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张字条竟是送给身在刑部大牢之中的袁崇焕的,要他先顶住朝廷的审问,写信之人会在辽东伺机发动攻击,让大明朝廷知道现在只有袁崇焕才能够稳定辽东局面,自然也就不会动手杀了袁崇焕。而写信之人,居然是满洲大汉皇太极,而皇太极有这样的安排,竟是为了报答去年京师一战,袁崇焕故意放水,让满洲八旗从容而来、从容而去的恩情!
这封书信就有些耸人听闻了,吓得姬庆文手不断地发抖,将字条递还给崇祯皇帝,问道:“皇上,这这张纸,是从哪里来的?”
崇祯努了努嘴,说道:“骆养性,你说!”
姬庆文这才看见身材瘦小的骆养性有意无意地躲藏在乾清宫一根柱子的阴影之中。
只见他闪身上前,先拱了拱手,这才说道:“回圣上,是微臣在陕西巷一座青楼妓院之中发现的!”
“遇华馆?”姬庆文脱口而出。
骆养性也接话道:“姬大人所言不错,正是遇华馆。今日几个满洲人曾经在那里闹出过一段纠纷,姬大人当时也在场,想必是知情的。这张字条,便是在遇华馆内发现的。”
姬庆文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奇怪,却又不知道奇怪在哪里,刚要说话,却听崇祯皇帝质问道:“姬庆文,你进京之后,曾经几次私见过袁崇焕。袁崇焕私通满洲贼寇这件事情,你知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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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〇五节 一张字条()
姬庆文毫不犹豫,立即摇头道:“不,没有这件事。皇上还请明断,袁崇焕虽然做人嚣张跋扈,做事也未必无懈可击,可要说他私通满洲,那可就有些颠倒黑白了啊!”
崇祯听了这话,脸颊上的肌肉禁不住一耸,说道:“姬庆文,你一味替袁崇焕开脱,是不是你也同那些满洲人有些瓜葛?”
姬庆文听了一愣,心想:怎么话说得好好的,崇祯皇帝的矛头竟莫名其妙地指向了自己?然而私通满洲这条罪过实在太过重大,一个不小心便是杀头的罪过,是不能不替自己开脱几句的。
于是姬庆文赶忙说道:“皇上这可就错怪我了,臣京师一战,杀过不知多少满洲鞑子。今天在陕西巷那边有个叫鳌拜的,便是臣的手下败将。除了这厮以外,敌酋皇太极、大贝勒代善,都曾被败在臣的手下,代善更是被臣的明武军打得几乎丧命。这几个人想要取臣的性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同臣私通呢?”
姬庆文话音刚落,便见内阁大学士徐光启上前半步,说道:“圣上,姬庆文除去年京师一战之后,就一直在江南替皇上办差,同满洲敌酋远隔千山万水,就是想要私通也难以私通,还请皇上明察。”
就连内阁另外两位大臣周延儒、温体仁也出班陈奏,拍着胸脯保证,姬庆文是绝对不可能同满洲人有勾结的。
骆养性原本是准备就这个话题借题发挥,狠狠给姬庆文下一剂猛药的,却没想到姬庆文人缘这么好,内阁里三位大臣都不约而同地给他求情作保。在这样的情况下,骆养性要是还要继续追究姬庆文的责任,那就相当于同整个朝廷的文官集团作对了。
骆养性统领着整个锦衣卫,却也是大明朝廷官僚集团的一份子,是绝对无法同整个体系对抗的,便也只能认个怂,不再说话。
崇祯皇帝见了众人的态度,长舒一口气,说道:“朕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叫你平时做事要多谨慎小心一些而已。这件事情,要是朕现在不问一句,明天开始御史言官们就要雪片一样写奏章来弹劾你了。”
姬庆文后背冒出的冷汗让他打了个激灵,又连忙说道:“皇上信得过微臣,那是皇上的圣明。那以皇上的圣明,同样应该相信袁崇焕啊!袁崇焕在锦州曾经打死过努尔哈赤,同现在的满洲大汉皇太极有杀父之仇。有了这样的深仇大恨,就算是袁崇焕想勾结皇太极,皇太极也未必肯呢!”
