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渠门外,没了袁崇焕的统一提点,谁也无法压服全军主力,只能将辽东铁骑分成三部——一部由祖大寿统帅,一部由何可纲统领,另一部则被暂时划拨给满桂指挥。
这三人之中,祖大寿和何可纲长期共事,还算有些默契,可他们两人却都对满桂颇为不满,恨他在崇祯皇帝面前告袁崇焕的状。
这几个人,都是老督师孙承宗带出来的,他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弊,然而这也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法子了。
因此,这三人谁都不愿为他人作嫁衣裳,各自为阵安营扎寨,就连探哨都懒得派自己人担任,以至于锦衣卫的探子传来战报,说皇太极全军来攻时候,满洲八旗的兵锋已在不过五里之外了。
满桂、祖大寿、何可纲三人貌合神离地所谓“商议”了一番之后,便仿效几日之前袁崇焕的方法,排列了一个“品”字阵型。
只不过原本袁崇焕由何可纲突前列阵、满桂坐镇中央、祖大寿在侧后接应的阵型,换成了祖大寿突前、何可纲在后、满桂在正中坐镇。
而祖大寿对满桂心怀不满,列阵之时,暗中命令麾下将士向后退缩了二十步,反而让本该充当中坚的满桂部,极为显眼地突出在了最前边。
以皇太极的作战经验和犀利目光,怎么会看不出明军这一变化,他丝毫没有犹豫,立即命令麾下八旗精兵吹起号角、鸣响战鼓,一边射箭,一边纵马向满桂奔驰而来。
满桂原以为皇太极会率先攻击突前列阵的祖大寿,却没想到皇太极居然会向自己径直杀过来。这让满桂有些始料不及,短暂的犹豫之后,满桂索性命令麾下将士向皇太极所部发动反冲锋,想要将局面打乱,尽力拖住皇太极。
到时候敌军攻击受挫,何可纲、祖大寿自然会发兵攻打皇太极的两翼。
于是满桂大喝一声,仗着自己武艺不凡,手持大刀一马当先便向前冲杀而去。满桂身边的亲兵家丁,以及他从宣府带来的老兵见状,也赶紧催动胯下马匹,紧跟着冲了出去。
然而那些新编在满桂麾下的辽东铁骑们——从游击、参将这样的中高级军官,一直到旗总、百户这样的小军官,一直到平头苦大兵——都对满桂积怨甚深,没有一个听从号令跟着一道冲杀过去的,就仿佛面前的厮杀,同他们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一样。
而满桂所能指挥的亲信人马不过二三百人而已,又怎么会是万余八旗精兵的敌手?
不过转眼之间,这位宣府总兵便淹没在满洲八旗精兵的人山人海之中……
崇祯皇帝照例在广渠门门楼之上观战,看到这样的场面,禁不住询问起身旁的孙承宗来:“孙老师,这是怎么回事?满桂想要自杀么?”
孙承宗气得颔下的胡须都张了开来,皱着眉头说道:“这是辽东铁骑在有意报复满桂,任由满桂孤军冲阵,真是该死!”
骂了两句,孙承宗又惋惜起来:“哎!满桂怕是凶多吉少,今日就要为国捐躯了吧……”
短短几天时间,孙承宗的几个门生之中——袁崇焕获罪下狱,、赵率教阵亡,眼看满桂也是危在旦夕,怎能不让这位大明的忠贞老臣心痛、心酸?
