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庆文苦笑道:“李兄又在嘲笑我了。这么一大笔钱,我没法装进口袋里,分送出去还废了这么大的功夫,这也叫功业?这叫作孽吧?”
李岩又将宣纸在姬庆文面前晃了晃,说道:“姬兄可看好了,这九十八名官员受了你的钱,今后在你面前自然要矮一头——从今时今刻起,他们看见你便要点头哈腰,再不会有今早左顺门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哼!我要他们对我点头哈腰做什么?”姬庆文不以为然道,“要是他们能给我这二十七万两黄金,我一个个轮流给他们磕头都行!二十七万两黄金啊!老子这么个赚法,也得攒上五六年时间呢!”
李岩一面将宣纸上的墨水抖干,一面说道:“姬兄,话不是这样讲的。二十七万两黄金虽然贵了一些,可你买下来的却是朝廷里最大的九十八名官员的人心。若是姬兄运营得当,你现在就可以建立起一个新的朋党,不算亲友、同乡、同年、门生的关系,光在这九十多名官员里头筛选一下,便能建立起一个完全可以同东林党、阉党抗衡的新朋党!”
李岩说得心里异常激动,一张白白净净的书生脸涨得通红:“这不是阉党、也不是东林党,而是……是姬党!姬兄,就是姬党的领袖了!”
姬庆文听了一愣,许久才反应过来,摇摇头说道:“李兄过誉了。我哪有什么心思和才干,去拉起一个朋党呢?其实我也就是想太太平平地活着,也让这大明朝能够太太平平地延续下去,赚点钱、娶几个美女当老婆,再同你们几个知己好友喝喝酒、开开玩笑,就这样过完一生……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李岩回味着姬庆文的话,说道:“姬兄拿我当朋友,我自然也不把姬兄当外人。姬兄这样的想法,虽比不上先贤那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操,但能够这样独善其身、出淤泥而不染,也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
“到底是读书人。李兄,我这一点点小心思,被你这么一说,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了不起了。”姬庆文咧嘴笑道,却又扭头对一旁的李元胤说道,“李指挥,你怎么看?”
李元胤被姬庆文问得一脸尴尬,忙道:“是,是,下官也是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就这样忙活了一天,用过晚餐之后,内阁几位大学士便忙不迭地合议拟好了奏章上呈崇祯皇帝,说是百官感念圣上天恩,已各自捐纳了银两要上缴给朝廷。
崇祯皇帝原本做好了官员们不愿捐纳钱粮的准备,已经打算动用皇帝私库了,可没想到这些本应该十分自私的官员,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居然还真的能够不计个人得失,拿钱出来资助朝廷。
崇祯皇帝虽然地位尊崇,却毕竟还是个年轻人,真以为是自己这一腔为国、为民、为江山、为社稷的热血,仅用了一天时间,就将这群官员油腻不堪的心肠给荡涤干净了。
于是崇祯皇帝打起精神,命令户部调集起在京所有的盘账衙役、书办、主簿等全部集中到户部衙门内,又下旨官员们立即运送银两到户部准备称量。
皇帝亲自下了旨意,那自然是由内阁通知官员奉旨办理。
虽然姬庆文同皇帝有言在先,不必捐献钱粮助饷,可这件事情却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因此内阁传旨之时,却也没有将他给忘了,同样通知他进宫办事。
当姬庆文带着一副异常超脱的心情赶到户部衙门的时候,衙门外的胡同已经被官员们带来的搬运金银的从人们挤得水泄不通。
而那些受了姬庆文的大恩、拿了姬庆文的黄金的官员们,对这位不懂官场规矩的苏州织造提督的态度,自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个个真如李岩所说的,远远看到姬庆文的面,便满脸堆笑着点头哈腰,打起招呼来。
看着这群今天一大早还捋着袖子想要殴打自己的官员们脸上的谄媚表情,姬庆文心中无比得意,一边抱拳拱手答礼,一边心中在想:“这二十七万两黄金砸下去,总算是看到了水花听到了响。”
就这样,姬庆文一路直驱户部衙门,见原本应当由户部尚书为尊的衙门大堂,早已被几位内阁大学士占据了,而原本应该主持户部事宜的尚书毕自严则只能坐在下手。
第一七〇节 战云密布()
这几位内阁大臣,远远瞧见姬庆文进来,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招呼着姬庆文这位区区五品杂道官员到户部大堂上来就坐。
姬庆文因没带着李岩在身边,也就没人教他一些官场规矩,一时得意之下忘了自己的身份品级,大大咧咧地越过户部尚书毕自严,就坐在几位内阁机辅大臣下手。
若是别的官员按照这样的顺序坐下,必然会导致群情哗然,说不定已经有人上前唾骂起来。
可偏偏这些官员大多拿了姬庆文的黄金,见了这样的情形,即便有些看不过去,也只能将气咽在肚子里。
就这样寒暄了一阵之后,姬庆文疑惑地问道:“诸位大人,我看官员们都到得差不多了,怎么还不称量金银呢?”
