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王’,在这里煽动百姓造反作乱,便是杀头的大罪。你说我这井水能不能犯一犯你的河水?”
李自成早就听说过西安城里来了位钦差大臣,说服城中富户平价出售粮食、在西安城外广设粥厂,不知救活了多少饥民,乃是当今世道上少见的清官、好官。却没想到这位灾民口中的“青天大老爷”,竟是当初那个同自己曾经短兵相接过的纨绔子弟姬庆文
——想到这里,李自成也惊讶得有些难以自持,近乎多此一举地问道:“姬少爷,你可不要骗我!”
姬庆文“哈哈”大笑:“冒充钦差的罪名,比煽动灾民造反的罪名更重,我这人胆子小得很,才不会为了骗你,就犯下这么大的罪过。”
此时的李自成,不过是个空怀大志的农民,不懂得朝廷内部的运行规则,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姬庆文到底是怎样摇生一变,成为钦差大臣的。
因此这样的消息,对李自成而言无疑是个颇大的打击,让他不免有些懵懂,又兼刚刚受了枪伤,只顾着大口喘气,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却听一旁扶着李自成的高迎祥说道:“姬少爷,你既然是朝廷命官,自然是要替朝廷办事的,你要对付我和李自成便也是理所当然。可我们都是男子汉、大丈夫,应当一对一明来明往地拼个你死我活,向这样暗箭伤人,就算一时得手,我‘闯王’高迎祥,也是不会心服口服的!”
高迎祥这几句话说与不说都在两可之间,偏就是最后一句话最为紧要,引起了姬庆文的好奇。
只听姬庆文问道:“我向来听说李自成是‘闯王’,什么时候这个名号成了你高迎祥的了?”
高迎祥仰天大笑道:“那是因为你们朝廷官员都笨若猪狗。我高迎祥是李自成的舅舅,自然是我做‘闯王’,他做‘闯将’了!不过这些虚名无关紧要,我们杀贪官、分土地,乃是替天行道,姬大人不要逆天而为!”
姬庆文一边听高迎祥说话,一边扭头看看身后,见陈文昭带领的军队略微接近了一些,却依旧还在数里之外,只好同高迎祥继续扯淡,希望能够争取一些时间。
只听姬庆文说道:“贪官,该杀!你告诉我,谁是贪官,我这就将他当众处死!”
“是榆中县令蒋耀!此人公然侵吞赈灾款项,仍由城外百姓饿死,这样的贪官,万死不能赎其罪衍。我和李自成,正要串联百姓,一同杀进城去,将此贼碎尸万段!”高迎祥恨恨地说道。
姬庆文却答道:“诛杀贪官,也是朝廷的职责。你既然认为他有罪,又为何不像上级禀告,查明真相之后,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高迎祥道:“官官相护,古来如此,告官也不过是泥牛入海,能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我就是官,而且还是钦差大臣,又专管赈灾事宜,有先斩后奏之权。你要有冤屈,我现在就能把蒋耀叫出来、立即查明实情原委,若他真是贪官污吏,当场就能将他斩首示众!”
姬庆文这几句话一说,立即反客为主,将高迎祥说得仿佛半点不占理一般。
此刻受了伤的李自成终于恢复了元气,咬牙说道:“舅舅,你同这个姓姬的多废话什么?他是钦差大臣,现在我们手下人多,只要将他杀死或者拿住,那便是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到时候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赶来投奔我们呢!”
这一句话立即将高迎祥点醒,说道:“还是自成说得有理!”
说罢,他大手一挥,号令身边百十来个身材魁梧高大大的西北汉子,取出锄头、镰刀、铁叉等农具作为兵器,便向姬庆文等人身前一步步碾压过来。
第一〇九节 大战一触即发()
姬庆文拖延时间的战略落空,又见自己手下只有十个兵士,面对十倍于自己的对手,难免有些紧张,慌忙下令道:“快,快,快把前头这几个人给我撂倒!”
