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九公收回路引,又道:“大人这是在同我们开玩笑么?小人看阜城驿站这样宽敞,而门口就这几匹马、几辆车,恐怕不会就这样住满了吧?”
驿丞结结巴巴说道:“这个……这个……今天确实是不太方便,诸位还是另寻去处吧。”说着,转身就要返回驿站。
驿丞这样推脱,却害得姬庆文犯起有钱人的性子来,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指着那驿丞的鼻子说道:“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不就是怕我们不出投宿的钱嘛!喏,这里是十两银子,给我们开三间房间,就住宿一晚,总可以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在驿丞面前晃了一晃。
谁知驿丞丝毫不为所动,轻蔑地说道:“这位就是举人老爷了吧?下官虽然也是举人出身,然而清贫得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一张的银票。你还是收起银票,小心晃晕了下官!”
第〇二七节 九千岁魏忠贤()
这话姬庆文就不爱听了,说道:“钱你爱收就收,冷嘲热讽做什么?我给你钱,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李岩也过来帮腔道:“我们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各地驿站有接待的义务。你这驿站了又没住满,凭什么据我们于门外?”
那驿丞本来就有三分理亏,听姬庆文、李岩这样据理力争,顿时恼羞成怒,挥手召唤道:“来人呐,这几个人搅闹驿站,给我把他们轰出去!”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走上来四个驿站的兵丁,手持长矛,就要过来赶人。
姬庆文见这四人瘦骨嶙峋、面有饥色,手里的长矛细得好似两根面条,不觉心中好笑,便对黄得功说道:“得功,这几个人要打我,你还不快过来护驾?”
黄得功面露难色道:“东家,这几个都是朝廷兵丁,我可不敢打他们……”
“废话,他们打我,总不能叫我连还手都不行吧?”姬庆文道,“我叫你怎样,你就怎样,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好嘞!”黄得功答应得有些犹豫,却依旧走上几步,护在姬庆文身前。
那几个驿站里的瘦弱兵丁,看见黄得功这铁塔一般的身躯,早有了几分气馁,胆怯得紧紧握住手中兵器护在胸口,唯恐这座铁塔倾倒下来,将自己砸个粉身碎骨。
那驿丞见状,立即骂道:“你们几个,平日拿的、吃的都不比谁少,到了关键时候,怎么这样一幅脓包相,还不快给我上去!”
驿丞催促得虽紧,可那几个驿站的兵丁进一步、退两步,就是不肯向前。
正在这时,忽从驿站之中传来声音:“哟,是哪里来的猴崽子?搅得杂家没法睡觉。”这声音又苍老、又嘶哑,偏偏捏声捏气,听得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于是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声音吸引了过去,抬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人从驿站里一步三摇地缓缓走出,身后则簇拥着十来个彪形大汉。
姬庆文等人不知来者身份,那驿丞却是一脸的惶恐,赶紧撇下姬庆文不管,转身走到那人跟前深深作了一揖,说道:“九千岁,是这两个进京赶考的穷举人想要住进驿站来。小的怕他们搅扰到九千岁休息,因此让他们另寻地方过夜。可这他们不识抬举,还在这里不依不挠,终于惊动了九千岁,还请九千岁恕罪……”
这驿丞一口一个“九千岁”,顿时将姬庆文、李岩等人说傻了。
莫非这个走出来说话的“九千岁”就是被崇祯皇帝贬斥了的魏忠贤?