“哼!”崇祯嗤之以鼻,道:“满洲鞑子都是些没有开化的蛮夷,没有什么礼义廉耻的讲究。据说按照他们的习俗,要是父亲死了,儿子还要娶自己的母亲为妻。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又同禽兽有什么区别?朕看,杀父之仇,在他们眼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遇上个无君无父的袁崇焕,朕看他们是一拍即合、臭味相投!”
“无君无父”,这这句话说得极重,相当于是从最根本的道德标准上给袁崇焕定了性。
乾清宫内里的官员大臣们听了这话,无不心中一凛,心想:好了,袁崇焕这家伙看来是活不成了
袁崇焕该不该死,在姬庆文心里其实算不上是罪紧要的事情,可袁崇焕为什么要死,这道理确实非得讲清楚的。
只听姬庆文说道:“皇上,想要给袁崇焕定死罪,其实也就一句话的事情。而且袁崇焕的脾气硬,脖子却更硬,要是送到菜市口上‘咔嚓’一刀杀不死他,那可就难办了”
“什么样的刀杀不了袁崇焕这个奸贼小人?你这话什么意思,给朕说说清楚。”崇祯道。
姬庆文一听崇祯皇帝的语气,听起来要比袁崇焕的命还硬,便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臣的意思是杀袁崇焕的总得有个理由,这理由要是不硬,恐怕杀袁崇焕的刀也就硬不到哪里去。皇上,光凭这一张纸条就要定袁崇焕的死罪,恐怕有些牵强了些吧?”
“牵强?牵强在哪里?这张纸条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正好可以断清袁崇焕的罪,再硬也不过了。”崇祯说道。
姬庆文答道:“皇上,发现这张纸条的,只有锦衣卫的骆养性一个人,没有人证也没有旁证,实在是缺乏说服力。臣口无遮拦一句,去年京师一战,原本固若金汤的京师城墙,居然莫名其妙地被打开了左安门,让皇太极有机可乘。要是臣有意陷害骆指挥,明天就能拿出另一张纸条来,就说是骆指挥授意开的门,那骆指挥就能被这张纸条杀掉么?”
骆养性一听就急了,慌忙说道:“姬爵爷可别吓唬我。我从满洲鞑子从来没有什么瓜葛,岂是能够随随便便就能定罪的?”
姬庆文笑道:“想必袁崇焕也是这个心情——老子打了小半辈子满洲鞑子,竟没想到会被人说是私通鞑子,这罪名,恐怕袁崇焕就是真的死了也不会服气的。”
姬庆文满以为自己这话说得已经十
分圆滑了,可崇祯却是毫不客气,冷冷问道:“姬庆文,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说袁崇焕私通鞑子的不是别人,正是朕躬。你的意思,是朕在冤枉袁崇焕么?”
姬庆文忙道:“不敢。臣只是觉得这张字条出现得太诡异了,就跟满洲鞑子的重要紧要人物突然出现在京师城内,又闹出大动静来一样诡异。所谓‘孤证不立’,要光凭这张纸条就杀袁崇焕,似乎有些难以服众了”
姬庆文这样的说法显然十分在理,让一心想要杀掉袁崇焕的崇祯帝一时都无法反驳。
可皇帝之所以称为皇帝,就是因为他手上握着的无上权柄,而这样的权柄,可以让他蔑视一切理由、蔑视一切权威、蔑视一切争议地做出属于自己的决定,什么是特权,这就是特权——虽然这种特权行使起来也是需要一定的条件的。
于是只听崇祯皇帝毫不客气地说道:“姬庆文,今日朕将你传进宫来,不是为了询问你对袁崇焕一案的意见的,而是来让你自辩同满洲鞑子的关系的。你既已自称同满洲人没有瓜葛,那你便可以闭嘴了。旁的话,你区区一个织造提督,还轮不着说话。你这就退下吧!”
