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真的,我向……我向银子保证,吴三桂只要答应了圆圆姑娘,就绝不会辜负姑娘的。”姬庆文拍着胸脯说道。
对于这点,姬庆文自然是有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信心的——毕竟在人人皆知的历史之中,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可以说时候明末这处悲喜剧中最为著名的一幕了。
因此来说,不管吴三桂在历史上的大义如何评价,至少对陈圆圆是一片真心的。
有了姬庆文这样的保证,陈圆圆终于心甘情愿地收拾起行囊,往淀山镇而去,一半是休养、一半是帮着姬庆文做一点事情。招牌姑娘陈圆圆走了,老鸨子李红娥在秦淮河畔也待不下去了,便收拾起店里的金银细软,雇了一艘大船,从南京燕子矶码头出发,经由海路在淀山港码头靠了岸。
除了李红娥手下的陈圆圆之外,原来照管着柳如是的老鸨子马湘兰也召集起手下的姑娘们,跑去淀山镇开店。只是马湘兰手底下没了柳如是这块金字招牌,名声早已是大不如前,从秦淮河畔的老大一坠变成了老幺,这次去淀山镇算是换个环境、换条生路。
其实打心眼里,姬庆文是瞧不起这种皮肉生意的,倒不是嫌这些生意不赚钱、赚钱少,而是这样的行当有着先天的劣势,靠的是出卖尊严和荣誉换取钱财,和姬庆文心目中“站着赚钱”的宗旨背道而驰。
可现在是形势比人要强,打不开局面的情况下,便也只能做到“从权”两个字,先把势头带起来再说。
然而势头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带出来的。
姬庆文虽然违心地在淀山港内开了两座行院,可客人不过是追着陈圆圆的名气慕名而来而已。而姬庆文心里清楚,陈圆圆迟早是吴三桂的人,而吴三桂则是自己要极力拉拢的人。因此陈圆圆心情好了,可以出来给客人们弹几支曲、唱两首歌,心情不好了,也没法用鞭子赶着她出来卖笑。
因此,虽有陈圆圆的名号在此,却并没有让淀山镇的生意有多少起色,偶尔来上三五个客官,看陈圆圆出来说上几句话便回去了,也立即变得兴味寥然,喝杯小酒、吃几样小菜,便回去了。
看着冷清的生意,姬庆文终于开始有些担心了,要知道,在建设这座小镇时候,姬庆文可是动用了金融手段才筹集起那么多资金。要是一定时间内没有赚取足够的银两,将之前通过超发银票预支的钱款的漏洞补上,那就会导致姬氏银票的大规模贬值,顺带着也会将姬庆文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信用瞬间破产。
因此可以说,现在的姬庆文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比起在战场之上同敌军生死相搏丝毫没有区别。
而在战场上,本方陷入僵局甚至是陷入劣势的时候,军师和参谋的意见对于主帅而言就十分重要了。
姬庆文的军师是李岩。
“我说李兄,自从你投在我手下之后,我是从来没有拿你当寻常师爷幕僚来看,对你的话更是言听计从,从来就没有亏待你是吧?”姬庆文这样问道。
李岩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姬庆文话里有话,摇着折扇答道:“这种话,姬兄不说,你我也是心知肚明,又何必多言?姬兄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好了。”
姬庆文皱着眉头道:“那我就直说了。淀山镇的生意不好,李兄也是知道的。可我按照李兄出的主意,虽然没把什么‘秦淮八艳’都请来,至少也请了陈圆圆过来吧?怎么生意还是不见起色?莫非李兄还有什么主意藏着掖着没告诉我?”
李岩一脸无奈,道:“姬兄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可这事确实不能怪我。原料想那些自诩风流的名士们都会趋之如骛的,却不料他们竟一个都不来。姬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名士?什么名士?”姬庆文反问道。
“不就是那些读书人、有钱人嘛。姬兄这么聪明的人,还跟我装傻?”
