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庆文笑道“好说,好说。我心也不黑,提出的条件,都是刘爵爷能够接受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其一,我军连日苦战,已经筋疲力尽,请刘爵爷同意,我们现在就撤出温州城,离开浙江,返回苏州休整,不知爵爷能否俯允?”
刘孔昭想也不想就同意下来了。
要知道姬庆文手下的明武军战斗力固然惊人,却也是最不服管束的一支军队,有这支军队在眼前晃悠,就好像在刘孔昭的眼里掺上了一颗冲不走、移不开的沙子,令他难受无比。而现在大敌已平,再也用不着这颗沙子了……
因此当姬庆文主动提出要撤军离开的时候,刘孔昭已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说道“这是应该的。姬大人手下这些明武军的兄弟,同白莲教徐鸿儒几番血战,可谓是居功厥伟。如今疲劳已极,尽管先回去休养就是了。不过还请姬爵爷拟一份立功将士的名单,我给皇上道报功奏章里自然是会用到的。”
姬庆文点点头,却不接话,接着往下说道“第二点,是这些被俘的白莲教徒,还请刘爵爷怀着一颗爱民之心,念及他们不过是一时糊涂才收了徐鸿儒的蛊惑,先不要为难他们为好。”
对于乱民的处置,姬庆文在陕西同李自成交手之后已经吃过一次亏了,但他始终是经过社会主义新道德教育的好青年,依旧下不去手做出屠戮百姓的事情来,故而有此要求。
刘孔昭为难地说道“这就有些难办了。按照惯例,好像这样的逆匪,是要按照二取一或者三取一的比例予以诛杀的,否则这么
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就怕会惹是生非。”
姬庆文道“那就要请刘爵爷多费费心了。至于这些白莲教徒的饮食起居费用,都可以从我账上支出。这里每个白莲教徒,一个月一两银子的供应,麻烦刘爵爷到苏州织造衙门来同我对账就行了。”
刘孔昭一听这话这才放下心来,只要有人肯出钱,那自己不过是辛苦一下派人将这些白莲教徒看管住也就是了。更何况,只求吃饱、不求吃好的话,那一个人每个月就只要三钱到五钱银子都绰绰有余了,姬庆文开出来的每月一两银子的筹码,已经是很留下一番余地了,刘孔昭作为负责人,只要有心,自然可以从这笔钱里挪用出老大一部分,可以另发一笔意外之财。
于是刘孔昭说道“姬大人果然爱民如子。不过这些白莲教徒应当如何处置,我说了不算、姬大人说了也不算,到底如何处置,还得等圣上的旨意,才能决断。”
前两件事情都不算难办,因此刘孔昭答应得倒也还算干脆,便接着问道“姬爵爷,那最后一件事情呢?”
姬庆文的表情忽然凝重起来,说道“不忙,刘爵爷,说最后一个条件之前,我先向你打听一件事情。”
“请讲。”
“之前刘爵爷说过,宗人府曾经替皇上询问过各位王爷、爵爷对处置袁崇焕的意见,不知道刘爵爷是怎样回复圣上的呢?”姬庆文问道。
刘孔昭没想到姬庆文会问起这件事情来,先是一愣,随即答道“我还能怎么说?袁崇焕已然触了众怒了,确实应当有个说法,也确实应当惩处一下。至于如何惩处么……那就不是我小小一个伯爵能够置喙的,全凭圣上乾纲独断了。”
姬庆文点头道“刘爵爷这话也算是老成持重了。”
“客气客气,姬爵爷客气了。”刘孔昭忙谦逊两句。
姬庆文又道“既如此,那第三件事……我暂时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请刘爵爷遥相呼应即可。”说着姬庆文便笑了起来。
刘孔昭被他笑得有些云里雾里,只好也跟着笑了两声。
如此这般,死了的徐鸿儒的尸体,作为一项重要标的,经过姬庆文和刘孔昭两人各怀鬼胎的商议,终于确定了归属者。
而达成了共识的姬庆文、刘孔昭两人,难得地同时带着满意的笑容,联袂从柴房里走了出来。
刘孔昭从姬庆文这里得了好处,心情自然变得大好。
