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维琏和张延登两人方才分明是在互相攀咬,怎么忽然在刘孔昭这位诚意伯的嘴边里,变成了亲密无间的合作者了?
这让邹、张二人禁不住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就是不知应当如何将话题接下去。
刘孔昭见到这两位懵逼的表情,心下异常得意,真以为自己是老祖宗刘伯温附身,三言两句之间便收服了两名势同水火的封疆大吏。
可他得意了没有一秒钟,一盆冷水便当头浇了下来。
只听姬庆文冷冷问道:“诸位,大家说得固然痛快。可有没有仔细想想,白莲教的徐鸿儒,是你们想赶就能赶得走的?堵就能堵得住的?”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哑然,就连脸上或喜或怒、或嗔或静的表情都凝固下来。
诚如斯言,在姬庆文奉旨经由海路南下泉州之前,徐鸿儒带领的白莲教可谓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攻州克县,劫掠泉州之后,又复从容退出,可谓是威风八面,而福建地方官军竟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
而回溯几个月之前,号称江南军队里最有战斗力一些的南京守军同样被打得丢盔弃甲。
至于张延登手下的浙江兵,虽然也号称同当年的戚家军沾亲带故,可真正有多少战斗力是谁也不知道的。
因此,在场之人,除了姬庆文之外,竟没有一个人有绝对的信心,拍胸脯说自己可以战胜白莲教的乱军。
第二八六节 四比二()
正当众人陷入沉默之时,却听帐中响起一个太监的声音:“姬大人,那按你说,我们应当如何对付白莲教的教匪呢?”
众人循着声音齐齐扭头望去,见说话之人乃是沉默了许久的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
韩赞周这个老太监是自小伺候崇祯皇帝长大的,现在又被钦点为三军的监军,他的意见是断然不能忽视的。
“白莲教匪行动灵活迅速,不能将其打散了事,而是应当将其彻底歼灭,消除后患。”姬庆文说道。
韩赞周一边听,一边用手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说道:“姬大人思虑周全,确实应当如此。不过到底应当如何作战,才能将白莲教匪‘彻底歼灭,消除后患’呢?”
在这个问题上,姬庆文同李岩、李元胤和杨展不知讨论过多少次了,几个人的意见虽各有不同,但经过反反复复的磋商,最终达成了一个统一的意见,正好能够当着这么多平叛大军的主官陈述出来。
只见从座位里站了起来,指着悬挂在中军大帐之内的一张略显粗略的地图,说道:“聚而歼敌,现在来看,最好的办法便是诱敌深入。往哪里诱敌呢?”
他环顾四周,自问自答道:“就在这里!”
说着,姬庆文便将自己的手指,重重落在地图一隅。
却不料浙江巡抚第一个跳了起来,惊呼道:“不行,不行。这可万万不行,怎么能将白莲教匪往浙江这里诱呢?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邹维琏一看姬庆文将同白莲教决战的地点定在了浙江境内,自然是一百个乐意,支持道:“行,姬大人果然用兵如神,我看这地方好得很,好得很!”
刘孔昭眉头一皱,先教训了一句:“邹大人,请小心说话。”
见邹维琏被他吓得重新退坐了回去,这才对姬庆文说道:“姬大人,我也觉得此事不妥。要是将白莲教匪引入浙江,那这场白莲教之乱,便会波及三省。姬大人,你知道,若是叛乱只在一个身份,朝廷严令当地巡抚竭力教匪也就是了;若是波及两个省份,便会委任总督节制两省军务,本官不才便是这样的角色;可若是蔓延到了三省以上,便要从内阁大臣里选择人选,担任督师之职,总揽多省的行政军务。这样一来,一件原本可以从容办妥的事情,便会闹得朝野震动、中外震惊。”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姬大人是再清楚不过的了。白莲教首先就是在南京起事的,现在又跑到了福建作乱,若是再北上进入浙江,便是第三个省份了。这样下去,恐怕皇上也会怪罪我等剿匪不利,降下雷霆之怒来,恐怕你我都承受不起啊。”
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同刘孔昭的关系素来是不冷不热的,不过这位刘爵爷今日的见解,韩公公还是同意的,便也附和道:“是啊,姬大人,要是白莲教的妖匪真的弄到浙江去,恐怕事情就难以收拾了……”
“什么难以收拾?韩公公你可要搞清楚了,白莲教的人,不是自己跑过去的,也不是强行打过去的。是我把他们引诱过去的,相当于是挖好了陷阱让他们往里跳,他们不跳,才叫不好收拾,跳了我反而好收拾!关于这一点,我自然会上书向皇上说明。”姬庆文道。
“姬大人未免太有自信了吧?”刘孔昭含笑道,“白莲教徐鸿儒乃是老奸巨猾之人,恐怕未必就会按着姬大人的部署,往火坑里跳吧?就算他真的落到了姬大人的陷阱之内,姬大人想要将他们完全消灭,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姬大人是太自信了些吧?”
