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这点,姬庆文心中顿时一紧,见这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不是拆看这等机密信函的地方,便一转身便折了回去。
马湘兰见姬庆文又要回到柳如是的房间,急得赶忙将他拉住,说道:“你,你要做……”
她话未说完,便被李元胤喝住:“你是什么人?怎敢搅扰姬大人办事?若再敢无理取闹,小心本官不客气!”
李元胤相貌堂堂、剑眉星目,再加上身上穿着的飞鱼服、腰间佩着的绣春刀,可比姬庆文厉害多了——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立即就将泼辣的马湘兰吓得缩在一边,眼睁睁看着姬庆文进了屋子、又掩上了门。
过不许久之后,姬庆文便从房内走了出来,脸上却蒙上了一层阴影,对李元胤说道:“李指挥,出大事了!走,我们这就回衙门去!”
第一三一节 终究必有一战()
说着,姬庆文迈开大步“登、登、登”便往楼下走去。
李元胤虽不知道他带来的这份书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却也明白必然是发生了极为重大的事件,便也跟着下了楼。
姬庆文见楼下黄得功还在同身边的女子喝酒调笑,便厉声命令道:“黄得功,你把你老娘的话都忘了吗?还在这里厮混,要办事了,跟我走!”
黄得功这才从迷梦之中惊醒,顾不得面前的美酒和身旁的美人,答应了声“是”,便起身往姬庆文身边走去。
姬庆文抬脚刚要离开“绛云楼”,扭头忽然看见钱谦益满脸疑惑地四下张望,当即招来李元胤道:“李指挥,瞧见那个钱谦益了吗?你派几个靠得住的锦衣卫弟兄,给我把他看管在这‘绛云楼’里,好吃好喝尽管招呼,就是不能离开这里半步!”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不能同楼上那位柳如是姑娘接触。”
李元胤看了一眼钱谦益,蹙眉道:“这件事情怕不好弄。钱谦益虽然辞官不做了,但身份太扎眼,就怕事情办不好……”
“办不好也要办!”姬庆文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件事情,同这封鸡毛信里提起的要紧事大有瓜葛,要是办砸了,误了大事,我要拿你是问!”
李元胤从未见过姬庆文有这样咄咄逼人的神态和语气,意识到事情的极端重要性,赶紧快步跑出“绛云楼”,领着三个锦衣卫打扮的人重新回来,一指钱谦益,便命令那三人将其看管在此。
钱谦益见自己被软禁起来,立即高声叫骂,直斥锦衣卫为虎作伥、做事霸道。
然而姬庆文眼下正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要去办理,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同他在此处掰扯,摆摆手便离了这座“绛云楼”。
回到就在左近的苏州织造衙门,姬庆文这才想起自己一文一武两位心腹——李岩、陈文昭——都还在松江府管理码头事务,便又换了快马,同李元胤、黄得功、小多子一同往松江府疾驰而去。
他们一行一路快马加鞭,才用了不过两个半时辰,在华灯初上之时,便已抵达了松江府那座新建的码头。
来不及观看码头上繁忙的景色,姬庆文便同另外三人,从码头外城墙般的围堰入内,直趋一座四层高楼。
这座高楼,正在码头中心,从最高层可以俯瞰整座码头以及外海的情况,乃是姬庆文特意派人修建起来的。
楼下有专门负责看守的团练兵士,见姬庆文匆匆忙忙赶来,不敢怠慢,赶紧迎了上来,帮着将马匹拴好。
此刻李岩正在四楼书房之内凭栏远眺、把酒观风,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忽见姬庆文等人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便笑道:“姬兄,又出了什么大事了?弄成这副匆忙的样子?”
姬庆文一路过来,水米未进,肚子空空如也不说,喉咙更是干得要冒出火来,见桌上泡了一壶茶,伸手一摸不烫,抄起茶壶,便直接用嘴接着壶口便牛饮起来。
李岩笑道:“姬兄,我这可是陈年的老茶,味道干涩得很,你犯不着这副模样啊!”
姬庆文放下被喝空了的茶壶,打了个饱嗝,说道:“李兄,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你好好看看这份急件!”
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那封已被揉得皱巴巴的鸡毛信,递到李岩手中。
李岩接过信函,就着灯火阅读起来——他越看越是惊讶,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读到最后,终于将书信还给姬庆文,说道:“姬兄,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必须谨遵信中所言办理,不能打半点折扣啊!”
姬庆文点头道:“没错,这事半点玩笑不得。不过要办,也得讲究个妥善的办法。我们还需小心计议,才不会误事以至于引火烧身。对了,陈文昭现在在码头里吗?先把他叫过来再一同商议商议。”
于是姬庆文便吩咐黄得功去请陈文昭上楼,又叫小多子置办几样充饥的小菜一并送到楼上。
陈文昭此刻正领着几十名新招募的团练兵士在码头之内巡逻,听闻姬庆文已回到码头并有要紧事情同自己商议,二话不说便快步登上小楼,见众人都在其中,便打了个招呼,问道:“姬大人,星夜传陈某过来,有什么事情同我商量?”
