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鸿儒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说道:“什么叫没有助益?本尊登极称帝,乃是白莲圣教之中史无前例的一场盛世,必然能够激励弟子们的士气。届时天命所归,便能一举击败城外的朝廷鹰犬,活捉姬庆文这小贼。然后我们乘胜追击,大事可成!”
周秀英听了,摇摇头,说道:“爹爹这话说得轻松,可惜天下大事并没有那么容易。若是只要登极称帝便能成功的话,那普天之下还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霸?爹爹,就是明太祖朱元璋,当年还采用了朱升的主意,搞了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策略。就是三国里的曹操,不也只是受九锡、称魏王,而没有篡汉自立吗?”
周秀英这些时日被困在温州空城之内,除了天天练习武艺、操练兵马之外,又从城内找了几本书看,也算是涨了一些知识了,因此说气话来引经据典,将徐鸿儒驳了个体无完肤。
徐鸿儒听了这话,脸孔憋得通红,骂道:“秀英,你最近是越来越放肆了,居然那本尊比起朱元璋和曹操来了。这两人也算是人中英杰了,可我徐鸿儒是谁?是白莲教主,是明尊下凡,又岂是这些凡夫俗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朱元璋开局一个讨饭的小和尚,捡了十几年装备、打了十几年经验值,终于成为开创大明朝将近三百年国祚的开国之君。论能力、论本事、论运气,在历朝历代的皇帝之中,就算排不上前三,无论如何也能排在前五。
曹操虽然没有做过皇帝,在豪杰辈出的三国时期,能统一中原压制刘备、孙权,能够挟天子以令诸侯,当一个不是皇帝的皇帝,又兼之其文采斐然、流传千古,也算是中国历史上数得上名号的了不起的人物了。
就是这两位伟大的人物,徐鸿儒却说他们都是凡夫俗子,比不上自己这位下凡的明尊,这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吗?
因此周秀英听了这消息,禁不住有些目瞪口呆:“秀英,别的事情你别管,帮爹爹将登极大殿筹备完成,那便是一件首功。还有,我看许道清这厮也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将来振兴白莲教的重任还在女儿你的身上。爹爹也知道自己没几天好活的了,我驾崩之后,便是你做皇帝。本来嘛,古时候也有武则天当皇帝的故事。女皇帝,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周秀英帮着徐鸿儒做事,一来是为了报答她这位“教主爹爹”的养育之恩,二来则是诚心实意为了建立起一个传说当中的“极乐世界”。因而她对功名利禄并没有什么兴趣,对这虚无缥缈的“女皇帝”更是嗤之以鼻。
于是周秀英又劝道:“爹爹,女皇帝、男皇帝什么的,女儿我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只求爹爹能够养好身体、早日痊愈而已。”
这话虽然并没有附和徐鸿儒的意见,不过说得倒也还算贴心,让深深陷在交椅之内的徐鸿儒长舒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伸出瘦得仿佛几根干树枝一般的手指,在周秀英肩膀上拍了拍,说道:“女儿,只要能将登极大典这件事情风风光光地办下来,那就是再好不过的灵药了。”
周秀英正要再劝说两句,却听徐鸿儒又说道:“你不要再讲了,本尊主意已定,也已经推算过先天之数——三天之后便是黄道吉日,正是举办登极大典之期。好了,爹爹累了,你下去办事去吧。”
周秀英听了这话,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劝了几句,便走下去了。
许道清就等在房门之外,见周秀英一脸忧心忡忡地从屋里出来,赶忙迎上去问道:“圣女,不知教主有什么紧要事情吩咐?”
周秀英叹着气便将徐鸿儒的决定告诉给了许道清。
许道清惊道:“什么?教主不是在开玩笑么?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做这等事情?这不是……”
许道清话音未落,却听屋内传来徐鸿儒的声音:“道清,你在说什么呢?”
原来是徐鸿儒虽然受了皮外伤,可内功未散,全神贯注之下,屋内屋外一两丈距离之内任何风吹草动都在他的感知范围之内。
许道清虽是徐鸿儒的“大弟子”,可毕竟是半路出家,说话并不像周秀英那么方便,便只好高声答应一句:“没说什么,教主吩咐下来的事情,弟子必然全心全意办好。”
说着,许道清向屋内作了个揖,便退了下去。
周秀英刚忙追上两步,同许道清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叮嘱道:“道清,你可要搞清楚了。爹爹这次登极称帝,是为了鼓舞人心、振奋士气,然后再同城外的朝廷鹰犬决战。我的意思,登极大典这件事情固然是要办好的,可操练兵马之事也不能荒废了,这一点,你可要懂得分寸!”
许道清也算是人中英杰了,自然知道周秀英这几句话中的立场和分量,立即点头道:“圣女,我懂了,懂了。只是现在敌军围困重重,我们缺医少药,粮食也是坐吃山空,内外人心又不齐。真不知还能支持多久?”