现在太阳虽已落山,可院中尚未点起松明、火把,一切都沉浸在昏暗之中,可在刘孔昭眼里,四周却是异常光明敞亮。
他含笑着扫视了一眼这处原本属于温州知府大人的衙门大院,见明武军、白杆兵、京师营将士人人各就各位,显得井然有序,禁不住又拍起姬庆文的马屁来“姬大人果然治军有方。我祖上虽是跟着太祖爷起兵打仗的,可刘伯温的本事传到我这里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这整军带兵之法,我还得多向姬爵爷请教请教呢。”
姬庆文也不免说些场面话,道“我哪有什么治军的本领?不过是按照戚继光老将军的军法带兵而已,讲究的不过是认真二字罢了。刘爵爷只要有心,一样能带出一支雄师出来。”
刘孔昭“雄师”未必能带出来,带出一支“熊师”出来的概率倒还是挺大的。
至于姬庆文口中是这个“雄”字还是那个“熊”字,就全凭刘孔昭自己的理解了。
刘孔昭却似乎没有听出姬庆文的言下之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了句“姬爵爷所言,让我受益匪浅……”
他抬眼却见一旁担架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了条被子,似乎是身受重伤的样子,便往前走了两步,慰问道“这位兄弟,可是在作战之中受了伤了?”
他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子,似要查看一下此人的伤情,可一看却吓了一跳,说道“怎……怎么是个女的?”
原来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被徐鸿儒点了穴的周秀英。因她身体酸麻暂时还不能行动,因此姬庆文便命人将她从屋里抬了出来,又怕她体虚受寒,便又给她盖上了被子,却不料被刘孔昭给识破了。
这吓得姬庆文赶忙上前两步,解释道“刘爵爷这就搞错了,这位可不是我明武军的弟兄,而是秦祥珍将军从四川带过来的石砫土司队伍,也算是白杆兵中的一员呢!”
“哦哦。原来如此。”刘孔昭恍然大悟道,“我想呢,明武军以戚继光老将军兵法治军,又怎么可能会有女流之辈在军中呢?”
说着他忽然瞧见秦祥珍就在旁边,便又问了句“对吧?秦将军?”
刘孔昭这么一问,秦祥珍尚未回答,姬庆文却已是吓得满头大汗。
要知道,现在这个躺着的周秀英同秦祥珍颇有些过节,秦祥珍要是有意陷害,只要当场点出了周秀英白莲教圣女的身份,就能至她于万劫不复之地!
。
第三三九节 人道主义精神()
因此,知道此中过节的姬庆文用极为紧张、担忧的表情看了一眼秦祥珍。
秦祥珍却投以令人难以捉摸的眼神,又斜眼看了看周秀英这位曾经同自己一对一交手并且大占上风的白莲教的“圣女”,见她眼神之中也流露出明显的祈求的意味来。
秦祥珍是个聪明人,一眼便瞧出了周秀英的心思,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得意和满足,想了想,却问“刘爵爷,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楚啊!”
刘孔昭一脸茫然,答道“我没问秦将军什么问题啊。只是觉得这位姑娘是白杆兵中的将士已然十分不易了,现在又似乎受了重伤,正该好好抚慰抚慰……”
不料秦祥珍未待刘孔昭把话说完,便即打断道“刘爵爷弄错了,她可不是我石砫白杆兵的人……”
姬庆文听到这话,吓得满头大汗,慌忙提醒道“秦姑娘,你可想好了再说,她怎么就不是你手下的白杆兵了?”
却听秦祥珍笑道“姬大人,这人是怎么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好的让她躲在别人身后,她不干,偏偏要找人单挑!这不?技不如人,最后被打成这个样子。我们白杆兵行军作战,最讲究的就是协同配合了,她却偏要自己出风头,这样的人,我白杆兵可不要!”