大学士温体仁抢先答道:“姬大人,你还不知道吧?在京官员乐输金银助饷,乃是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盛世,皇上也要亲临户部衙门呢。万岁爷到来之前,我们怎么敢擅自开秤呢?”
正说话间,户部衙门大门之外,果然传来呼喊之声:“皇上驾到,文武百官跪迎!”
众官员听了一惊,立即原地跪下,匍匐在地上不敢说半句话。
过不半刻,只见有无数锦衣卫进到衙门中来,将衙门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危险和埋伏之后,这才将崇祯皇帝迎了进来。
崇祯皇帝满面红光,未待官员们行三叩九拜大礼,便让文武百官平身,一面向户部大堂走去,一面朗声说道:“诸位爱卿公忠体国,能够遵循圣人之道、体谅朝廷难处,一天功夫便捐赠饷银二百多万两,甚慰朕心、朕心甚慰啊!”
说着,崇祯便坐到了首辅大臣韩旷让出的座位上,说道:“那好,眼下女真皇太极还在城外未曾退走,尔等不要浪费时间,这就开始捐赠银两吧!”
于是这一众官员奉旨,按照品级高低、资历深浅,逐一上前捐赠银两。
这么多官员,大抵分为两种:
一种是没有接到通知,因而也没有拿姬庆文的黄金的,这些官员大多只捐几十两、一二百两白银,而且脸上大多一副便秘的表情,实在是痛苦不堪。
另一种则是拿了姬庆文给的黄金来捐赠的,他们脸上则喜悦了很多,所谓“花别人的钱不心疼”,恐怕说的就是这种情形了吧。
而拿了姬庆文钱的官员,又大抵分为以下几种——
一种是脑筋死板些的,从姬庆文这里取了多少黄金,便原封不动重新送交上来的。
一种是脑子略微灵活些,知道大家都拿一模一样的金条,未免有些不合情理,便私下用黄金兑换了等价的白银,捐赠给朝廷。
还有一种则是利欲熏心,从姬庆文这里拿了一百两黄金,交到崇祯皇帝那里的,却只剩下了五十两,另外五十两则被自己贪墨走了。
对于这种官员赚钱赚到自己头上来的官员,姬庆文虽然不便当场揭穿他们,却也将这几个人的样貌、姓名、官职在心中默记了个清清楚楚,就等着将满洲八旗赶走之后再同他们秋后算账。
本来按照崇祯皇帝的智商和情商,他是能够看出这其中的蹊跷的,然而这位年轻的皇帝毕竟经验不足,又没有官员在他身边参赞提醒,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
就这样,魏忠贤临死之前积攒下的这二十七万两黄金,先后经过姬庆文的手、又经过文武百官的手,终于交到了崇祯皇帝手中。
崇祯皇帝得了那么多黄金白银,之前两天的愤怒和郁闷早已是烟消云散,严令锦衣卫将户部库房严密看守起来不能有半点差池,便欣欣然回宫去了。
就在这样一种大起大落的情势之下,岁月的年轮,终于慢慢滑过了崇祯二年十一月十七日……
崇祯皇帝毕竟年轻气盛,手里凭白得了这么许多银两,精力更加充沛起来。
十一月十八日的第一缕阳光刚刚将沉睡的紫禁城唤醒,他便传旨下去,召集内阁大臣、六部九卿、京营提督这就到乾清宫中议事,姬庆文自然也在召见的行列之中。
而朝会的议题,无非就是如何将这折合二百七十万两银子的军饷,如何有效率地花费出去。
首先,崇祯皇帝先拨出去五十万两白银,分发京师内外每位将领二两现银,用以鼓舞士气。
其次,发金银合计三十万两,向京内富户购买粮草供应军需。
