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庆文听到这里,已是唏嘘不已——崇祯朝的政治风向变换实在是太快了,崇祯元年刚刚清算过的阉党,现在过了还不到五年时间,便又要粉墨登场了,这么一想,原本权倾一时的袁崇焕被问罪下狱,也不是什么不能想像的事情了。
姬庆文穿越到明末这么些日子,朝廷里上上下下的官员也见识过了不少。在他眼里,明朝的历史发展到了崇祯末年,整个官僚系统都已经腐化不堪了,除个别官员还有些良心之外,其余满朝官员都是些赃官、贪官、庸官、傻官、混蛋官。
崇祯皇帝那句:文官皆曰可杀,也并非全无道理。
而在这些官员之中,东林党人虽然一个个心胸狭隘、党同伐异,一遇到政敌就好像疯狗一样群起而攻之。可他们到底还算是孔孟的信徒,最少最少能够做到不鱼肉百姓、不盘剥乡里,对皇帝一些荒唐的行为也能犯言直谏。
而那些阉党,做人做事却没有半点底线,居然认一个没有卵子的太监魏忠贤做爷爷爸爸。像这样不知礼义廉耻的人,任凭后世洗白犯案的说上天去,也没法否认这一点。好像阉党这样的人,就算施行政务之事或许偶尔能做上一件两件好事,可他们的所作所为对整个明朝司法、政治、社会的破坏却是毁灭性的。
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那些胡作非为、进了茅坑乱拉屎的阉党们来说,庸懦无为、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东林党还略微要好上不少。
不过在明末这个乱世,仅仅是无为而治是万万不能的,而在历史上,就是在阉党和东林党的互相撕逼中,李自成、张献忠、皇太极、多尔衮等人将一柄柄利刃,不断插入已然腐烂不堪的大明朝廷的肌体之中。
可姬庆文的到来,便是一股清流,可以在阉党和东林党两条浑浊腐臭的浊流之中,流淌出一条新的河床,并逐渐吸收这两条浊流之中尚未被污染的水源,最终灌溉出一片良田来。
不过在逆天改命,改变历史发展的轨迹之前,姬庆文首要任务却是谋生存、求发展,而眼前最紧迫的,就是要将淀山镇的生意带起来,否则自己基础建设时候花的几十万两银子就要打了水漂。而自己通过超发银票预支的几十万两银子,更将成为自己身上背着的一个大包袱,搞不好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产业便要就此破产了。
第四三二节 坑一把状元郎()
因此,说一千、道一万,在这个风云莫测的明末乱世,姬庆文最需要做的,就是稳固住自己的基本盘,只要这个基本盘在,那任凭风吹雨打,他自能岿然不动。
这个基本盘,就是他手下的无数手工业坊、淀山港码头,还有这座投入巨资却还未见起色的淀山镇。
而想要盘活这个淀山镇,最有效的办法,还是要如李岩所说的,先吸引一批名流光顾,将名气先打出来,然后继续发挥集聚效应,吸引更多的地主富户进来消费……
当然了,逐步培养口碑、慢慢发展景气也是可以的,只是这个在如今这个朝野局势一天几变的崇祯年间,已是容不得姬庆文走一步、看两步地行动了。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形势比人强。
强太多了。
因此,虽然刘若宰顾虑不小,姬庆文还是坚决劝说:“刘兄就别逗我了。我把话说开了吧,外人看来我在苏州、松江这里风光得很,其实这里的富户、商人、名士,都被我得罪遍了。我现在就是一块臭肉,那些清流们,谁还给我面子?我这是没法子,才求着状元公帮忙的。”
刘若宰并没有顺着姬庆文的意思往下说,话锋一转,却道:“姬爵爷要是臭肉,我刘若宰就是只苍蝇了。我被任命为苏州知府,可知府衙门的座位却是一天也没坐,就巴巴跑到这里来了。为的,还不是姬爵爷这块臭肉嘛!”