听到这里,姬庆文这才知道秦祥珍是在开玩笑,禁不住松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道“秦姑娘教训的是,不过这位既然已经受伤了,那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还是要讲一讲的。不如送到我这边,一边养伤,一边教训她如何?”
说罢,姬庆文也没征求秦祥珍的同意,便招呼两个明武军的兵士,将周秀英抬下去了。
好不容易将这场危机敷衍过去,姬庆文已是吓得脸孔脱色,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提议过要立即撤出温州城的,便同刘孔昭道了别,随即招呼起杨展、黄得功、孟洪等人,要他们即刻召集军队,这就退到温州城外。
刚刚打了胜仗,将温州攻占下来,却要立即离城而去,这让明武军将士们都有些难以理解。可他们经过严苛的训练,对于上级下达的命令,就只有“服从”二字而已,因此他们心中虽有疑问,却也没有多加耽搁,便收拾起兵器、旗帜、金鼓,列队出城而去。
白杆兵、京师营两支队伍,也以姬庆文为马首是瞻,见他手下的明武军退出了城池,
便也跟着整顿起军队退了出去,返回原先设立在城外的营盘之内。
一场大战过后,闹得大明半个江南不得安生的白莲教之乱终于平息下来。
经过连场苦战的将士们自然是要论功行赏的。然而算军功、拿赏银还需要统计汇总一番,先饱餐一顿却是可以立即做到的。
于是心情正好的姬庆文便命人取出无数食材、美酒,让军中兼职烧饭做菜的伙头,这就点燃篝火、埋锅造饭,让麾下将士们敞开肚皮美美吃上一顿。
这几年大明朝年景不好,北方接连干旱甚至有向鱼米之乡的江南蔓延的趋势。在江南当兵虽然比在别处的条件要好上不少,可依旧不免有积欠军饷的事情发生,能够吃上一顿饱饭就已是十分难得了。
因此当驻扎在明武军、白杆兵他们周围的朝廷官军,听见他们大营里头觥筹交错的欢呼声音、闻到四散飘逸的酒肉香味、瞧见忽明忽暗的炊烟篝火,心里说不出的羡慕,觉得自己就是跟错了人、站错了队,否则也能去隔壁分一杯羹。
倒也不是姬庆文小气不肯请其他官军一同过来吃饭,只是他明武军所用的菜肉米面都是由郑芝龙从海路运送过来的,总量并不十分大,并且除了今天吃喝之外,还得确保回程路上的饮食。因此除了本部一千明武军之外,再多供应总共四千白杆兵、京师营军士的饮食,便已到了供应的极限,再也没法分给别人了。
不过眼下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自己手下军士吃饱喝足就不错了,哪里还管得上别人的死活呢?
正当明武军大快朵颐之时,姬庆文却不在军中与他们同乐,而是叫人做了几样略精致一些的小菜,陪着周秀英在中军大帐里吃饭。
经过出城时候的一段颠簸,又喝了些姬庆文牌的直男热水,周秀英被徐鸿儒捏得酸麻了的手脚终于灵活了一些,虽还显得有些无力和僵硬,却也能够坐着自己用筷吃饭吃菜起来。
她显然是饿坏了,也顾不得什么圣女的架子了,不过眨眼功夫,便将面前几样小菜吃了个风卷残云,又拔了几口饭,肚子里这才有了些底,运筷的动作慢慢放缓下来。
姬庆文瞧见周秀英这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开玩笑道“秀英姑娘不必着急,外头那些饿死鬼是不会进来抢你的饭菜的。你想吃就吃,不够吃,我再派人送菜进来就好。”
周秀
英听了这话,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的吃相有些难看,便轻轻放下了筷子,掩嘴道“姬公子,方才是我失态了……还请公子见谅……”
姬庆文却道“这有什么好见谅的?渴了就喝,饿了就吃,这都是人性使然,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情,凭什么要道歉?”
