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原本喧闹不已的福利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就连有几个人忍不住发出了几声咳嗽,都听得一清二楚。
姬庆文见众人无不屏息静气听自己说话,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些织工眼中是个极为重要的人物,顿时成就感爆棚。
于是他轻声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在下就任织造提督这几个月,也没有做什么好说出来夸口的政绩。不过,在下待诸位还算是不错的吧?”
姬庆文话音刚落,便有人高声答道:“姬大人对我们恩重如山,是我们的大恩人!”
立即又有人附和道:“对,大人是我们的大恩人!”
“大人公侯万代!长命百岁!”
“大人升官发财!加官进爵!”
就差说出什么“姬大人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了。
姬庆文好不容易等众人又安静下来,才又说道:“诸位,今年大家工作努力,我也赚了不少钱。手里有了资本,自然想法也多了点。因此我想——”
他故意将这个“想”字拖长了音,抬头扫视面前的织工,见众人无不抬头注视自己,心中十分得意,便说道:“我想,诸位从明年起,就不要出去给苏州城里其他的织坊打工了……”
姬庆文这话一出,织工群里就像被扔了个臭炸弹,立即喧闹起来:“大人待我们是好,可不能不让我们吃饭啊!”
姬庆文待喧哗之声落定,便又说道:“大家也都知道,苏州商会、苏州织坊、还有申家那个大小姐,都是我的仇家对头。诸位继续在那边打工,似乎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说罢,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在他这笑声之中,一众织工们无不露出尴尬的表情——自己身为织造衙门辖下的匠户,却给衙门的对头打工,确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只听姬庆文又道:“所以我也给诸位想好了退路。今年你们每天到我的织坊来上半天班,从明年起全天都在我这里上班。原先你们每天在织坊里打工,每半天一两银子的钱,我给你们出了!”
织工们听了这话才恍然大悟。
这笔账不用算也明白,银子哪里赚不是赚——从苏州城里的织坊老板哪里赚钱,哪里比得上从姬庆文的织造衙门里赚钱舒服?至少不会发生什么拖欠打折薪水的事情。
于是众人略加商量,便请葛胜出头说道:“姬大人。我们考虑过了,明天就去同织坊老板们说明情况,也不用等到过年了,后天开始,就全天在织造衙门里做工了。”
姬庆文听了,心中十分高兴,索性再做个人情,说道:“那样也好。不过今年上贡皇家绸缎织造的任务已经完成,大家也不用急着来上工。这样,现在离新年还有大半个月,这几天诸位好好休息休息,陪陪家里人,出门去旅行一下也是挺好的。”
葛胜却面露难色道:“大人,可这大半个月不上工,没人发我们钱,我们可就要饿肚子了……”
姬庆文又笑道:“你们就不懂得留些积蓄吗?非要吃光用光,当个‘月光族’吗?”
葛胜不懂什么叫“月光族”,只好如实说道:“苏州城里米贵,大人又不是不知道……”
“那好!那这大半个月的钱,我就发给你们。一人二十两,够了吗?”姬庆文说道。
葛胜听了一愣,立即感动得热泪盈眶,顿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连磕几个响头,说道:“大人考虑得如此周到,我们织工无不感恩戴德,日后一定替大人效犬马之劳!”
其他织工也都跟着跪了下去,口中说着无数感恩的话。
其实苏州织造衙门辖下的匠户虽有六百多人,但是能够上工赚钱的不过三百来人,每人二十两银子,才不过耗费了姬庆文六千两白银而已。
而这区区六千两银子,便能将织工们的人心收买到这种程度,这让姬庆文喜出望外,嘴巴一张,便将二十两银子的数码增加到了三十两。
…………
之后几天,姬庆文便给织工放了大假,又乘织坊停工的时候,请来汤若望和宋应星一道,将所有织机全部重新检查、整修、改进一番。
姬庆文见这两人一中一西、一土一洋配合起来倒也颇为得意,便请陈文昭过来,将戚家军流传的战车图纸交给这两位,要他们照样打造战车,又请汤若望指导运用火炮的办法。
本来以宋应星的本事,复原一辆戚家军的战车可谓是手到擒来。
可汤若望参与进来之后,却说战车可以同火炮结合起来,只要在战车底盘上装上避震器、支撑杆,便能经受住火炮的冲击力,不至于使火炮开火时候将整辆战车震塌。
车上装炮,不就是坦克吗?