姬庆文冷笑一声:“怕是李兄才在跟我装傻吧?那些名士,就是读书人、有钱人,不都被我得罪光了吗?要说读书人——就是那堆东林党人,从钱谦益开始,都被我得罪到了死处,能过来给我捧场吗?至于那些商人,我的生意做得大,就差把他们赶出苏州城了,这叫‘同行是冤家’,我在他们心里,就跟杀父仇人一样,还过来让我赚钱?这不是开玩笑吗?”
李岩道:“姬兄这话说得透彻。所以这事才难办嘛,姬兄可怪不到我的头上。不过说起来,就算是东林党,那也不是铁板一块,钱谦益自不必去说他。其实东林党里还有不少开明之士,比如黄宗羲、顾炎武,还有替姬兄写《五人墓碑记》的那个张溥。我在苏州时候同他们也颇有一些接触,论品行可要比钱谦益高多了,民声也好,似乎可以拉拢拉拢。”
张溥,姬庆文是认识的,才学品行尚好。黄宗羲、顾炎武也是明末清初有名的人物,而且思想可比寻常腐儒要开明得多,因此也不是完全不能够笼络的。
并且对于姬庆文来说,光凭他一个人在远隔千山万水的江南打拼,朝廷中枢只有一个年逾古稀的徐光启替自己说话,也实在是太不保险了,需要有一批忠于自己或者同自己志同道合的官员——尽可能是年轻的,有潜力的——作为自己在朝廷里的代言人。
而好比张溥、黄宗羲、顾炎武这样的人,便是其中最好的人选。事实上,像这样的有识之士,在明朝末年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能够出仕做官,替朝廷做事,也是一大憾事。
不过因为有钱谦益的关系在,姬庆文同他们素来没有太多的瓜葛,就连张溥也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能不能拉拢这些人,姬庆文自己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姬庆文刚在纠结之时,给他拉人的人就就这么来了!
只听门外传来黄得功的声音:“东家,来客了,是一个叫刘若宰的人,我就记得东家在京师里见过他的……”
姬庆文听了一惊,随即答道:“刘若宰?刘若宰怎么来了?快请!快请!”
听到这个消息,姬庆文还有些不可思议,可下一秒,推开屋门进来的,果然就是崇祯元年科举头名的状元公刘若宰。随他同来的,还有苏州知府寇慎。
刘若宰同姬庆文可是莫逆之交,他突然出现在松江府淀山港之中,实在是出乎姬庆文的意料之外,让他立即起身将刘若宰迎了进来,询问道:“刘兄在翰林院当编修,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是哪阵风把你吹到我这穷乡僻壤来了?”
别人是假才子,刘若宰却是真名士。
他虽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可举手投足之间,却尽显一副潇洒倜傥的模样,用手中折扇向身旁的寇慎一指:“还不是因为寇大人的关系么?”