周秀英听姬庆文虽这么说,可她好歹也是个脸皮薄的女孩子,不愿再动箸吃喝。
所幸她方才已吃了个八分饱,便说道“姬公子这已经是第四次擒住我了……公子想要怎么发落,就请直言吧……”
姬庆文微笑着摇头道“秀英姑娘这就又误解了。这次你可不是被我抓住的,而是徐鸿儒这厮造孽,没由来点了秀英姑娘的穴道。否则凭秀英姑娘的本事,冲出重围逃生而去,还不是妥妥的?”
周秀英自失地摇摇头,道“姬公子太看得起我了。我有多少本事,我自己清楚得很。姬公子手下火枪队是怎样的战斗力,我也知道一些。当时的情势,枪口都架在窗户上了,别说是一个大活人了,就是一只苍蝇都未必能够飞得出去……”
姬庆文一听周秀英真心实意地夸奖起自己来,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说道“可惜啊……可惜这一点秀英姑娘知道得太晚了。否则又何至于同我作对、同朝廷作对,闹到现在这个局面呢?”
周秀英幽幽地说道“我知道得其实不算太晚。那时候南京起事不成之后,我便劝爹爹要先养精蓄锐,积攒人马、兵器再起兵不迟。又或者避开姬公子,跑到云贵、陕西、山西那些地方起兵也可以。可爹爹却等不及,偏要在福建这里起兵。说是这里距离浙江、南直隶都不远,乃是成就大事的地方……唉!”
随着周秀英的这声叹息,她和姬庆文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许久姬庆文才又开口问道“秀英姑娘,徐鸿儒这人……你恨他吗?”
要是放在从前,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周秀英的答案是异常清晰而又干脆的“爹爹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就是恨天恨地,也恨不到爹爹头上。”
可出了今天中午这样的腌臜事来,一下子让徐鸿儒在周秀英心中的形象变得复杂起来,就好像是一道巨大的、难以逃脱的阴影,整个笼罩在周秀英的头上。
沉思了半晌,周秀英依旧先叹了口气,说道“唉!过去的事都让他过去吧,还提起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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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〇节 这都是命()
姬庆文却不这么想,当即骂道“徐鸿儒这个老不死的,居然胆敢做出那样的事情来,真是恬不知耻!我看他是个运气好的,死得也还算是干脆。否则要是落到我手里,看我怎么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秀英听了这话,又陷入了沉默,脸上的表情却是阴晴不定,许久才又说道“爹爹既然已经死了,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姬公子,爹爹好歹对我也有养育之恩,有些事,就让他一阵风吹散了也就罢了,就不要追究了吧……”
“死了?死了又怎么样?一样要拿出来鞭尸。”姬庆文恶狠狠说道,“不过徐鸿儒的尸首既然已经落到了刘孔昭手里,那他必然是会拿去像朝廷报功的。到时候,朝廷追究徐鸿儒生前罪过,开棺戮尸、枭首弃市、传首九边那是免不了的,也算是叫徐鸿儒死无葬身之地了。”
要是今日之前周秀英听到徐鸿儒死后如此凄惨,她肯定是要悲伤一阵的,甚至会求姬庆文还徐鸿儒一个全尸,将他好生安葬了。可今日出了徐鸿儒死前意图强暴周秀英的丑剧,让周秀英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对徐鸿儒的孝心来。
于是她又沉吟了片刻,说道“这都是命啊!人活着是命,死了是命。怎么活是命,怎么死也是命。爹爹活着的时候,总说要逆天改命,可到头来还是天命难违啊!”
姬庆文点点头,说道“秀英姑娘这话说得就很有些道理了。天命固然难违抗,不过天命这东西虚无缥缈,谁也看不准。就算是自以为看准了,那也十有是看错了而已。我看大明朝虽然千疮百孔,却也不是一朝一夕就会轰然坍塌的,就算倒了也不是你们白莲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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