他这命令下得并不明确,因此孟洪便立即问道:“大人,你要我们用火枪射倒他们呢?还是抽刀砍死他们?”
姬庆文想也不想,说道:“废话,他们离我们那么远,当然是用火枪打了!”
孟洪及其他九个兵士得令,立即装药装弹,“砰、砰、砰”一阵枪响,李自成手下立即有七八个人被火枪打倒,原本排列齐整好似砖墙的队伍,顿时被打出了几个难看的缺口。
这些民军何曾见识过火枪的威力,立即被这一阵火枪打停了脚步,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自成毕竟是当过几天驿站差役的,见识固然要比寻常农民高深不少,比起那些读死书的秀才举人们也丰富得多。
他从南来北往的客商、官僚之中听说过火枪这种武器,知道火枪射程远、威力大、精度高,不多的缺点除了没法在雨天使用之外,便是射速太慢。因此面对火枪的攻击,只有不怕牺牲冲上去同对手短兵相接才有取胜的机会,否则便只能被射出的子弹逐一打死。
因此李自成赶紧下令:“大家不要慌张、不要胆怯,一鼓作气冲上去,将这些朝廷的鹰犬全给杀死!”
李自成果然在这群民军之中颇有威信,被他这样一吼,那百十来个大汉原本已被吓得出窍了的勇气,顿时又返回了驱壳,二话不说,咬牙切齿地便向姬庆文他们猛冲过来。
这回轮到姬庆文慌张了。
他手下这些团练虽然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可毕竟人数只是对手的十分之一,万一同对手近身肉搏起来,就要面临以一当十的窘境。
于是现在只剩下两条生路摆在姬庆文面前:第一条路,就是继续向李自成所部射击,争取能在其靠近自己之前,便将他们击溃;第二条路要比第一条路简单许多,就两个字“逃跑”!
作为一个穿越到明末、只想当个太平有钱人的姬庆文而言,这两条路并不难以选择——只见他手下的兵士又向前方的对手齐射一阵、将他们略微打停之后,便即跨上马匹,调转马头往东边飞速退去。
李自成手下的民军们跑得再快也不过只有两条腿,哪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骏马,只能看着姬庆文他们越跑越远,消失在马蹄扬起的一团黄得有些发红的烟尘之中。
姬庆文他们跑了没多久,便遇上了紧随过来的陈文昭和朱存枢。
朱存枢见姬庆文跑得灰头土脸,不觉有些好笑,便问道:“姬兄,你囫囵一个人出去办事,又囫囵一个人回来,身上一样东西没少,却反而多带了一样东西回来……”
姬庆文忙问:“什么东西?”
“多了几分狼狈呗!”朱存枢说完,便放声大笑起来。
然而他这个笑话讲得实在太冷,在场众人除了他一个人被自己逗得前仰后合之外,其余众人沉着脸没有一个在笑,让朱存枢自己笑了几声之后也觉得尴尬,只能收起笑容。
却听陈文昭干咳了一声,问道:“大人,前方敌情如何?是不是被敌军发现了,因此才撤退得如此仓皇?”
姬庆文点点头:“没错,是被对手发现了。不过事情不大,对面只有不过百十来个精兵,而且‘闯将’李自成被已被孟洪用枪打伤了!现在正是乘机围剿的大好时机。”
刚才同高迎祥一番对话,姬庆文已得知现在李自成名号为“闯将”,而非他的记忆中“闯王”。
姬庆文话音刚落,身旁的李元胤也说道:“正如姬大人所言,反贼能堪使用的不过百十来人而已,而且手中没有什么像样的装备,陈将军领军前去,必能将其彻底清缴,立下大功!”
陈文昭过去也曾领军对付过农民起事,知道民军虽然人多势众,战斗力却十分羸弱。
因此面对今天的情况,他并不害怕民军的战斗力能强悍到哪里去,只是担心自己手下这些弟兄是头回上阵,面对人山人海一般的对手,难免会有些胆怯。
然而陈文昭听姬庆文和李元胤带来的军报,说民军主力不过一百多人,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顿时落地,便同姬庆文商量道“大人,既然对手人数不多,那不如我们全军出动,将其全歼如何?”
