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气不足,未免有些外强中干。
姬庆文却没有搭理这个叫“康一刀”的话,反问李元胤道:“怎么?李指挥也知道这个家伙么?”
李元胤蹙眉道:“当然知道了。这个康一是江湖上有名的江洋大盗,刑部、锦衣卫、东厂发了海捕文书捉了他几年都没捉到,没想到今日竟会在这里见到这厮。”
周秀英揶揄道:“所以说朝廷鹰犬都是些没用的废物。这个康一刀就躲在京城里头,吃香的、喝辣的,好几间酒楼、饭馆、青楼都把他当大爷似的供着,你们居然没发觉么?真是废物!”
李元胤脸上一红,怅然若失道:“没想到这厮倒是好胆色,并没有藏在深山老林之中,居然就藏在朝廷中枢、厂卫的眼皮底下……唉,康一刀这厮穷凶极恶、贪得无厌,为了几两银子的钱财,居然连朝廷赈灾的银子也敢抢劫……无论如何,秀英姑娘今日能将这厮捉住,也算是为百姓除一硕鼠了。末将在这里给秀英姑娘行礼了。”
说着,李元胤便朝周秀英深深一揖。
周秀英见他说话十分诚恳,倒也不好继续出言讽刺,赶紧收起了匕首,也还了个礼。
姬庆文等人说得热闹,那边的康一刀却不高兴起来,骂道:“你们说完了没有?还不放大爷我走!大爷我手下兄弟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小心他们打上门来,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姬庆文却笑道:“一刀啊,你说话能不能托住下巴?口气这么大,可别吓住了我。其实今天我请你过来,也没别的事,不过是想要问你借一样东西罢了。”
“借东西?胡扯,你这分明是黑吃黑!居然还吃到大爷我的头上来了。”康一刀张口就说,可他环视四周,见自己被包围在众人之间,要是有分毫乱说乱动就会被砍成肉泥,只能给自己找个台阶,“算了,大爷我今天心情好,也别说什么借不借的,你要什么东西,尽管告诉我,大爷绝不还价,算是我赏你的。”
“好!你康一刀虽然为非作歹,是个烂人,说话倒也还算爽快。”姬庆文道,“金子、银子老子有的是,就缺你肩膀上这颗脑袋,那你就把脑袋借我用一用好了!”
康一刀闻言一怔,忙问:“借脑袋?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姬庆文冷笑一声:“哼!我是什么人,你还不配问!”
说罢,他又吩咐黄得功道:“还愣着做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给康壮士更衣!”
“更衣?我不更衣!”康一刀怒喝一声,忽然暴起,抬手便往手里抓着一件红色锦袍的黄得功身上个打去,一只钵盂大小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黄得功的胸口处。
这康一刀被周秀英捉来时候虽然受了点伤,可他毕竟也是江湖上成了名的好手,这一拳打过去,虽然没把黄得功打伤了,却也让他十分疼痛。
黄得功自从跟了姬庆文,何时吃过这样的亏,立即被激起脾气来,将手里的红袍一甩,伸出一对比康一刀更大、更狠的拳头,疾风骤雨一般往康一刀头上、胸口、肩膀上打去。
康一刀如何能招架得住黄得功这样一番袭击,顷刻间便被打得鼻青眼肿,喘了口气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拳?哪有像你这样乱打的?一点招式也没有!”
黄得功手上动作没有半分延缓,口中却道:“什么什么拳?王八拳!能打倒你的就是好拳!”
说话间,便又是一阵攻击,劈头盖脸向康一刀打来。
有道是“一力降十会”,黄得功的力气远远超过康一刀,而康一刀的招式又没法压制黄得功。因此不过须臾功夫,康一刀便被打得一口气憋不过,栽倒在了地上。
姬庆文见状一惊,赶忙斥道:“黄得功,你做什么?把人打死了,你再捉一个去吗?还不给我停手!”