姬庆文听了这话有些懵懂:“状元公有话还请直说。”
刘若宰“哈哈”一笑:“都说我刘若宰是个荒唐状元,我认了!话不妨直说,都说姬爵爷的夫人河东君柳如是,是风华绝代的‘秦淮八艳’之首。我这次来,只求爵爷能够赏光,领着夫人同我一同吃一顿饭、喝一杯酒,如何?”
姬庆文眉头一紧,沉吟着不说话。
虽说姬庆文是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心里并不存着什么“男女男授受不亲”之类迂腐的观念,可自己作为一个大男人,要靠着自己的老婆才能办成事,这让他的面子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还有,刘若宰这厮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话说得这样直接,真是让人越想越气,越气越恼,恼得真想站起来打他一拳。
还是李岩最聪明圆滑,立即插嘴道:“刘兄果然真性情。说起来嫂嫂柳如是还真是位博闻强识、才貌双全的奇女子,每逢元旦、中秋佳节,我们几位也常常带着家眷同聚联欢。不过眼下不是良辰吉日,嫂嫂又多有事务缠身,不便出来罢了。”
刘若宰听了这话,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神情。
却听李岩继续说道:“不过刘兄今日也不会白跑一趟的。不瞒你说,如今的‘秦淮八艳’之首,就在姬兄的淀山镇之内!”
“哦?”刘若宰听了这话,眼中顿时放出光来,“陈圆圆也在姬爵爷这里么?”
姬庆文还在气头上,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还是李岩接话道:“那是自然。不知刘兄想不想去见见陈圆圆?”
刘若宰赶忙答应道:“想见,想见,当然想见。当初在京师之中,若不是姬爵爷还有那位吴三桂将军搅乱,我应该还真同陈圆圆有缘呢。这回姬爵爷可不能食言了哦……”
姬庆文听到这里,方才释然:原来刘若宰不过是另一种的书呆子,只是衷心仰慕窈窕淑女而已,并没有动什么坏心眼。
不过既然陈圆圆已成了刘若宰心头所好,那不利用一下就太对不起姬庆文在这个时代积攒下的“不按常理出牌”的名号了。
只听姬庆文面带狡黠之色,说道:“我当然是不会食言的了,不过陈圆圆现在可是我们这里的招牌,宁可挂着、放着、供着,也不能轻易拿来摆弄。因此,除非有贵客,她是不会轻易接客的……”
“贵客?我不就是贵客吗?”刘若宰道,“我是状元出身,现在又是苏州知府,这样的客,还不够贵吗?”
李岩在旁插话:“哟,方才刘兄还不是说自己人微言轻嘛,怎么现在又说自己是贵客了?这变得也太快了些吧?”
刘若宰是个聪明人,料想今日若是不答应以自己的名义延请东林党人过来,那自己就万难见到陈圆圆了。
思前想后,刘若宰还是犹豫不决,说道:“话虽如此。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状元郎的名号也没那么值钱了。而我一个苏州知府,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根基。我怎么请得动东林党呢?更何况还有钱谦益这样的东林领袖了……”
李岩道:“没关系的。我和姬兄不过是借用一下刘兄的名头而已。刘兄只要借给我们就行了,至于借了之后有用没用,就不关刘兄的事了。”
话说到这里,已容不得刘若宰不答应了。
于是刘若宰又思量了一阵,这才应承下来:“好吧,那我这虚名,就借给姬爵爷用上一用好了。不过我有言在先,东林党里,随便请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去请钱谦益。虞山先生(钱谦益的号)名声太大,也不太……不太好……前些日子皇上还在几个内阁大学士面前骂过他徒有其表,是个没有真才实学的腐儒呢!”