虽然车是木制马车,炮是前膛慢炮,不过装配在了一起,好歹也有了一星半点领先于时代的黑科技。
对此,姬庆文既舍得时间、又舍得金钱,在这一辆战车上就投入了整整两万两银子,让汤若望、宋应星花了整整两个月时间,终于将这辆明朝的“坦克”打造完毕。
第〇九九节 都知道我有钱()
热热闹闹过完一个新年以后,织造衙门便重新开始工作。
因从今年、也就是崇祯二年起,苏州织造衙门辖下的所有织工,按照姬庆文的安排,全天都在织造衙门的织坊里做工,再加上宋应星、汤若望对织机进行了大规模的修缮和改造,因此织造衙门织坊的效率大大提升。
原来每年生产将近两千匹绸缎的产量,一下提高了一倍多,达到四千匹之多。
因此,李岩和姬庆文算了一笔账——这四千匹绸缎,卖出去便能得白银二百四十万两,刨去成本可以净赚二百万两银子,相当于每个月都有十六万两银子的进项。
而每年,织造衙门织工的工资在十二万两银子上下;两百名乡勇团练的开销在四万两银子左右;再加上织造衙门福利坊的运营费用也不过是几千两银子——还不到他收入的一个零头。
这样一来,除去进贡给皇帝的银子,姬庆文手里每年都能赚上将近两百万两银子,只要像这样多积累个三四年的时间,别说是富甲一方了,姬庆文眼看就能成为一个富可敌国的有钱人!
姬庆文这里一切顺风顺水、风平浪静,朝廷里却是纷争不断。
首先是崇祯二年新年过后,崇祯皇帝见阉党大势已去、朝廷政治渐趋稳定,便下旨朝中清算阉党余孽。却不料此时阉党余威犹在,虽然是皇帝亲自下旨,清算事宜办依旧办理得十分拖沓。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机关以“东林六君子”案为重点开展调查审讯工作,前前后后搞了十几天,只以死刑一人、监禁二人、免职人——而这被判处死刑的还是已经死了的崔呈秀——的结果,上报给崇祯皇帝。
以崇祯皇帝的急躁的脾气,这样的结果岂能在他面前过关?
于是崇祯下旨,将涉及“东林六君子”案件的十个首恶之人,全部判处死刑,就连其中的兵部尚书田吉、工部尚书吴淳夫、左都督田尔耕、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这样的高官也是毫不留情。
之前办理案件的刑部尚书苏茂相、左都御史曹思诚等人,全部以附逆阉党的罪名罢官免职,改由大学士韩旷、钱龙锡主持重新清算阉党。
有了前任主审官的前车之鉴,韩旷、钱龙锡当然不敢怠慢,不多久之后,就拿出了一个五十多人的名单交到崇祯皇帝的龙案之上。
没想到崇祯竟还不满意,将名单发回重审,要求除恶务尽,并钦点了几个必须严加惩处的阉党的名字。
韩旷、钱龙锡一个吃过阉党的亏,一个本来就是铁杆的东林党人,同阉党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下有了皇帝的首肯,自然是绝对不会再手下留情,一下子又拿出了一份两百六十一人的名单,并别出心裁地将这些人分成了八等——其中前三等一共二十七人全部处死,其余人等也都罢官免职、发配充军、监禁流放……
如此这般,朝廷里的阉党势力被一扫而空,东林党一家独大。
面对这样的局面,这样崇祯皇帝又不满意了。
因此,轮到推举内阁首辅时候,原本呼声最高的钱谦益,忽然被曝出同阉党和奸商勾结的丑闻,一时闹得沸沸扬扬,就连他本人都直接上书皇帝,说自己品德、才学不足,不能胜任首辅的重任。
于是崇祯皇帝顺水推舟,启用了虽是东林党人,却并非江浙籍贯,又在清算阉党过程中立下大功的韩旷为首辅大臣,算是将朝政暂时稳定了下来。
辽东方面,袁崇焕因有崇祯皇帝的绝对信任,又接受了关内几十万两银子的补充,出关之后便开始大张旗鼓地工作起来。
他多管齐下,将训练新兵、整编老军、修建堡垒、组织军屯等好几件事情同时进行,一时将本来已在皇太极手下渐渐稳定的辽东又闹了个沸反盈天,虽然暂时不过以鲸吞蚕食土地、人口为主,却依旧隐隐有锐意进取、直捣盛京(沈阳)之势。
姬庆文这边,他辖下的织造衙门生产极为顺利,绸缎的产量、质量都得到了很大提升,崇祯二年开年才两个月,他就通过郑芝龙出售了五百匹御用彩织锦缎,一下子又赚了三十万两银子。
有了这三十万两银子,姬庆文便以每门火炮及配套的火药、炮弹总共一万两的价格,付清了之前“抢”来的四门火炮的钱,又以每支一百两的价格,购买了两百支火枪。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火枪都是欧洲新发明的燧发枪,又经过宋应星和汤若望的改造,在燧石上方加装了遮雨盖,彻底解决了火绳枪在雨天无法击发的弊端,充分保证了姬庆文手下乡勇团练作战时的远程火力。
他这些举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事事都在老师孙承宗的掌握之内。
之前姬庆文从郑芝龙那边得了火炮之后,孙承宗便来信,要他将火炮画成图样,送到京城里来。而这回购买的火枪刚刚到手,还没有焐热,孙承宗便又写信过来,让姬庆文立即解送十支火枪到兵部武库司加以仿造。
姬庆文的一举一动之所以会被孙承宗掌握得了如指掌,他不用想也知道其中的原因,不就是因为他身边被安插了李元胤这个大特务吗?