此话正合了姬庆文的心意:“也好,就是我们动作要快,不能让李自成、高迎祥他们跑了。不如这样,我军行动比秦王府的护卫要快上不少,不如我军先行一步,秦王爷再领军速速跟上,如何?”
他的建议得到了朱存枢和陈文昭的一致同意。
于是陈文昭便叫两百团练全部下马、配齐装备、排列队伍,并取出一些干粮清水迅速补充之后,便身先士卒,走在队伍最前边,带领兄弟们向榆中县城李自成的方向跨步疾行而去。
这个陈文昭为人处事十分高傲,就连作为恩主的姬庆文他都经常顶撞。因此他在众人心中并不讨好,就连姬庆文有时看他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今日看到陈文昭指挥队伍行动如此有条不紊、如此干脆利落、如此谨慎周全,让姬庆文平素在他身上积累的怨念顿时烟消云散,也立即下马追了上去。
…………
那边李自成见姬庆文还未同自己交手便退了回去,似乎是在故布疑阵,或许设下了伏兵,想要引自己入洞,因此赶紧命令自己手下那一百多个弟兄收拾起死伤的同伴,暂时不要追击官军。
可高迎祥却觉得这是一个擒拿钦差大臣的绝佳机会,不能轻易从自己手中溜走,便立即驳回了李自成的命令,亲自领军向姬庆文逃走的方向追击而去。
此时的李自成还是高迎祥这位“闯王”手下的一员“闯将”,心中虽然觉得自己这位舅舅下的命令太草率了一些,却还是决定听从他的号令,忍住被打伤了的肩膀上传来的一阵阵疼痛,勉力跟着高迎祥一同行动。
果不其然,高迎祥兴冲冲领着麾下兵士追击了不过两三百步的距离,便瞧见对面一票人马也在朝自己极速前进。
高迎祥小时候念过几年的书,虽然没念出什么名堂来,倒把一双眼睛念成了近视眼,看不清前头来的是什么人马,又有多少人马?
倒是李自成一双黄澄澄的眼珠视力极好,看了一眼,便对高迎祥说道:“舅舅,我们中计了,那边赶来的人马衣装齐整,似乎是朝廷的兵马,人数大概在两百人上下,比我们多出一倍!依我之见,不如我们先退回榆中县城,同‘八大王’的队伍会合之后,再商议对付这伙官军的办法,如何?”
追击了没有几步,便畏敌重新退了回来,还要去求那“八大王” 协同作战。
高迎祥想到这里,面子上顿时有些过不去,咬牙说道:“怕官军做什么?官军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孬种,我们哪次打官军不是以少胜多?”
李自成赶忙劝道:“我看这群官军似乎精锐得很,同之前遇到的那些大不相同,恐怕不好对付。舅舅,你是要成就大事业的人,可不能一时怄气,伤了性命啊!”
“什么?你说什么?大敌当前,你居然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高迎祥摆出“闯王”兼“舅舅”的派头,数落起李自成这个“闯将”兼“外甥”起来。
李自成听了这话,虽然心怀不满,却知道眼下绝不是内讧吵架的时候,只得颇为无奈地承认自己一时口快而没有恶意,又帮着高迎祥整顿起队伍来,暗中却做好了向后撤退的准备。
第一一〇节 先打服了 再讲道理()
李自成忍着肩膀上的枪伤,又耐住高迎祥的责难,终于将队伍集结起来。
而此刻姬庆文按照当年“戚家军”的标准招募、训练的两百团练,也已到达战场,在距离高迎祥、李自成的队伍五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排列阵型。
这些团练兵士还是初次上阵杀敌,心中难免有些紧张和慌乱,然而平日里严格的训练终于在这个时候开始发挥作用,不过眨眼功夫,便在陈文昭的指挥之下,排列好了一个狼筅手、盾牌手交错排列在前,火枪手紧随其后的齐整的阵型。
那陈文昭作战经验丰富,将队伍排列齐整之后,又抬头观察了一眼李自成的队伍,立即胸有成竹地对姬庆文说道:“大人,我们胜局已定,请放心观战吧!”
