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听了这话,赶忙就梯子往下爬,拱手一揖到底,说道“原来是姬大人啊!姬大人我是佩服的……”说罢便说了一连串恭维奉承的话。
姬庆文听着他这几句马屁话,只觉得哪里有些不舒坦,却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正在咀嚼间,却听身旁的李岩附耳道“姬兄,此人早就知道你的身份,现在却惺惺作态,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你可要多加留意哟……”
一语点醒梦中人。
听了李岩的话,姬庆文立即抬起右手,将他的话打断,问道“这位将军,听说你是从皮岛毛总兵那里来的人。而毛总兵是被袁崇焕督师所杀。现在袁督师又坏了事,据说还要交部论罪,这事情你怎么看?”
那人一听姬庆文谈起毛文龙,似乎一下来了精神,道“毛帅当年可是人杰啊!独领一座孤悬海外的皮岛,却能立足于满洲鞑子腹地,这等样的本事,恐怕袁督师自己来的都未必能够做到。当年袁督师完全是嫉妒毛帅的才干和军功,这才矫诏杀了毛帅的。现在袁督师自己被皇上下狱,眼看也免不了当头一刀,可谓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姬庆文还在饶有兴味地听他说话,面前的孙元化却已是怒不可遏了,骂道“孔有德!这都是朝廷大事,如何发落袁督师,朝廷自有公论、皇上自有决断,就连我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多说半句话。你是什么名牌上的人,居然敢妄议朝政,评论督师元帅,活得不耐烦了吗?”
孙元化虽然身居高位,可素来平易近人,极少说出这种分量十足的话来,顿时将那将领说得哑口无言,赶紧低头认罪。
倒是姬庆文觉得这个话题是自己提出来想要探一探口风的,却引得孙元化发怒,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赶忙打个圆场“孙大人何须动怒,这厮心直口快,嘴巴没个把门的而已,犯不着孙大人伤了肝火……”
姬庆文话说一半,脑中忽然一个激灵,说了一半的话
戛然而止,问道“且慢且慢。孙大人,你说这人名字叫什么来着?”
“孔有德啊!”孙元化一脸茫然地答道,“这人仗着姓孔,成天说自己是孔老夫子的后人,其实加起来大字也认不得一箩筐,要是孔老夫子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不争气的徒子徒孙,怕是恨不得要从棺材里奔出来呢!”
孙元化故意说得滑稽,为的是要活泛一下现在闹得有些紧张的空气。却不料姬庆文的思维却全不在孙元化的话里,开始在后世的记忆里紧张地搜索起来了。
经过好一番的思索,姬庆文终于想起了孔有德这个名字。
具体的细节,姬庆文已是记不清楚了,或者就从来没有了解过。可唯一确定的是,孔有德在明末是一个大汉奸,其在清廷的地位,甚至要超越后来被封为平西王的吴三桂。而且吴三桂投靠清廷多少还有些无奈和冲动的话,这孔有德完全是主动投靠,要比其他汉奸更加恶劣。而他的下场自然也是最差的,似乎是被明末第一名将李定国围困在孤城之中,最后被逼得上吊自尽,这才结束了自己并不光彩的一生。
而凑巧的是,姬庆文现在已经碰到过李定国了,只不过这位在明末堪称擎天巨柱的名将,现在还只是个刚过十岁的小孩子,被姬庆文安排在李岩在碛口老家的家学里读书,将来到底能有怎样的成就,现在还完全不知道。
姬庆文的思想越飞越远,已然入了定,根本没把孙元化的话听在心里,忽然一把拉住孙元化的衣袖,将他拉到了一个僻静之处,说道“孙大人,这个孔有德不是什么善茬,最好……最好……最好现在就把他给杀了……”
孙元化听了一愣,道“姬大人,这孔有德不过是冲撞了你两句而已,犯不着要了他的性命吧?姬大人一向气量宏大,怎么纠结起这么个小人来了?”
