、射程如何。”
他李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跟着姬庆文在丘八堆里耳濡目染,竟也成了半个行家。
姬庆文听了他的话,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就擎着两支手枪走到教堂之外,又让小多子去传神枪手孟洪,叫他赶过来试枪。
孟洪听说是传他过去试验新的西洋火枪,便兴冲冲跑了过来,看见的却是两支半尺来长的短枪,却不免有些气馁:“姬大人,你就让小人来试这两支枪啊?这也太小了吧……”
孟洪在“己巳之变”里立下了战功,论功行赏也混了个把总的小军官,跑到普通老百姓面前也算是能够吆五喝六了。
可姬庆文却是将他一手从个农民提拔起来的,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客气的,喝道:“你懂个屁,这玩意儿叫手枪,瞧好了,是这样用的。”
说着他便学着电视电影里“小马哥”的模样,演示了一番手枪瞄准时候的样子,又说道:“这东西既能在两军交战时候使用,又能带着防身,跟你们平时用的长枪是不一样的。那啥,少废话,先给我试试这两支枪的性能。”
孟洪赶紧答应一声,接过两支手枪,里里外外仔细端详了一番,立即就发现这两支枪不能用“短小简陋”来形容,而是应当说它们“紧凑精悍”,但论做工,的确要比自己寻常使用的那些西洋进口长枪要更加精良。
于是孟洪收起轻慢之心,小心翼翼地取出火药弹丸,估摸着用量和力度,将这支火枪装填好了,学着姬庆文方才的样子,选了二十步开外一颗小树的树干做靶子,便扣动了扳机。
孟洪果然是个神枪手,这支手枪他虽然是第一次使用,却是百步穿杨、一枪命中。
紧接着,他又试验了另一支手枪,这才对姬庆文说道:“大人,这两支枪虽然做工精良,可威力和精准却不如长枪。不过好在携带方便,如果事先装填好了,一旦遇到紧要情况,随手击发,便能克敌制胜了……”
说到这里,孟洪脸上忽然笼罩上一层忧郁之色,说道:“大人,如果那日在京城里,要是能有两支这样的火枪,小人抬手一枪,就能将那暗箭伤人的鳌拜打死,陈文昭将军他又怎么会……”
姬庆文也感叹道:“是啊……可惜人死不能复生了……”
一旁观看火枪试验的汤若望闻言一怔,赶忙问道:“原来陈将军竟然阵亡了,真是……唉……待在下回去给他做个祷告,愿他升入天堂……”
姬庆文并没有搭理他,又对孟洪说道:“孟洪,那你试试看用孙元化的‘纸子弹’,这两支火枪能不能用?”
孟洪听了这话,赶紧从悲怆的情绪之中解脱出来,又在枪口装填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纸子弹”,同样略加瞄准之后扣动扳机击发出来——孙元化的“纸子弹”一样可以用在手枪之上。
而且因为手枪本来射程就近,纸子弹对手枪射击精度造成的影响,远没有对长枪造成的影响来得大,乃是同手枪的绝配。
于是姬庆文便将这两支手枪收了起来,一左一右跨在腰间,心中异常得意,问汤若望道:“老汤,这样两支手枪,花了我多少钱?”
汤若望道:“大人,一支五千两银子,两支正好是一万两,这还是我求船长打了折以后才卖给我的呢!”
姬庆文听了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暗自盘算起来:
一支手枪五千两,自己手下接近五百个弟兄,一人一支便是五百支,就需要银子二百五十万两,自己现在一年收入不过一百七十万两上下,这笔巨资又怎么可能出得起呢?然而一支寻常的精锐燧发长枪,不过几十两银子,手枪再怎么精良,价格也不会超过一百两,怎么可能会卖到五千两这么贵?莫非是汤若望诓我不成?
可他转念一想:汤若望是个传教士,笃信上帝,是做不出为了几千两银子就欺上瞒下的事情的……想来是这两支火枪虽然实战效能不差,但依旧属于手工制造的新发明和工艺品,这才导致其附加值高企,顺带拉高了售价。
因此,只要手枪进入工业化生产,自然就能降低成本,成为可以给每个士兵都能装备的制式武器。
想到这里,姬庆文已是暗下决心:自己要扩充“戚家军”,也就是崇祯皇帝亲自命名的“明武军”,光靠从欧洲进口火枪、从日本进口刀剑可不行,必须自己建立起一整套军工体系,才能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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