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话还真说到了姬庆文的心里:看来御下之道,还是要讲究恩威并施——所谓“让人尊敬自己,不如让人畏惧自己”,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转眼之间,那衙役便回来了,喘着粗气说道:“骆大人、姬爵爷,大牢里面都准备好了,你们两位就请进吧!”
刑部大牢依旧是这副阴冷昏暗的样子,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袁崇焕已被皇帝判处了死刑的缘故,在这份阴冷昏暗之中,又似乎多带了几分肃杀和绝望的气氛。
关在刑部大牢最深处的一间单人牢房内的袁崇焕沉默不语地捧着一本不知
什么书在看,举止神态还算镇定自若,比起寻常那些听说自己被判了死刑,便发疯心思的寻常犯人要沉稳得多,让人隐约看出当年杀伐决断的蓟辽督师的神采。
姬庆文隔着牢房的栏杆,轻轻呼了一声:“袁督师,我来看你来了。”
袁崇焕听了一愣,抬眼见竟又是姬庆文来了,心中不免一动,怅然若失道:“将死之人,姬爵爷还想着来看我一看,岂不是多此一举么?”
姬庆文并没有答话,扭头却叫看守的衙役将牢房大门打开。
衙役征得了骆养性的统一之后,这才取出钥匙,将牢房大门打开,让姬庆文、骆养性及李元胤、周秀英鱼贯而入,自己则知趣地守在牢门之外。
姬庆文进屋见袁崇焕气色尚好,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袁督师还能有这样一份气度,也算是难得了。只是在下曾经答应要在皇上面前保奏袁督师的,可惜圣意坚定,在下也是没有办法,还请袁督师见谅。”
袁崇焕淡淡说道:“姬爵爷的好意,袁某心领了。本来嘛,人固有一死,我虽是进士出身,却也带兵打仗多年,死在我手下的人不知有多少。今日之后,袁某死于非命,说起来也是因果轮回、罪有应得了吧!”
“那你后悔吗?”姬庆文不知怎么的,居然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袁崇焕也是一怔,半晌才苦笑道:“后悔?不后悔?又有什么区别?袁某虽然说不上英雄一世却也是建功立业,特别是当年锦州城下一场大战,打死满洲敌酋努尔哈赤,更是大快人心。要说后悔……我只后悔杀了毛文龙这件事情……这些日子我都已经想明白了,毛文龙虽然飞扬跋扈、不听号令,却也罪不至死,我当初为了立威,先斩后奏杀了他,乃是我这一生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唉!恩恩怨怨,活着是说不清了,若是有缘在地府相会,定然会有一番计较。”
姬庆文一边听,一边点头:“袁督师能有这份心,也是很难得了。”
袁崇焕似乎也被自己刚才那几句给打动了,唏嘘了好一番方道:“袁某如今已是冢中枯骨,姬爵爷能过来看我一看、送我一程,袁某已是很高兴的了。只是我对不起孙承宗老师的栽培,让给孙老师失望了,这句话,还请姬爵爷替我带给孙老师。”
姬庆文心中有数:要是自己没法把袁崇焕救出去,那袁崇焕自然是再也见不到孙承宗了;就算袁崇焕逃出生天,可以他天字第一号逃犯的身份,也是绝对不能再去见一见这位当年提拔培养他的孙老师了……
于是姬庆文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你尽管放心。”
说罢,姬庆文环顾四周,在这并不宽敞的单人牢房之内,选了牢房地面正当中的一块青石板,用脚踢开石板上凌凌乱乱的枯草,对周秀英说道:“你把食盒放在这里吧,要小心些,别打翻了,知道吗?”
