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再做这掩耳盗铃之事了!”
那黑衣人闻言更加慌张,赶紧伸手去摸脸上那块蓝布,见那块布好端端挂在脸上,顿时有些生气,骂道:“好小子,你敢唬我。”
李岩大笑道:“哈哈哈,你要不是郑老板,又怎么会答应,这下终于露馅了吧?”
那郑千里却还在抵赖,说道:“怎么?我……我不能姓郑……我……我不能当老板?”
一旁的姬庆文却没耐性同郑千里胡扯,厉声说道:“本官不管你姓郑还是姓随便什么,也不管你是不是什么老板。我是织造提督,是钦差大臣。我运送的是进贡的绸缎,你现在这样明火执仗,就是劫皇纲,就是犯上作乱,要杀头的,你懂吗?”
郑千里老板到底是个生意人,家大业大的,同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孙可望、徐鸿儒、周秀英这些亡命之徒还是有区别的,一听说自己的罪名,顿时就慌了,口中嗫喏不知了两句什么话,便退了下去。
随着这郑老板的退下,眼前那六百多人的原本就十分松散的队伍,又复松动了一下,似乎只要找个肺活量大的家伙——就好像黄得功这样的——用力吹口气,就能将这一盘散沙吹个灰飞烟灭。
第〇七四节 申家大小姐()
正在这时,对面人群之中大步流星走出一人,指着姬庆文呵斥道:“你少胡说,进贡的绸缎,一向是经大运河往京师去送的。这里是松江,又是海边……哼!你说你这些绸缎是要进贡的,我看不如说你是要私卖这些绸缎!”
这些绸缎,姬庆文当然是要“卖”了的,却谈不上一个“私”字。可其中的缘由,牵涉到国家大事,也不是随便能同旁人议论的,故而姬庆文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应答之言。
只听那人不依不挠,继续说道:“你刚才信誓旦旦,说我们犯了劫皇纲的谋反之罪。哼!我看你私卖贡品,那才是在谋反吧?”
姬庆文被说了个哑口无言,却从嗓音之中分别出那说话之人是个女子。
要知道明朝男女之防甚严,女子半夜抛头露面实在少见,不禁让姬庆文产生了由衷的好奇之心。
于是姬庆文回头问葛胜道:“老葛,你知不知道前头说话那个女子,是个什么来历?”
葛胜眯缝起眼睛看了半晌,无奈对面火光太亮,没法分辨出那女子的面目,可他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姬大人我猜出来了,那人一定是申家的大小姐。”
“申家?哪个申家?”姬庆文问道。
葛胜立即回答:“就是那个申家啊!唉!来头太大,我都不知道怎么讲……”
葛胜一时有些语无伦次,李岩却已大抵听了个明白,说道:“老葛大概说的是申时行、申阁老的申家吧?”
葛胜立即答应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个申家。申时行老大人,万历年间做过内阁首辅大臣呢!苏州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姬庆文这才恍然大悟。
申时行是万历重臣,张居正死后坏事,负责收拾残局、维持朝政的就是这位申首辅,就连姬庆文出京之前,他的座师孙承宗也提醒过他——申家在江南颇有地位,不能等闲对付。
于是姬庆文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脸严肃地问葛胜道:“这个申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给我说说。”
葛胜整理了一下语言,说道:“申小姐可是申家的大小姐,左右又都没有兄弟,家里上上下下把她宠得跟个公主似的。可她偏偏生了一副男子的心肠,常常出来抛头露面。对了,申家的织坊,就是申小姐主持经营的……”
“嗯?什么?就连申家也开了织坊了吗?”姬庆文有些疑惑地问道。
葛胜点头答道:“苏州嘛,略微有些财势的人家,大大小小总会开家织坊的。话说申家开设织坊,还都因为申小姐的缘故呢。”
“哦?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姬庆文问道。
葛胜尚未回答,却又听前面那“申小姐”高声说道:“嘿,姬大人,我问你的话,你怎么解释?”
姬庆文听了一愣,说道:“原来你知道我的身份啊?那你还明知故问。我是织造提督,苏州织造出产的进贡绸缎,自然是由我处置。你要觉得我是在私自贩卖贡品牟利,那也可以。听说你也是官宦世家出身,朝廷里有数不清的门路,自然可以想办法上奏章弹劾我。”
“听你的意思,莫非已经承认是在私贩贡品了?”那女子抓住一个若有似无的话头,便咄咄逼人地问道。
“我承认什么了承认?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姬庆文说道。
李岩帮腔道:“没错。此处正是官府办事,你虽是官宦子弟,却毕竟没有功名差事在身,不能妄加阻拦。我们姬大人已给你们指了向上申诉弹劾的门道,你们照样执行就是了。若是还在这里阻拦我们办事,那就犯了《大明律》中阻碍官府之罪,属恶逆,是要严惩不贷的。”
李岩这几句话说得字字在理,语调又十分肃然,说得眼前的对手们无不畏惧法律,似乎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便会作鸟兽散。
正在这时,却听申小姐朗声说道:“诸位不要听他们胡言乱语。他们私贩贡品,数量又如此巨大,已犯了必死之罪。我们先将他们拿住,再上奏皇上,也是一样的。大家别忘了《大诰》里说,遇到贪官污吏,哪怕寻常百姓也能绑了送交京师,这是太祖爷定下的规矩!”