姬庆文知道陈文昭自从“浑河之战”之后性格便变异常小心谨慎,却不料还未同对手交战,他便一改常态,说出这样信心爆棚的话来。
因此姬庆文有些好奇,问道:“陈将军,你看这些民军一个个也都是虎背熊腰、身高马大,怎么就能说我军已经取胜了呢?”
陈文昭表情极为严肃,答道:“这支队伍,不过是陈某替姬大人暂时带领而已,到最后还是要姬大人亲自指挥的,因此带队用兵之法,包括如何判断对手实力的方法,大人确实应当时刻留意的。”
他见姬庆文听得认真,便继续说道:“大人请看,对面这些乱民虽然精干强壮,可手中的兵器却都不过是些农具而已,又没有弓弩、火枪之类的远程武器,遇上我们这样兵器精锐的队伍,便只能立即发起冲锋,力争形成混战的局面,从而图谋乱中取胜而已。偏偏他们阵中又没有马匹代步,单靠两只脚跑步冲锋,能够接触到我军时候,至少也要挨火枪的三次齐射,少说也得减员一半。而勉强能够冲上前来的兵士,也必定是士气低落、披伤带创,又怎能同我们以逸待劳的精锐兵士抗衡?更何况,我军的数量是对手的两倍,以众欺寡、以弱胜强,只要不犯大错,就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陈文昭这几句话说得入情入理,不光是姬庆文,就连李元胤也被他说得心服口服,只听他在一旁建议到:“虽然我军胜局已定,不过按照惯例,清剿乱民之前,总要尝试一下招安,否则难免有多嘴多舌的御史言官,说大人没有爱民之心……”
姬庆文听了这话,眉毛一竖,斥道:“招安、招安,招个鸟安!老子打得赢,还犯得着花钱招安么?这种人,就是要先打服了,再讲道理!”
既然主帅姬庆文主意已定,领军的陈文昭自然无话可说,高声叫道:“给我亮出旗号、擂响战鼓,要大动干戈了!”
他号令一下,便有掌旗的军士,将绣了碗口大的“姬”、“戚”两面大旗高高扬起;又有擂鼓的军士,取出鼓槌,将随身携带的战鼓敲得震天般响亮。
这战鼓声音在战场之上回荡,就连地面上的尘土也仿佛经受不起鼓点的震动,紧跟着鼓点的节奏在不住地跳动!
鼓声传入李自成耳中,敲得他心神荡漾,抬眼望去,却见姬庆文手下的兵士,一个个昂首挺胸、器宇轩昂,身上穿着的都是簇新的猩红战袍,手中把持的都是精锐无比的趁手兵器。这也就罢了,这些军士组成的队伍更是齐整无比,头上两面上好绸缎制作的战旗迎着大风烈烈飘扬,显得极为气派。
李自成是见过一些世面的,眼角一看,就知道这支队伍同那些卫所里只知道种田的官军大不相同,绝不是自己这些亲信兵马能够对付得了的。
就连方才信誓旦旦想要活捉姬庆文这个钦差大臣的高迎祥,也看出其中的差别,顿时有些气馁,与身边的李自成商量道:“自成,看来这个姬庆文不好对付,要不我们先撤退再说?”
李自成咬牙道:“现在撤退已经晚了。我们转身就走,不但露出身后破绽仍由敌军攻击,而且若是不战而退,传扬出去,恐怕会让天下英雄好汉耻笑!”
“总不见得就这样等着吧?”高迎祥问道。
李自成一双浓密的眉毛拧成了一团,说道:“现在就只有同对手相持住,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