姬庆文听崇祯皇帝也编排过钱谦益,料定这厮在明末的官场之上绝对没了东山再起的机会了,心中顿时无不舒爽。
不过刘若宰的名号之响,远远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料之外。
半个月之后,淀山之会,便如约在松江府淀山港举办了,而举办的所在,便是姬庆文在淀山镇中兴建的一座叫“群芳阁”的青楼。
按照姬庆文的本意,他是不愿意在自己开的淀山镇里容纳青楼妓院这种藏污纳垢的场所的。不过为了生存,暂时也就只能先从权一下,等打开局面之后,再将这些不尊重女性的东西全都扫地出门了。
而收到刘若宰的请柬,过来赴约的东林党人也不在少数,已将一座崭新宽敞的“群芳阁”大厅坐了个满满当当。
在大厅之中往来招呼的不是别人,却是姬庆文的大老婆柳如是,只不过她今天既不是以花魁的身份,更不是以“老鸨子”的名义招呼客人,而是以这座群芳阁、甚至是这处淀山镇的女主人的身份,来招待欢迎这些过来拜访的所谓“名士”的。
这些名士之中有不少是自称为道德君子的东林党人,可一看见柳如是这位当年的“秦淮八艳”之首,一个个都激动得不能自已。只不过他们都知道,现在的柳如是乃是姬庆文的大老婆,而姬庆文则是个权势熏天的福禄侯,得罪他没有半点好处。
因此这些名士们便只能收敛起胸膛里悸动的心,坐立不安地在群芳阁内互相攀谈起来。
不过移时,却见一众八九个文人,簇拥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有说有笑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径直走到群芳阁大厅最中央的一张桌子上,才互相谦让着坐了下来。而坐在坐席最上手的,便是那位年纪看来在五十开外的老者。
这场聚会名义上的主办人——刘若宰,正同姬庆文站在群芳阁的三楼往下观看,见此人派头不小,便问道:“姬爵爷,这人是什么来头?怎么这么大的谱,看样子内阁大学士过来,也不过如此了吧……”
姬庆文也有些惊讶,双眼一刻不离地盯着大厅,口中答道:“这人就是钱谦益了,真没想到他会过来……”
这句话,姬庆文可以说是实事求是了——他的确是以刘若宰的身份,给钱谦益发了请帖,不过只是为了向这位东林党魁示威,表示大会东林党人,并没有必要绕开他钱谦益。
至于钱谦益呢。
给他的请贴上固然署着状元刘若宰的名字,可既然是在淀山镇请客,那这场聚会必然同姬庆文这“小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搞不好就是姬庆文提议举办的,而刘状元不过是摆在前头的一个幌子罢了。
钱谦益虽然赋闲在家多年,可对朝廷动向却是了若指掌,对自己的眼光和见识也是极有自信,确定自己所料必是八九不离十。不过姬庆文也是个做事出人意表之辈,自己的揣测到底是真是假,毕竟还不能确定,只有眼见为实才能真正确定。
因此,钱谦益在左右逡巡了许久之后,还是决定冒险前来,却也带齐了自己的一众得意门生——就算姬庆文对自己有所不利,身边多少有些帮手,也不至于太过丢脸。
而这些帮手之中,就有当时已经闻名天下,后世名声比钱谦益更在其上的“梨洲先生”黄宗羲。
不过现在姬庆文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黄宗羲身上,只是感慨钱谦益这人虽然节操平平、志大才疏,不过还算是有些胆色的。
至于刘若宰却是满肚子的懊悔,一把抓着姬庆文问道:“姬爵爷,你不是答应了我,请谁都不轻钱谦益的吗?怎么居然还是将他请了过来了?”
姬庆文道:“我确实是没有请啊,说不定是送错了人吧?”
这话就太扯淡了。
这年头的请柬并不是像后世淘宝网上买的那种一块钱一张的请帖,而是需要一弄书法高手一笔一划亲自写的,除了请客的时间、地点之外,更要写明邀请的人的字号姓名,断然不会发生正巧错写上了钱谦益的名字、又正巧送到钱谦益府上的道理。
因此这话当然是没法说服刘若宰的。
只见这位“做东”的状元公一脸愠色,说道:“没料到姬爵爷竟是这样不讲信用的人,恕难奉陪了!”说着,刘若宰就要走人。
姬庆文一把将刘若宰拉住,说道:“刘兄可不要任性。你这么一走,叫着满堂的客人怎么办?刘兄可要想清楚了,底下这些人,包括钱谦益在内,一个都不是好惹的,你这么不告而别,你这个苏州知府的位子,还能坐得稳吗?”