这就相当于下了逐客令了。
姬庆文前几次进皇宫,对这座紫禁城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毕竟到了二十一世纪,想要进故宫博物院参观,就得花上几百块钱的门票,而能够免费进宫就相当于省下了这么一大笔钱了。
可今天晚上姬庆文进宫来,非但连皇帝意思好脸色都没看到,现在反倒要被崇祯皇帝近乎要赶出宫去,这让他在穿越之后才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于是姬庆文在心里暗暗骂了句:“了不起什么!你现在吆五喝六的。要是没有我姬庆文帮忙,弄不好再过个几年,你就要去煤山上找歪脖子树了!”
然而这样的话,姬庆文却是不能当着崇祯的面说的——至少现在不能,他只能装出惶恐胆怯的样子,行了个礼便退出了乾清宫,又在宫门外等候着的小太监的引领下,原路返回出了宫门。
宫门外李岩和李元胤并黄得功等人正在等候姬庆文。
李岩见姬庆文面色不好,便忙上前一步,问道:“姬兄,怎么了?瞧你面色这么难看,莫非是出乎了什么大事了?”
姬庆文沉沉叹了口气,说道:“唉!只怕袁崇焕是活不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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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〇六节 戏法被揭穿了()
李岩听了一愣,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姬兄不是说过的,说谁皇上已经将高起潜狠狠斥责了一顿,朝廷百官那边首辅周延儒也会帮忙协调联络,袁崇焕的命算是保下来了。怎么转眼间,袁崇焕又必死了呢?”
姬庆文一边示意众人往回走,一边说道:“要怪就怪那个骆养性!”
李元胤一听骆养性的名字,立即提起了几分警惕,问道:“姬大人,这里头又有骆指挥什么事?”
姬庆文咬牙道:“就是今天在陕西巷的事情。我们带人离开以后,骆养性这家伙莫名其妙搜了张纸条出来。而这张纸条居然是满洲皇太极私通袁崇焕的书信。你说,这不是等于给袁崇焕定了个‘里通外国’、‘图谋不轨’的死罪么?有了这么条罪名,那之前袁崇焕那些卖粮食给鞑子、擅杀毛文龙、遣散勤王队伍、畏敌不前等等罪行,不就有了最恰当的解释了嘛!”
李元胤听得十分仔细,听姬庆文说完,这才说道:“姬大人,东厂且不论,按照锦衣卫办案的规矩,这么大的案件,仅仅凭借一张纸条,恐怕还难以定罪吧?这张纸条谁都能伪造,凭这件东西,就能杀了袁督师么?”
姬庆文白了李元胤一眼:“这道理你跟我说没用,得跟皇上说。这件事情别人信不信都在其次,皇上却是相信了,还说袁崇焕是个‘无君无父’的禽兽。你们说,袁崇焕这条命,还能保得住吗?”
“慢慢慢……”李岩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姬兄,你且慢些说,你跟我仔细说说,这张字条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姬庆文早就知道这张纸条十分诡异,却不知道到底诡异在哪里。而已李岩的足智多谋,或许不难看出这其中的蹊跷。
于是姬庆文便将脑海里还记得的字条的内容同李岩讲了,末了还补充了一句:“这张字条上的几笔字,就跟螃蟹扒的一样,或许真的是并不精通汉字的满洲鞑子所写的……”
李岩眼睛一亮,说道:“姬兄,这里头的阴谋,我大概已经识破了七八分了……”
姬庆文听了这话,禁不住停下了脚步,忙问道:“哦?是吗?李兄还不赶紧教我。”
李岩却不忙,说道:“姬兄,你既然要同那骆养性作对,最讲究的就是‘机密’两个字。这里不是说话地方,我们先回客栈僻静地方再讲好了,要小心隔墙有耳!”
于是姬庆文便快步赶回客栈,又让李元胤将所有矿工叫醒,将客栈上下重新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陌生人之后,又让他们守在客栈外边,将小小一个云来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姬庆文这才开口对李岩说道:“李兄,这里上上下下都已经被我‘打扫’干净了,你有话就说吧。”
李岩点点头,直截了当地说道:“姬兄,我敢断定,这封书信是真的,单书信里的内容却都是假的!”