第一八二节 危在旦夕的辽东铁骑()
崇祯皇帝虽然不通兵法,却也看出了其中的诡异,当即让孙承宗写好了军令,绑在箭上,分别令神射手射到祖大寿、何可纲面前。
这两份军令语气极为生硬,让祖大寿、何可纲两人看了,不敢有丝毫迟疑,旋即挥动麾下大军,分两路向皇太极两翼突袭而去。
这时候满洲八旗编制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
皇太极见两翼敌军袭击过来,只同身边亲兵略招呼了两声,便有正蓝旗、镶蓝旗两面大旗向左翼何可纲部方向移动,正红旗、镶红旗两面大旗则向右翼祖大寿部方向移动。
跟着大旗移动的方向,两蓝旗兵马、两红旗兵马便也跟着分别向两翼移动,开始同眼前的明军交战。
而皇太极则继续亲率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镶白旗四部,在歼灭了满桂之后,继续向前攻击突前列阵的明军。
这些明军本来就是临时划拨给满桂指挥的,现在满桂又已阵亡,更加群龙无首,完全没有有效组织,只能各自为阵,在两黄旗、两白旗精锐的冲击之下坚持了没有一刻钟便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被解除了战斗力。
作战进展如此顺利,让皇太极喜出望外,也不安排所部兵马休息,便立即调转方向,去支援正蓝旗、镶蓝旗两旗人马攻击何可纲部。
何可纲正同这两旗满洲兵马打得不可开交,眼前忽然来了皇太极亲自带领的四旗主力,又怎能支持得下去?开始且战且退地向祖大寿那边靠拢。
祖大寿面对在之前几日的战斗中损耗不小的正红旗、镶红旗两部人马,倒是颇有一些优势,打了多半个时辰已对两旗兵马占了不小的上风,若不是满洲八旗以作战英勇顽强著称,祖大寿早已将其击溃了。
然而这个时候,何可纲部靠拢过来,又带来了另外满洲六旗兵马,相当于让祖大寿面前对手的压力瞬间加大了三倍,饶是他英勇善战、麾下辽东铁骑精锐异常、又有吴襄吴三桂父子在旁辅助,可依旧被皇太极亲率的八旗精兵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崇祯皇帝和孙承宗在广渠门门楼上看得清楚,立即下令尤世威、侯世禄率领大同、昌平两镇兵马前去支援。
然而大同兵、昌平兵的战斗力本来就不及满洲八旗和辽东铁骑,又在之前的战斗之中受了不小的损失,根本就不是满洲八旗精兵的对手。
皇太极是何等精明睿智之人,早就看出这两支过来支援的所谓生力军,不过外强中干而已,便下令点了正黄旗、正白旗两支精锐分别抵挡住他们并不犀利的攻击,自己则继续挥动大军攻击眼前的祖大寿、何可纲部。
这样,在广渠门下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何可纲、祖大寿、侯世禄、尤世威部似乎是在从各个方向围攻满洲八旗,可八旗精兵却视围攻为无物,不但能够从容应付各方攻击,更能腾出手来重点攻打辽东铁骑。
——这样的局面,与其说是明军在围攻满洲八旗,不如说是满洲八旗以“中心开花”的战术大量消灭明军。
皇太极重创、进而歼灭明军关宁铁骑的计划,正在逐步实现之中。
崇祯皇帝居高临下,看得是忧心忡忡,询问孙承宗道:“孙老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城外的官军,岂不是要被满洲鞑子杀光了?要不要派京师内驻守的三大营兵力前去支援?”
皇帝此言一出,立即有人附和:“圣上英明烛照,若是现在派京营兵马出去,一定能够克敌制胜,将满洲鞑子一举消灭。”
孙承宗赶紧阻止道:“皇上,不可如此用兵。”
京师营的战斗力,孙承宗是再明白不过的——如果京师营的战斗力能够对付得了满洲八旗精兵的话,又何须召集关外的辽东铁骑进京勤王呢?