黄得功这才停住了拳头,口中骂骂咧咧道:“这厮口气大,力气小,我还没怎么用力呢,他就倒下了。”
周秀英俯下身子,探了探康一刀的鼻息,说道:“公子放心,这厮身强体健,挨这两下打还死不了。”
姬庆文松了口气:“还好,把他打傻了、打伤了都没有事,就不能把他给打死了,我还留着有用呢!快,趁他这时候老实,快给他换衣服。”
姬庆文手下这些糙汉子,七手八脚将康一刀衣服脱光,便换上了一身早已准备好的红色锦袍。这身锦袍同姬庆文方才送给袁崇焕的一模一样,再加上康一刀容貌、个头都同袁崇焕相似,脸上略加修饰之后,竟同那位已沦为阶下之囚的蓟辽督师一模一样。
姬庆文见状高兴,道:“秀英姑娘办事是真的靠谱,这个活宝果然同袁崇焕很像,隔个十几步根本就看不出区别来嘛!只可惜这人是个惹是生非的主,想必是不肯乖乖被砍的,要是刑场上当场叫唤出来,可就不妙了……”
周秀英眼神一瞟,埋怨起来:“还不是公子叫我不要伤及无辜的?可那些该死的强盗里头,就只有这厮同袁崇焕长得相像,仓促之间我也是没有办法。不过公子想要让他不说话,还是容易的,你就瞧好了吧。”
说着,周秀英又复抽出腰间的匕首,蹲下身子在康一刀脖子上摸索了一阵,忽然手起刀落,将匕首的刀刃插进了康一刀喉咙一寸长短,随即收手抽出,竟没让康一刀流下一滴血。
康一刀疼得顿时惊醒,刚要开口叫骂,可嘴里只喷出伴着红色血液的唾沫来,竟吐不出半个字来,“咿咿呀呀”地嚷个没完。
周秀英抬手一巴掌,骂了句“烦死了”,便将康一刀又打晕了过去,这才对姬庆文说道:“公子,这厮喉咙被我弄坏了,自然是说不出话来,今后却也没法吃饭了,恐怕这三两天内差不多也就死了。”
“行!秀英姑娘果然好本事,三两天,足够了,一天就够了。”
说着,姬庆文挺直了身子,高声说道:“弟兄们,还差最后一步,我们可不能松懈了,再加把劲,事成之后,老子重重有赏!”
忙活了一夜。
第二天,便是袁崇焕开刀问斩之时。
姬庆文前一天,就派多九公包了菜市口旁边的一座酒楼,带着满脸的疲惫,在酒楼之上同一众亲信饮茶说话。
此刻菜市口下早已部署停当,处刑的高台之上红旗飘扬、号炮高耸,除了有刑部、顺天府的衙役关防护卫之外,更有数十名锦衣卫的官兵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威风凛凛地站班守卫,颇有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因此有了这些锦衣卫的护卫,无数准备看热闹的百姓倒也不敢造次,只远远站着看热闹,没一个胆敢冲上前去的。
待京城鼓楼鸣响午时正刻的鼓点之时,处刑台上号炮齐鸣,便立即有嗓门大的刑部衙役高呼道:“万历二十六年赐进士出身,刑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温大人到!”
随着这声呼喊,温体仁迈着方步、满脸红光,从帷幕之后从容而出,端坐在监刑台上的交椅之上。
袁崇焕一案本就是温体仁挑起的,虽然经历了不少波折,可袁崇焕毕竟如他所愿被皇帝处以大辟之刑。因此袁崇焕之死,实际上向朝廷百官宣布——朝廷那么大的一件事情,最后还是要听我内阁次辅温体仁的,周延儒虽当了首辅大臣,可皇帝不听他的,迟早有一天要被我温体仁赶下台去!
因此,袁崇焕死得虽然有些糊涂,可对温体仁而言却是利大于弊,他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检验自己的胜利成果的!
只见温体仁举起桌案上的惊堂木,用力一拍,随即呵道:“带人犯,袁崇焕!”