这件事情姬庆文在年初赴陕西西安赈灾时候曾经做过,因此便提醒崇祯皇帝要防止奸商乘机哄抬物价,薅朝廷的羊毛。
崇祯皇帝立即采纳了姬庆文的意见,传骆养性进殿,要他传令警衣卫协同户部办理此事,凡是遇到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的奸商,要全部抓起来,甚至可以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第三则是让精于火器的徐光启、孙元化暂摄兵部事宜,将京师城墙上所有火炮全都修理一遍,其中所需人手、银两全部实报实销、敞开供应,只求能够发挥明军优良火器的威力,形成对城下满洲八旗骑兵的优势。
…………
崇祯皇帝在老督师孙承宗的参赞建议之下,一条条军令有条不紊地发布下去,又用锦衣卫、东厂、西厂监督军令的执行,死寂了许久的京师,就好像一台腐朽静止了许久的机器,终于焕发了生机,开始运动起来。
而让这台机器重新启动的原动力,就是姬庆文所提供的这二百七十万两银子。
有了现银做军饷,城内外的军士自然是士气高涨,又有了粮草填饱肚子,之前在城外同八旗精兵交手时积累下的疲惫和伤痛便也消退了不少。
在京师广渠门、德胜门外统领军队的袁崇焕、满桂见状,便下令军士停止原地休整,开始列队训练起来——眼下大敌当前,这样临时抱佛脚的训练虽然对战斗力的提升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好歹也能进一步提振士气,同时吓阻一下城外虎视眈眈的满洲大汗皇太极。
皇太极这边。
原本经过十一月十四日至十六日的一番疾驰猛进,皇太极一仗未打,便通过灵活的机动跑位饶过蓟州、通州两座城池,兵锋直逼京师,顺带着让自己的劲敌——袁崇焕麾下的两万多辽东铁骑——疲于奔命,直接削弱了他们的战斗力。
而从皇太极安插在京师内部和辽东军队之中的探子传来的消息,崇祯皇帝似乎是对袁崇焕颇有几分猜忌,并不允许其麾下军队进城暂避,因此辽东军队颇有怨声,并且得不到有效的补给和休整。
这样的消息虽然令人有些匪夷所思,但同自己的观察互相印证,不由得皇太极不相信。
因此皇太极同满洲兄弟和麾下谋士们商量了一阵,觉得并不需要急于进攻,可以静候明军的战斗力进一步削弱,然后再从容发动进攻。
就这样,皇太极一面安排军队轮流休整、一面观察敌军动向、一面派兵四处劫掠,终于虚度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待到十一月十七日,身经百战的皇太极终于敏锐地嗅探到了情势的变化。
只见原本死气沉沉的京师城中竟升起了无数炊烟,城墙之上、城门之外的守城军士又似充满了精力,浑然没有前一日那种“过一天、算一天”的病恹恹的暮气。
而从京师里传来的消息,说是朝廷百官向皇帝捐赠了二百七十万两银子作为军饷。又有消息,说这么多银子并不是朝廷百官捐赠的,而是一个叫姬庆文的五品小官拿出来的。
第一七一节 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钱毕竟是钱。
手里有了钱,就可以用来犒赏三军,提振士气;就可以购买粮食,让兵士填饱肚子;就可以修理补充兵器,提高战斗力。
皇太极无论是作为军事统帅还是作为政治领袖,都要比年轻的崇祯皇帝要更加老练,更加成熟——这些连崇祯皇帝都懂的道理,他又怎么会不懂?