现在京师营如果轻易脱离京师城墙的保护,擅自出城应敌,那说不定就会被皇太极率领的满洲精锐全部消灭。那样一来,京师之内便没了最后的守护力量,皇太极便能不攻自破、取下京师了。
然而这样丧自家威风、涨别人士气的话,孙承宗是不能直接当众说出来的,只能斟酌着语句说道:“皇上,支援祖大寿他们固然重要,可坚守京师才是根本,眼下还不能派出京师营兵士。”
“可也不能任由满洲八旗,将城楼之下的辽东精锐全部消灭了啊!若是没了他们,将来谁还给朕守护辽东?”崇祯皇帝语气极为着急。
孙承宗叹息道:“皇上,辽东铁骑的军饷,在大明朝内都是最高的,他们累受国恩,为国捐躯也在情理之中。皇上也可以放心,祖大寿、何可纲都是猛将,皇太极就算勉强将他们消灭,恐怕也要崩坏一口好牙,到时候皇太极就更加没有兵力攻击军师了。”
孙承宗这几句话说得极为冷静,可话语之中却隐隐带着几分酸楚和痛苦——毕竟关宁防线,连同辽东铁骑,都是孙承宗一手打造出来的,他也不愿看到这么一支苦心经营了许久的精锐之师,就这样被损耗在京师城下。
广渠门门楼之上感同身受的还有一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姬庆文手下的将领陈文昭。
陈文昭乃是“戚家军”的一员,万历元年戚家军在浑河一役之中,被满洲兵马全部歼灭,只留下他一个奉命去报信的军官苟活下来,若不是姬庆文出巨资重新召集组建“戚家军”,说不定这支威震南北的传奇之师就要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之中了。
因此,当随同姬庆文一道在广渠门上守候的陈文昭看见城下那一幕的时候,已是急得咬牙切齿,终于还是忍不住对身旁的姬庆文说道:“大人,辽东铁骑乃是我大明的一支劲旅,就这样被满洲鞑子灭了,岂不可惜?”
姬庆文蹙眉道:“当然可惜了,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陈文昭表情凝重得仿佛墓碑上爬满的青泥苔:“姬大人,办法不是没有,只是需要冒一点险,而且还要皇上下旨,全城官兵配合才行。即便如此也未必就有十成把握……”
“没有十成把握?那究竟能有几分胜算?”姬庆文立即问道。
“六成……吧!”陈文昭说道。
其实辽东军中,姬庆文在这几日也结交了几个好朋友,更何况他也不希望师傅孙承宗的苦心打造的这支精锐如此这般就损失殆尽了。
于是姬庆文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陈将军有什么办法,你先快告诉我。容我向皇上启奏之后,再由圣上下最后的决心。”
陈文昭点点头,赶紧将自己仓促之间想好的办法,向姬庆文说了。
姬庆文一边听,一边想:这办法虽然冒险,然而一旦成功,不仅能将辽东铁骑从覆灭的阴云之中解救出来,说不定还能取得意料之外的战果。
因此姬庆文听了陈文昭的计划之后,略略咀嚼回味一番,便赶紧跑到崇祯皇帝勉强,将这颇要冒些风险的计划同皇帝讲了。
陈文昭的打算风险不小,若是别的皇帝未必能够同意,可崇祯皇帝却是历史上出了名的急躁冲动,觉得此计或许真的能有扭转乾坤之效,便顾不得其中的风险了,立即就答应了下来。
倒是孙承宗老成持重,觉得这样的战法或许管用,可一旦搞砸了,搞不好会造成更大的损失,因此向姬庆文叮嘱了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排除了其中可能的风险之后,才让姬庆文下去实施这一战术。
第一八三节 谁打开的左安门()
祖大寿不愧为辽东悍将,面对女真大汗皇太极亲自组织的重点攻击,足足支撑了一个多时辰,依旧在同对手英勇奋战。
而正是有了祖大寿的苦苦支撑,他的友军——何可纲、侯世禄、尤世威等人,才有了喘息的机会,能够勉强支持到现在。
皇太极这边却是不慌不乱。
他同辽东铁骑交手过不知多少回,对辽东铁骑的战斗力是再清楚也不过了——这支军队能在漫山遍野除了虎豹豺狼,就是生死对手的辽东立足,其战斗力必然是能够同八旗精兵并驾齐驱的。
而面对这样的队伍,只能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消耗其兵力、士气和斗志,而若要发动猛烈攻击,则极有可能使其爆发出全部战斗力,搞不好狗急跳墙之下将自己反咬一口。
