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庆文听了这几句话,略微冷静了一些,说道:“也好,现在也只有这样了。”
他思索了一下,高声招呼道:“黄得功何在?”
黄得功刚刚冲杀了一阵,正回到阵中喝水吃干粮,听姬庆文招呼,赶忙应答了一声:“我在这儿,东家。”
姬庆文下令道:“你这就领三百弟兄,立即跑到右边去,去增援一下京师营那些窝囊废。”
黄得功听了一愣,说道:“东家,这我就听不懂了。我们这边,离开京师营不是还隔着四川来的白杆兵呢?为啥不叫川军就近增援,反而让我们绕了原路去增援?”
姬庆文心情正糟,听黄得功没有立即答应下来,便又立即斥道:“黄得功,你话怎么那么多?白杆兵乃是全军中坚,不可轻动,动了他们便是动摇了整个阵型,你懂吗?”
黄得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道:“也没什么懂不懂的,东家说的总是好的。不过今天我又打了头阵、又领了兵、现在又要去增援别人,实在是太辛苦了,东家到时候可别忘了我的好处哟!”
姬庆文不耐烦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哪那么多废话?告诉你,攻打禁军的乃是白莲教的圣女周秀英,你同她是交过手的,得给我小心些了。”
第三一五节 兵力始终是兵力()
黄得功一边开始整顿军队,一边答道:“有数了东家。周秀英毕竟是个女人,武功虽然厉害,却不是我的对手。看我怎么替东家把这妖女生擒活捉了。”
黄得功正在兴头上,姬庆文反而不放心起来,赶忙嘱咐道:“谁要你这么个小心了?我告诉你,秀英姑娘,你能捉住就捉住,不能捉住放了也就是了,可万万不能伤了她的性命,我的话你懂了吗?”
黄得功岂止是“懂”,完全是“懵懂”,说白了是“懵懵懂懂”、似懂非懂——要知道,战场上面要生擒一个人、放走一个人,可要比打死一个人要难多了。
带着这种懵懂的心态,黄得功硬着头皮便领着三百军士转身从阵后离开,绕了大半个圈子,终于来到了京师营禁军镇守的右翼。
只见京师营在白莲教“娘子军”的攻击和压迫之下,已是损失近半,只凭着主将成义还在奋勇搏杀,才维持着战线没有崩溃。
黄得功也算是打过几场恶仗了,虽然还不算精通兵法,对战场上形势的判断倒也是颇有几分心得,一看禁军情势不妙,立即就领军杀入战局。
明武军在长期的训练和作战之中,已将戚继光将军的兵法融入血液,黄得功虽然没有下令,他们却自然而然地排成了几个“鸳鸯阵”,分开禁军已是千疮百孔的阵线,便同娘子军缠斗在了一起。
鸳鸯阵的威力,已在历史上、在实践中得到了充分的检验,照理说白莲教娘子军是完全无法同他们匹敌的。然而战场之上女人毕竟少见,明武军将士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对阵女子毕竟会有些心慈手软,没能放开了手脚进行厮杀。
黄得功一看急了,大呼小叫道:“你们作死啊?现在是在打仗,你死我活的营生!不是你杀他,就是他杀你,你手下留情,他们可未必领你这份情!”