有些事情,姬庆文现在怎么说,孙元化都是不会相信的。
因此姬庆文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扯了个慌道“孙大人,我身边那位李岩先生,不仅是饱学鸿儒,而且学贯古今。他刚才跟我说了,这孔有德脑后有反骨,将来恐怕会闹出大麻烦来。”
孙元化胡乱答应了两句,显然没有相信姬庆文这两句现在听起来并不靠谱的预言。可不多久之后,孙元化就会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听信姬庆文的忠告,将孔有德一刀杀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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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五节 安顿下来()
然而孙元化现在却没有意识到这点,只当姬庆文年纪轻轻就被封为伯爵,理所应当有些傲气,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孔有德却还以为姬庆文和孙元化跑出去是在夸赞自己,犹自满脸堆笑着对姬庆文说道“姬大人、姬爵爷,刚才是小人口无遮拦,您老两杆手枪,能不能给我试试火头,看看洋人的玩意儿到底强在哪里……”
姬庆文越看孔有德那张削瘦的脸就越是恶心,立刻从孙元化手中接过那两支德国进口的手枪,重新别到了腰里,冷冷说道“那就不必了吧。”说罢,一偏头,便再也不同孔有德说话。
孔有德热脸贴了个冷屁股,顿时有些下不来台阶。然而他同姬庆文之间的权势、地位相差太大,心中虽然有气却也没法发泄,只能在心里暗暗记下这笔账,要留待日后再报此仇。
就这样,姬庆文又在山东逗留了一日之后,便重又乘船往京城北京而去。
因姬庆文所乘坐的漕船并没有运送南方漕米、银两的任务,而是专门载送姬庆文一行进京面圣,因此这艘大船一直开到崇文门码头才下锚停靠下来。
此次随姬庆文一同进京的,除了李岩、李元胤、黄得功和小多子等几个亲信之外,还带着戚家军后人的七十二个矿工,给他们捯饬一新,充做运送进贡绸缎、银两的工人随着自己一同进京见世面。
这些矿工身强体壮,又肯干活,初次进京又兴致正旺,因此姬庆文一声令下,不过片刻功夫,便从漕船上将二十万两现银及八百匹彩织锦缎全部搬运了下来。
按照崇祯皇帝的要求,姬庆文的织造衙门一年要进贡绸缎八百匹、白银八十万两。眼下姬庆文手里现银不多,绸缎倒是很充裕,因此他此次进京提前完成了明年一整年进贡绸缎的任务,而二十万两白银则是他自己要用的。
将这些物件全部打包装车之后,姬庆文便往京师九门的崇文门而去。
崇文门设有税关,凡是进城的商贾、官员,一律要在此处纳税之后,才能进入京师。这税关上的税吏直属于司礼监和东厂,平日里气焰嚣张,恁是谁也不给面子,哪怕是地方上的巡抚、知府见了他们也得乖乖缴税——所谓“人过剥皮、雁过拔毛”,就是说他们。
但他们也并非没有例外。对于要进贡给皇帝的贡品,这群饕餮们却也只能闭紧了嘴巴不言声——毕竟这帮人虽然嚣张跋扈,可说到底却也
只是皇帝的奴才,就是浑身上下挂满了胆,也不敢黑皇帝的钱,更何况是崇祯这位斤斤计较、脾气急躁的皇帝了。
因此,载运了无数贡品的姬庆文,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官职,又出示过圣旨之后,便大摇大摆地走近了崇文门,不但进贡的绸缎一分钱没缴税,就连他额外带到京城里来的二十万两银子,也是一个子的税都没有交。
刚进崇文门,便见一个老熟人站在门内迎候姬庆文的到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陕西姬家的老管家多九公,这还是姬庆文派人送信去西安,让他提前到京城里来的。多九公接到姬庆文的信函之后,立即动身,乘黄河河船向东,一路顺河而下,走得极为顺畅,这才比姬庆文将将早了一天到京城里。
一见到姬庆文的面,多九公便拉着这位有了出息的姬家大少爷的手,说道“自打少爷离了陕西,听说少爷跟满洲鞑子,跟白莲教的妖匪们都干过仗了,今后这种危险的事情,少爷可要都要交给下人去做,自己万一有个闪失,你叫老姬家可怎么办啊!”