故而皇太极并不急于催促麾下八旗精兵向祖大寿等人发动最后的突袭,而是下令在继续保持同对手的接触、防止其转移逃跑的基础上,发挥满洲骑兵善于骑射的特长,远程攻击对手、慢慢消耗其战斗力。
这样十分稳妥却略显保守的战略,导致了战场局面的进一步发展。
正当皇太极信心满满地自以为大功告成之际,忽然有探马传来情报:京师广渠门旁的左安门已被打开。
皇太极听到这样的消息顿时一愣,光秃秃的头皮下那颗精明的大脑旋即飞快地运转起来——
左安门乃是京师外城东南方向的一座城门,通过这座城门便如通过广渠门一样,是能够进入京师外城的,而攻入外城之后,便能登上城墙,进而可以十分方便地攻打京师内城、外城各个角落。就算明军用重兵把守城墙,那也能够在外城寻找到火炮之类的攻城器械,一样有机会将内城城墙攻破。
因此来说,左安门的忽然开启,相当于是在京师严密完整的防御体系上开了一个显眼的血口子,露出了重大的破绽,给了满洲八旗攻破京师的大好机会。
故而皇太极听到这样消息的时候顿时变得异常兴奋,可他这样的兴奋持续了没有一秒钟,便立即冷静下来,开始考虑第二个问题:左安门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被打开?
要知道现在统领京师防御作战的不是什么昏头昏脑的书呆子、也不是什么蛮闯蛮干的武夫,而是老督师孙承宗,他用兵的能耐和本事,比起袁崇焕更加老练高深,又怎么会犯这种放任城门打开的低级错误?
既然不是明军最高统帅层的命令,那就一定是其他人私自打开的城门?
“莫非是……”皇太极在同辽东铁骑交手的枪林弹雨之下,居然禁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无论如何,城门被打开了就是被打开了,就算是明军故布疑阵的欲擒故纵,皇太极自信凭借满洲八旗骁勇无敌的战斗力,也能够将计就计地杀入京师城中。
而唯一要担心的,便是孙承宗这个老谋深算的老督师,会不会在其中设下什么阴谋诡计……
于是皇太极决定将八旗军队暂时交给莽古尔泰、阿济格、豪格和李永芳等人暂时统领,自己则带了几个亲信卫士,脱离大队人马,亲自去往左安门侦查敌情。
皇太极所在的位置距离左安门不远,纵马疾驰不过一盏茶功夫,便远远望见了这扇在京师外城城墙东南角上的城门。
却见左安门果真如探报所称:两块厚重的木门不知怎的倒伏在地面之上,露出一个左安门颇为宽阔的门洞,而门洞两侧却没有什么重兵守护;城墙之上虽然也插着战旗、部署了火炮,却因左安门在城墙角上,这些火炮并不能对攻城兵力形成交叉火力,相对而言属于易攻难守的一座城门。
再向城门之内望去,却见宽阔的城门之内并没有组织起什么像样的防御兵力,却见百十来个兵丁正在努力将倒在地上的城门扶起,而他们无论怎样使尽全力拖拉抬扛,那两扇厚重的城门却依旧纹丝未动,似乎是被牢牢钉在地面上一般。
“原来是左安门坏了,这才开的门!可京师这种要害之地,城门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损坏了呢?难不成是……”
此刻皇太极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现在京师城门因损坏而豁然洞开,然而其中发生了什么情况,至今晦暗难明,在这样情势不明的情况下贸然闯入左安门,极有可能中计或者中伏。
而另一方面,这样的冒险一旦成功,就能一举攻入大明京师,实现当年瓦剌太师也先在土木堡之战后也没有达到的成就。而攻入大明京师,虽然不至于骤然就能改朝换代,却也能在大明这头巨象的喉咙上狠狠咬伤一口,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想到这里,皇太极血液里流着的爱新觉罗家族天生的冒险精神开始逐渐沸腾起来,他将左安门又观察了几遍之后,终于下达了命令:命八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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