周秀英闻言,脸上神情一紧,说道:“你这话也就只能在我面前说说,要是传扬出去动摇了军心,那便是大罪一条。”
圣女周秀英在白莲教中的权威仅次于教主,因此许道清听了也只能点头答应,说了句:“知道了,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吧了,教主和圣女吩咐下来的事情,我尽力去办也就是了。”
尽力去办,却也未必能够办好。
登极大典,就是放在明朝正统朝廷之内,也是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举六部之力,没有三个月的准备也极难办得天衣无缝。
可典礼之事,办得成有办得成的法子,办不成也有办不成的法子。人多、钱多、物多,自然是可以办得风风光光,可一无所有也能敷敷衍衍地办理下来。
于是周秀英、许道清等人,学着戏本写的那些半真半假的规矩开始筹备起登极大典来。
可这不筹备还行、一筹备起来,竟将周秀英吓了一跳。根据她的推算,即便只是将这次登极典礼以最潦草的标准办理下来,那也会将现在温州城内的物资全部消耗干净。也就是说,等徐鸿儒当上了皇帝之后,那别说是突围而出了,就是继续守住温州这座空城,恐怕也是捉襟见肘了。
第三二四节 乱臣贼子也敢称帝?()
这可不是一件可以掉以轻心的小事。
因此周秀英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将眼前面临的情况同闭关不出的徐鸿儒讲了。
却不料徐鸿儒对这样的困境竟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说:“办好登极大典,乃是现在一件最紧要的事情,其余的事都要往后放放。本尊已经推算过了,只要本尊称帝成功,便能扭转天命,从此攻打朝廷鹰犬便是势如破竹。城外那些跳梁小丑,又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周秀英听了徐鸿儒这番说辞,脸上经不住露出异常讶异的神情来,仿佛不认识一般死死盯着徐鸿儒看。
徐鸿儒这位白莲教主在江湖上极有名气,除了他武功高强可堪称天下第一之外,还传说他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领。
然而徐鸿儒对此却是嗤之以鼻,常常对周秀英说道:“什么撒豆成兵,我要真有这样的本事又何必辛辛苦苦搜集银两、招募兵马呢?只要去市场上多买几袋子黄豆,随手洒洒不就行了?这些话,说出去都是骗骗那些无知小民的,却骗不了自己。”
就是这么一个见识十分开明的白莲教主,现在居然相信起什么“天命”来了,居然还想凭借荒唐无比的登极大典来改换天命。
这让周秀英忽然对这位养育了自己将近二十年的教主爹爹陡然间产生了一股陌生感、一股疏离感,冷冷问道:“爹爹,这种话,你自己相信么?”
“什么!你说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徐鸿儒听了立即暴怒起来,骂道,“告诉你,我可是要当皇帝的人!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么?”
周秀英自小就被徐鸿儒养大,就跟他的亲生女儿差不多,小时候调皮的时候、长大了事情办砸的时候也有,往往也免不了徐鸿儒的一顿申斥,可她却从没被徐鸿儒这样不讲道理地责骂过。
这让周秀英对面前这个熟悉的人,愈发产生了陌生感,忍不住后退了半步,解释道:“爹爹,我这也是一片好心”
徐鸿儒却依旧是怒气未消:“好心,好心,你是好心,我就没有好心了吗?告诉你,现在本尊登极称帝,乃是本教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现在姬庆文这小贼打进来了,也得先把这件事情办完才行!”
周秀英不再顶撞徐鸿儒,只得叹了一口气,随口说了几句保重身体之类的话便退了出来。
却见许道清等在房门口,见周秀英满脸愁容地走了出来,忙上前半步,低声问了句:“怎么?又在教主那边碰了钉子了?”
周秀英苦笑着点了点头,待走到僻静之处,才对许道清说道:“看来教主是怒气攻心,已然失了清明了”
这几天许道清办事也是办得一肚皮的火气,便乘势对周秀英说道:“圣女,看教主现在这个样子,恐怕这座温州城是守不住了。而且就算是守得了一时,也守不了一世,我们还得从长计议,另想脱身之策才行吧。”
周秀英蹙眉道:“那是自然。可这是一件大事,没有教主坐镇指挥是不行的。只能先把登极大典办完,让教主顺了心,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许道清抬眼扫视了一下四周,见没有旁人偷听,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笑话!教主都快七十岁的人了,我们还得哄着他、逗着他才能办事么?真是笑话!”
周秀英用赞同的眼神看了许道清一眼,却并没有松口,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半个典礼仪式振奋一下军心还是可以的。我看官军也并没有攻城的打算,先办一办仪式也不是不可以”
许道清听周秀英语气并不十分肯定,忽然灵机一动,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不如这样,我们干脆一走了之算了。与其大家同归于尽,不如走脱一个是一个,不知圣女意下”
他话未说完,却见周秀英忽然手腕一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口短刀来,直直顶住许道清的咽喉,质问道:“许道清,我问你,你这话还对谁说过?”