周秀英是知道事情本末的,听了姬庆文这几句暗语,心中自然清明敞亮,暗暗运起内力,将食盒不轻不重、不缓不急、不偏不倚地放在了那块青石板上。
她这一放,状似平平无奇,可一股精湛深厚的内力却直贯而下,清清楚楚地传送到了几尺厚的黄土之下。
。
第四一七节 临死之前()
姬庆文亲自取出食盘里的酒菜,乘着众人都不注意的机会,朝周秀英使了个眼色,似乎在询问传递袁崇焕牢房具体位置的事情,是不是确实办妥了。
周秀英心中清明如镜,用力点了点头,做出了明白无误的确定表示。
姬庆文这才放下心来,把着酒杯替袁崇焕劝了好几杯酒。
又吃了几口菜,姬庆文转身从李元胤手中取过一件衣服,抖开了展在袁崇焕面前,说道:“袁督师,看你身上这身衣服还是一年多前问罪下狱时候穿的,早已是破烂不堪。如今我们要‘上路’了,怎么着也得搞得风风光光的,不如换了这身新衣服,如何?”
袁崇焕微微摇头道:“爵爷的好意,袁某心领了。只是袁某行将就死之人,连这身臭皮囊都不要了,更何况是一件新衣服呢?还请爵爷带回去吧。”
姬庆文没想到袁崇焕会说出这句话,刚忙说道:“袁督师且慢拒绝,你先看看,这件到底是什么衣服!”
说着,姬庆文便叫李元胤将牢房之内一盏昏暗的油灯拿近,用油灯发出的暗淡且摇曳等火光,将他手中的衣服照亮了一些。
只见这件衣服做工精良、形制严整,一看就是精心裁剪而成。所用面料更是苏州织造衙门出产的极品猩红绸缎,通体光滑平整,反射着一盏小油灯放出的微弱光线,竟然将一间不大的囚牢照得满室红光,仿佛点燃了一团火焰。
再朝衣服上望去,却见这猩红色的绸缎上,分明绣着几条团蟒,张牙舞爪毫不威风……
袁崇焕都看傻了,愣了愣才道:“姬爵爷,这不是一品文官的服色吗?”
姬庆文含笑着点头道:“袁督师好记性,果然没有忘记当年自己身上穿的官袍。今日这件袍子,便是我送给督师的见面礼,还请督师笑纳。”
袁崇焕重重叹了口气,道:“姬爵爷真是有心了。好吧,却之不恭,那袁某就斗胆收下了!”
说罢,袁崇焕上前半步刚要从姬庆文手中接过这件蟒袍,却听耳边传来声音:“且慢!此事不合朝廷规章制度,断不可行!”
姬庆文循着声音扭头望去,果然是骆养性在发表反对意见,便问道:“骆指挥,你说清楚了,不过是换件衣服,又怎么不合朝廷规章了?”
骆养性铁了一张脸,回答道:“爵爷可别忘了,袁崇焕现在还是个阶下囚,奉旨明天就要被斩首示众了,他怎么能穿一品官服呢?”
姬庆文冷笑一声:“骆指挥眼神不太好吧?你看看清楚,这件衣服上病没有雕龙绣凤,还不算是朝廷官袍,不过是做工精湛、用料奢华一些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按照我朝太祖钦定的《大明律》,做生意的商人还不许穿绸缎衣服呢,可你看看外头的情况,身穿绫罗绸缎者,那个是养蚕剿丝之人?”
姬庆文早就知道骆养性会反对,这段话便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然而骆养性做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自然已经修炼得水泼不进、刀插不入,又断然拒绝道:“这可不行。这件事情可是非同寻常,不可与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摆阔炫耀相提并论。”
替换衣服,乃是姬庆文救袁崇焕出去的一项重要准备工作,又岂会让骆养性这一句话给阻止了?
于是姬
庆文狠了狠心,说道:“骆指挥,那我问你,袁崇焕以囚徒之身,穿着一品官服,该当何罪?
“僭越之罪,按律当斩。”骆养性答道。
“那好。那明天袁崇焕就要开刀问斩了,今天再多犯一条死罪,又有何妨?骆指挥,这几句话是我说的,你要是不高兴了,自然可以连夜给皇上递弹劾我的奏章,我绝不拦着。”
说罢,姬庆文便吩咐李元胤替袁崇焕更衣,又道:“骆指挥要是看不惯,就先出去好了。这刑部大牢我来过不知多少次了,知道回家的路,不用你骆指挥领着!”
