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几块石头又小又轻,又没能击中要害,打在黄得功身上,就好似在给他挠痒一般。
姬庆文见黄得功如此神武,仅仅一个人就将对面几百号人压制住了,心中异常得意。
身边的李岩却道:“姬兄,这样也不是办法啊,总不能让黄得功就这样一直支撑下去吧?”
姬庆文眉毛一挑:“怎么不能?别忘了,是他们理亏!只要支持到天亮,他们自然就会退走的。”
李岩闻言,看了一下天色。说道:“天亮?可现在还不到子时,离天亮少说还有五个时辰,黄得功……他能行吗?”
黄得功果然不行。
他虽然厉害,却也不是铁打的,就好像这样乱打了有小半个时辰,黄得功终于支持不住,手上的动作慢慢放缓了下来,口中开始“呼呼”地大声喘气。
所幸对面那些人脚下的石头大多已被扔了出去,剩下的都是些蚕豆大的小石子,就算扔出去击中了黄得功,也造成不了多大的损伤。
第〇七六节 救兵终于来了()
姬庆文知道现在自己身边虽然有三百多号人,可真正能打的就只有黄得功一人;而对面虽然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却毕竟坐拥六百之众——眼下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这个黄得功了,万一他退出了战斗,那自己就失去了能同对手抗衡的唯一的筹码了。
想到这里,姬庆文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勇气,忽然转身从身后拿来一条烤好了的海鱼、一壶清水,大喝一声:“得功,小心,我过来给你送东西吃了。”
说罢,他便缓缓向黄得功身后走去。
众人都已猜出了姬庆文的用意。
杏儿见了这样一幕,已是紧张得泪水夺眶而出,呼喊道:“少爷小心……少爷小心……”
多九公却道:“少爷,你别去,让我去吧……”
姬庆文却浑似没有听见,继续慢慢向黄得功背后走去。
黄得功倒也没有杀红了眼,见姬庆文走了上来,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几乎带着哭腔说道:“东家,你可来了,都快饿死我了……”
说着,黄得功接过姬庆文手中的食物和清水,将手中挥舞得隐隐有些发热的铁棍,用力往泥地上一插,便一口水、一口鱼地大吃大嚼起来。
对面申小姐手下的那群织工,见黄得功似乎放松了警惕,立即赶了上来,想要打黄得功一个措手不及。
却不料黄得功口中虽然还在吃喝,耳中、眼中却紧紧观察着对面的情况,见对手冲了上来,随即扭头怒目而视,口中骂道:“你们做什么?连饭都不让我吃了!”
那群织工见他怒目圆睁,一脸的狰狞表情,仿佛是从庙里走出来的金刚、又好似从地里爬上来的恶鬼,顿时吓得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还是那申小姐见识不逊须眉,立即观察到情况已悄然发生变化,当即高声命令道:“你们瞧见了吧?那汉子已经腹饿口干,大家一拥而上,就能把他给制服了!”
说完她又补充一句:“你们这群人,谁真心卖命,我今天就赏谁白银百两;谁临阵退缩,我明天就叫织坊老板砸了谁的饭碗!”