说着,黄得功便挺身上前,冲入娘子军的娘们人群之中,挥舞起铁棍就是一阵乱打。
女人毕竟是女人,力气上、反应上、纪律上都比不上男子,被黄得功这样一冲一打,原本十分有利的局面顿时被扳回了不少。
领军的周秀英原本是打算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杀败京师营禁军,从而击溃官军右翼并奠定战局的。眼看目的就要达到,却不料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黄得功领一支精兵赶到重新提官军将战线稳定了下来。
周秀英原先是同黄得功交过手的,一对一单打独斗自己不是这个姬庆文手下汉子的对手,而现在这厮身边又有了明武军的精兵做帮手,就更加难以对付了。
然而现在自己不出头,就更没人出头了。
周秀英只能硬着头皮强出头,扭头叫上苏柳、齐芸两个跟着自己学了一些武艺的丫鬟侍女,挺身接上黄得功手中的铁棍,便同他交起手来。
周秀英上次同黄得功交手,还是在四年之前的阜城驿站之中。经过四年的勤学苦练,周秀英的武艺更加高强,除了膂力不如黄得功之外,步法、招式都要远胜于他。
可是现在可不是“华山论剑”争武功天下第一,而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之上。黄得功从陈文昭那里学来的当年俞大猷的击剑之术,在这样的场合之中便发挥出了极大的作用。
俞大猷的“剑”其实就是长棍、长枪的技法,讲究招式干脆迅捷、干净利落,要求摒弃一切花俏不实用的招数,直来直往地攻击对手,从而发挥出手中兵器最大的攻击力。
学会了这种“剑术”的黄得功,武功精进更在周秀英之前,一连几招横扫、纵劈的简单招式,便将周秀英打了个手忙脚乱、汗流浃背,只能勉强接住黄得功的攻击。
幸好她身边还有苏柳、齐芸两个丫头,她们两人跟着周秀英多少也学了些功夫,虽称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高手,却也要比寻常人厉害得多。她们见“圣女”虽然胜不过眼前这个大汉,却也将此人暂时拖住了。于是这两个女子见黄得功身材高大,下盘处颇有一些破绽,便分别从左右两个方向翻滚过去,同时操起手中匕首,便往黄得功的两腿削去。
黄得功眼看自己两条牛腿便要被对手废了,忽从身后各上来一队明武军兵士,将苏柳、齐芸两个丫头给逼退了,同时护住黄得功左右两侧。
黄得功来不及向这几位兄弟表示感谢,随即又举起铁棍,向周秀英一阵乱甩,终于将这位难缠的白莲教的“圣女”逼退下去。
原本领军驻守此处的神机营五品镇抚成义见状,也赶忙抖擞起精神,率领尚堪一战的禁军将士鼓起劲头来,再努力向前冲杀一阵,终于稍稍恢复了原本的阵线。
经过这样你来我往的一番作战,战局渐渐陷入僵持。
只见朝廷官军左翼的明武军虽然在短兵相接之时也未见劣势,然而其人数毕竟较少,又抽调了三分之一去支援方才濒临崩溃的右翼阵线,能够维持住对面前的白莲教骨干的优势,就已是十分不容易了。
右翼的京师营禁军人马,被周秀英的娘子军一顿猛攻,已是颓势尽显,虽还能勉强保持住队形不至奔溃,可最终到底能够支持多久,尚在未知之数。
只有正中的四川白杆兵尚未参加战斗。可他们却是整个朝廷官军阵型的核心,在作战目的主要是抑制白莲教攻势的情况下,是不能、也是不应该轻易动用的。
没有参加作战的徐鸿儒,对这样的战况倒是颇为满意。
他原本就没打算能够凭着周秀英和许道清的攻击,就能够消灭、击溃、或是突破官军的防线,能够做到现在同姬庆文所率官军贴身缠斗就已是十分难得的了,足够给下阶段的攻势打下良好的基础。
于是徐鸿儒不断派人去催促白莲教后续部队加入战局,要知道,这次战役是徐鸿儒倾巢而出,除了现在已在战场之上的近一万精干主力,后续的教徒还有四五万人之众。