“哼!我不自信,难道还要靠你们自信么?老子费尽心力,研究出来的破敌之策,尔等连一个正经的理由都没有,轻飘飘一句不能让事态扩大,便否决了。好,这仗我没法打了!你们有本事对付白莲教徐鸿儒,你们就去对付好了。反正我是要回苏州去的!”
说罢,姬庆文站起身来,一转身便要往门外走去。
姬庆文所部的“明武军”虽然人数不多,却是平定这场白莲教之乱这么多兵马里主力中的主力,也是唯一可以放心大胆可以使用的军队——这么多人,少了谁都可以,可偏偏姬庆文是唯一不能缺席行动的。
因此众人见他要走,吓得齐齐站起身来,而就坐在姬庆文身旁的沈良佐更是急得顾不得什么体统礼貌,伸出两只手,便将姬庆文的手臂死死攥住,口中说道:“姬大人别生气啊,我们都是替皇上效力,意见有些分歧也正常,何必要撕破脸皮呢?”
姬庆文原本并不将沈良佐放在眼里,可忽然一想,在场一共六个人,自己和邹维琏两个人是赞同在浙江歼敌的方略的,若是再加上沈良佐,那同意和反对的人数正好是三比三,一切还都有讨论的余地。
于是姬庆文勉强停下脚步,扭头问沈良佐道:“沈公公,我的部署,你怎么看?”
沈良佐被姬庆文这么个敏感的问题吓得退了一步,撒开手,斟酌地答道:“姬大人的方略……很有见地……不过太冒险了一些,也太……太……太那啥了些……”
姬庆文脸色一沉:“照你说,你也是反对我的策略的了?”
沈良佐一脸的难色,说道:“姬大人,你的本事,杂家是再清楚也不过了。可将白莲教匪引入浙江,这实在是太过……别的不说,要是被那些个闲出屁来的御史言官们知道了,唾沫星子横飞过来,那弹劾大人的奏章还不得把江南的宣纸给写断货了?”
沈良佐这话倒也还算是站在姬庆文的立场上考虑。
这让姬庆文也不好当面发作,只得说道:“老子水性好得很,不怕那些言官用口水把我淹死了。至于纸张……哼!老子这就回去花钱开几家造纸坊,让他们使劲给我写奏章。沈公公,我就问你,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这可就让沈良佐为难了。
他沈良佐虽然是个被赶出紫禁城的司礼监太监、又是个被架空了的市舶司提举,可他在姬庆文那里得来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一年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拿整整三千两雪花白银,比他当司礼监时候的收入不知要高出多少去了。银子的力量,让沈良佐必须紧紧地同姬庆文站在一边。
可他却也不想跟姬庆文蹚浑水,毕竟自己没了姬庆文这座靠山,好歹也能回去继续做他的司礼监提督太监,又或者能将松江淀山港从姬庆文手里夺过来……
在这种复杂情绪的支配下,沈良佐最终还是咬紧牙关,说道:“姬大人……这么说吧……诱敌深入、聚而歼之这法子是好。可没必要弄到浙江那边去,福建那么大,难道就真的找不出可以歼敌的地方么?”
“废话!福建要是能有这样的地方,我又何须跑到浙江去?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姬庆文骂道。
恶狠狠骂完,姬庆文这才发觉,反对和同意自己方略的人数比例,已从自己预想中的三比三,俨然变成了四比二——自己已是败局已定了。
这让心气极高的沈良佐既几分失望,又有几分气馁,转身便要往众军大帐之外走去。
众人见状,赶忙又挽留道:“姬大人,一切都好商量,又何必要走呢?”
就连最反对姬庆文方略的刘孔昭也劝道:“来来来,姬大人,我们好好商量,未及就没有完全之策。”
正在这时,却见一名传令兵急匆匆从中军大帐外边跑了进来,停在刘孔昭面前,倒头就拜:“启禀大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说罢便开始不停地喘气。
第二八七节 不速之客?()
现在毕竟是两军交战之时,所谓“兵危战凶”,战场之上没有一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因此这这位传令兵慌慌张张的报信,让整个中军大帐都紧张起来。
掌总的诚意伯刘孔昭勉强稳住心神,斥道:“你慌什么?到底是什么大事不好了?你给我说说清楚!”
那传令兵使劲喘了几口气,却还是没有将语调平复下来,结结巴巴地回禀道:“回……回大人……探……探报……西北方向……一支队伍……正在赶过来……人数大约……大约两千……两千来人……”
这人嘴皮子虽然不利索,却好歹也算是把话说清楚了,意思也很明确——一支两千人的队伍,正从西北方向直扑福州。
刘孔昭的第一反应便是白莲教匪又杀过来了,可他随即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又确认性地询问道:“你不要乱,说说明白。到底有没有看清那支队伍的衣着、旗号?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那传令兵来得仓促,没有能将来者的特征完全看清楚,只能支支吾吾地说道:“他们……好像……没……没打什么旗号,身上穿的衣服也……也是杂七杂八的,反正应该不会是朝廷官军……”
听了这样的汇报,刘孔昭在心中已有八九分确定下来:那支军队,不出意外,便应该是白莲教的奇兵,也不知他们是突破了官军的防线,还是早就事先埋伏在本地,这才有如神兵天降一般突进到了官军的大本营附近。
姬庆文在一旁听了这样的情报,心中也是十分疑惑。
要知道,在刘孔昭、韩赞周到来之前,福建平叛的军务实际上是由他来主持的。按照之前得战况,白莲教主力现在已经移动到宁德以北的地区,距离福州这里至少也有两三百里地的距离。骤然出现在这里,莫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不成?