这百两银子的赏赐固然让人动心,然而这“饭碗”则关系到自己一家老小的温饱,是不能不慎重对待的。
织工们终于下定决心,却又谁也不想当出头鸟,于是口中齐声呼喊了“一……二……三”的口号,这才敢一起向前,手持各色木棍、竹杖之类的“兵器”向黄得功乱打下去。
黄得功见状,忍住疼,一把将姬庆文推开,使劲拔起身边插在泥中的铁棍,挥舞起来同对手们厮打在一起。
这黄得功虽然英勇无畏,却毕竟双全难敌四手,不一会儿便淹没在数百人的围攻之中——只听见他尤在用又粗又哑的嗓子发出“嘿”、“哈”、“嚯”的喊叫声,却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姬庆文就在黄得功左近,已是看得惊心动魄——毕竟黄得功是自己一手从陕西带到京师、又从京师带来苏州的,可以说是自己少数几个能够绝对信任的心腹之一了——要是平白无故折损在这群织工手里,那自己的损失可就太大了。
想到这里,姬庆文再也没法维持住自己的理性,见手边正有一块断头砖,一弯腰抄起砖头,就往一个围攻黄得功的织工脑后砸去。
那织工挨了这么一击,眼前顿时一黑,就这样昏了过去,瘫倒在了地上。
这昏倒的织工身边十来个同伴本来拿黄得功没办法,现在见姬庆文也上来了,正好给自己找了个由头,立即撇下黄得功不管,转身便往姬庆文追打过来。
一看到这几个织工满脸杀气腾腾的样子,姬庆文的理智一下又被吓了回来,也管不着什么黄得功了,丢了手里的砖头,转身便往后跑。
那几个织工倒也不依不挠,操着手里的粗陋兵器,紧追着姬庆文不放。
多九公见状吓了一跳,二话不说便赶上去帮忙。
可他虽然筋骨还算强健,却到底已是个半老之人,被那几个织工一顿围殴就失去了战斗力,平躺在地上不停地喘气。
这一幕可急坏了在一旁掠阵的李岩,可他自己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算现在上去帮忙,也无非是去送死挨揍而已。
于是他一转身,目视葛胜道:“老葛,你别忘了你是匠户,也算是朝廷里的人。织造提督在你们眼前被暴民打死,那是什么罪过?朝廷责问起来,别说你你们手里的饭碗了,就是吃饭的这颗脑袋也未必能保住!”
威喝了两句,李岩又换了口吻劝道:“老葛,姬大人对你、对你父亲、对你全家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要是没有姬大人,你父亲至今还在大牢里带着,这份恩情你要是不报,那同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葛胜其实为人不过是患得患失一点,并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之人,被李岩这几句话一揉一搓,当即下定决心,握紧手里临时找来的一根划船的木浆,一声不吭就向前冲杀而去。
而葛胜在织造衙门辖下的织工里极有威望,一众织工见他都杀出去,终于不再犹豫,也都一拥而上地同对手厮打起来。
一边人多势众、一边心齐气盛。
就这样,两拨织工互相殴打了小半个时辰,各有一百来人被打得鼻青眼肿、皮开肉绽。
这两拨人马已是杀得筋疲力尽,谁也制服不料谁,却又不想就这样认输,一时之间已变成了两块粘稠不堪的狗皮膏药,互相黏连在一起,让人撕扯不清楚。
而姬庆文这边只有一个李岩没有杀入战局,却也是看得心急火燎、垂首顿足。
正在手足无措之间,李岩却听身边突然有人开口问道:“这位先生,请问你是苏州织造衙门来送绸缎的吗?前头这帮人却是怎么回事?”
李岩被吓了一跳,赶紧扭头望去,却见不知何时自己身边已站了个身高八尺、面容俊朗的年轻小伙子。
因见此人相貌倒也不是十分凶恶,李岩便答道:“没错,我们就是苏州织造衙门的人,你是何人?”
那人脸上露出笑容,答道:“在下郑芝龙,不知姬庆文大人身在何处?我也好同他交接交接。”
听到“郑芝龙”的名字,李岩几乎当场喜极而泣,立即拉住郑芝龙的衣袖,说道:“郑船主,你总算来了,姬大人就在前头同对手厮打,你赶紧去帮忙啊!”
郑芝龙不知事情来龙去脉,一脸疑惑地问道:“是什么人?居然这么大的胆子,敢同姬大人为敌?”
李岩心思活络,生怕说出苏州商会和申时行曾孙女的来头,会吓得郑芝龙不敢出手,只说道:“此事说来话长,眼下哪有闲暇解释?总之同姬大人作对之人,是想要强抢这些进贡的绸缎的。”
李岩这几句话无疑触到了郑芝龙的痛处。
让郑芝龙当机立断,招呼过身边一个亲信喽啰道:“都听见了?叫小的们别偷懒了,抄起家伙给我上啊!”