姬庆文请他坐下,便又将那份鸡毛信取出来,递给陈文昭观看。
陈文昭是个武夫,识字不多,这封信他读起来颇为吃力,姬庆文便从旁解说给他听——
原来这封书信乃是姬庆文的师傅——老督师孙承宗——写给他的。
书信之中说是自今年年中袁崇焕杀死皮岛总兵毛文龙之后,女真大汗皇太极少了后顾之忧,便密谋大举南下入侵中原,因辽东有袁崇焕、祖大寿、赵率教等人分守锦州、宁远、山海关一线,皇太极自认难以攻破,便别出蹊径同蒙古人合兵一处,准备走蓟门一线,经喜峰口直趋京师。
而女真骑兵作战勇猛、装备精良,又是倾巢而出,喜峰口、遵化、蓟州虽然也有重兵守卫,但缺乏同女真人交手的经验,难保不会被其攻破。
因此孙承宗便要调集姬庆文手下乡勇团练,进京勤王。
这果真是一件半点马虎不得的大事。
陈文昭听完姬庆文的介绍,一脸凝重地说道:“大人,看来我戚家军同女真人之间,始终要有此一战啊!可我军现在虽然操练得颇有成效、兵器也十分精良,可人数却实在太少,恐怕不堪一战。姬大人可否能同孙老督师商量商量,此次北上勤王,就不必让我等同去了?”
姬庆文摇摇头,直截了当地说道:“不行。”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信里的一句话,说道:“瞧见了没有?这封信明上是孙老师写给我的,其实传达的却是皇上的旨意。只不过皇上不愿因这件事情,闹得天下人心惶惶,这才没有明发圣旨而已。既是皇上的旨意,我们便只能遵旨执行,没有半点可商量的余地。”
陈文昭听了点点头,又道:“确实是这样的道理。不过就怕现在还不是同女真人算账的时候,只求此次北上,我军能够全军而退,不要像天启元年浑河血战那样,弄得全军覆没……”
他话说一半,一旁李岩便不高兴起来,冷冷说道:“陈将军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这次北上勤王,我看就未必是必败之局!”
这李岩这人极有才华,身上也因此就有了些书生常有的孤傲气,说话难免有些犯冲。
陈文昭是个带军打仗的将军,自然也是一副直肚肠,听李岩这么说,丝毫不肯服软:“纸上谈兵,喊几句口号,谁不会?真刀真枪、明来明往,战场之上厮杀的勾当,你一个读书人,能懂吗?”
李岩“哼”地冷笑一声:“诸葛武侯(诸葛亮)也是一介书生,也不会耍刀弄枪。照你这么说,武侯能够隆登‘武庙十哲’也不过是浪得虚名、投机取巧而已了?”
“哈哈哈!”陈文昭笑道,“李先生居然把自己比起诸葛孔明来了,还真是自命不凡、大言不惭啊……”
“好了!好了!”姬庆文见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玩,立即开口将他们的话打断,又说道,“眼下大敌当前、十万火急,哪有空闲在这边扯淡?我们还是商议一下,应当如何奉旨领军北上吧。”
他一边说,一边又将那封书信展开,指着上面一段话,说道:“孙老师讲了,女真人行动迅速、战力强悍,即便绕道从辽东走蒙古,也最多一个月就能杀进喜峰口。现在是十月初七,令我们必须在二十天内赶到京师!”
第一三二节 敲打()
“二十天……孙老督师果然是知兵之人。”陈文昭说道,“姬大人,我军现在齐装满员,又好在人数确实不多。只要大人一声令下,现在就能够启程赶赴京师。这一路之上要是走得顺利,大概也就二十天左右的时间。”
李岩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陈将军固然能够带着人马立即出发,可这些人一路所用的粮食、军饷、刀剑等物,却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需要妥善考虑。”
陈文昭答道:“我们北上勤王,吃喝军饷自然是由朝廷供应,这是多少年的惯例了……”
姬庆文听这两人又要争吵起来,便赶忙居中打个圆场,说道:“朝廷自然是会供应粮草军饷的。然而我看此次行动,朝廷要聚集辽东、宣大(宣府、大同)及拱卫京师的三大营军士。这样大规模的用兵,粮草未必能够照顾周全。况且我手下这五百团练,都是自家弟兄,不忍心让他们吃朝廷发下来的那些霉变、陈旧的米面。因此我想一切辎重、粮食、军饷等等物品,还是随军一同带到北边去为好。”
这话说得周全,让李岩和陈文昭两人都不住点头。
李岩倒多长了个心眼,说道:“我军军士不过五百人,可每人都须配备两口钢刀、一面盾牌、一支狼筅、一把火枪,火枪所用的火药、子弹也要随身携带。还有,宋应星、汤若望打造的那辆火炮战车……”
陈文昭插话道:“女真骑兵精于齐射,这辆战车既能放炮、又能掩护,我一辆还嫌少,怎么能放在江南不带到京师去呢?”