她这话说得针锋相对,有些动摇的队伍,立即又稳定下来。
姬庆文见了,蹙眉对李岩说道:“李兄,似乎我们没有办法说服他们,怎么办?”
李岩道:“看来一场械斗是在所难免了……幸好看样子,对面人数虽然不少,可同我们一样,也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真的打起来,我们未必会输。”
姬庆文点点头,心里却明白,刚才李岩同申小姐说得你来我往,似乎是在讨论《大明律》上的规定,然而焦点却在自己身后的那些御用绸缎之上。
其实这些价值二十多万两的绸缎也并没有什么珍贵的,真正珍贵的,却是一个能够在一夜之间就将这二十多万绸缎倾销干净的大市场。
而谁掌握了这个市场的主导权,那所牵涉到的利益,又不仅仅是这二十多万两可以囊括的,而是一年上百万两银子的出入。更有甚者,谁要是能够取得这百万白银带来的利润,便会立即占有极大的资源优势,进而利用这样的优势,将对手彻底逐出市场。
商场如战场、战场如商场。
商场上的勾心斗角,比起战场上的尔虞我诈更加惊心动魄;而斗争之时,商场上弥漫起的铜臭味,比起战场上笼罩的血腥味道,在浓烈呛鼻之余,更散发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奇妙魔力。
于是姬庆文已暗自下好动粗的决心,便先叫身后的织工们稳住心神、保持队形,又抬头问申小姐道:“申小姐,我们都是明白人,不用在这里打哑谜、斗嘴皮了。你想怎么样,摆句明话出来!”
申小姐一愣,随即说道:“也简单。你将贡品绸缎交出来,我们对半分账,大家都有钱赚。”
这样的办法,几天前柳如是来访之时,姬庆文就已经否决了,一来这样筹集不到足够的银两上缴崇祯皇帝,二来自己的销售命脉掌握在对手手里,也是姬庆文所不能接受的。
因此姬庆文不容置疑地反问道:“我要是不答应呢?”
“哼!你要是不答应,我可就要抢了!”申小姐虽是个女流,可这句话说得却是杀气腾腾,风骨更胜须眉。
“我是织造提督,也是钦差大臣,你要同我作对,想好后果了吗?”姬庆文又问。
“哈哈,什么织造提督?什么钦差大臣?”申小姐笑道,“先制住你再说,反正到时候我自然会找人写弹劾你的奏章,那时候你就不是制造提督了!”
说罢,那申小姐再不多言,抬手向前一招:“给我上前,把这个私贩贡品的逆贼给抓住!本小姐重重有赏!”
她这一呼,身后五六百人却没有多少人在行动,只有八九个家丁模样的人,手里拿着哨棒、扁担等物,向前冲杀过来。
姬庆文没想到这申小姐发号施令居然如此果断,立即命令道:“黄得功,你打头阵,先去挡住这几个家丁。葛胜,你领着织工里的年轻人在后接应……”
黄得功却没有立即向前,却扭头对姬庆文说道:“东家,他们那边人太多了,你叫我去打头阵,我还不得被他们弄死?我……我不干……我又不是傻子……”
姬庆文听他在这里贻误战机,恨得立即抬起脚就往黄得功屁股上踹了一脚,呵斥道:“弄死你?哪个能把你弄死?你没看他们手里都是些什么兵器吗?尽是些农具!连把刀都没有,怎么能弄得死你?”
第〇七五节 黄得功大发神威()
黄得功却嘟囔着一双厚嘴唇说道:“那也不行啊。要是打坏了我,我娘可是要心疼我的……”
“扯淡!”姬庆文见对面八九个家丁越跑越近,忍不住骂道,“你个皮糙肉厚的,被人打两下还能把你打伤了吗?你要是再敢婆婆妈妈的,看我不和李公子一起写信,叫你老妈过来,看她老人家揍你的时候,会不会心疼……”
黄得功听了这话,吐了吐舌头,犹豫了一下,终于提起手中握着的铁棍,抬腿向前走了两步。
此时那申小姐手下的几个家丁,正跑到距离站在最前面的姬庆文等人五六步的地方。
他们见黄得功这么个铁塔般的汉子走了上来,心中不免有些胆怯。可又见黄得功再怎么高大威猛,也只不过是一个人,自己以众凌寡,怎么着也不会落了下风。
于是他们先将黄得功围了个半圆,又举起手中家伙,便要往黄得功身上砸去。
却不料黄得功身材虽然庞大,身形却极为敏捷,立即一猫腰,双手握住钢棍一头,便来了个“横扫千军”。
那些家丁哪来得及反应,一个个要么被打断了腿骨、要么被砸裂了肋条,无不躺在地上“咿咿呀呀”地痛哭哀嚎。
姬庆文见黄得功旗开得胜,赶紧命令还在犹豫不前的葛胜:“快,快跟上去,一鼓作气,把对面这些家伙全都赶走!”