只听那人又说道:“你小子叫杂家魏老公也好、老太监也好,哪怕就是直呼我魏忠贤也行,就别再叫什么‘九千岁’了。杂家被万岁爷革了差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此言一处,众人无不震惊,慌忙朝九千岁魏忠贤身上看去:只见他身材颇为高大,腰板却没了气力,微微前倾似乎有些驼背;面色又青又白,颧骨上的皮肤松弛着耷拉下来,几乎要垂到脖子上;头发白而稀疏,连一个发髻都没法挽起来。
“原来他就是魏忠贤!”姬庆文带着几分惶恐,在李岩耳边低声说道,“看来这驿站也不是那么好住的……”
李岩尚未回答,却见魏忠贤抬起一只干枯的手指,指着他们二人,说道:“这两个就是赶考去的孝廉?嗯,好,一表人才,能够为国效力,这是极好的。你们要住店就住吧,驿丞这猴崽子乱拍马屁,你们不要理他。”
说罢,魏忠贤便一转身,重新往驿站里头走去,脚步倒还算灵活。
待魏忠贤在护卫的簇拥下拐了个弯,消失在众人视线内之后,驿丞才说道:“都听见了?既然是九千岁说话,那你们就住进来吧。”
这回反倒是姬庆文犹豫起来,同李岩商量道:“李兄,今日这驿站,是住好?还是不住好?”
李岩眸子一闪,说道:“看来这驿站是不住也得住了。不过魏忠贤乃是是非之人,我总觉得今夜要出大事,我们可要小心仔细着点儿。”
姬庆文一听可能要出事,立即犯起怂来,说道:“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魏忠贤既然是是非之人,那这驿站就是是非之地。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们不如另寻去处吧?”
李岩一笑道:“姬兄何必如此?都这时辰了,要是如果不住这驿站,就只能露宿于外,岂不更加危险?”
姬庆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叫驿丞安排了三间最靠边的房间——自己和杏儿共处一室、李岩独住一间、多九公和黄得功合住一间——战战兢兢地住了下来。
他心情紧张,只觉得自己身处龙潭虎穴之中,连驿站里做的饭食都不敢吃,随意吃了几口随身带来的干粮,便躺下睡觉了。原本他同杏儿同处一室,总要行些云雨之事,可今日却也没了兴致,总觉得有人想要谋害自己,辗转反侧到了半夜还是睡不着。
于是姬庆文便叫醒黄得功,让他守在自己房间门外,这才略微放心,渐渐睡了过去。
可姬庆文睡了没多久,便又从梦中惊醒,耳中似乎传来刀兵声和喊杀声,吓得他一下从床上坐起,高声叫道:“黄得功,外面是什么情况?”
黄得功在门外答道:“东家,是外头来了两个黑衣蒙面人,同魏忠贤的护卫们打起来了!”
黄得功这一声回答甚是响亮,就连隔壁的李岩也听见了,说道:“姬兄,此事非同小可,你赶紧过来,我要同你商议商议。”
姬庆文胆小,本来是不愿出门到隔壁去的,可一想到杏儿还在自己房内,请李岩过来确有几分不方便,便只好穿好衣服,硬着头皮推开自己的房门,快跑两步,又推开李岩的房门,进了他的屋子。
李岩端坐屋内,脸色被摇曳的一盏油灯的灯火映托得分外深沉,说道:“在下一语成谶,这里果然出事。依我看,为今之计,只有速速离开这里。”
姬庆文不解道:“不至于吧?我看魏忠贤名气这么大,这里又是朝廷驿站,这几个人绝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蟊贼,应该就是冲着魏忠贤去的。既然这样,我们只要在房里假装睡觉什么都不知道,那他们多半也是不会搭理我们的。”
李岩摆摆手,说道:“就怪魏忠贤名气太大。现在皇上心里虽然恨之入骨,却还不能杀他。若是他死在这驿站之内,必定是要追究相关人等的责任的——如此,驿站驿丞自然是逃不了的,地方有司官员也必然是要受到牵连,而我们恐怕也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姬庆文一脸疑惑:“皇帝这样恨魏忠贤,又不便动手,那巴不得他就这样死了,为何还要追究旁人的责任呢?”
李岩脸色铁青,说道:“姬兄有所不知。魏忠贤虽已被削除官职,可阉党势力仍大。魏忠贤死了,皇上固然开心,却总要暂时安抚一下那些阉党官员。如何安抚?不就是处置几个替罪羊么?姬兄是个聪明人,这任人宰割的替罪羔羊,恐怕是不愿意当的吧?”