话音刚落,便有刑部衙役将“袁崇焕”押上了处刑台,却见这位“袁督师”满脸颓色、嘴角流血,一副将死之人的样子,身上却穿着一身红罩袍,有些格格不入的样子。
高坐酒楼之上的姬庆文是最知道其中内幕的,见“袁崇焕”被押上高台,便也抖擞精神,对左右说道:“好了,轮到我出场了。可别在验明正身时候出了洋相,‘功亏一篑’可不是个好词眼。”
说着,姬庆文便在李元胤、周秀英、黄得功的护卫陪伴之下,来到监斩台前,拱手对温体仁说道:“温大人,我有不情之请,还请大人成全。”
第四一九节 斩首()
“但说无妨。”温体仁虽然暂时得势,却还没到独揽朝政的时候,面对姬庆文这个新晋的权贵,还是得客气一些。
姬庆文答道:“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温阁老也知道,袁崇焕同我一同拜在孙承宗老督师门下,算是有些同门之谊的。眼下他就要开刀问斩,因此我想陪他喝一杯断头酒,也算是送他上路了。不知温阁老能否成全?”
遇到官员杀头,同乡、同年等给犯案的官员喝几杯酒、赠几句诗也算是大明朝廷的习俗了。
袁崇焕虽然身份特殊,可姬庆文也是不是寻常之人,温体仁自然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便道:“不敢。这也是姬爵爷的一番心意,那就请便吧!”
“好嘞!”姬庆文等的就是这句话。
只见他拱了拱手算是谢过了温体仁,一转身便吩咐黄得功道:“得功,把酒菜给我摆上来,我要给袁督师送行!”
黄得功“好的,东家”答应一声,便快步奔了下去,招呼起姬庆文手下几个带进京来的矿工,抬着几个大食盒便登上了处刑台。
在台上的假袁崇焕、真康一刀疑惑和愤怒的眼神中,逐渐摆开了两壶美酒、二十几样小菜,竟比寻常有钱人家过年时候吃的年夜饭都要丰盛许多。
姬庆文摆下这么许多酒菜,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温体仁手下的刽子手在仓促之间没法仔细勘验“袁崇焕”的相貌,因此他作为送行之人,不论是真戏还是假戏,总是要做全的。
于是姬庆文亲自斟了两杯酒,送到康一刀面前,笑着说道:“今日便是当头一刀,我想救也救不得了。这杯酒你先喝着,想想自己死得明不明白,是不是罪有应得?”
康一刀这一辈子偷过钱、劫过道、杀过人、踢过寡妇门、拆过绝户坟,以他的人品作为,在众目睽睽之下痛快一死,已是十分便宜的了。然而他今日被好像粽子一样捆绑在菜市口处刑台上,却是十分糊涂、一点也不明白。
这让自诩为黑道一把好手的康一刀十分不忿,听到姬庆文的话,更是一肚子的不服气,怎奈自己的喉咙被周秀英用匕首割破了,嘴里只能发出“咿咿呀呀”仿佛婴儿哭闹的声音,否则非要痛骂出来不可。
那边温体仁见姬庆文居然摆出这样大的排场来,禁不住有些担心,便从监斩台上派了个人下来,问姬庆文道:“爵爷,寻常给犯官送行,也就一杯水酒、几样小菜而已,你怎么摆了桌酒席?似乎有些不太合规矩吧?”
姬庆文朝台下说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酒菜多少,全看同犯官的关系。袁督师与我是师兄弟,又是并肩战斗过的战友,这几样东西算什么?你回去告诉你们温阁老,就说他老人家要是有朝一日坏了事,我一样摆一桌席面给他送行!”