这些人虽然是完全意义上的乌合之众、一盘散沙,然而兵力始终是兵力,只要他们能够投入战斗,便能进一步扩大现在战场之上似有似无的优势,从而一举奠定胜局。
白莲教徒并没有让徐鸿儒等待多久。
正当黄得功领军在右翼略微稳定住战局之时,便有白莲教中的“二师兄”率领八千“弟子”赶到战场之上。
徐鸿儒也没有让他们去摆好阵型,命令其直接向官军阵型中坚的白杆兵发动冲锋。
这些白莲教徒本就是些乡野愚夫,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夏装或是干脆赤露着上身,手里所谓“兵器”,也不过是些锄头、铁钎、铲子之类的农具,虽然人数众多,却根本就不能对善于防守的白杆兵造成什么威胁。
只见四川石砫土司白杆兵阵型岿然不动,手中两丈来长的白杆不断刺杀、抽出、刺杀、抽出,始终将来袭的白莲教徒抵挡在数不之内,不一刻便已在自己身前造成了一堵尸体累成的矮墙。
领军的女将军秦祥珍在激烈的战事之中闲了半天,现在终于有了她的用武之地,兴高采烈地命令着身前的白杆兵将士奋勇作战,不能让敌军前进一步。
白莲教大队人马首次攻击似乎没有奏效,可白莲教主徐鸿儒却丝毫没有担心——现在投入作战的,拢共才不到两万人马,还有将近四万人尚未杀入战局。
第三一六节 千钧一发的紧要时刻()
援军并没有让徐鸿儒等待多久。
“二师兄”率领人马前去攻打白杆兵不多久之后,后续又有八千来人赶到了战场。
徐鸿儒二话不说,立即指示其攻击官军右翼京师营部分。
京师营原本就被娘子军打得十分被动,现在又多了那么八千敌军——虽然战斗力同之前的娘子军不可同日而语——陡然间又增加了几倍的压力。
这下,就连勇猛无畏的黄得功也不好使了,面前山呼海啸一般杀过来的敌军将他节节逼退,一直退到白杆兵的侧翼这才勉强站住阵脚不至于立即败退。
这时,又有一万白莲教徒抵达战场。
徐鸿儒见状大喜,立即指示其全军出动,攻打明武军驻守的官军左翼。
明武军的战斗力虽然极为出众,但现在只有不过七百人而已,是左中右三路明军之中兵力最为单薄的。面对几十倍于自己的白莲教徒的猛攻,姬庆文只能完全放弃进攻的打算,命麾下弟兄结成紧密队形,前队三百人用盾牌、狼筅、倭刀护住防线,后排四百人用火枪在人墙之后射击。
为了增强火力、提高射速,姬庆文特意命令火枪队重新换上威力略低的“纸子弹”——现在为了抵挡白莲教潮水一般的攻击,实在是难以兼顾火枪的威力了。
然而就算是这样有针对性的部署,依旧无法扭转人数上的绝对劣势。
不过片刻功夫,白莲教徒便已冲到了明武军防线之前,要不是自己盾坚刀快,明武军的阵型早已被白莲教一万多人、两万多只脚给踏平踩烂了。而在防线身后的明武军火枪手,已到了不用瞄准便能百发百中的地步——毕竟对手冲得实在太近,想要打偏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姬庆文这个时候开始有些后悔了。
他一是后悔,为什么自己在列阵之时,忘了在阵线前头挖掘一道壕沟,哪怕这道壕沟再怎么窄、再怎么浅,即便没法为自己提供掩体工事,好歹也能阻碍一下对手的攻击。
二是后悔自己为什么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之上依旧色胆包天,还想着留住周秀英的性命,轻易便决定将两辆能够发射火炮的战车推到阵后。要是这两辆“坦克”还在阵前,现在放上两炮,说不定直接就能将白莲教的汹汹气焰彻底打灭了。
一想到这里,姬庆文脸上就露出懊恼之色,显得十分狰狞。
身旁的李岩见了,问道:“姬兄,看来情势不妙啊!不知姬兄有何想法?”
李岩虽是姬庆文的心腹之人,但也不是什么话都能同他说的。特别是自己对白莲教徒眼中的“圣女”、官府口中的“妖女”周秀英有些暧昧的想法,那是一字半句都不能在他面前提起的。
于是姬庆文只能骂道:“本来已经赢了的,都怪白莲教这次是倾巢而出,想要以势压人。这里又不是南京城、又不是鲤鱼口,没有适合我们防御的地形,真是急死人了!”