“哼!替罪羊谁爱当谁去当,反正我不当!”姬庆文毫不迟疑地答道。
说着,他便高声吩咐杏儿和多九公,让他们准备好行李,就要连夜一走了之,以免受这无妄之灾的波及。
一行五人从屋内走出,果然看见两个黑衣蒙面人正在同魏忠贤的十几个护卫相互厮杀——这些护卫身负武功,一招一式都有章法;而那两个蒙面人武功更高,以寡敌众依旧同对手杀了个不分胜负。
第〇二八节 又是白莲教()
李岩见了这一幕却产生了兴趣,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驻足观看这两伙人之间的搏斗。
姬庆文虽然好奇心强,却也不想再次被拉入纠纷,只想快些离开,拉着李岩说道:“李兄,我们快走,这有什么看头?”
李岩依依不舍地挪动了几步,说道:“当然有看头了,你看这两个黑衣人功夫了得,可不是随处可见的。”
姬庆文又用力拖了李岩一把,道:“我在西安城里见过白莲教的妖人,他们的武功一点不比这两个黑衣人差,等到了安全地方,我一五一十说给李兄听。”
谁知姬庆文此话一出,却把自己吓了一跳,原来这两个蒙面黑衣人身段招式,竟同西安城里的徐鸿儒、周秀英一模一样。
一想到这两人同自己有仇,姬庆文便吓得心惊肉跳,赶忙又使出全力,将李岩往门外一拉,几乎把他拽倒在地上,急得李岩大喊:“姬兄你做什么?我走就是了,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他们这样一拉一喊,立即引起了原本全神贯注于眼前厮杀的那两个黑衣人的注意,其中一人忽然向后跳出半步,对其他人说道:“且慢,这里有我的一位故人,诸位少歇,我要同他说话。”
另一个黑衣人闻言,也随之向后一跃,收回手中两柄匕首,婷婷站在那黑衣人的身旁。
魏忠贤的那些护卫对付那两个黑衣人本就十分吃力,见他们后退却也不敢向前追击,也立即停下了手中招式,肩并肩站着护住一间房间的房门——显然那九千岁魏忠贤,就在房门之后。
却见那黑衣人一把扯下蒙住自己口鼻的黑布,“嘿嘿”一笑道:“姬公子,数月不见,别来无恙啊?”
姬庆文定睛一看,见那黑衣人在月光的照射下显露出一张干瘪消瘦的老脸,果不其然,他就是白莲教主徐鸿儒。
姬庆文又见旁边一人身段扭捏,显然是个女子,便立即猜出了此人身份,便向那女子拱手道:“原来秀英姑娘也来了,这一向可好?”
那女子闻言,揭开掩住口鼻的黑布,露出一张既清秀又艳丽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娇艳无比,略微点头道:“还好,还好,姬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她话未说完,便被徐鸿儒打断了:“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今日有缘同姬公子见面,正有一件事情要拜托公子帮忙。”
“什么事情?”话赶话说到这里,姬庆文倒产生了几分好奇。
徐鸿儒摸了一把下巴上续起的山羊胡须,说到:“这屋子里住的便是阉人魏忠贤。此人残害忠良、荼毒百姓,老夫正要手刃此人,为百姓除一祸害。烦请姬公子将老夫的这一义举遍传天下,为我扬名。”
说罢,徐鸿儒又挥出手中宝剑,揉身上前同魏忠贤的护卫们厮杀起来。
周秀英见状,也忙拔出两柄匕首,杀入战局之中。
姬庆文叫声:“且慢!”可他话未出口,徐鸿儒和周秀英便已同对手杀成一团,也不知有没有听见自己的呼喊。
却听耳边李岩问道:“姬兄,你似乎同这两人认识,不知这两人是何来历?又为何要诛杀魏忠贤?”