寇慎虽然也是正经进士出身,却没有刘若宰的这份洒脱,忙道:“状元公这就是瞎说了。状元公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到苏州这膏腴之地来当父母,正是圣上重用之心。我不过是在给状元公腾位置而已。”
刘若宰却道:“寇大人这是什么话?皇上不也有旨意,调寇大人去做户部侍郎嘛,正四品变正三品,算是超迁了,真是可喜可贺啊!有朝一日寇大人入阁拜相,还请记得多关照关照晚辈哟。”
寇慎却是一脸便秘的表情:“状元公说笑了。我都是知天命的人了,满打算在江南鱼米之乡退休致仕的,却不料皇上还是不肯放过我这身老骨头。唉,北京实在是太冷了,这一去,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了……”
姬庆文只知道寇慎是舍不得江南,还跟着安慰了几句。
李岩却对寇慎的花花肠子摸得透透的,在一旁插嘴道:“寇大人何须如此?北京虽是国都,气候也的确寒冷,前年又刚经过满洲鞑子的蹂躏。寇大人现在北上为国效力,确实是为难大人了。”
李岩故意顿了顿,看了一眼寇慎略带期待的眼神,又接着说道:“这其中的辛苦,我们姬爵爷当然知道。因此么——每年冬天的炭敬、夏天的冰敬,是不会少了寇大人的。大人还请放心。”
第四三一节 朝局变幻()
所谓“冰敬”、“炭敬”,名义上是在夏、冬两季,为补贴清苦官员消暑、取暖所用的费用。这笔费用并没有明确规定,又不由中央财政支出,而是由该官员同乡、同榜、同年的官员向上“孝敬”,是为明朝京官主要的灰色收入。
而收受了这笔钱的官员,自然会投桃报李,对给钱的官员多加照顾,从而形成一个利益链条和共同体。当然了,那些送出去的钱,说到底也是从普通老百姓身上盘剥搜刮来的,也是变相腐败的一种。
这些官员虽然是读着圣贤之书、写着道德文章进入仕途的,可一见到真金白银还是露出了本性。
这苏州知府寇慎平日里总是做出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模样,可一听到李岩的提议,眼中顿时放出光来,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真正能够做主的姬庆文。
姬庆文也知道寇慎的心思,点点头便答应下来。
一旁的刘若宰听了,赶忙侧过头打听道:“哦!我懂了,原来寇大人在做苏州知府的时候,还从姬爵爷手里拿钱啊。姬爵爷,可别怪我贪财,现在我是苏州知府了,你给寇大人的钱,可得一分不少也给我一份哟!”
姬庆文知道刘若宰是个说话肆无忌惮的人物,便也同他打趣道:“刘兄这是什么话?你初来乍到,怎么就跟我讨钱呢?你一个状元公,就这样满口铜臭,把孔老夫子的面子搁在哪里?”
刘若宰“嘿嘿”一笑:“姬爵爷还跟我说这个,孔夫子也得吃喝拉撒,也得找人倒马桶吧?虽不是‘千里做官、为的吃穿’,我跑到苏州这样的好地方,总不能让我饿着肚皮做官吧?要是我真的在苏州饿死了,那岂不是丢了朝廷的脸面?”
“那海瑞海刚峰呢?是不是也给朝廷丢人了?”李岩笑着问道。
“海刚峰那是神人,我们寻常人怎么做得来?人活一世不容易,苦了自己可不好。”刘若宰答道,“不过我也做不来那种盘剥百姓的贪官污吏——就算真的狠下心来,也不懂得挖地三尺的法子啊!所以就只能厚着脸皮问姬爵爷讨几两银子了。”
“哈哈,你刘状元不愿做的事情,就扔给我姬庆文做吗?状元公这算盘打得还是很精的嘛!难道在状元公眼里,我就是个懂得挖地三尺、盘剥百姓的坏人咯?”
“哪能呢?姬爵爷生财有道,绝不会做出残害百姓的事情,否则我这个苏州知府,凭什么还没有正式上任就跑到松江府来见爵爷你呢?拿爵爷的钱,这叫取不伤廉啊!”刘若宰说道。
刘若宰不愧有状元之才,这样的说法虽然略显牵强,却也还算说得通,逗得姬庆文大笑道:“好,状元公这话有意思。你放心好了,只要状元公清廉做官,那每年的孝敬银子,我是一钱也不会少你的。”
刘若宰听了这话,脸上顿时放出光来,嘴角扬起狡黠的笑容:“姬爵爷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却不知姬爵爷每年能给我多少银子呢?”
刘若宰到底还是个书呆子,这种事情岂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谈论的?
于是姬庆文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故作神秘道:“状元公着什么急?等你拿到钱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不过……”
“不过什么?”刘若宰忙问。
“不过我是个生意人,我的钱,却也不是那么好拿的。状元公想要拿我的钱,可不容易,还得帮我做一件事情。”姬庆文道。
刘若宰又复追问道:“什么事情?”
李岩接话道:“姬兄的意思我知道。是想要让刘兄出面,以状元公的身份,请几位客人到姬兄的淀山镇来捧捧场,不知刘兄愿意不愿意?”