那喽啰当即长啸一声,发出暗号,转眼便有三十来个水手打扮的精壮汉子聚集过来。
只听郑芝龙同他们“叽里咕噜”交代了两句,这群水手便异常果断地抽出腰间长刀,就要冲人群厮杀过去。
李岩见状一惊,唯恐闹出人命来,赶紧将郑芝龙拉住,说道:“郑船主,这件事情既要迅速敉平,却又不能闹大。若是杀伤人命,地方官员查问起来,怕不好收拾……”
郑芝龙眼睛一白,问道:“这位先生是姬大人的师爷吧?这么大一群人,我手里才几个兄弟,不杀掉一个两个,怎么能镇住他们?”
第〇七七节 全都赶走()
李岩是个书生,没想到郑芝龙出手居然如此果断凶悍,心中顿时有些惊恐,唯恐他做出难以收拾的事情。
然而现在千钧一发,既不能详细解释,又不能严厉喝止,李岩只能换一种口吻说道:“对面现在是一场大混战,姬大人就在阵中,没法分辨出来,若是杀错了人,岂不闹出天大的麻烦来?”
就连杏儿也哀求道:“我家少爷就在里面,你们可要小心着点,千万不要伤了我家少爷啊!”
郑芝龙听李岩这个读书人说话斩钉截铁,又听杏儿这个弱女子哀求得情真意切,倒也不敢就这样由着性子胡来,立即吩咐手下收回长刀,只用刀鞘驱赶众人。
郑芝龙的身份,说好听点是位船主、是位海商,然而若以“海盗”二字称呼其人,也没有半点不妥。
正因为此,他手下这些水手,一个个也绝非善类,其中更不乏因杀人越货,而被官府追拿得走投无路,故而跑到海上苟全性命的亡命之徒。
因此,这些人听了郑芝龙的号令,只会觉得这命令下得太过心慈手软,却不会又半点犹豫逡巡,二话不说便冲了上去,举起手中刀鞘,便朝混战之中的织工们身上乱敲乱打。
眼下正是子夜时分,纵然点起了火把、松明,却依旧只将战场照了个模模糊糊。再加上这群海盗平日里同织工并没有什么交情,根本就分辨不出两伙人的区别,索性不分良贱一律加以攻击。
无论是姬庆文这边的、还是申小姐这边的织工,其实都是守法良民,哪经得起海盗们这样一番突如其来的追打?不过片刻时候,就已被打得抱头鼠窜、各自退却,却也正好将两方人马从当中分开,不再扭打成一团浆糊,局面反而明朗起来。
姬庆文在刚才的乱斗之中,脑袋不知被谁打了一棍子,到现在还有些头晕目眩,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
他抬头见身边忽然多了几十个凶神恶煞一般的人物,却不知他们是什么来历、又有什么打算,顿时有些惊惶,刚要开口询问他们身份,耳边却传来郑芝龙的声音:“姬大人,你没事吧?”
姬庆文听了这话,立即认出郑芝龙的身份,赶忙喜出望外地高声回答:“是郑船主吗?你可总算到了,我……我没……”
一个“事”字尚未出口,姬庆文忽然一晕,眼前无数金星乱飞,双腿一软几乎就要瘫坐在地上。
还是身边的黄得功眼疾手快,一把将姬庆文扶住,大声喊道:“东家,东家,你可别死啊……我这个月的工钱还没领到……”
姬庆文其实受伤不重,被黄得功在耳边这样一嚷,顿时恢复了力气,支撑着站了起来,抬手就往黄得功厚实的前胸狠狠揍了一拳,骂道:“老子都快嗝屁了,你还想着钱……”
刚骂完,姬庆文却见黄得功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眼角也被打开了血口子,鲜血正从口子里涅涅往外冒,顿时有些心疼,便又说道:“得功,你今天立了大功了,回去我赏你个五十两银子。”
黄得功听了这话,眼睛立即放出光来,扶着姬庆文便千恩万谢起来,说了无数感恩的话。
这时李岩也赶了上来,见姬庆文精神尚好,又没有缺胳膊少腿,终于放下心来,说道:“姬兄,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你可不能再这样鲁莽了啊!”