姬庆文还在讶异之际,却听刘孔昭已下达军令道:“全军听令,出阵应敌!”
“慢!”姬庆文立即阻止道,“刘爵爷,现在情形不明,就要动员全军将士,未免会动摇军心。我看传令这厮前言不搭后语,或许并非真的是白莲教匪来攻……”
刘孔昭却生怕被白莲教劫了中军大帐,忙道:“万一是了呢?姬大人,早做准备不会错的。”
姬庆文摇了摇头,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不,我看不必召集全军人马。刘爵爷,听我听白莲教的人数也不过是在两千多人而已,我看只要我麾下‘明武军’全军出动,诸位再选两千精兵侧翼护卫,应当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之地了。”
一听姬庆文要出动“明武军”,刘孔昭顿时心中大定。
毕竟当初在南京城内,“明武军”李柯兵力超过自己十余倍的白莲教匪,这样的场面刘孔昭是亲眼所见的。因此只要姬庆文能够出手,那这区区两千来人的白莲教匪,是绝无可能战胜官军的。
于是刘孔昭满脸带笑道:“好,好。就按姬大人的主意去办!”
姬庆文还没有从方才刘孔昭否定自己的作战方略的怒火中解脱出来,白了刘孔昭一眼,道:“刘爵爷,本官手下‘明武军’将士现在就能开拔出动,不知您口中的那些兵马,何时能够行动呢?”
说罢,姬庆文便一转身,大步流星往中军大帐门外走去。
刘孔昭瞧着姬庆文那副倨傲的背影,心中禁不住升起一股怒火来,然而现在白莲教匪已杀到了左近,却是不能不依靠姬庆文的力量才能渡过这场危机。
于是刘孔昭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也跟着走出中军大帐,口中高呼着召集军队便要往西北方向前去平叛。
姬庆文手下的“明武军”军纪极为严明,时时刻刻都做好了出击作战的准备,只消姬庆文一声令下,便能投入战斗。
可姬庆文却不着急,只让杨展、黄得功、孟洪三人领着全副武装的“明武军”弟兄们在营外列队,却不往西北方向迎敌接战,而是请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元胤亲自过去跑一趟,一定要查明前头这支军队的真实身份——他到现在还是不肯相信,自己重点关照的白莲教徒到了这个地步,还会有能力拉起一支两千人的队伍,深入内线偷袭官军的大本营。
刘孔昭见姬庆文按兵不动,便试探着催促道:“姬大人,我已将官军召集完毕,不知大人莫非是想要依营盘而战?就怕这座营盘并不严整坚固,恐怕不足为凭呢!我觉得,还是应当出营而战,拒敌于外才是正道啊。”
姬庆文沉着一张脸,既没有同意、又没有否决,更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果然不出姬庆文之所料,被他派出去的李元胤不过一盏茶之后,便骑快马返回原地,回禀道:“姬大人,末将去看过了,来者并非是白莲教的乱匪。”
李元胤是做事稳妥之人,他亲自过去打探的情报自然是极为可靠、可信的。
于是姬庆文点了点头:“辛苦李指挥了。既然不是白莲教匪,那不知李指挥有没有问明白,来者到底何人?”
李元胤答道:“末将验过他们的勘合兵符了,应该是奉旨过来增援剿匪的四川土司兵马。并非是白莲教匪。”
“不可能!”刘孔昭高声插话道,“他们若是四川土司增援的兵马,为什么不提前过来打个招呼?更何况我四周都布下了探哨,不会不清楚他们的动向。我看这部人马,极有可能是白莲教假扮的,姬大人还是速速前去迎敌吧!”
诚意伯刘孔昭虽然立场坚定,奈何“明武军”不听他的命令,任由这位刘伯温的后人再怎么大呼小叫、上蹿下跳,也只当他是只得了失心疯的老猴子罢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传说当中的两千四川土司兵马,已然挺进到了营盘之外两百来步的地方。
只见这支军队虽全是步兵,行进之时却是阵型严密、军容严整、军纪严格,光看气质便同其他军队不同。
姬庆文穿越到明末之后,同李自成、张献忠、皇太极等强敌都交过手,也与孙承宗、袁崇焕、洪承畴、卢象升等一干明末的猛人打过交道,还是颇见过一些世面的。
因此他一眼看去,便知这支军队不容小觑,便叫黄得功取来一只望远镜,远远向那支军队仔细望去。
却见这支军队中的兵卒装扮既不同于白莲教那些乌合之众,又不同于明朝地方卫所的那些杂牌军,也与京师营、关宁铁骑、天雄军这些精锐部队大有不同。
只见他们身上所穿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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