因此,对面的明军在短短一天之内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便也不是什么不合情理的事情了。
而唯一让他感到奇怪的,却是那个叫“姬庆文”的五品官。
如果传言是真的的话,那姬庆文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二百五十多万两银子的巨款?
得了那么多钱,为什么没有直接中饱私囊而会想要敬献给朝廷?
既然是要敬献给朝廷,又为什么不直接去皇帝面前邀功请赏,反要多绕一个圈子通过朝廷官员的手?
这个姬庆文到底是什么来历?
为何会有上面这些奇怪的想法?
这一连串问题,将皇太极一颗圆滚滚、光秃秃、只在后脑勺留了根辫子的大脑袋搅了个晕晕乎乎。
然而现在还不是纠结姬庆文这个无名小卒的时候,眼前那座偌大的京城内外的崇祯皇帝、孙承宗、袁崇焕、满桂、祖大寿等人,才是皇太极真正需要认真对付的人。
于是皇太极见对手实力正在慢慢恢复,而自己的优势同时被慢慢削弱,终于拿出了古今中外一概通行的有效工作措施——开会!
说起开会,满洲人之中也并非铁板一块。
团结在皇太极周围,互相合作又互相倾轧的势力主要有两方面:
一方面是满洲八旗旗主及八旗将领,其中大多是皇太极的亲兄弟、表兄弟等,他们手里握有实际兵权,乃是满洲八旗的核心力量;
另一方面,则是皇太极招揽的降服于满洲的汉人,这些人文有范文程、宁完我,武有李永芳、鲍承先等人,他们虽不是满洲人,但因有皇太极的器重,因此也颇有几分发言权。
形成这两方面互相牵制、互相配合的局面,皇太极还需要感谢姬庆文。
原来是姬庆文于十一月十日在同皇太极的兄长——大贝勒代善——的遭遇战中,一举击溃代善正红旗精锐,并将这位努尔哈赤膝下的大阿哥打成了重伤,至今趴在床上不能动弹,更别说是出面议事了。
代善这一伤,相当于替皇太极压制住了满洲内部最大的反对意见,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真正意义的事权统一。
因此皇太极于崇祯二年(也就是皇太极自立的天聪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召集的这次会议,进行得异常顺利,满、汉两方都拿出了自己的意见。
满人大多认为此次突袭喜峰口杀入关内,已是萨尔浒之战以来最大的成功了,即便是努尔哈赤在位也未必能够做到。因此要向《三国演义》里曹操说的那样,不能得陇望蜀,再在京师周围劫掠一番之后,就应该见好就收,返回关外过冬。
而汉人则认为若是就这样劫掠一番就走,就会给天下人留下满洲不过是些夷狄流寇的印象,只有下决心攻击一下京师——且不论能否真正攻打下来——才能向天下宣示,满洲人是有灭亡明朝并取而代之的决心的。
皇太极之所以是皇太极,就是因为他无论是聪明才智还是文韬武略都强于所有满洲人,而其心胸眼界更是远远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他听取了两方面的意见,觉得乘着现在自己兵强马壮而明军尚未完全恢复战斗力的当口,攻击一下大明京师,不但能够壮一壮声势,表明自己是有夺取天下的雄心的,更能够尝试一下能否消灭驻守在广渠门外的辽东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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