许道清被周秀英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招吓得汗流浃背,慌忙解释道:“没,没,没对谁说过我这也是临时起意罢了”
周秀英这才缓缓收回手中匕首,说道:“那就好,这种话你今后休要再提起。我们白莲弟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岂有抛弃兄弟姐妹自己逃散的道理?我看你有这功夫说这种荒唐话,还真不如去办理一下登极大典的事宜,还更好一些。”
说罢,周秀英一挥衣袖就离开了。
徐鸿儒为了个“荒唐”的登极大典,搞得温州城内鸡飞狗跳,这样大的动静,又怎能瞒得过姬庆文的耳目。
就在徐鸿儒做出这个决定的第二天,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元胤安排在温州城里的探哨就将这个消息传到了城外。
而当姬庆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竟还不敢相信其真实性到底能有多少,毕竟这徐鸿儒好歹也是同自己你来我往地争斗了好几个回合的人物,应该是办不出这么弱智的事情来的。
然而反复询问并同其他探子递送出来的讯息相互印证之后,姬庆文终于得出了结论:看来徐鸿儒真的变成了个弱智,居然在被朝廷围得仿佛铁桶一般的一座孤城之内做起了皇帝梦。
因此姬庆文对徐鸿儒这种莫名其妙的做法颇为不屑,满不在意地说道:“徐鸿儒这厮是昏了头了,让他一个人在温州城里称王称霸好了,看他皇帝的名号能不能当饭吃,不知道还能在空城里头支持多久。”
同在中军大帐里议事的李元胤却道:“姬大人,这事可不是能够一笑了之的。所谓‘天无二日’,要是徐鸿儒真的称帝成功,那就会闹出在大明疆土之上有人另立朝廷,同皇上分庭抗礼的丑剧,那朝廷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就连李岩也说道:“姬兄,李指挥此言不虚。弄出这种事情来,朝廷脸上确实不光彩,要是被皇上知道了,恐怕又要降下雷霆之怒来,说不定就又得有人倒霉了。”
姬庆文想了想,忽然笑道:“看来徐鸿儒称帝,不是为了自己痛快,是为了陷害朝廷官员来了。”
说着,姬庆文扭头瞪了一眼沈良佐,问道:“沈公公,你是皇上身边的人,这事你怎么看?”
沈良佐是司礼监提督太监,理论上此次参与平叛的京师营禁军应当听他的指挥。然而姬庆文却看这沈良佐不通兵务,因此便让他将兵权暂时交到随京师营南下的神机营镇抚成义手里。
也正因此,在此次平叛过程之中,沈良佐的存在感太低,从来没人把他放眼角上,可现在姬庆文忽然征求起他的意见来,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赶忙回答道:“大人,杂家也不懂军事,却也知道乱臣贼子称帝肯定是皇上的心头大忌。杂家觉得吧,反正现在温州城也围得差不多了,能打下来就快点打下来也就是了。”
姬庆文想了想,也忽然觉得自己手下的明武军也算是休整得差不多了,温州城也到了差不多瓜熟蒂落的时候,便说道:“也罢。不过这事我不做主。沈公公,这里就数你的官大,就麻烦你跑一趟,去向刘孔昭爵爷通知一下,让他刘爵爷下这个攻城的最后决心如何?”
毕竟攻城乃是一件极耗兵力的事情,自己手下的明武军,以及听从自己指挥的白杆兵、京师营兵力太少了,是不足以攻破一座大城池的。攻城这样大的行动,还得去找两个炮灰才行。
第三二五节 一通操作猛如虎()
南京守备提督勋贵、诚意伯刘孔昭,作为钦点的此次平叛行动的总提点,听到徐鸿儒将要登极称帝的消息之后,却是又紧张又兴奋。
之前官军彻底围困温州城之后,刘孔昭也曾主持过几次攻城行动,然而却都没有成功,因此他便只能下令全军暂时放弃行动、原地休整。可这一休整却竟让白莲教主有了闲暇做出登极称帝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来,对此,刘孔昭肯定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
这就是刘爵爷紧张的理由。
而令他兴奋的是,既然白莲教的徐鸿儒已到了面南背北、妄称帝制的地步,那就意味着这位徐教主已成为大明朝两百多年历史上最大的叛逆。要知道,正德年间的“宁王之乱”中,朱宸濠以帝胄之尊、席卷西南,却始终不敢称帝;就算是“靖难之役”时候的燕王朱棣,也是等拿下南京并确认朱允炆死了之后,才敢正式登极的。
因此,若是徐鸿儒当了皇帝,那就反倒成了刘孔昭眼中的香饽饽。只要能够扑灭这股叛逆,那刘孔昭自己就是剿灭史上最大逆匪的首功之臣,然后再找几个文人妙笔生花地渲染一番,定然能逗得崇祯皇帝心花怒放,搞不好能给他爵升一等,从诚意伯变成诚意侯甚至是诚意公……
一想到这里,刘孔昭霎时下定了决心,立即召集起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浙江巡抚张延登、福建巡抚邹维琏等人一同到中军大帐讨论攻城事宜。当然了,姬庆文也在受邀之列。
现在的白莲教已成了走投无路的笼中之鸟,只要城外的官军认真作战,或迟或早都是能将温州孤城给打下来的。而姬庆文现在唯一担心的就只有被困在城内的周秀英的安危而已,而这个理由却又是没法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因此对于刘孔昭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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