刘若宰同寇慎一道过来探望姬庆文的时候,也曾经过那座新建起的淀山镇,见小镇里面虽然店铺鳞次栉比,可客人却是门可罗雀,显然还不成气候。
刘若宰虽然不懂经济,却也不是笨人,立即就猜到了姬庆文的用意:“原来姬爵爷是先让我请些客人到这里来给爵爷捧场啊……那爵爷可要失望了,我初来乍到,就不认识几个人,就算都请来了,也不过是三只麻雀、两只知了,能闹出多大动静?爵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李岩插嘴道:“刘兄不认识人算不得什么,只要别人认识你不就行了吗?以刘兄状元的名气,又是苏州知府的身份,发几分请帖下去,旁人多少还是要给刘兄一些面子的。”
刘若宰虽然洒脱,可对自己这个在科场之上真刀真枪拼来的状元名号还是很看重的,一听李岩的话,顿时眉开眼笑:“好。在下一介寒生,也就这个状元的名号值钱一些了。姬爵爷既然想要用,那我就借给爵爷好了。却不知爵爷想请的是哪些人?”
“张溥、黄宗羲、顾炎武……还有……钱谦益。”姬庆文幽幽答道。
“什么!爵爷要请东林党人?”刘若宰倒吸一口冷气。
邀请东林党,姬庆文原本打心里就并不十分乐意,因此也不愿开口承认,只是默然点了点头。
刘若宰却犯了难:“都说爵爷素来同东林党不睦。特别是东林党魁钱谦益,据说同爵爷过节不小,又怎么会想到请他们呢?”
一提起东林党,姬庆文就是满嘴的腻味,并不愿意回答刘若宰的问题,便朝李岩努了努嘴,道:“这主意是李兄你出的,这其中的道理还是李兄告诉状元公吧。”
李岩无奈,只能将之前同姬庆文商量的事情交代了一番。
刘若宰听得很仔细,待李岩说完,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可姬爵爷辛苦想出来的办法,似乎就要落空了。东林党现在已经不得势了啊,招惹他们可没有什么好处。”
“哦?此话怎讲?”姬庆文忙问。
刘若宰叹了口气:“姬爵爷这里做了好大一番事业,对朝廷局势似乎还不够了解。告诉大人,内阁首辅周延儒马上就要被皇上削职为民,强命致仕回乡了。而接任首辅的,十有八九便是次辅温体仁。这两个人,爵爷都是认识的,周延儒虽不是东林党人,立场上却是偏向东林党人的。他现在下了台,又换上了同阉党关系密切的温体仁,那东林党的好日子不是做到头了吗?”
姬庆文这些日子天天泡在松江府,远离了朝廷中枢,对朝廷形势的变化并不十分了解,没想到大明朝廷最高统治核心,会发生这样急转直下的变化。
怔了半晌,姬庆文终于问道:“那徐光启老大人呢?”
刘若宰道:“徐阁老有意回乡,可皇上念在内阁不能无人的份上,强留阁老继续在内阁效力。”
姬庆文点点头:“那内阁不只有两个人了吗?人还是太少了些,就怕温大人忙活不过来呢!”温体仁同姬庆文颇有一些龃龉,又知道此人在历史上素有“奸相”之名,因此谈起他的时候,满口都是揶揄的口吻。
刘若宰道:“按照温大人的意思,是打算调张志发大人入阁,位列徐光启老大人之后的。”
“张志发?这又是什么?”姬庆文一边问,一边心想:张志发这名字乡土气重得很,光听名字就不像是个有能耐的官员。
刘若宰答道:“他是齐党,当年投靠过阉党的鄢懋卿,只是还来不及拜在阉党之下,才免过当年皇上亲算阉党的那场风波……”
姬庆文听到这里,已是唏嘘不已——崇祯朝的政治风向变换实在是太快了,崇祯元年刚刚清算过的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