葛胜却为难道:“大人,不是我驳您的面子。小人刚才已经看出来了,对面都是苏州城里织坊的老板,我们还要在他们手底下混饭吃,要是得罪了他们,搞不好明天就要去喝西北风呢……”
姬庆文开口就想骂,可设身处地地站在织工的立场上想想,他们也确实有几分道理,几句极难听的粗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另一边。
领头的申小姐见黄得功这样勇武,也是吃了一惊,赶紧招呼手下一拥而上,要将黄得功先团团围住。
她手下的那些织坊老板听了命令,自然是不会亲自动手的,便又命令自己手下的伙计们上前去围攻黄得功。
这些织坊老板带来今天带来的,都是依附于他们的苏州织工。
苏州是江南鱼米之乡,当地人性格本来就略微柔弱一些;织工又是按劳取酬,最怕受了伤,影响自己上工赚钱。
因此他们听了号令,虽然不敢后退逃跑,然而上前得也是十分踟蹰——进两步、退一步,走了一盏茶功夫也没有接近黄得功这个凶恶的汉子几步。
黄得功虽然天生神力,胆子却比寻常人还小,见对面不敢上前,自己自然也不会多找麻烦,也就这样拄着铁棍站在原地,就好像一座铁塔似的岿然不动。
申小姐见自己手下办事这样不得力,立即高呼起来:“你们脑子都放明白点,是苏州商会的大佬们叫你们过来的,要是这件事情办砸了,大佬们动起怒来,不再采购你们手里的绸缎,看看你们今后怎么办?不光织坊老板们要等着破产,就连织工们也一道跟着喝西北风。”
她这话顺着风势,传到姬庆文这边,害得葛胜都担心起来,问姬庆文道:“大人,申小姐说的别是真的吧?那些织坊老板破产了,小人们也得倒霉啊!”
“扯淡!”姬庆文毫不留情地怒斥道,“本官这些绸缎是要贩到海外去的,就是要绕过苏州商会这帮人。他们破产了,我就出银子叫你们在我手下工作,还愁没有饱饭吃?”
葛胜闻言,心中稍定,却依旧不敢上前。
而申小姐手下那群织工听了她的话,则是士气大振,加快脚步向黄得功身前扑来。
黄得功见了发慌,又不敢违抗姬庆文的命令向后撤退,扯起嗓子就嚷:“你们别上来,再上来,我可要打人了!”
他这声话说得虽然响亮,却没有半点说服力,反而让对面的那些织工以为是黄得功漏了怯,更加气势汹汹地围攻上来。
姬庆文在背后看了也是急了,赶紧扭头严令葛胜:“你们还不快上去帮忙!别忘了,你们到底还是我织造衙门辖下的匠户,得罪了老子,老子有一百种办法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葛胜被姬庆文这句话逼到了绝路上,同身边兄弟们商量了一下,终于开始慢慢向前移动。
却不料葛胜他们还在犹豫之时,黄得功却已被激起了狂性,只见他面对几百号人居然丝毫没有退缩,大喝一声:“我叫你们退,你们不退,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便听他“嚯啊”地怪叫一声,抄起手中碗口粗细、半丈来长的铁棍,纵劈横扫地往前头对手们打去。
他的武功招式虽然胡乱散漫,然而力气极大、速度极快,一根铁棍在他手中被挥舞地仿佛失去了重量,在他浑身上下形成了一层铁制的屏障。
申小姐手下那些织工,在昏暗的光线之下,见了黄得功这副威风凛凛的模样,无不大惊失色,刚刚加快了的脚步立即放慢了下来。
其中有两个略微年轻机灵些的织工,觉得同黄得功正面交手太过凶险,忽然灵机一动,从地上捡起极快石头,就往黄得功头上、身上丢去。
黄得功奖状大惊,慌忙挥舞铁棒,将对手扔过来的石头好像后世打棒球那样给击了回去,其中一块石头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一个织工的脑门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满地打滚。
申小姐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忽然有了主意,便大声命令道:“大家先不要动,捡起脚下的石头,给我砸死这小子。”
众人闻言,都觉得申小姐言之有理,纷纷弯腰下去,寻找石头就往黄得功身上扔。
黄得功大惊失色,赶紧挥舞手中铁棍,又将数块石头回击了过去。
只见他手中铁棍越舞越快,仿佛在他面前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铁制屏障,将对面投掷过来的砖石一一击落。
那边申家的大小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接着命令道:“大家别停下,继续向他扔石头,让他这么瞎挥铁棍,累死这小子。”
众织工都觉言之有理——要知道这么粗、这么长一根铁棍,少说也得有三十来斤重,眼前这个高大的汉子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是大闹天宫的孙悟空,总有力气耗尽的那一刻,到时候……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黄得功就这样不停地挥舞着铁棍,足有一刻钟时间,都没有丝毫停滞。只是速度略微有些放慢,偶有几块小石头突破铁棍的阻拦,终于打到了黄得功身上。
然而这几块石头又小又轻,又没能击中要害,打在黄得功身上,就好似在给他挠痒一般。
姬庆文见黄得功如此神武,仅仅一个人就将对面几百号人压制住了,心中异常得意。
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