姬庆文蹙眉道:“这个老头子,就是白莲教教主徐鸿儒;那女子是他的养女,叫周秀英。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杀魏忠贤,我就不知道了。”
李岩却已参透其中玄机,脸色一沉道:“我已猜出来了。白莲教意图起事谋反,却又怕自己这点荒诞不经的教义不能吸引百姓,因此才想到要将诛杀魏忠贤的功绩揽到自己名下,这样才好收买人心。”
姬庆文一听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便道:“魏忠贤该杀,却又不能死在白莲教手下。李兄,你说要不要去阻止他们呢?”
李岩想了想,说道:“魏忠贤已是冢中枯骨,只要皇上坐稳了皇位,回过手来,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要将魏忠贤处置掉。因此,无论白莲教动手与否,这魏忠贤也活不了多少时日了。因此,诛杀魏忠贤的这份功劳,可千万不能落到白莲教手中。”
姬庆文点了点头,说了句“有理”,便吩咐身旁的黄得功道:“得功,你都听见了?还不过去,帮一帮魏忠贤的忙。”
黄得功犹豫道:“东家,这可不行,你看他们一个个手持兵刃,我赤手空拳和他们打,就怕受了伤。”
姬庆文怒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手里没有兵刃,不会自己想想法子吗?”他眼睛忽然瞥到几步开外的墙角里,靠着十来根晾衣服用的竹竿,便指着说道,“瞧见那些竹竿了吗?你拿在手里,不就是一支长矛了吗?”
黄得功见了,立即喜上眉梢:“还是东家聪明,这竹竿这么长,我远远地打,他们手里的刀剑便也伤不到我了。”
说着,黄得功上前几步,挑了一支一丈多长的竹竿擎在手里,说声:“东家,你就瞧好吧!”便上前一步,往徐鸿儒、周秀英身后扫去。
姬庆文见黄得功手中有了趁手的兵器,又看他杀气腾腾、气势汹汹,唯恐杀红了眼,把周秀英连同徐鸿儒一道打伤了,便又嘱咐道:“得功,你可小心了,只要打那个干瘪老头子,那个好看的姑娘,你可要手下留情。”
黄得功闻言,横扫出去的竹竿被他硬生生收了回来,说声:“好男不跟女斗,东家说得有理。”便将竹竿头高高举起,纵向往徐鸿儒后背砸去。
徐鸿儒感觉到身后一阵凉意,偷眼向后一瞧,立即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一跃,将将躲过竹竿的袭击。
黄得功却丝毫没有停下,挥动竹竿,又横向往徐鸿儒的腰间打去。
徐鸿儒无可奈何,只得蹲下身子,一猫腰闪过竹竿的额横扫。
紧接着,黄得功又举起竹竿,又复向下砸去,让徐鸿儒只能再次慌张地左右躲闪。
就这样,虽然竹竿只有纵劈横扫两种极简单的招式,然而黄得功臂力极大,操纵这支一丈来长、十几斤重的长竹竿,就好似捏着一根绣花针,上下翻飞、得心应手。
而那徐鸿儒,虽然武功招式比起黄得功精妙了不知多少,然而手中兵器落了天然的劣势,又兼年老体弱、气力不足,转眼之间便被黄得功杀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于是徐鸿儒赶忙呼救:“秀英,前头这个混蛋厉害,我招架不住,你快过来帮忙,先杀退这小子,再去对付魏忠贤手下的那群走狗。”
周秀英方才对付眼前那十个护卫,已是捉襟见肘、险象环生,听了养父徐鸿儒的吩咐,刚要回身增援,便见身侧一刀砍来,慌忙躲闪之间脚下拌蒜,一屁股坐在地上,眨眼间脖子上便被架上了几柄钢刀。
徐鸿儒瞥见周秀英被擒,心中一惊,手上招式也混乱起来,一个不小心,被黄得功手中的竹竿扫到脚面,也倒在了地上。
魏忠贤的护卫们见了,毫不犹豫猛扑上来,将白莲教主徐鸿儒拿住。
一旁观战的姬庆文见状大喜,对李岩说道:“李兄,碛口镇果然地灵人杰,一个在客栈里帮忙打工的黄得功,便有这样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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