这传话之人毕竟没有姬庆文这样的胆量,只将姬庆文摆出席面的理由讲了,却将最后一句揶揄的话隐去了。
温体仁现在正在得意的时候,只求安安稳稳将袁崇焕杀了,没由来得罪姬庆文这个刺猬似的人物,便也作罢了。
就这样,姬庆文在刑台上待了有半个多时辰,忽听台下传来炮声,又有人高声呼喊道:“午时三刻已到,验明罪犯正身,开刀问斩咯……”
四周围观的看客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听了监斩刽子手的呼喊,顿时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
姬庆文一颗小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跳个不停——他处心积虑,买房、挖洞、换衣、救人、拖延时间,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可万万不能在这最后的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
于是姬庆文又假模假样地同假袁崇焕喝了杯酒,说了几句话,便在等候许久的刽子手的催促之下,颇有几分不舍地收拾起满地的餐盘、酒杯,这才离了处刑台。
那刽子手等候半天,登上高台,捏着血肉模糊的假“袁崇焕”、真“康一刀”的脸看了半天,脸上顿时露出疑惑的表情,快步跑到监斩台前,对温体仁说道:“大人,这袁崇焕似乎有些奇怪……”
“奇怪?奇怪在哪里?”温体仁问道。
“回大人。小人素来在刑部办差,都说袁崇焕进刑部大牢之后,姬庆文爵爷多有关照,并没有吃什么苦,怎么现在满脸都被打得鼻青眼肿?”
姬庆文没想到这个刽子手竟是个细心人,远远听到这句话,背上顿时冒出汗水,紧张得被自己口中的唾沫呛了一口,止不住咳嗽起来。
却听又有监斩台前又有一人说道:“关照也有关照不来的!昨日末将刚同姬爵爷一同见过袁崇焕,袁崇焕身上的新衣服还是当着我的面换的!”
姬庆文闻言一愣,循声望去,却竟是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在帮着自己说话。骆养性这人一向是姬庆文明里暗里的对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给姬庆文打包票,这让姬庆文自己也是一惊。
那边温体仁见现在已是时辰不早,要是不再开刀问斩,就怕误了崇祯皇帝的旨意,便摆摆手对那刽子手说道:“好了,有锦衣卫指挥使骆大人担保,你还多说什么?出好你的红差,旁的事不要你多管。”
刽子手杀人是为不祥,因此便特意美其名曰“红差”就是为了讨个彩头。而犯事当斩的官员百姓,为了死个痛快,往往会花钱请“手艺”精湛的刽子手行刑,否则要是碰到个生手,一刀下去,折腾半天才死,岂不叫人死得也不安生么?
那如何界定一个刽子手的手艺呢?
临时抓来一个人当场杀了看显然是不合适的,那就唯有看这个刽子手出过几次“红差”,出的“红差”的对象又是谁了。
而无疑能给曾经权倾一时的蓟辽督师袁崇焕行刑,可谓是刽子手职业生涯一项了不起的履历了,因此今日行刑的刽子手自然加倍小心,听温体仁这样说话,便再不愿节外生枝。
只见此人伸出浑圆粗短的双手,朝温体仁拱手作揖,便一转身,高喊了一个“呔”字,抬头挺胸、威风凛凛便往处刑台而去。
待走到假“袁崇焕”身旁,那刽子手俯身说了几句“天命如此、切勿怪罪”之类的废话之后,便提起身旁一口早已将刀锋磨得仿佛蝉翼的砍刀,双手紧紧握住刀把,高高举过头顶,长舒一口气,忽然用尽浑身上下的气力,用力向下一劈。
被装扮成袁崇焕的康一刀,脖子显然没有抵挡这口砍刀刀刃的硬度——只听见“唰”的一声,康一刀那颗头颅便带着疑惑的表情,从脖子上跌落下来,在处刑台上滚了两圈,方才停了下来,终于在莫名其妙之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至于那失去了头颅的驱壳,自然也就被抽走了全部的生命力,沉沉跌倒在了处刑台上,化作一块毫无作用的腐肉。
台底下观刑的闲人之中,尽有不少田产在去年的“己巳之变”中被满洲人劫掠破坏殆尽的,自然对袁崇焕深恶痛绝。因此他们见“袁崇焕”人头落地,无不欣慰异常,口中高呼:“好!杀得好!”
而大部分看客却同袁崇焕无冤无仇,只听有人叫“好”,似乎觉得今日自己大老远过来观斩,若是不叫上一两声“好”就白费了这半日功夫一般,也跟着叫道:“好!杀得好!”
这般毫无意义的鹦鹉学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