骆养性这次前来,就是为了见识姬庆文的,又怎么会被轻易轰走呢?
他又转念一想:礼仪之事可大可小,现在还不是同姬庆文扯破脸皮的时候,为了这件事情当场闹僵了,并不值得。
想通了这点,骆养性便再不多说,扭过头去,就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
于是袁崇焕须臾之间便换好了衣服,还真有当年叱咤风云、纵横疆场的蓟辽督师的风采。
姬庆文今日闯进刑部大牢,要做的事情基本都已做完了,便赞叹了几句,又半真半假地同袁崇焕又说了几句道别的话,便招呼起李元胤、周秀英离了刑部大牢。
离开之时,姬庆文还不忘将袁崇焕换下来的旧衣烂衫取走。
离开刑部大牢,姬庆文终于又呼吸到了外头的新鲜空气,忽又想起自己解救袁崇焕的计划,至少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五十五点三四,心情顿时大好,见骆养性也跟着出来了,便道:“骆指挥,今日之事实属不情之请,不过骆指挥依旧帮我办成了。这份恩情,我姬庆文记下了。”
虽然其中有些波折,可姬庆文出来进去倒也还算安分守己。
因此骆养性也颇感欣慰,说了几句诸如:爵爷有情有义、乃是我辈楷模之类的话。
说着,骆养性又道:“姬爵爷,明日给袁崇焕行刑,乃是一番大场面,我是锦衣卫指挥使,职责所在,必须莅临部署,现在天色不早,末将少陪了。”
说罢,便拱手告辞离开了。
姬庆文目送骆养性走远,长舒了一口气,对李元胤和周秀英说道:“还好,总算把事情办下来了……”
李元胤小心谨慎惯了,提醒道:“爵爷,事情尚未全部办妥,还不是松劲泄气的时候。刚才骆指挥说得是,现在天色不早,爵爷还是把事情办完再泄气休息不迟。”
李元胤的话虽不中听,却是至理之言,姬庆文听了点点头,一转身便往自己在刑部大牢附近刚买下的小院而去。
院子里李岩早就在等候姬庆文回来,见他脸上带着几分喜色,便笑着说道:“姬兄,事情办妥了?”
姬庆文得意地点了点头:“嗯,差不多了。不过事情尚未完全成功,我们兄弟还须继续努力,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说罢,姬庆文扭头对周秀英道:“秀英姑娘,现在轮到你帮我办事了,一切照事先商议好的办理。不过不能伤及无辜,可以吗?”
周秀英微微点头,嘴角露出慑人心魄的美丽笑容,纵身一跃便从四合院的院墙跳了出去,消失在日渐昏暗的光线之中。
李元胤蹙眉道:“姬爵爷,虽然白莲教已然覆灭,可这周秀英
依旧是邪教妖女,这么大一件事情让她一个人去办理,似乎有些不太妥当吧?”
“嗯?不妥当在哪里?办这种事情,一要果断、二要机密、三要迅速,普天之下,除了周秀英,谁还能办到?”姬庆文回答道。
李元胤摇摇头:“就怕这妖女行动妖异……”
姬庆文却道:“照我说,那些平素道貌岸然的家伙,背地里要是做下鸡鸣狗盗之事,那便是奸邪小人。反过来,那些名义上的奸邪之人,要是做事光明正大,那他便就是正人君子。李指挥在锦衣卫里审案审惯了,对白莲教或多或少还有些成见……倒也并不奇怪。”
李岩也在一旁帮腔道:“姬兄这话正合我意。如今这官场上正邪不分,若是说起忠孝廉耻,那些一品二品的大员,居然还不如一个卖馄饨的张致修。那些圣人语录,真是被这群混蛋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姬庆文听李岩说话气愤填膺,赶忙笑道:“李兄何必如此?普天之下善恶都是极难分清的,读书人里自然也有好人、也有坏人。这不,明年就是科考之年,以李兄的才学必然金榜题名,到时候我再给李兄一些资助和支持,说不定不出三年,李兄就要入阁拜相了。”
李岩一脸严肃:“哼!这次进京我算是看透了!什么两榜进士,什么清流领袖,什么内阁大学士?除了一两位之外,都是些自私自利、目光短浅的小人!我才不愿进这大染缸里同他们同流合污呢!”