他忽然想到一节,旋即怒斥李元胤道:“李指挥,你是怎么办事的?我不是叫你去通知刘孔昭、张延登、邹维琏等人,要他们即刻渡江过来助战的么?怎么你派出去的人,就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一点消息也没有?”
李元胤本就是个稳妥谨慎之人,对此战的重要性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因此他之前派出去的也都是江南锦衣卫之中的可靠之人,而这样的人,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元胤一连派出去了三组,怕的就是哪一组出了什么意外,未能将姬庆文的命令传达到位。
因此,在这等紧急的战况之下,面对姬庆文如此的诘难,李元胤真的是无言以对。
而现在又传来了不利的消息。
只听姬庆文手下火枪队的头领孟洪来报称:“姬大人,火枪用得太猛了,枪管发热厉害,怕是再也发射不了几枪了。”
火枪发射之时,会产生巨大的热量积蓄在枪管、枪膛之上,若是持续不断地发射,热量便会越积越多,从而导致枪膛过热,最终引发爆膛的现象,非但不能杀伤对面的敌军反而会炸伤火枪手的双手。
这是对战斗力极大的影响,是姬庆文不能不重视的。
姬庆文灵机一动道:“现在不是只有你们五百人在用枪么?还剩着五百支火枪没有用,你们现在就换用别人的火枪,继续攻击敌军。”
手中的兵器——包括盾牌、长刀、狼筅、火枪在内——乃是军士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战场之上最值得信赖的朋友和伙伴。这一点,是戚继光的兵法里反复强调的。因此继承了戚家军渊源的明武军自然也学会了这样的传统,直接表现为各式长短、远近兵器全都配发到个人,日常使用、维修、保养的责任全都具体到人。
因此,就算是情同手足的明武军将士,也是不会轻易使用别人的兵器的;同样的,自然也不会轻易让别人使用自己的兵器的。除非到了千钧一发的紧要时刻。
而现在,就是千钧一发的紧要时刻了。
深谙明武军规则的孟洪对此也是略一迟疑,立即就答应下来,带领了手下弟兄,这就换了手中已烫得几乎难以我吃的火枪,继续向对面的白莲教徒发动攻击。
整个在更换火枪的一刹那,明武军的火力骤然减弱,而白莲教又乘势杀上前来。
迎接他们的是坚固的藤牌和锋利的倭刀以及令人难受的狼筅,虽然勉强将对手的这波攻势抵挡住了,可明武军却也折损了三名军士,另有五人受伤略重,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姬庆文见状怒不可遏,当即骂道:“孟洪,你在做什么呢?还不赶紧发射火枪?”
情急之下,姬庆文掏出别在腰间的两支德国产的手枪,冲着前头两个冲在前面的白莲教徒当头便是两枪,当今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随着这两声手枪的轰鸣,孟洪也终于再次打响了火枪,这才勉强将白莲教的攻势打退。
然而现在已进入了消耗战。
明武军现在虽然兵力的损失并不十分大,可体力、精力上的损耗却不容忽视,一旦体力和精力减弱到了一定阈值之下,便会导致战斗力的急剧下降。而更为重要的是,明武军的主要战斗力来源于火枪,而火枪的耐久度、子弹和火药的存量都已大大地减小,恐怕已支持不了多少时间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李岩不得不建议道:“姬兄,好汉不吃眼前亏,看来我们只能先暂时退却一下,先想法子保留住兄弟们的性命,今后再来报这一败仇不迟。”
姬庆文不是那种不知进退的一勇之夫。
然而引诱白莲教全军进入温州决战的决定是他做出来的,已是动用了崇祯皇帝赐给他的“天子剑”并冒了极大的政治风险了。而现在,为了防止白莲教进一步蔓延到浙江纵深的这道由姬庆文主持的防线,眼看就要奔溃了。
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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