第四三三节 大会东林党()
姬庆文这话一半是威胁、一半是实话。
东林党人现在虽然不吃香了,可在朝廷里却还是响当当的一股势力。而放在江南、苏州这里,更有着极强的舆论影响力。
要知道,在阉党权势熏天的天启五年,尚且有苏州市民为救东林党人,闹得全城起事,将奉命赶来抓人的阉党痛打一顿,要不是当时的苏州知府做官还算客气,否则也免不了挨几顿饱拳。
因此,人生地不熟的刘若宰自然是不敢触这个霉头,深深叹息道:“唉!没想到我刘若宰自诩精明,最后却还是上了姬爵爷的贼船了,真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啊!”
姬庆文笑道:“状元公这话就说错了,我这艘是宝船,不是贼船。上了我这艘宝船,当然会有你的好处。到时候轰你下船,你都未必肯下呢!”
在姬庆文的几番催促之下,刘若宰终于还是半推半就地走下楼去,在一众东林党人的注视下,来到群芳阁大厅之中,向众人团团一揖,略略寒暄几声之后,便坐下不再言语了。
东林党人之中大多数都是一些读书读呆了的书呆子,像钱谦益这样政治嗅觉敏锐的老狐狸其实也并不多。
这些呆子只知道今天是新任苏州知府的状元刘若宰请客,的确是仰慕者刘状元的文名才赶来松江吃这顿饭的。可现在看刘若宰一副垂头丧气、怅然若失的样子,都禁不住窃窃私语起来:“都说刘状元是个才思敏捷、风流倜傥的大才子,今日一看,怎么就根一块惊堂木似的——拍了一下,就不做声了?”
作为这场聚会实际上的召集人姬庆文,自然是要选择适合的时机登场的,可现在却见场面陷入了尴尬,只好选择提前出场。
只见他在黄得功、李元胤两人的护卫随从之下,从二楼款款而下,拱起手用极潇洒的姿势向众人作了个揖,又抬眼在大厅里扫视了一番,这才说道:“诸位,今日刘状元请大家到这里来,除了饱餐一顿、会会诗文、开开眼界之外,便是要说合在下同东林党人之间的一些矛盾,因此有些话,在下……”
姬庆文话未说完,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道:“姬爵爷这话就偏了。大家同朝为官,从来都是一团和气,又谈何矛盾?既然没有矛盾,又何须刘状元公出面说合?”
姬庆文循着声音抬眼望去,却是钱谦益在开口说话。
今日过来这满堂的东林党人大约有四五十人,只有钱谦益是姬庆文最不喜欢的,不喜欢他办事的方法、不喜欢他说话的声音、就连他那张干瘪瘦削的脸都觉得恶心。
因此姬庆文立即反唇相讥道:“哦?这不是钱虞山先生吗?我的话可没有说偏,你的话却说得大错特错了。我现在是苏州织造提督,又是皇上钦封的福禄伯,虽然官位不高却也是朝廷命官。可钱先生你虽是进士出身,却是一介白丁,有什么资格同我谈什么‘同朝为官’?”
钱谦益满肚子的话,顿时被姬庆文堵了回去。
要知道,钱谦益二十八岁就中了第三名的探花郎,伺候从翰林编修做起,一直就是万众瞩目的政坛明星。可在崇祯元年入阁之争中,莫名其妙地失败之后,钱谦益便与仕途无缘,空有一个东林魁首、文坛领袖的名号,脑袋上却始终与乌纱帽无缘,这也成了素有抱负的钱谦益心头的一件憾事。
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