姬庆文听他这话虽然迂腐,却也发自真诚,便道“九公这就是在多操心了,你看我这不是囫囵个地站在你面前么?话也说回来,要是没有我这么身先士卒地替朝廷打仗用兵,皇上又怎么会封我做伯爵呢?”
一听这话,多九公脸上忧虑的表情顿时荡然无存,笑着说道“怪不得是少爷了,见识就是比我强多了。少爷封爵的消息,我昨天刚到京城就听说了。可惜西安离开京城太远,否则要是被老爷知道了这消息,还不知道老爷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呢!嘿嘿!一样是做生意的,崇祯元年,老王家的三儿子考中了个三甲二百多名的进士,分到不知道哪个县里当县官,就恨不得把眼睛安在脑门上看人了。现在可好了,少爷封了爵了,那就是皇亲国戚,自打盘古开天辟地,除了秦国的吕不韦相国,谁还有这等荣誉?就是越王勾践的范蠡,那也是后当的陶朱公啊!”
姬庆文一听多九公这滔滔不绝地讲话,赶忙把他打断,道“好了好了。九公还说老王家怎么怎么样呢,我看你的眼睛早就长到头顶心上去了。行了,吉利话等过年时候再说吧,你房子有没有给我安置下来?”
多九公看了一眼姬庆文身后的队伍,道“哟,我原以为少爷也就带个十几二十人进京,所以让陕西商会的腾了一半的会馆出来。却没想到少爷带了这么
将近一百个人过来,会馆里肯定是住不下了,得重新安排客栈才行。不过去年满洲鞑子那么一闹腾,京城里行市不好,客栈酒楼都空了一大半,我们临时包一整座楼都不是什么难事。”
多九公一边絮絮叨叨地讲话,一边领着姬庆文往京城里走,抬眼却瞅见了自己的儿子,便叫道“嘿,小多子,没瞧见你老子在这里么?怎么大半天了,也不过来给我磕个头!”
小多子显然是有些害怕多九公,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一撩袍角就要给多九公下跪磕头。
姬庆文却笑道“九公啊,大街上就跪好像太丢人了些,等我们先回去,你让小多子给你使劲磕几个头!”
多九公答道“少爷怎么说,老汉我就怎么做。不过少爷也别太溺爱小多子了,这小子是属蜡烛的,不点不亮,有时候点了还不一定亮。你瞧瞧他,去江南才多久,就胖成这个样子了,还怎么跟少爷办事?”
姬庆文笑道“九公这就不好说了。江南吃得好、玩得好,自然就胖了,这也没啥奇怪的。”
多九公不敢顶撞姬庆文,却接着骂小多子道“小多子,你听见了没有?少爷叫你去江南是办事去的,你倒好,不是吃、就是玩,都没个正行,这怎么得了?”