跟着李岩走来的杏儿则已是心疼得泪眼婆娑。
姬庆文同他们打过招呼,便埋怨郑芝龙道:“郑船主,我们约好了时间的,你怎么迟到了?害得我白挨了这顿打……”
郑芝龙听了,立即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头连声道歉。
几人正说话间,却听对面申家那位大小姐又开口说道:“好啊,好你个织造提督姬庆文,身为朝廷命官,又是钦差大臣,居然胆敢纠结山贼海盗,你这是要造反吗?”
姬庆文此时已是清醒过来,知道她口中所说的“海盗”指的就是郑芝龙,便努力站直了还有些摇晃的身体,反诘道:“海盗?你说的是这位郑船主吧?他有朝廷勘合在手,可不是什么海盗。”
申小姐理亏,无话可说,又一指黄得功道:“那这个汉子呢?他难道不是山贼吗?”
黄得功虽然勇猛,出身却是个普普通通、老实巴交的农民,因此一听申小姐这样说,当场就急了,鼓着腮帮子反驳道:“你别瞎说,我怎么会是山贼?”
申小姐道:“你长得这么凶,不是山贼是什么?”
黄得功有些委屈地说道:“我长什么模样,都是爹妈生给我的。我一出生就是这样,难道我刚生下来就是山贼了啊?”
“哼!”申家那小姐又道,“那你脸上那道大疤呢?一看就是好勇斗狠留下的刀伤,不是山贼,就是响马!”
黄得功脸上有一道贯穿上下的伤疤,长得又红又紫,说起话来便左右乱扭,看上去颇为骇人。
难得的是黄得功长得虽然粗鲁,却也有一颗爱美之心,这条疤痕便是他心中最大的痛处,现在又被人揭出短来,顿时暴怒道:“这是老子小时候上山打柴,从山上滚下来,被树枝划伤的,怎么?这都不行吗?”
一旁的李岩也接话道:“申小姐,想你也是大家闺秀,必然饱读诗书。今日你在这里指鹿为马不知多少次了,难道是想学秦赵高之所为吗?”
申小姐听了这话,立即生气起来,骂道:“你……你说我是太监……你出口伤人……你出言不逊……”
这边姬庆文却早已耐不住性子,高声道:“我们跟她多啰嗦什么?郑船主,你手下这些水手厉害,快把前面那群人赶走了再说,我们还要交接绸缎银两呢!”
郑芝龙也是个爽快人,立即答应下来,又问:“姬大人,方才您这位师爷叫我不能拔刀、不能杀伤人命。可现在要往外赶人,用动粗……好像难了点吧?”
姬庆文是个聪明人,一听就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便说道:“是李岩兄跟你说的吧?他说得也没错。杀人是绝不能杀人的,不过拔刀吓吓人也是可以的。你听我的,这里人胆子不大,你同手下拔出刀、喊两声、跺跺脚,就能把他们给吓跑了!”
郑芝龙有了姬庆文的首肯,顿时来了兴致,高声招呼麾下水手:“小的们,都听见了吗?给我排成两排,都把刀给我拔出来,看哪个不要命的敢来试刀!”
说着,郑芝龙居然身先士卒,率先拔出腰间一把长达五尺的大刀,迈着缓慢却又坚定的步伐,向前方慢慢走去。
在他身后,三十来名水手依令排成两排,也同样拔出长刀,跟在郑芝龙的身后,迈着整齐的步伐,有节奏地喊出“呼!呼!”的号子,向对面的织工威压过去。
那些织工经过刚才那场混战,原本就不甚高昂的士气便更加低落,其中忽有一人,瞧清楚了郑芝龙手中长刀的模样,立即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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