姬庆文听了一愣,赶忙问道:“别!照李兄这意思,莫非是不愿参加明年的科考了?你可别忘了,李兄你是皇上钦点的门生,只要动笔写上几句话,便必然会金榜题名,说不定一举夺魁,成为状元郎呢!难道这样的机会就这样放弃了吗?”
正说话间,四合院门忽然发出“笃笃笃”的敲门声。
姬庆文正有紧要事情要办,不免有些神经紧张,开口就问:“是谁啊!”
门外传来周秀英的声音:“是我!姬公子还不给我开门。”
姬庆文闻言心中一定,赶紧叫黄得功打开院门,却见周秀英身上个扛了个布口袋,热得满头冒汗,累得大口喘气。
姬庆文看着周秀英上下起伏的胸脯,心猿意马了好一阵,这才说道:“秀英姑娘自诩武功盖世,怎么扛着这么一个东西,就累成这副模样?难不成是吹牛吗?”
周秀英眼睛一瞟,露出女孩子特有的撒娇表情:“姬公子懂什么?我的武功讲究以巧取胜、以力打力,可不是那种昏头汉子的蠢力气。公子要是不信,随你找个力气大的,同我一对一对阵单挑,我就不信赢不过他!”
“信,信,我信!”姬庆文早已被周秀英这副骄傲的样子打动了心,扭头便斥黄得功道,“得功,没听见秀英姑娘说话么?你力气大,又打不过她,还不帮忙把她扛着的东西放下来。”
黄得功虽然天生神力、膂力过人,可同周秀英在战场上几次对阵,竟没有一次占到便宜的,因此他对周秀英的功夫也是心悦诚服,听了吩咐立即上前将周秀英扛着的包裹背了下来。
可这包裹刚到黄得功手中,却猛地一动,吓得黄得功两手一松,重重摔在地上,包裹之中也传来呼喊声:“哎哟!哪个不长眼的,敢摔爷爷我!”
。
第四一八节 借你脑袋用用()
在场之人听了这声呼喊,无不吃惊,只有知情的姬庆文、李岩还能保持镇静。
只听李岩说道:“看来秀英姑娘办事还是得力的,就是不知有没有害及无辜。”
周秀英虽然没有听见方才李元胤置疑自己人品的那几句话,却也知道姬庆文身边的人,大多对自己颇有几分成见,便说道:“看来李先生还是信不过我……有没有伤及无辜我说了不算,不如让这张肉票自己说说好了。”
说着,周秀英用极潇洒飘逸的手法,从自己腰间抽出一口匕首,将那只口袋划破了,呵斥道:“快起来,公子有话要问你。”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周秀英扛来的,竟是活蹦乱跳的一个大活人!只见这人四十岁上下,满脸胡子拉碴,一双眼睛在眼眶里头滴溜溜乱转,一看就不是个安分守己之人。
然而这人突逢乍变,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脸懵懂地看着众人,口中问道:“你……你们是什么人?抓我过来作甚?”
姬庆文笑了笑:“我们是什么人,你还不配问。我倒要问你,你是什么人?”
那人轻咳了一声,道:“看你们的样子,似乎也是江湖中人吧?听说过康一刀的名号吗?”
“康一刀?你就是康一刀?”李元胤惊呼道。
“居然还有个识货的。既然知道大爷我是康一刀,还不赶紧放了我?大爷看在你们说话还算客气的份上,就饶你们不死!”康一刀这话说得虽然口气不小,可他毕竟底气不足,未免有些外强中干。
姬庆文却没有搭理这个叫“康一刀”的话,反问李元胤道:“怎么?李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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