“此话怎讲?”姬庆文赶忙问道。
李岩摆弄着面前的茶杯,说道:“这件事情还要从陕西巷里那几个满洲鞑子说起……”
按照李岩的说法,多尔衮、鳌拜等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出现在袁崇焕一案大有转机之时;不出现在这里、不出现在哪里,偏偏出现在姬庆文和吴三桂一同前去的陕西“遇华馆”里,其目的便是为了将这张字条送到朝廷里,最好送到皇帝手上。而这几个满洲鞑子,以他们这么惹眼的身份,之所以这样嚣张,就是要防止有人从中疏通,将这字条上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姬兄,你不妨想想,他们显露皇太极亲弟弟、亲信大将的身份,公然同锦衣卫对抗,在京师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必然是会一直闹到皇帝面前去的。这张字条,他们故意遗留下来的这张字条,便也极有可能一直送到皇上那里。不就遂了他们的心意了吗?”
姬庆文一边听一天点头,忽然问道:“李兄,那有一点我想不通了。多尔衮既然是皇太极的弟弟,自然知道我的厉害,那鳌拜就更别说了险些被我一枪打死。他们自然也应该知道我同袁崇焕有同门之谊,那为什么又要当我在场的时候,弄这些阴谋诡计呢?”
李岩道:“那是因为他们想将祸水往姬兄身上引而已。可是他们却低估了当今皇上对姬兄的信任,真是可惜了……”
姬庆文埋怨道:“我还想着怎么说破这里头的阴谋呢,李兄怎么赞叹起这几个鞑子来了?”
李岩笑道:“这出谋划策之人也算是功于心计了。可惜了,他们也不是毫无破绽可寻。”
“破绽?这里有什么破绽?”姬庆文赶忙追问道。
“破绽就在这张字条里头!”李岩说道,“姬兄想想,那皇太极是何等人物?他的志向可不是区区一个边陲部落的酋长,而是要面南背北同大明朝廷分庭抗礼的。像他这样的人,要是真的同袁崇焕私通,又怎么可能将那么重要的书信留在一座青楼妓院之中么?”
“也有可能是事有巧合吧……”
“不。这里没有巧合。”李岩斩钉截铁道,“还有,姬兄方才说了,字条上的字迹潦草幼稚。那以皇太极那么庄重沉稳的人,会将这张粗陋的字条送给外人看么?姬兄,据说皇太极身边投诚的饱学汉人极多,有他们执笔写字,绝不会有这样一张贻笑大方的字条的!所以说,这张字条应该确实是皇太极的亲笔,也就是说,字条是真的!”
“而字条里的内容就是假的。皇太极故意写了这样一张内容子虚乌有的假字条,就是要让皇帝相信,袁崇焕的确同皇太极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乃是非杀不可之人。”姬庆文顺着李岩的话说道。
李岩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姬兄果然是我的知己。我便是这个意思。皇太极在辽东所忌惮的,只有孙承宗和袁崇焕这两个人而已。现在孙承宗老了,能不能带兵、能带多久的兵都是问题;只有袁崇焕才是心腹之患。因此,皇太极这才要苦心积虑地用这借刀杀人之计,让崇祯皇帝将袁崇焕给杀了。”
“哎哟!”姬庆文感叹道,“李兄,你说这个袁崇焕啊……现在普天之下,权柄最重的人,除了当今崇祯皇上之外,便是关外的满洲大汗皇太极了。现在这两个人都要取这袁崇焕的性命,袁崇焕还能活得成嘛!”
李岩却对自己的智慧很有信心,说道:“姬兄,戏法被拆穿了,再变就不灵了。只要姬兄将这其中的关节同皇上说明了,那案情也就迎刃而解了。”
一旁的李元胤却道:“李先生,你的话,我是相信的。可换了一个人却未必会相信。李先生的推断虽然合情合理,却也并没有十足可靠的证据,或许未必能够说服皇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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