于是姬庆文专门找了个机会,一对一同李元胤面谈,只听他说道:“李指挥啊,你看你到我这里,明面上是帮着我整顿军队,暗地里却是来监视我的。这一点我是心知肚明。可是你看,我到任苏州织造快一年了,什么时候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就是做了,也是为了替皇上办差不是……”
姬庆文将话彻底挑明,让李元胤也是颇感尴尬,赶忙解释道:“姬大人的心思末将知道,可末将向上汇报也是职责所在,也一样是在替皇上办差啊。更何况末将可从来没说过大人半句坏话,这点也是天地可表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向上汇报得能不能稍微含糊一点,不用那么详细、也不用那么积极,对付对付上面、交交差也就得了。”姬庆文说道,“你看,今年过年,我给你包的红包就有一千两银子,我给苏州知府寇慎才不过五百两,也不算亏待了你吧?”
李元胤虽然不是严嵩这样的大贪官,却也不愿做海瑞这样水泼不进的大清官,姬庆文过年时候给的红包,他当时想也不想就收了下来。
所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道理,在官场浸淫十余年的李元胤当然是了然于胸,听了姬庆文的话,也只好点头道:“知道了,末将今后心里有数。”
他两人正在说话,却见李岩快步走了进来。
他是姬庆文亦师亦友的心腹,过来同姬庆文这位五品织造提督、钦差大臣说话,从来不用那一套求见的虚礼,推门就进了他的书房,忧心忡忡地递上了一封文件,对姬庆文说道:“姬兄,这份东西,你看看。”
姬庆文接过文件一看,却是户部下发给自己的一份排票,上面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话,大意是去年山西、陕西两地遇到旱灾,两省大部颗粒无收,至今年二月县、府两级地方粮库已经全部用于赈灾,省一级的义仓和常平仓也支撑不了多少时间——因此,为防止饥民闹出事端,急需苏州织造衙门调白银五万两,立即送往山西,用以就近向富户购买粮食用以赈济灾民。
姬庆文将文书看完,随手递给李元胤,说道:“你看,都怪你,现在朝廷上上下下都知道我有钱,一开口就是五万两银子,唉!”
第一〇〇节 赚钱赚到我头上来了()
李元胤将户部这份文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递还给姬庆文,说道:“朝廷下的文书,不过是吓唬吓唬老百姓罢了。姬大人这样的身份地位,自然可以不去理睬他们,或者出个几千一万两银子,打发打发户部那些讨债鬼也就是了。”
姬庆文瞥了李元胤一眼,伸手指着文书上一行红字,说道:“这几个字你读读!”
李元胤看了一眼这几个字,随口念道:“此事甚急,须仔细。”
念完,李元胤说道:“这人的字,倒是写得不错……大概是户部哪个侍郎或者主事,随手写在上面的,姬大人别当一回事。本来嘛,朝廷的事,不能全不放在心上、也不能全然放在心上……”
姬庆文又斜睨了一眼李元胤,说道:“扯淡,这几个字是皇上的御笔,谁敢不放在心上?”
李元胤吓了一跳,赶紧注目凝视,忽然觉得这几个蝇头小楷写得丰润圆润,洋溢着一派皇家威仪,让自己根本没有勇气违抗这几个极为简单的字中的任何一笔一划。
一旁的李岩本就是山西人,听到山西遇到大灾荒的消息早已是忧心不已,便说道:“姬兄,皇上既然已有了御笔朱批,那户部这份文书就是圣旨了。既然是圣旨,便不能等闲视之,姬兄还是要早做准备为好。”
崇祯皇帝的狠辣手段,姬庆文是有过体会的。
别的不说,就那今年年初那次对阉党的惩治清算来说——一开始只惩处十人显然是过不了关的;后来人数增加到六十多人应该来说已是对阉党的一个重大打击了;然而崇祯依旧不满意,将清洗人数增加到二百六十多人才算收手。
要知道,中央朝廷有品级的官员加起来也不过八百人出头,崇祯皇帝相当于清算了其中的三分之一。
于是姬庆文叹口气说道:“看来只能这样了,幸好我衙门库房里存银尚多,先匀五万两也问题不大。就是不知应当怎样送交上去?也同运送贡品一样,走河道总督衙门吗?”
李岩蹙眉道:“应该是通过河道总督的不错。可就怕……”
“就怕什么?”姬庆文问道,“总不见得走运河还会被河匪劫了去不成?”
李岩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怕地方官员层层设卡、雁过拔毛,五万两银子真正用到赈灾上的,说不定剩不了多少了……”
姬庆文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也听说过这样一句话,‘赈灾要先赈官’,官都没吃饱,凭什么来给你办事?让他们多多少少花掉一点也是应当的,五万两银子,好歹有三万两花在灾民身上我就心满意足了……”
“三万……”李岩无奈地摇摇头,“真正有一万用在正途上,就不错了!”
“什么!才一万?”姬庆文立即惊呼道,“老子给他们打个六折,他们居然敢给我打两折,找死啊?”
一旁李元胤幽幽地说道:“就怕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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