姬庆文听多九公越骂越大声,赶忙打断他道“行了,九公,你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你看我千里迢迢来到京城,饭也没吃、觉也没睡,光听你教训儿子了……”
多九公一拍脑门,道“嗨!可不是嘛,都怪我老糊涂了。来,少爷跟我走,我看陕西会馆隔壁那间云来客栈就不错,今天我说什么都得把这客栈给全包下来。得罪已经住进了店的客官?对不起,关我屁事,你们云来客栈一大半的生意都要看我们陕西商会的脸色,今天你不腾房间出来,看我们商会怎么收拾你们。”
多九公一边说着话,一边就领着众人向陕西会馆的方向走去。
方才提及的那间云来客栈的掌柜的,果然对陕西会馆颇为忌惮,宁可多赔两倍的客房银子,也要把已经住进店里的客人给请了出去,腾出整整一间客栈供姬庆文居住。
姬庆文见这掌柜的懂事,便也不吝惜银子,抬手就给了他一百两银子的现银作为房费。
这老板辛辛苦苦一年赚的,大约也就一二百两而已,拿了姬庆文的赏银自然是喜笑颜开,亲自招呼着姬庆文安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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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六节 称兄道弟()
自打姬庆文在陕西会馆旁边的云来客栈安顿下来,就没断过拜访他的人。
首先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陕西商人们。原本姬家在陕西虽然也算是排的上号的大商人,却远没有达到可以让陕西秦商们趋之若鹜、马首是瞻的程度。可自从姬庆文当了官、得了宠、赚了钱、胜了仗,眼看又要被封爵了,一时风光无二,没有哪个商人不想巴结他的,更何况是同他天然有同乡之谊的秦商们了。
可是这么多秦商,谁都想请姬庆文吃饭套近乎,要是一个一个轮下来,搞不好能轮到今天春节时候。
于是姬庆文干脆替那些商人做主了,就在云来客栈摆下十桌宴席,由姬庆文请客,请所有在场的陕西商人吃饭。
现在的姬庆文正在熏灼之时,他年纪虽轻、辈分虽底、资历虽浅,倒也没人敢忤逆他的意见。不过说实话,由姬庆文请客这主意确实是最妥当不过的,人人有份、人人平等,也不分个先来后到,大家都没意见。
既然请客事情上基本已占不了先了,那就只能在敬酒上下功夫了。
于是这些就快成了精的商人们绞尽脑汁想出各种各样的由头来给姬庆文敬酒。有敬他加官进爵的,有敬他长命百岁的,有敬他财源广进的,有敬他早生贵子的……一时之间竟将这人世间能寻的所有好话都被他们给说尽了。
可姬庆文酒量却极狭,要是来一个就喝一杯的话,非得醉死当场不可。因此他又只能一视同仁,不管谁来敬酒,都只用嘴唇轻轻沾一下美酒,就算是给了敬酒的人面子了。
这样的做法未免有些失礼,可偏偏在场的商人们全都是过来巴结姬庆文来的,没人会在这种细枝末节的礼仪上同姬庆文较劲。
酒过三巡之后,小多子忽然从酒楼外跑了进来,慌慌张张跑到姬庆文身边,刚要说话,却又听多九公教训道:“小多子,你着急忙慌地做什么?没看见这么多老板都在这里吗?你折了礼数是小事,损了姬家的面子可是了不得的。”
谁知小多子这次可没服气,反驳道:“老爸你懂什么?外头来了贵客了,要见少爷呢!”
“什么贵客?有多贵?又是哪里来的客?没瞧见这么多大老板都在这里么?能拖延就拖延到明天嘛,这么大的人了,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多九公又教训道。
小多子现在是浑身上下的道理,自然不买老爸的账,说道:“要说贵,这位客人可是贵得很呢!”
说罢,小多子朝姬庆文拱了拱手,说道:“少爷,外头来了位老先生,说是内阁徐光启老大人就在外面轿子里头,想问问咱少爷有没有空,能不能现在就见上一见?”
小多子说这几句的时候故意抬高了声音,让众人全都听了个清楚,惹得一众商人无不爆发出啧啧称羡之声。
要知道,徐光启现在可是内阁大学士,虽然排在首辅周延儒和次辅温体仁之后,却也是响当当的朝廷第三号人物,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左右朝政。
好像这样位极人臣的大人物,这些商人就算是踏破了门槛,都未必能见一见相府的管家。可现在呢?姬庆文不但要同徐阁老会面了,而且竟是徐阁老深夜亲自前来求见的。这样的面子,是花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的。
却听姬庆文拱手向众人道歉道:“诸位,诸位。今日有贵客来访,恐怕不能同诸位尽欢了,得罪之处,日后在下定当回报。”
商人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表现出了令人感动的理解和和善,纷纷表示:“姬爵爷有国事在身,我等日后再来叨扰不迟。”
说罢,便三五成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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