李岩道:“我就是这个意思。这辆战车又重又大,漕运的船舶恐怕难以运输。要是靠人推牛拉,运到京师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难办啊……”
这下连陈文昭都想不出主意了,只嘟哝着:“同女真骑射对阵,没有战车可不行啊……”
姬庆文灵机一动,说道:“漕船走不了,可以走海船!我们这里就是一座新建的港口,京师那边又毗邻天津大沽口,正好可以用海船将战车运到北边去!”
李岩闻言,赞道:“对,没错!郑芝龙的船现在就在港里,可以请他走一趟!而且他船坚炮利,说不定还能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哼!”姬庆文听到郑芝龙的名字,鼻孔之中冷笑了一声,“用他?他不吃里扒外,在我背后捅刀子,就算不错了!”
李岩一向以为郑芝龙乃是姬庆文的死党,却没想到姬庆文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这样令人寒心的话来,便要询问其中的缘由。
姬庆文却不愿当众回答,将话题转开,先让李元胤连夜再回苏州跑一趟,去办几件大事:一是将苏州织造衙门的事务继续委托给宋应星和葛胜两人办理;二是打听到大海商郑芝龙的下落,将他立即传来松江府;三是再摸一下钱谦益的动向,防止他浑水摸鱼从“绛云楼”里溜了出去;四是通知河道总督张九德,让他安排一艘大漕船,随时候命准备北上勤王。
因李岩乃是自己的智囊,必须随姬庆文一道带往京城以便随时参议军务,以至于这座繁忙的码头的管理事务,竟然没了才干、德行俱全的可靠人选。思来想去,姬庆文咬咬牙,索性将这座码头,全权委托给传教士汤若望管理,除他之外,竟想不出还有别的人选……
一切都有过得去的安排之后,姬庆文便叫陈文昭将手下五百弟兄全部集结起来,将佩戴的兵器全部清点一遍,遇到损坏生锈的立即予以更换,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他又命李岩就近从码头上停靠的海船那边,购买足够的粮草补给,先堆放在码头之上,待郑芝龙回来之后,再选择海运或者漕运的方式,将这些东西送到北方去。
就这样,姬庆文忙了整整一夜,直到东方既白、红日初升之时,才将上述几件事情大抵安排妥当。
他刚要闭上眼睛稍微休憩一下,李元胤却已领着郑芝龙来到楼下。
姬庆文正要敲打一下郑芝龙,便强打起精神,传郑芝龙上楼详谈。
只听他开门见山问道:“郑船主,你的快船现在停泊在松江府这里的港口里,可为何李元胤是在苏州寻到你的?”
郑芝龙是被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元胤从被窝里拖出来的,以他的精明,不难猜出姬庆文有极重要的事情来找自己,因此强压住心中的不忿,勉强一路跑到松江府来。
却不料姬庆文开口却没提半句正事,却用一句话便将这位叱咤东海的大船主郑芝龙问了个哑口无言。
只听姬庆文说道:“郑船主,你别以为你这件事情做得机密,我就会不知道。明摆着告诉你吧,你随便投靠别人都行,就是不能去投靠那钱谦益。这姓钱的是我的死对头,你要投靠了他,便是我的死对头!”
郑芝龙听了浑身一紧,赶紧撒个谎,说道:“没……没……这都是没有的事情……小人这次去苏州是为了采办布料、宣纸、笔墨等物,打算贩卖到日本去的……同那个钱谦益没有半点关系……”
他口中虽然这么说,心中却在想:我此去苏州,特意单枪匹马、一个从人都不带,应该办得极为机密了,怎么居然还是走漏了风声?
他正胡思乱想之间,却听姬庆文接着说道:“郑船主,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几个月,没能将我织造衙门出产的贡品绸缎包圆,心里肯定会有些不舒服——换了我,我也不舒服。可你设身处地地替我想想,我现在这么大一份产业,全部包在你一个人身上,能行吗?”
郑芝龙也是个生意人,自然也懂得“不能把全部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姬庆文这几乎剖心置腹的话,多多少少打动了他那颗被银光和铜臭蒙蔽了许久的良心。
又听姬庆文接着说道:“不过不要紧。我姬庆文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你郑船主在我走投无路时候帮我一把,这份情谊,我是不会忘记的。你是不是有个儿子,叫郑成功?”
郑芝龙听了这句话,整个脑袋“轰”地一响,心想:郑成功是自己生在日本的儿子,从来没有踏足中原半步,就是自己船队里面,也只有最信得过的几个水手知道郑成功的存在——不为别的,只因他在海上得罪的人多了,唯恐别人对付不了自己,而会拿自己这个最心爱的儿子开刀……
而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这样严密,却不料还是被姬庆文查到了郑成功的所在。
因此这位城府深不可测的海商王,偷偷眼看了一眼姬庆文那并不英俊的面孔,心中满是敬佩和恐惧——他怎么也没想到,其实在后世,郑成功的名气,可比他老子郑芝龙响多了。
因此,沉默了许久的郑芝龙也忍不住开口承认道:“大人真是手眼通天。小人确实有个儿子,叫做郑成功,现在人在日本,才六岁……”
姬庆文笑道:“郑船主的儿子,将来必然也是一方豪杰。不过郑船主不要担心,我做不出那种扣押人质的事情。我想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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